作品介紹

竊美記


作者:韓松落     整理日期:2014-08-31 23:48:58

   龔琳娜的歌為什么動人?莫文蔚結(jié)婚為什么讓人緊張?貞子為什么會變萌?蒼井空為什么贏得夸張的擁戴?盜墓小說為什么會成為我們時代的神話?從這些流沙一樣掠過我們生活的人和事里,在這些迷離嘈雜的娛樂現(xiàn)場,韓松落尋找著我們時代的秘密。
  作者簡介:
     韓松落,70后,1997年開始散文及小說寫作,2004年開始專欄寫作,在多家媒體開有電影、音樂、娛樂、文化評論專欄。著有《為了報仇看電影》、《我們的她們》、《百年葛萊美》等。《看電影》及《香港電影》雜志舉辦的“華語電影傳媒大獎”評委,中國電影家協(xié)會理論評論委員會理事,《GQ》中文版2012年“年度人物之專欄作家”。
     “松落”是筆名,出自蒲松齡《聊齋志異》自序:“松落落秋螢之火,魑魅爭光;逐逐野馬之塵,魍魎見笑!
  目錄:
  自序綠野仙蹤
  輯一竊美記
  3聲靈
  7鸚鵡螺號
  13香水
  17塵土
  22半拍
  26玩偶
  29雷霆
  33旋渦
  37流沙
  41寵兒
  45焦灼之詩
  49紅字
  53草葉自序 綠野仙蹤輯一 竊美記
  3      聲靈
  7      鸚鵡螺號
  13 香水
  17 塵土
  22 半拍
  26 玩偶
  29 雷霆
  33 旋渦
  37 流沙
  41 寵兒
  45 焦灼之詩
  49 紅字
  53 草葉
  57 巨星
  63 蒼井空
  66 女文青
  71 加拉泰亞
  75 新星系
  79 盛女
   
  輯二 明滅記
  87 貞子
  91 凝視
  95 催眠
  99 沉溺
  103 謫仙
  106 飯局
  110 形神
  113 道理都寫在臉上
  117 同時代
  121 蜜糖
  125 安全的性感
  129 無鬼之炊
  133 盜墓
  137 硬漢
  141 血緣
  144 掛相
  147 青春
  151 島嶼
  154 勁歌
  158 2146輯三 色識記
  165 如果張國榮還活著
  168 懷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172 那些看起來在笑的人
  175 林青霞引起的鄉(xiāng)愁
  178 寄托在李安身上的那個理想
  182 積極生活
  185 皮囊
  189 羅玉鳳神話
  192 假如明天來臨
  195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靂
  197 陰柔不是一種罪過
  200 女同志仍需努力
  203 沒有個性的人
   
  輯四 鑿光記
  209 羔羊在尖叫
  212 少年之愛
  216 《云圖》六重奏
  224 神啊,你怎么辦,如果我死去?
  229 流沙世界里的草網(wǎng)格
  233 同時代的好
  236 西德尼謝爾頓式熱情
  239 愛麗絲門羅:用小說鉆探出生活深淵   娛樂圈的美,其實遠(yuǎn)不是那些光鮮的面孔,而是它背后的隱秘、癲狂、兇險和復(fù)雜。前者是色彩,后者才是質(zhì)地,韓松落的娛樂評論給我們展現(xiàn)了后者,這是審美層次的提升。
                                                                                                              ——王鋒《GQ》中文版主編   韓松落以形式多樣的文體實驗,不厭其煩地探索著漢語寫作的極致之美。他以己度人,以情運(yùn)筆,老辣慈悲,騰挪自如。既書寫時代中心的鴛鴦蝴蝶,又書寫時代邊緣的落葉長風(fēng)。既爬梳自身切膚的生命體驗,又不作孤冷誅心之語,為時代留下溫暖底色。既能站在歷史角度觀照世情,又能細(xì)勘人性刀鋒。虛實之間,在這個詩意與情懷欠奉的年代,建造起一座蔚為奇觀的文字桃花源。春風(fēng)化雨,滋養(yǎng)人心。
                                                                                                              ——徐詞《南方都市報》編輯   行萬里路,不如讀一卷書。浪費(fèi)鞋底,不如聽有趣的人娓娓道來。這世界沒什么好看的,韓松落才好看。
                                                                                                            ——葉三媒體人,作家自序:綠野心蹤   下午四五點,出門,過條河,就到了野地里。
     先是一片苜蓿地,苜蓿春天開花,夏天就是一片墨綠,偶然有一兩點紫或白,地邊上,春黃菊的小黃花還是開得一簇一簇的,從小黃花中間穿過去,就知道那深黃色的花粉一定是染在褲腿上了。
     苜蓿地的盡頭,一條寬敞的白土路橫亙在那里,路邊有片杏林,春天一片繁花,夏天一片青碧,秋天結(jié)滿杏子,到了秋末,葉子變得火紅。穿過杏樹林子,眼前忽然就寬敞起來,什么也沒有了,剩下的就全交給了碧綠的野地。一直到天邊,也還是這碧綠的野地,遠(yuǎn)遠(yuǎn)地可以看見蹲低了身子、在綠色中務(wù)農(nóng)的人,男人或者女人,老人或者少年。草地上,深黃色的是旋復(fù)花,藍(lán)紫色的是馬蘭花,都有花粉,不把褲腿染上點顏色,簡直不能走回家去。
     那片綠的構(gòu)成非常復(fù)雜,一片是小麥,又一片是大豆,也可能是一片玉米,或者一片胡麻。一旦胡麻開花,這一整片綠里,就像團(tuán)體操變色板,突然翻出一片藍(lán)紫。這塊藍(lán)紫色板,要停留十來天,然后被一場雨換掉。也有可能是一片草地,一群白羊在草地上啃草,星星點點的白,讓照相機(jī)總也對不了焦,照片上的羊,是一個一個白色的發(fā)光體,根本沒有細(xì)節(jié)。
     這樣走上二十分鐘左右,這片綠就到了盡頭,一個小村子在山腳下,房子一簇一簇。一條路緊挨著村子,夸張地拐了幾個彎,向著山里去了,那彎度,那消失的方式,像《卡里加里博士的密室》里的路,有點瘋瘋癲癲。我加快步子,從小路上進(jìn)了村子。
     村子里有個小廣場,夏天和秋天,常常有一群少年在那里打籃球,落日把他們照得通體金黃。我在那里向著六點鐘方向走去,我家所在的那幢樓豎在那里,像曠野上的一只口琴,我的家,就是那“口琴”的某一格,我望望那個小格,竟然起了點暗暗的鄉(xiāng)愁。
     一年里,有那么五十天,我會有時間在這片綠野里走一走。哪怕這五十天,也經(jīng)過了艱難的爭取。我因此怨恨起我的入世,那是一條走上去就下不來的江湖路。走上去時得意,要脫身卻困難,得經(jīng)過長久的積蓄,無數(shù)次陳情,才能略略游離。甚至,得努力消耗自己,讓自己無用,才能安心于綠野漫游。像張楚的歌:“在回家的路上,面對我自己,我吃我的車,我吃我的馬,我吃我的炮,我吃我的將!弊呱暇G野之前,得吃掉自己的車馬將,吃掉一切貌似有用的技能。
     
  收在書里的這些文章,就是綠野漫游的同時寫下的,大部分曾經(jīng)發(fā)表在《GQ》中文版上,四年時間,有四五十篇,還有一些,刊在《時尚先生》、《人物》、《南方都市報》和《新聞晨報》上。它們是我向這個世界伸出的觸須,是我的加法。
     綠野卻是我的減法。綠野行走的五十天,以及能望見綠野的三百天,將我身上那些過往生活淤積出的塊狀物濾掉了。綠野像海波一樣在窗外起伏的晚上,我想起許多往事,某天的炫耀,某天的跋扈,某天的專斷,某天的自以為得計。我承認(rèn)那個我與此時的我,在物理上是同一個人,在心理上卻是萼與花瓣的關(guān)系,沉重的萼一層層脫落,等待花瓣探頭。
     我因此對我的未來有了期望,我希望未來的年月,耗在綠野上的日子,是六十天,一百天,乃至三百天。一天一天,從綠走向綠,一點點減掉過于突兀龐大的自己,走向空寂與消失。謝謝這些文章最初的編輯:王鋒,潘西,趙小萌,潘愛娟,丁玎,湯灝,劉奕伶,徐詞,鄧雁,顧煒,趙立,楊智文。許多想法,來自于我們的共同討論。
  還有這本書的編輯:陳卓。謝謝你的接受,你的耐心和好聲音。
  鸚鵡螺號
     張曼玉經(jīng)歷過兩次冒險,第一次是在20世紀(jì)80年代末,出演王家衛(wèi)的電影。
  在那之前,她已經(jīng)演過好些電影,角色多半是很美很天真的女孩,按她后來的話說,給出的是“優(yōu)柔寡斷、冒冒失失的表演游戲”以及“那種‘陪襯女孩’有點兒感傷、有點兒滑稽的形象”。這類形象,顯然是從她當(dāng)時的個人形象中延伸出來的。楊凡曾經(jīng)因為電影《玫瑰的故事》、《流金歲月》和張曼玉合作。后來,他寫過那時的她,用一種微微調(diào)侃的筆調(diào)。在楊凡看來,她不夠松弛、缺少內(nèi)容,鐘楚紅則自然、飽滿,有很清晰的自我意識。亦舒則用努力邀請張曼玉主演《玫瑰的故事》來表示贊美,還說:“我不管她會不會演戲,只要她走出來,我就要看。”今天看來,這種贊美,有點兒令人難堪。
     保持這種形象是最安全的,有無數(shù)前例可援。香港這個大都市,會用盡一切方法,讓她的形象滾雪球般壯大,她只需要提供一個不出意外的張曼玉,就可以坐享其成。而她卻得到了一個危險的機(jī)遇,接受王家衛(wèi)的點化。之所以有這樣的機(jī)遇,是因為她入戲還不深。在王家衛(wèi)看來,電視動不動要給演員特寫,忽略了臉部以外的表演,而張曼玉“由于受電視的影響不深,比較自然”,他還發(fā)掘出她的特長:善于肢體表演。從那以后,“一切都已經(jīng)改變了”(張曼玉語),香港新浪潮的幾位導(dǎo)演把她帶入另一個層面,讓她逐漸遠(yuǎn)離了“香港女明星”這個評價體系。
     另一次冒險,是在主演《清潔》并獲戛納電影節(jié)最佳女演員獎之后,她不再出演電影,重新開掘自己的生活。她拒絕的片約,是別的演員求之不得的,包括來自好萊塢的邀請。因為她在英國的求學(xué)生活,她在異地所遭受的排斥,讓她“對自己的文化產(chǎn)生防衛(wèi)意識”。更重要的是,她打算去嘗試各種生活,這種生活,“比我演戲演到死更好”。
     所以,當(dāng)她簽約摩登天空,以唱作型音樂人的身份亮相時,沒有人認(rèn)為此舉是冒險。盡管音樂人并不拿她當(dāng)真,調(diào)侃她的唱功,用她在“春晚”演唱的《花樣年華》為例,說那“證明了她是真唱”,還稱她是“史上唯一不會參加商演的歌手”,但沒有人認(rèn)為她是冒險。她已經(jīng)歷過兩次冒險,有資格去玩耍、撒歡,或者什么也不做。換言之,她獲得了自由。
     自由不論是誰,說出這兩個字,會有猶豫,寫下這兩個字,會有輕微的戰(zhàn)栗。最是肉身不自由,最是文人不自由,自由是一個刀鋒般的詞語。它如果一定要有個具體的形象作為承載,我能想到的,是儒勒凡爾納的《海底兩萬里》里的尼摩船長,和他的鸚鵡螺號潛艇。那艘潛艇堅固而且舒適,船上收藏著一萬兩千冊圖書,他駕駛著它在海中游弋,觀看海底奇觀,到處打撈海底寶藏,用來資助革命,遇到戰(zhàn)艦,就迎上去撞沉。
  擁有這樣一種生活,似乎也不難,這要看你把什么當(dāng)做鸚鵡螺號。在香港那樣一個價值觀保守的地方,有一種非常安全的方法,來幫助張曼玉們獲得鸚鵡螺號:嫁豪門,就算不入豪門,至少也要嫁個男人,然后偶爾出來接個廣告,客串個角色。這顯然不是張曼玉的鸚鵡螺號,她是獨狼式的尼摩船長。有人在北京公交上見過她,也有人在巴黎街頭見過她,她總是一個人。劉嘉玲和梁朝偉結(jié)婚,賓客名單上沒有她,未必是怕尷尬,而是她那種獨狼式的游弋,是他們安全生活之外的一個魅影。
     甚至,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是完全意義上的鸚鵡螺號。女明星里,何超儀算是最從心所欲的一個,賭王的女兒,卻熱衷于拍Cult片,演繹各種鮮血淋漓、離奇詭異。她跟記者說,這是因為大片已經(jīng)有人拍了,她想從小成本做起。但我知道那是場面上的話,她那么說,是要用別人能理解的方式來表達(dá)。她拍那些電影,是因為她想拍。我還看過一次她的演出,在音樂節(jié)上,大屏幕放大了她細(xì)微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其實不夠放得開,有幾次,氣勢已經(jīng)不夠了,她又續(xù)上去了。她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寫著:既然站上舞臺,不能半路退場。那種不矯飾,很動人。
  但我還是覺得,最接近我們對鸚鵡螺號定義的、更動人的,還是張曼玉唱搖滾這件事。
     格非在談到尼采和音樂的關(guān)系以及理性之外的那個危險、幽暗的地帶時,用了塞壬作為象征:“塞壬是恐怖與美麗的復(fù)合體。它顯示出希望和誘惑,也預(yù)示著顛覆和毀滅的危險。由于塞壬的存在,水手和航海者永遠(yuǎn)處于兩難的悖論中。面對歌聲的誘惑,你當(dāng)然可以選擇回避,遠(yuǎn)遠(yuǎn)地繞開它以策安全,也可以無視風(fēng)險的存在,勇敢地駛向它。據(jù)此,人的生活也被劃分為兩種基本類型:安全的生活和真實的生活。”
     所謂自由,不只意味著擴(kuò)張能力范圍和控制環(huán)境,更意味著真實的生活。不只要活,還要生。就像前售貨員張曼玉,為“生”所做的一切努力。
  附錄:張曼玉決定做減法   因為在影像作品《萬層浪》里露了個面,張曼玉現(xiàn)身威尼斯電影節(jié)并接受了記者的采訪。闊別影壇多年,驟然出現(xiàn),還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初看這個訪談,覺得張曼玉像一切曾經(jīng)美麗過的人一樣,在為自己的老去擔(dān)憂——她說,自己正處在尷尬的年紀(jì),已經(jīng)演不了別人的女朋友,卻也暫時演不了母親。她希望自己在真正老去后,能像蕭芳芳那樣復(fù)出,但已經(jīng)變身為另外一個演員。
     對于一個從少女時期就接受我們打量和擁戴的女明星來說,老去多少有點兒尷尬。不老,或者不給人看到自己的衰老,是明星尤其女明星的大部分工作。比利懷爾德的電影《日落大道》中的女明星斬釘截鐵地說:“明星是不會老的!倍诒壤麘褷柕碌牧硪徊孔髌贰顿M(fèi)多拉》中,女明星為了延續(xù)自己容顏不老的神話,寧可喚來自己的私生女假扮自己。
     但仔細(xì)琢磨起來,張曼玉不能接受的,似乎并不是衰老:“我不覺得我演戲演得好又代表了什么。你說你很會煮飯、很會算賬,這都是實打?qū)嵉谋臼,可很會演戲算什么呢到我死那天,別人說‘她生是一個演員,死是一個演員’,我會不高興!彼诤醯,是能否從自己的前半生里退出,從那個眾所周知的“張曼玉”里抽身而去,為此,她愿意有步驟地、有策略地抹去自己存在過的痕跡。
     水木丁寫過一篇讓我反復(fù)細(xì)讀的文章:《張愛玲為什么不自殺?》。她說,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兩種靈魂,一種是做加法的靈魂,要讓別人看到自己,要和世界發(fā)生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而另一種,是做減法的靈魂,他們希望自己和這個世界保持一種簡淡的關(guān)系,希望自己不被覺察、不被打擾,安靜地過完一生,因此永遠(yuǎn)在努力從自己和世界的關(guān)系中掙脫出來。張愛玲之所以不自殺,是因為她實現(xiàn)了一種“社會性的自殺”(借用東野圭吾的話),順利地將自己的存在感抹掉,雖然活著,卻已經(jīng)成了別人心理上的古代人。
     其實,這兩種狀態(tài),完全可以在同一個人身上存在。人之所以做加法,常常是因為不得不做加法,做加法,為的是謀取做減法的資格。所以,許多人在人群中做加法,在獨處時做減法,或者在前半生做加法,在后半生做減法。張曼玉正是如此,她逐步退隱,在自己和觀眾之間制造出了一種心理上的距離,將來,她還會用一種新的形象覆蓋以前的形象,像現(xiàn)在的蕭芳芳或者鄭佩佩。
     很久以前,我曾經(jīng)疑惑過,那些曾經(jīng)風(fēng)光的明星最后去哪兒了,F(xiàn)在我知道了,一種下落是,因為衰老,即便還活躍在舞臺上,卻成了“看不見的人”;另一種下落是,成功地把自己減掉了。
     當(dāng)然,減法不是人人能做的,需要用前半生進(jìn)行儲備,賈宏聲之所以自殺,原因之一是他已經(jīng)到了應(yīng)該做減法的時候,卻還是不能減弱自己和世界的聯(lián)系,甚至還要不斷加重。這是敏感者最大的痛苦。
     而現(xiàn)在的張曼玉,正在經(jīng)歷《畢加索的奇異旅程》那樣的結(jié)尾——畢加索在墻上畫了一扇門,拉開,外面是碧海藍(lán)天。那是一個不需要我們知道的世界。
  焦灼之詩
     如果要給這個時代推選一張臉做代言,我首先想到周迅,和演藝成就、一姐二姐沒關(guān)系,只是因為,她有一張焦灼的面孔。
    這個時代給我的感覺是焦灼。在流沙上行走,在薄冰上經(jīng)營,老無所依,大難將至未至,一落地,最先接受的是焦慮洗禮。周迅就有一張焦灼的臉,面容精致,眼睛灼灼,像電影《冰山上的來客》里,那個戰(zhàn)士形容假古蘭丹姆:“好像眼睛后面還有一雙眼睛!蹦请p眼睛給人的感覺是,有一些悲劇被苦心地隱藏了,有一些哀愁得不到重視,因而索性以絢爛的姿態(tài)潑濺出來。她整個人也在配合這張臉,聲音是燒灼過的,身材瘦瘦小小,但又不是了無生趣那種,倒像馬齒莧,長在半沙的地上,努力固住水。
     不知道這是不是她受歡迎的原因,她長著一張焦灼時代人們心里的臉,是蔣勛說的那種“在面貌上陌生,在精神上熟悉”的臉。她最好的角色,都是能夠配合她這個人的,她也常常會在無根者、異鄉(xiāng)人、來歷不明者這類角色身上煥發(fā)全部光彩。她出演的角色,極少被父母和家人環(huán)繞,往往在故事結(jié)束前,就已經(jīng)提前離去。那些女奴、小妾、女間諜、狐貍精、飄浪之女,都像是《蘇州河》里那個角色的復(fù)刻版——住在水上,所以一生漂泊。人們總是下意識地期待、邀請、分配她扮演異鄉(xiāng)人,因為她本人正是如此。和她合作過的黃覺,當(dāng)年看到《巴黎野玫瑰》,第一個想到她——那個以燃燒生命為己任的野玫瑰,也是一個異鄉(xiāng)人。
  寫她的文章里,魏玲的《小姐,你有一張未婚妻的臉》流傳最廣,不只因為那篇文章最詳盡細(xì)致,也因為它寫出了周迅身上許多特別的性格元素,比如焦灼。從少女時代開始,她總是奮力投入一個角色,又奮力掙脫,從一個劇組轉(zhuǎn)到另一個劇組,從一架飛機(jī)上了另一架飛機(jī),“很難一直同行”。她身邊的朋友和經(jīng)紀(jì)人,總是來了又去,漸行漸遠(yuǎn),以至于會讓他們反省自己,是不是沒有對她表現(xiàn)出足夠的善意。事實上,那種動蕩生活,是所有演員必經(jīng)之路,對她卻有深刻影響。在任何一段關(guān)系中,她沉浸時是真沉浸,決絕時是真決絕。她有遙望別人窗口燈火時的不安,更大的不安卻是不安的消失,所以,黃覺說她“是一個漂泊的人”。
     那個細(xì)節(jié)讓人久久難忘:“完全信任、完全投入,使得當(dāng)周迅結(jié)束一個劇時,看上去就像失戀了。在一個地方拍戲時間長了會不舍得,以前每次拍戲完了她都要多留一兩天,‘好慢慢地離開’!
     還有她那備受爭議的戀愛。在我們的文化里,長期處在戀愛的狀態(tài),是不合乎成人世界規(guī)范的,一個較為規(guī)范的明星生涯樣本,得遵循這樣的路徑:成名——戀愛——結(jié)婚——開公司。結(jié)婚和開公司,都是宣示自己認(rèn)可世俗規(guī)則的儀式,許多人自動或者被動地選擇從俗,她卻拒絕了這種可能,將自己長期放在一種焦慮里:期待情愛的焦慮,情愛消失的焦慮,被世俗評議的焦慮。
     圍繞她的種種焦慮里,還有人們對商業(yè)片時代的她,無法發(fā)揮潛能的焦慮。但正是這些憂患之思,讓她與眾不同?藸柟鶆P爾視焦慮為“學(xué)府”,他的闡述著實適用于周迅:“當(dāng)學(xué)人從這間可能性的學(xué)府畢業(yè)之后,他便會比孩童更徹底地了知世情,他絕對無法向生命要求任何東西此外他還學(xué)到一項可貴的教訓(xùn),每一項令人驚懼的焦慮可能在下一秒鐘就成為事實,他會因此對真實有完全不同的理解,他會贊頌真實”
     與她有關(guān)的傳說,也有種幽暗的調(diào)子。有個叫遠(yuǎn)子的作者,寫過一篇題為《商場的地下王國》的文章,講述了他在北京一間書店工作的經(jīng)歷。書店在某商城的地下二樓,常有演藝界人士光顧,港臺內(nèi)地歐美的都有。不過,“絕大多數(shù)明星所買的書,除了一些實用類的書外,基本上都是心靈雞湯”,但是周迅例外,“她只買世界名著”。商場的地下世界,幽暗的店堂,守望著的店員,幽暗的期待,形成一種霧氣,這是周迅身上才會散發(fā)出的霧氣。
     得通感一下了,如果周迅是音符,一定不是C或者A,而是F或者B,不能做一個樂句的落腳點,永遠(yuǎn)處在通向穩(wěn)定結(jié)構(gòu)的過程中;如果周迅是顏色,應(yīng)該是LOMO式的淡綠、灰藍(lán)、淺紫、礦石紅。
     我們一定會在未來的某天發(fā)現(xiàn),她給我們這個年月提供了一張可以做封面的臉,可以通感的音符、顏色,和我們這個年月的焦灼感暗合,并讓焦灼成詩。
  流沙
     王菲發(fā)微博暗示離婚的時候,我正和來自全國各地的記者一起,乘車去“快樂男聲”現(xiàn)場看比賽。王菲微博出現(xiàn)二十分鐘后,離婚消息被證實,所有人都開始忙碌,有人電話調(diào)度,有人攤開筆記本現(xiàn)場寫稿,車廂里一片熒光閃閃。
     娛樂版的慣例是“王菲無小事”。參考王菲結(jié)婚、生育的報道規(guī)格,離婚事件的敘述周期至少也應(yīng)該持續(xù)半個月,未來三天的頭條以及半個月之內(nèi)的專題、評論題目,已經(jīng)有了著落。周末顯然已經(jīng)被毀了,幾天后的中秋假期也岌岌可危。記者們開始寫調(diào)侃段子,鳳凰網(wǎng)制作了“廣大媒體從業(yè)者給明星們的一封公開信”,朱紅色的大字寫著“請勿在國家法定節(jié)假日宣布離婚”。所以,誰也沒有想到,一周之后,這消息就已經(jīng)從談資榜上沉沒。
     這沉沒,和王菲與李亞鵬的果斷有關(guān),他們沒有任由傳言持續(xù),也沒有添柴火!皼]有第三者、沒有婆媳不和、不牽扯財務(wù)問題、不是悲情狗血劇不會出家”的聲明,斷絕了所有后續(xù)消息出現(xiàn)的可能,沒有后續(xù)消息,就等于停止喂養(yǎng),一個事件的新聞生命,自然斷絕。
     但一周的熱度,對王菲來說,還是太少了,少到讓似怨似嗔的記者們都感到愕然,而那正是當(dāng)下的趨勢——新聞事件的關(guān)注周期,越來越短,新聞人物,越來越快被遺忘。我們對“好聲音”、“我是歌手”、“快男”、“超女”中出現(xiàn)的各色人等,驚艷時是真驚艷,遺忘時是一點渣滓不留。還有《一代宗師》、《一九四二》、《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引起的全民共議,轉(zhuǎn)瞬就被淡忘。從狂熱到淡忘,所耗費(fèi)的時間,越來越少,網(wǎng)絡(luò)的“十五天定律”(對人和事的關(guān)注不超過十五天)已經(jīng)變成“七天定律”乃至“三天定律”。
     不只娛樂世界這樣,那些曾經(jīng)引起我們切身之痛的人和事,也是轉(zhuǎn)瞬沉沒,沉沒的速度越來越快。有人建了一個名為“中國之爛尾新聞”的微博,試圖追究這些事件的下落:“對于爛尾新聞,我們能做的是不斷地將這些沉下去未解決的問題提出來,拒絕遺忘,拒絕健忘看看我們都忘了哪些?看看多少是‘已解決’,多少還在‘處理中’,又有多少是‘無下文’!笔聦嵤牵嵝淹惶崾玖诉z忘,風(fēng)暴中心的人,起初也會感到煩惱,但他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解決事情的秘訣:等待遺忘到來。而且,遺忘到來的速度在加快,他們不需要等太久。
     齊格蒙特鮑曼用“流動”描繪這種趨勢,在《流動的生活》中,他說:“在流動的現(xiàn)代社會,個人的成就無法固化為永久的成就,因為資產(chǎn)很快就變成債務(wù),才能很快就變成無能。”在這樣一個社會里,“沒有什么可以免受用之即棄這一普遍規(guī)律的支配,也沒有什么可以被容許在過氣之后繼續(xù)存在下去。無論有無生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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