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遍遍擦去世俗的塵垢,從而使得那一個個年輪碾壓下的物事重新煥發(fā)出歷久彌新的光澤。 本書簡介: 晚年的鄭玲幾乎一直躺在病榻上與病魔抗爭,但她從來都沒有停止寫詩。即使在病床上不能動,她還通過口述讓愛人一句句記錄下來。這是一個受難的詩人,一個在受難中仍堅持發(fā)聲的詩人。鄭玲多年來的詩歌寫作真正體現(xiàn)了詩人的角色——創(chuàng)造者。當與鄭玲同時代的詩人紛紛擱筆或者詩歌寫作早已定型化的時候,她卻不斷在詩歌的道路上跋涉和探尋。她像地質(zhì)勘探者一樣不斷地發(fā)現(xiàn)與創(chuàng)設(shè),不斷揭示那些為人們所忽視的生動的細節(jié)和富有象征性的場景。鄭玲在細膩的觀察、真切的感受、頻繁的發(fā)現(xiàn)、強烈的問題意識和藝術(shù)自律的詩性抒寫中既呈現(xiàn)了歷史的復(fù)雜性也凸現(xiàn)了個體的主體觀照和命運。在靜觀、深入、沉潛、等待與勘測中詩人擦亮了人世、生存、時代和現(xiàn)場的粗糙的紋理。她的詩歌總有一種撥開濃重的生存浮塵的沖動,詩人更為深刻而明晰地知曉圣潔的東西總是在高處,而沉重的東西總是在塵世。她一遍遍擦去世俗的塵垢,從而使得那一個個年輪碾壓下的物事重新煥發(fā)出歷久彌新的光澤。 作者簡介: 鄭玲(1931—2013)籍貫重慶江津市。1949年初參加解放軍湘南游擊隊。后在湖南人民出版社從事文學編輯工作。1950年開始發(fā)表作品。出版詩集《風暴蝴蝶》《小人魚之歌》《瞬息流火》《鄭玲詩選》《鄭玲短詩選》《鄭玲世紀詩選》《過自己的獨木橋》《幸存者——鄭玲詩文選》,散文集《燈光是門》等。曾獲中國詩歌學會“首屆艾青詩歌獎”、《詩刊》“優(yōu)秀作品獎”“廣東省秦牧散文獎”“湖南省文學創(chuàng)作獎”“首屆曼殊詩歌獎終生成就獎”等50余種獎項。2009年獲中國作協(xié)“為褒揚老一輩作家為新中國文學事業(yè)建立的功勛”頒發(fā)的“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60年”榮譽證章和證書。 目錄: 風暴摁進蝴蝶的翅膀/霍俊明/001第一輯天堂到底在哪一個角落夕陽/002暮色/003舞草/004眼淚認得她——致蕭融/006光著腳走/009你攜帶草原——致馮秋子/011碎夜/013蜃樓第九重/014飛來的小黃鳥/015愛情從誕生到死亡/017麗色燒天/019春天/020總聽見一群人唱歌/022古老的痛苦/024病中隨想/026光明在面前盛開——致詩人劉艦平/030地平線/033在手術(shù)臺上/035誰能為路哭泣/039為了影子/042我正在將你等待/046似醒非醒/049正在讀你/051陶土的靈魂/053我被夢找到/054天堂到底在哪一個角落/057第二輯普魯斯特的薔薇相遇尼采/060普魯斯特的薔薇/062喬治·桑/064夢見鄧肯/066最初的崇拜——懷念一個無名的抗日英雄/068風的回憶——紀念蔡夢慰烈士/071與石像語/074詩人之愛——祭曾卓/075橋上的銅像/078晨光中/080背影/081讀一張照片/083過自己的獨木橋/084幸存者/086囚禁在記憶里的畫/087石像的尊嚴/089有一個名字不忍提起/091神石/093小河夢/095在假面舞會上/097紅舞鞋/099小人魚的歌/102回答——給SN/107渴望麒麟/109家在路上/113我的終點在前方/115我想漫游/116窗是天的進出口/118這也是一個世界/119第三輯當命運決定你沉默赫然醒來/124海峽的水/126沉舟再起/127寧靜認識道路/128月色很貴/129洪波中的一葉扁舟/130局外人/132郊外孤宅/133瘋女人跑著/134深夜狼嚎/135惡魔在我耳邊低語/136當命運決定你沉默/137失敗/138愛情只有在墳?zāi)估锊拍懿恍?139死亡與浪漫/140渡口/141記憶/142詩人深淵出沒/143靈感如花香/144一葉夢草/145與詩苦戀/146只能和你一起寂寞/147化入溫柔的黑夜/148朋友們?nèi)チ四睦?149無奈已成化石/151讓輪椅飛起來/153相見前夕/154別時勿言愁/156送友人西行/158第四輯能有多少如此的晴日寫詩使人涼快/162清晨的探望/163讓我背負你的憂郁/1640又年輕了一次/166思慕者/167能有多少如此的晴日/169樓蘭對水說/171昨夜一千年/174在子夜/175只愿我的手/177聽《月光》/178灼人的安寧/179一朝分手/180披著秋風的影子/181假如火山爆發(fā)/182終于挽住半輪紅日/183在風雨中銜泥筑巢/184夢之柳/185當我有一天/186月臺/187月光和酒/188茉莉是月亮的淚/189那一刻永遠不死/190與六歲的蘭若談天(組詩)/191你錯認梨花/196夕陽是故鄉(xiāng)/197飆/198紫藤花埋葬了它/201風暴蝴蝶/203睡在月亮的唇邊/205它斷然化為一座墮地的山峰/207虎落平陽/210幼鹿的老夢/212暖蝶/214天鵝在子夜/215前言風暴摁進蝴蝶的翅膀◎ 霍俊明2013年11月29日,下午,廣州。南方的天氣有些濕熱,正在參加詩歌對話活動的我突然想到了老詩人鄭玲。之前本打算去看望她,但因為時間緊又風暴摁進蝴蝶的翅膀◎霍俊明2013年11月29日,下午,廣州。南方的天氣有些濕熱,正在參加詩歌對話活動的我突然想到了老詩人鄭玲。之前本打算去看望她,但因為時間緊又怕打擾她老人家,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沒想到竟成永別,一生未曾得見。而就在11月29日這一天下午,鄭玲于株洲辭世。事后讓我驚愕不已。她生在冬天,離開也是在冬天。在我看來這位被寒冷眷顧的詩人、被冰水淬煉的詩人一定具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品格和精神底色。而鄭玲用六十多年的詩歌寫作實踐做出了證明——風暴蝴蝶。她如蝴蝶一樣有異樣美麗天成的翅膀,但是她與常人不同,她一次次將時代和時間的巨大風暴摁進了翅膀之中。她一直在飛翔,也一直在尋找,直到生命最后止息的那一刻。當我們穿過歲月的風云,輕輕撥開翅膀,那里仍然有未止息的風暴和漩渦。這是對冰川般寒冷規(guī)訓(xùn)的抗爭——“當命運決定你沉默/人們說不能開口/但是我已經(jīng)呼喊過了”(《當命運決定你沉默》)。而《風暴蝴蝶》《暖蝶》正是詩人葆有良知的最好記錄,呈現(xiàn)了知識分子的靈魂史,也同時鐫刻下時代的墓志銘。誰能像這樣懂得撫慰痛苦我不再懷疑了這小小的白色的蝴蝶肯定是從風暴中飛來的《風暴蝴蝶》這首詩更容易從綠原、牛漢等詩人的詩歌寫作和人格力量中得到互文性的印證。這風暴中的蝴蝶正是詩人命運履歷的隱喻。它以柔弱之軀經(jīng)受了難以想見的時代風暴的席卷,它歷經(jīng)劫難卻終得以永存。這只受難的蝴蝶終于迎接了美麗的春天的到來。當這花的信息灑遍青青的原野,鄭玲的詩歌生命也重新煥發(fā)了生機。冷風入懷,四野蒼茫。一個垂垂老人仍在過自己的獨木橋。即使在暮晚,她仍然“被春天蠱惑”“去赴酒神的節(jié)日”,仍然“全身神秘的力量/都跳出來開花”,仍然在歌唱著自己童話般的愛情——“她是在我們/見識了愛情后的/第一個黃昏/誕生的/為迎接她的/第一次輕旋/那個黃昏/遲遲不肯/熄滅它的霞光”(《舞草》)“往事是伴人走向墳頭的瑰寶/我需要你永不疲倦的散淡/我生怕老了/沒有人陪我檢點藍寶石”(《愛情從誕生到死亡》)。晚年的鄭玲幾乎一直躺在病榻上與病魔抗爭,但她從來都沒有停止寫詩。即使在病床上不能動,她還通過口述讓愛人一句句記錄下來,比如《古老的痛苦》《病中隨想》《總聽見一群人唱歌》《暮色》《惡魔在我耳邊低語》《在手術(shù)臺上》《當命運決定你沉默》《讓輪椅飛起來》。她用詩歌開拓出了自己生命新的疆域。她將星空、遠方、幻夢、記憶還有病身的疼痛、城市的現(xiàn)代性夢魘以及鉆探般的時代轟鳴都納入了這片奇特的空間。這是一個受難的詩人,一個在受難中仍堅持發(fā)聲的詩人。她深曉只有詩歌能夠讓一個人“為了不死而死”。這是一個一生經(jīng)受了眾多苦痛,在命運決定很多人沉默的時候仍癡愛著詩歌、與詩苦戀的人——她也必然被詩神眷顧,“百余年后的今夜我也聽到了/微妙的戰(zhàn)栗傳到腳尖/一種藍天的孤獨”。這是一個幸存者,也是一個受難者,也是最終得以用詩歌完成了精神升階書的詩人。在十多年前,鄭玲因為我給他寫的一篇文章《瞬息流火抑或垂心永恒》開始與我交往,主要是通過電話的方式聯(lián)系。有幾次是在夜里,有一次我在陽臺上接了近半個小時的電話。每次她都會說近幾年身體不太好,交流詩歌的機會也少了,內(nèi)心里似乎有隱隱的不甘。2008年6月12日,我的日記記錄了當時和鄭玲先生交往的情況。下午4點15分。遠在廣州的鄭玲先生打來電話。我照例問候她現(xiàn)在身體可好,她老人家也照例回答——不好!她抱怨我為什么不給她打電話。這讓我感到慚愧而一時語塞,我實在是怕打擾老人家休息。從這一刻起,我決定在日后會定期給她打電話,要不顯得太不禮貌了。她重新要了我的地址,我給她寫的一個評論被《文學界》選中并發(fā)表在第6期。打完電話不久,我收到一個手機短信,居然是她老人家發(fā)來的——“俊明,我的世界離不開詩歌,有你們真好。”我難以想象老人家戴著老花鏡在一個個字母一個個標點地按動手機鍵盤的情景!祝福老人家,詩路平安,一生平安!2007年,鄭玲出版詩集《過自己的獨木橋》(花城出版社)時將我和綠原先生的文章一起收入其中。她在電話中告訴我說她最喜歡這兩篇文章了。那時她的話帶給我的不只是溫暖、信任,更有深深而難以言說的觸動和批評家的某種責任感。在中國當代語境之下談?wù)撪嵙徇@樣的詩人是困難的。她一生命運多舛,在旋渦密布的政治年代受難,無罪而打成右派。她被迫下放農(nóng)場勞動改造數(shù)年,新時期恢復(fù)名譽卻趕上諸多詩歌流派林立,此后急劇推進的城市化時代又使得詩歌寫作問題重重。詩歌作為一種語言、玄思與存在的最為凝聚的話語形態(tài),更像是一束時代暗夜中高擎的火焰。這在當代詩歌發(fā)展的特殊語境中甚至成為了意味深長的象征或寓言。真正的詩歌總是選擇少數(shù)人去完成,詩歌這匹夤夜中的黑馬在尋找它優(yōu)異的騎手。在此意義上,時代和詩歌選擇了鄭玲,鄭玲也在蒼涼而粗礪的時代背景下以靜穆而知性的靈魂以及隱秘而復(fù)雜的言說方式迎受了詩神的眷顧、時間的淬煉和現(xiàn)實的酷烈風暴。在不斷迅即轉(zhuǎn)換的時代語境和文學環(huán)境中,鄭玲以一以貫之的對詩歌的敬畏聽從了詩神那久遠而永恒的召喚——即使是在晚年的病榻上。在旋渦和陣痛中詩人淬煉出撼動人心的詩行,她一次次將風暴和雪陣摁進詩句和內(nèi)心的翅膀。這些詩無疑是靈魂與“個人現(xiàn)實”和歷史想象力不斷摩擦、碰撞和齟齬的結(jié)果。在鄭玲為我們打開的時間暗箱面前,我們最終看到了一代人的履歷就像是黑夜中的一場暗火過后無處不在的灰燼。更多的人在歷史的劫難和人性的煉獄中沉默、沉淪,或者粉身碎骨,而鄭玲作為“少數(shù)者”在“沉默的大多數(shù)”中間主動承擔起介入者、觀察者、命名者和創(chuàng)設(shè)者的角色。在此意義上詩歌成為一個時代“良心”的秘密居所。在六十多年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在時間的重負與神恩中,鄭玲在用詩歌這種特殊的話語方式維持著內(nèi)心的尊嚴和發(fā)現(xiàn)的快樂——當然不可避免地她的詩行間也布滿了一道道醒目的難以愈合的傷口和無以言說的蒼涼。這些詩作洞穿了生存的困厄和歷史的迷霧,同時也打開了夢想小徑上一個又一個荒草叢生的恐怖淵藪。詩歌在鄭玲這里是“內(nèi)心宗教”和“靈魂烏托邦”,具有除魅、自我“清潔”和人格矯正的功能。當歷史的風聲遠去,時間的流水沖刷生命的堤岸,那靜夜中的祈禱之聲不斷如縷傳來。這是一個朝圣者的靈魂和西緒弗斯的無望跋涉。在我們和時代告別的時候是什么在開口說話,是什么在糾纏我們永不瞑目的內(nèi)心?在時代風暴和激流的旋渦中、在穿越歷史和現(xiàn)實的大火中,鄭玲為我們呈現(xiàn)了苦難而高昂靈魂的陣痛。在化血為墨跡的陣痛中詩歌成為靈魂飛翔的升階之書和燃燒的火焰。而鄭玲正是這樣的詩人,她注定與苦難抗爭并用詩歌真誠地記錄下一代人的隱憂和悲痛莫名的心靈史。這成了有良知的詩人的宿命,詩歌也因此而承受了巨大的個人不幸與歷史災(zāi)難。詩人鄭玲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上,在受難的懸崖上,用高貴的人格和低郁的歌唱在艱難的跋涉中完成詩歌和靈魂的雙重歷險。在無數(shù)個風起云涌的暗夜,詩人咀嚼著痛苦、吟詠著淚與血的詩行。時代的寒冬再次證明了勁草的力度。歷經(jīng)旋渦和風暴的鄭玲在“文革”結(jié)束之后重新煥發(fā)了詩意的青春,寫下為數(shù)不少的優(yōu)異詩篇。尤其新世紀以來,鄭玲的詩歌寫作無論是在經(jīng)驗和哲思的體悟上還是在詩人自我的重新發(fā)現(xiàn)上都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這不能不令人稱奇。在半個多世紀的風雨雷暴中一個人是依賴什么力量才保持了長久的對詩歌的激情和省思?詩人自己給出了這樣的回答——許久以來,我寫詩只不過是白發(fā)插花,自成悲歌而已。沒有想到那個離開已久的血氣方剛的靈魂竟然進駐我的暮年。心中青春的微風,把我昏花的老眼無法看清的東西,吹到我面前,讓我充滿了期待。期待果實重新變成鮮花,鮮花變成蓓蕾,蓓蕾又變成新的碩果。是的,鄭玲曾因運動而受難,然而在飆風翻卷的懸崖上她如一朵芬芳而受難的百合,她優(yōu)雅而驚心的姿勢印證了無法想象的苦難與傷痛。同為老詩人,綠原(1922~2009)對她的評價相當確切:“她深知寫詩的危險性,不下于空中飛人,如一躍之間不能把所追求的目標抓住,就會粉身碎骨。要問那個目標是什么,也許是一種可與讀者共欣賞的美吧;但對于一位飽經(jīng)滄桑的詩人,取悅感官的美哪里又在話下?鄭玲對詩幾乎像宗教徒對圣體一樣敬畏,幾乎把寫詩當作一種自我拯救,仿佛寫好一首詩就可以在來世延長一寸生命似的。”(《不是靈芝,就是琥珀》)生存、時間、記憶所一起碰撞出的回聲在鄭玲1990年代尤其是新世紀以來的詩歌寫作中不斷得到有力而繁復(fù)的回應(yīng)。這一時期鄭玲的詩歌更突現(xiàn)出了一種生命的時間感。人作為個體只不過是時間暗夜中瞬息消逝的流火,一生中與那么多人和事物相遇而最終卻只能自己走生死的獨木橋。那么什么才是永恒呢?對于鄭玲而言用詩歌來生存就是垂心于永恒的最好方式。人作為單行道上短暫的生命過客,在面對浩蕩的時間形態(tài)時確乎是相當微渺的,然而人類生存的本體意義卻在于事先明了了自己的歸宿,并為自己的歸宿撿拾自身認為重要的東西,且不斷認識自己。在時間這浩渺而灰黯的路途上,有誰能為內(nèi)心和良知哭泣呢?詩人正如那棵仍然高聳但已“日漸衰老的植物”,用思想的頭顱、用詩歌的身軀完成生命的終點。在鄭玲晚近時期的詩歌中我看到了幽暗的樹林上空不斷推遠和拉近的時光景象,看到了樹葉響亮的歌唱背后無盡的落寞和孤單,看到了冷杉樹上積壓的厚雪和負累。而更多的時候,我看見了那從根部直升上來的力量在不斷抖落風雪和灰塵……到了一定年齡,身體的病痛狀態(tài)使得詩人對世事的洞悉愈益深邃,而詩歌也不能不被愈來愈突出的精神問題和感知方式所牽引;诖,“捶打”“追問”“命運”成了鄭玲帶有挽歌性質(zhì)的難以回避的關(guān)鍵詞。鄭玲的詩作有一種切入骨髓的時間感。而詩人正是在幽暗的時光背景中重新發(fā)現(xiàn)時間奧義,重新揭示人不可避免的宿命感。鄭玲寫于1998年的長詩《在手術(shù)臺上》讓我領(lǐng)略了一個詩人怎么在生與死的臨界點上通過詩歌傳述的令人震驚的身體體驗與靈魂風暴:“匍伏在手術(shù)臺上/如犧牲/有一種被獻于祭壇的恐怖/無極的宇宙/分給我的只有這么一小塊/比棺材還窄的位置/幾乎容納不下我的身體//體內(nèi)的小火花/因為沒有回旋的余地/明明滅滅地飛走了/死神伺機而來/以假裝用羽毛扇的迷人姿勢/從冒煙的紅袍里伸出手臂/做成橋搭在忘川之上/很有些令人動情地說:/‘過來吧該退場了/你已演了那么多悲劇/過來吧該收割了/你已是成熟的麥穗/死不是惡/死和自由是一致的’”。然而即使個體不再懼怕死亡的召喚,但是幾十年人世的風雨都在瞬間沖撞并不堅強的身體和內(nèi)心。有些事物、情感和經(jīng)歷永遠是難以釋懷的,更多的人將之轉(zhuǎn)化為沉默,而詩人卻在用靈魂的火光在時間的黑暗隧道中尋找。隨著時間的推移,身體的病痛和感知狀態(tài)一定程度上成為詩人的思考方式和哲性空間。而鄭玲在暮年大小病痛的折磨中以身體完成了詩歌寫作。身體、靈魂正是在“疾病”這種特殊的人生體驗中不斷盤詰、交鋒。這些關(guān)涉生命本真體驗的思索都證明了鄭玲是深入生存的諸多難題中披荊斬棘的詩人。思之深睿,情之繾綣,令人動容。正是在各種顯豁或幽暗的生死臨界點上,鄭玲以常人難以企及的姿態(tài)和敏識為生存和命運命名。如果說生活是為了從快樂出發(fā),那么在詩人看來,詩歌就是從深淵出發(fā)并最終抵達詩意澄明的境界。詩人的快樂就是通過詩歌發(fā)現(xiàn)一種靜穆和偉大的力量,而這種力量使得詩人遠望澄徹或晦暗的未來。當然時間的陰影給個體生命的無情銷蝕也不能不讓詩人在挽歌中流連、傷感。鄭玲在詩歌中對“簡單的活著多么不易”給出了一個具有相當深度的回答,而這一回答顯然并不輕松,甚至是痛苦的帶有自我嘲諷性的。晚期鄭玲詩歌的寫作背景大體是具體化的、日常化的、個人化的和即興的,而這種具體化和日;倪^程并不是詩人耽溺于瑣屑的生活細節(jié)和表層紋理,而恰恰相反。詩人努力在超越和拒絕這些瑣屑的日常生活所形成的強大的慣性以及隨之而來的麻木和眩暈。這些詩作都是來自于平淡的甚至瑣碎的日常場景,在一些評論者看來屬于日常敘事的一類,但是這些日常景象在詩人的過濾和整合之后獲得了一種更為普遍的象征意味和濃重的生存宿命感。鄭玲的這部分詩歌描摹了生活場景的細節(jié)和隱秘細微的心理圖景,并且這種言說方式和場景設(shè)置恰恰在于通過生活的描摹又偏離和超越了日常的軌跡,從而帶有想象和提升的高度,也帶來了詩歌閱讀的深度。同時這些投向具象化的現(xiàn)實場景的詩有時折射出令人震顫的寓言化效果,而這種寓言化的傾向正達到了生存的核心區(qū)域,而這種“真實”往往是難以置信的。在鄭玲的詩歌中我看到了如下的質(zhì)素:強烈的時間體驗、歷史的個人化想象的沖動、對現(xiàn)實生存場景的鉆探式的叩問與質(zhì)疑。我看到斑駁的時光影像中詩人緩緩走動的身影,看到了一個時間水岸的彳亍獨語者,看到了追光關(guān)閉之后空曠而黑暗的舞臺上無邊的寂靜。在落滿灰塵的幽暗的房間里,詩人試圖擦拭那早已不再光潔的布滿灰塵的詩稿。鄭玲多年來的詩歌寫作真正體現(xiàn)了詩人的角色——創(chuàng)造者。當與鄭玲同時代的詩人紛紛擱筆或者寫作早已定型化的時候,她卻不斷在詩歌的道路上跋涉和探尋。她像地質(zhì)勘探者一樣不斷地發(fā)現(xiàn)與創(chuàng)設(shè),不斷揭示為人們所忽視的生動的細節(jié)和富有象征性的場景。鄭玲在細膩的觀察、真切的感受、頻繁的發(fā)現(xiàn)、強烈的問題意識和藝術(shù)自律的詩性抒寫中既呈現(xiàn)了歷史的復(fù)雜性也凸現(xiàn)了個體的主體觀照和命運。鄭玲詩歌沉思的質(zhì)素愈益明顯,她在將詩思探向內(nèi)心深處的同時也將視野投注到繁復(fù)的城市現(xiàn)代性景觀、生存現(xiàn)場以及歷史和時間的深處。鄭玲對飛速發(fā)展的城市化和工業(yè)化時代是懷有疑慮的,尤其是“到處都是牙齒”的鋼鐵城市不斷提高詩人“望鄉(xiāng)”的高度和難度。在城市化空間,鄭玲無奈感嘆這是一個看不到“地平線”的時代——“城市里看不到地平線/樓房與樓房之間/僅隔一個花園”(《地平線》)。而詩人正是在回溯和勘探中發(fā)現(xiàn)了被時代的巨大城市建筑所擠壓得變形的身體和內(nèi)心——精神荒原在現(xiàn)代人這里無處不在,詩人卻在城市里聽到了狼的嚎叫(《深夜狼嚎》)。鄭玲的這些詩歌流淌成生命與歷史共現(xiàn)和交響的河流,流淌成后工業(yè)時代滄桑的時時回望“故鄉(xiāng)”的還鄉(xiāng)河流。這是一個有“精神遠方”的老人。這些詩歌真正成為偉大詩人布羅茨基所稱的人類“記憶之詩”。鄭玲的詩歌呈現(xiàn)出當下時代詩人少有的寧靜、自足和不斷試圖傾聽、回溯、發(fā)現(xiàn)和創(chuàng)設(shè)的可能。鄭玲詩歌的安靜質(zhì)素又是特殊的,這生發(fā)于隱秘的內(nèi)心深處的“教堂”與“圣地”,當然這種內(nèi)心的呼應(yīng)也同時指向了當下性和“永恒性”。這關(guān)涉了個體、生存、時間、“現(xiàn)場”“社會”和歷史共同形成的復(fù)雜場域。鄭玲的詩歌既是具有個性化的“現(xiàn)實”感又同時有著強烈的“超現(xiàn)實“的冥想、獨語和“虛構(gòu)”的成分。鄭玲的詩歌相當沉靜,沉靜的個體呈現(xiàn)的卻是詩歌和生存以及歷史和傳統(tǒng)深處無處不在的各種聲音的回旋和深入。越是到了“老年”,詩人對世事和自我的洞透越是深徹,而這種洞透的結(jié)果是讓一代又一代人自認為最熟悉的現(xiàn)實帶有了不可確證的虛擬性和寓言性。而這就是詩歌和詩人帶給這個世界最大的貢獻。她在不斷一意孤行地向我們自以為深知的生命和現(xiàn)實甚至歷史深處掘進,她最先領(lǐng)受了挖掘過程中的寒冷、黑暗,也最終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實表層之下的粗礪與真相。鄭玲是一個沉靜、深刻和自省的詩人,這在她近年來的詩歌寫作中愈益明顯。正是在靜觀、深入、沉潛、等待與勘測中詩人擦亮了人世、生存、時代和現(xiàn)場的粗糙的紋理。鄭玲的詩歌總有一種撥開濃重的生存浮塵的沖動,詩人更為深刻而明晰地知曉圣潔的東西總是在高處,而沉重的東西總是在塵世。她一遍遍擦去世俗的塵垢,從而使得那一個個年輪碾壓下的物事重新煥發(fā)出歷久彌新的光澤。正是這種精細、深入和持續(xù)的激情使得鄭玲更像是一根樓頂上的避雷針,在翻卷奔騰的時間烏云中他提前領(lǐng)受到了時間這道閃電的炫目、寒冷和顫動。由此在向天空仰望又扎根向下的雙重姿態(tài)中,鄭玲同時發(fā)現(xiàn)了時間旋流中的星群、天空和飛鳥,也撥開了隱藏在草莽深處的那條泥濘的小路。正是因為冷靜、知性、深入的寫作征候的出現(xiàn),鄭玲近年來的詩歌給我留下的一個最為突出的印象就是清澈、透明又有一種可以不斷回味的底色——這讓我想到了在人間的彌天灰塵和煙火色中偶然出現(xiàn)的純凈琥珀。這些詩歌讓我們再一次感受到了語言和記憶的力量,也同時更為感同身受地意識到現(xiàn)實生存的“暗箱”中有很多東西和事物比我們脆弱的生命要強大得多。鄭玲在前進或回旋的途中最大程度地感受、傾聽、回應(yīng)了河流兩岸、河底和上空的各種事物所煥發(fā)出的最為本源、最為自然也最為撼人心魄的聲響。在這條不斷壓低聲響的河流中,在不斷地躬身向下探詢和精神頭顱的仰望中,我們不斷聽到真正的導(dǎo)源自自有萬物以及生命骨骼自身的各種各樣的響聲。在這些壓低聲響的河流上你看到了什么不一樣的景象?聽到了什么久違的令人動心或厭棄的聲響?時間的河流仍在流淌,詩人就必須跋涉。2013年春天,詩人辭世這一年寫下了一首精神自我燭照的詩,也為自己寫下了精神履歷和墓志銘。天際擁擠不堪的空無中有高士念枯燥的經(jīng)文我無動于衷我被來自洪荒的光明牽引照耀沒有穿鞋腳已潰爛沙石鑲進紅肉我流浪哪怕是石頭踏上去也清清楚楚顯出腳底板皮膚的紋路不用看也知道還有裂開的傷口有星雨擊中一路腳印愛情從誕生到死亡麗色燒天我家對面的五樓外有一樹木棉高達二三十米無花無葉平日晦暗無語行人覺得它的存在可有可無等到第一聲春雷響了它全身神秘的力量都跳出來開花滿樹紅花麗色燒天愛情從誕生到死亡不過兩次鐘聲之間那樣短暫我們相互給予的是半個世紀短暫的相守沒有爛漫的濃麗只有思盼的清芬?guī)е鴼g樂也帶著悲劇性我們掙扎在巨大的陰影下通過一連串的失敗感到勝利感到的勝利如海市煙云云消霧散后呈現(xiàn)清晰的不過是失敗失敗是搏擊的寧靜在殘陽血色的光照中我倚靠你平時我喜歡這樣的狀態(tài)你是一個散淡的人看起來總在休息其實你始終在工作一個散淡而永不疲倦的人風風火火很難完成一件事在什么也沒完成的開頭你已經(jīng)消耗殆盡有時我會為你工作太久與你激烈爭吵兩個互為生命的敵手在爭吵中獲得力量我把最后的力量使出來激發(fā)你的散淡散淡的回憶甘美往事是伴人走向墳頭的瑰寶我需要你永不疲倦的散淡我生怕老了沒有人陪我檢點藍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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