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萍與江上青
東方鶴
1982年，張愛萍在國務(wù)院當副總理時，一次會議結(jié)束，忽聽身后有人喊道：“張副總理?”他回頭一看，原來是時任國家進出口管委會副主任的江澤民。此前，他們曾有多次接觸。江澤民幾步走到他的身邊，問道：“您還記得江上青嗎?”“當然記得，我們是好朋友。很可惜，他英年早逝?”江澤民說：“他是我的養(yǎng)父……”
1.東進皖東北
1938年2月，中共中央長江局領(lǐng)導(dǎo)人周恩來、葉劍英指示河南省委，應(yīng)將武裝斗爭的重心移向豫東，創(chuàng)造豫皖蘇魯邊區(qū)的新局面。遵照這一指示，彭雪楓率領(lǐng)新成立的新四軍游擊支隊一部從河南確山縣竹溝開赴豫東敵后。在西華縣杜崗與吳芝圃、肖望東率領(lǐng)的兩支武裝會合進行整編，統(tǒng)稱為新四軍游擊支隊。彭雪楓任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吳芝圃任副司令員，張震任參謀長，肖望東任政治部主任。同時成立黨政軍委員會，彭雪楓任主席。鑒于開辟豫東敵后根據(jù)地任務(wù)繁重，領(lǐng)導(dǎo)力量需要加強，彭雪楓幾次報告周恩來，要來了張愛萍，以協(xié)助彭雪楓在鹿邑等地做統(tǒng)戰(zhàn)工作。1939年3月，成立豫皖蘇省委，張愛萍被任命為書記，同時參加黨政軍委會的領(lǐng)導(dǎo)工作。
1939年初夏，抗日戰(zhàn)爭已進入與日軍相持階段。當時津浦路東靈璧、泗縣、宿縣等地尚未被日本軍占領(lǐng)，張愛萍決定東過津浦路進一步開辟抗日根據(jù)地。
當彭雪楓得知張愛萍選擇的突破口是國民黨第六行政區(qū)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盛子瑾時，說道：“盛子瑾曾派人主動與我們聯(lián)系，讓我派員去協(xié)助他工作。因前段時間一是無人，二是精力顧不過來，就擱置一邊了�！庇谑�，彭雪楓給盛子瑾寫了封親筆信，介紹張愛萍去協(xié)助他工作。
派誰隨同前往呢?幾經(jīng)磋商挑選，最后確定了游擊支隊政治部秘書、地方工作隊隊長、“一二九”學(xué)生運動的積極分子劉玉柱。
就這樣，張愛萍、劉玉柱連同張愛萍的一名警衛(wèi)員，一行3人，全副八路軍武裝，腰佩短槍，輕裝簡行，曉行夜宿，直奔皖東北。
在津浦路邊豫皖蘇交界處，蘇魯豫支隊政委吳法憲已經(jīng)率隊等候。張愛萍決定，為縮小目標以防萬一，吳法憲率部隊隨后跟進。
6月的皖東北，驕陽懸空。張愛萍一行與前來接應(yīng)的陳光薇、鄧青接上頭。
陳光薇真名楊純，曾是一位游擊隊長，當時為了活動方便，剪去了頭發(fā)。1939年2月，她在山東淄博特委任組織部長時，接到山東分局的調(diào)令，派她到安徽省第六專署及保安司令部中的黨的秘密特別支部，與支部書記江上青接通黨的關(guān)系，建立皖東北特委，任特委書記。為了掩護工作，江上青把她安排在共產(chǎn)黨控制的盛子瑾保安司令部政治部任民運科長，化名陳光薇。
江上青是何許人也?江上青原名江世侯，1911年出生于江蘇省揚州。自幼受其父愛國、民主思想的影響及精醫(yī)、博學(xué)的熏陶，是非分明，酷愛文史；1929年在上海藝術(shù)大學(xué)文學(xué)系讀書時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自此，以筆為槍，寫詩撰文，創(chuàng)辦刊物，討伐魑魅魍魎，傳播革命火種；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他組織抗敵宣傳隊、工作團，輾轉(zhuǎn)幾省，喚醒民眾齊心抗日，后被留用在安徽省動員委員會的下屬單位里。
也就在這時，由安徽省六安縣縣長提升為安徽省第六行政區(qū)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的盛子瑾，為打開局面，站穩(wěn)腳跟，并步步高升，請求省動委會派遣骨干隨他赴任。負責領(lǐng)導(dǎo)省動委的省工委負責人張勁夫就派遣了以江上青為首的十余名青年隨盛到皖東北工作，將其中的秘密黨員組成中共特別支部，江上青任特支書記。江上青憑著正直的為人及卓越的才華，很快贏得了盛子瑾的信賴，擔任了專員秘書兼第五游擊縱隊司令部政治部主任……無論是在專署還是在保安司令部，盛子瑾無疑是頭號人物，江上青是二號人物；而在不少事情上，二號人物可以左右頭號人物。
陳光薇強調(diào)說，“你們無論如何不要暴露江上青這個秘密黨員的身份。盛子瑾還蒙在鼓里哪?”張愛萍一行臨近中午到達了公署駐地羅崗。然后托人捎信給江上青。下午，江上青就來看望張愛萍一行了。
2.智服小周瑜
盛子瑾對張愛萍和劉玉柱的接待是極其特殊的。除江上青外，其不到而立之年的夫人楊文蔚作陪；始在家中客廳會談，繼之盛宴款待，而且整個宴會只有他們5人。
見面伊始，張愛萍、劉玉柱就把名片連同彭雪楓給他的信一并遞上。盛子瑾擺出禮賢下士之風：“歡迎二位光臨?我已經(jīng)聽我的秘書講了，二位才華出眾，謀略超群，果然儀表非凡呀?”一陣寒暄之后，張愛萍見時機已經(jīng)成熟，便道出了初衷：“我們倆來貴部，想在盛專員的直接領(lǐng)導(dǎo)下，精心完成皖東北地區(qū)抗日救亡之大事。為便于開展工作，擬設(shè)立一個辦事機構(gòu)，上與我中央、中央軍委聯(lián)系，下聯(lián)絡(luò)我廣大群眾；對外，我們是兩個機構(gòu)；對內(nèi)，我們是一家人，大政方針當然報告、請示于您，具體工作我們?nèi)プ�，當然也需要您多多指�?dǎo)……”“不敢當不敢當，盛某才疏學(xué)淺……”“過謙了?東吳周公瑾有王佐之才，為世人所知。專員大名，選用一‘瑾’字，不是最好的說明嗎？”
江上青暗暗佩服張愛萍的判斷力，盛子瑾確實常以周公瑾自喻，其夫人愛稱他“小周瑜”。此時不能不說張愛萍點到了他的最得意之處。
……席間，更擴展了話題。張愛萍乘盛子瑾三杯下肚的酒興，又加深了一步：“盛專員，剛才我們說到的擬成立個辦事機構(gòu)的事情——”“辦。你同上青商量。你們認為怎么好就怎么辦，需要什么就辦什么。”
“我們還有支小部隊，隨著我們活動，也打算住在附近�！�
“可以，可以。兵餉糧秣都由我出。上青，通知后勤部，讓他們定期供應(yīng)……”首次會談是極其成功的。
回到住處，陳光薇、鄧青、石青等特委同志以及吳法憲等部隊的同志已經(jīng)在等著他們了，都為他倆的旗開得勝而高興，特委的幾位同志還一致稱贊盛子瑾是值得依賴的革命左派。
張愛萍說，盛子瑾是一位有民族意識的國民黨將領(lǐng)。有一番雄心大志，人也還坦誠、熱情。目前，他是積極聯(lián)共抗戰(zhàn)的，或者說這一階段是很渴望與我們聯(lián)合抗日的。但是，他不一定靠得住，他抗戰(zhàn)的一面可能不會久長。我們應(yīng)盡最大努力把他爭取過來，團結(jié)一致，共同抗日。
7月下旬，張愛萍同盛子瑾說到的辦事機構(gòu)就成立了。名稱為“八路軍新四軍駐皖東北辦事處”，張愛萍任處長，劉玉柱任副處長，地點設(shè)在洪澤湖邊的半城，其主要任務(wù)是與盛子瑾等有關(guān)國民黨方面溝通聯(lián)絡(luò)，掌握皖東北地區(qū)的抗戰(zhàn)形勢，及時報告中央及中央軍委，發(fā)展游擊武裝，建立自己的隊伍和政權(quán)，開辟擴大皖東北抗日根據(jù)地。
這天，“抗演六隊”前來助興。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彩旗飄揚。小小半城呈現(xiàn)出空前的節(jié)日氣氛。江上青陪著盛子瑾到會祝賀。張愛萍在向他感謝的同時，提出了經(jīng)費上請給予支持的要求。盛當場指定由一位叫吳敬軒的紳士負責，每月給法幣一萬元。
自此，皖東北地區(qū)由原來的國民黨一統(tǒng)天下，變成了國共兩黨合作的統(tǒng)戰(zhàn)區(qū)。
3.大路鴻門宴
國民黨靈璧縣縣長兼第五游擊縱隊第二支隊司令許志遠仇恨盛子瑾由來已久，盛子瑾對許志遠的仇恨，比許志遠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樣，盛許兩家三天一交手、五天一鬧哄，大打狠打隨時都可能出現(xiàn)。鬧得皖東北大地雞犬不寧。
張愛萍心想，不能再讓他們繼續(xù)鬧騰下去了，盡管是“狗咬狗一嘴毛”，但受害的是老百姓，受影響的是皖東北的抗日斗爭。怎么來和解他們的矛盾呢?怎么能把這兩個人都拉到抗日陣線上來呢?張愛萍猛地想到了“鴻門宴”，不禁啞然失笑，扮個項伯的角色吧，但愿不要殺出個項莊來。又想了想，覺得不會，于是就去找江上青商量。江上青連聲稱贊，并一起研究了行動計劃，還先后找到盛子瑾、許志遠，做通了雙方的工作。
翌日上午，八路軍蘇魯豫支隊一大隊隨著東升的太陽來到了雙方會面的張大路鎮(zhèn)，在鎮(zhèn)的兩頭布上崗哨，還對會談場地進行了檢查，然后按照張愛萍的部署，隱蔽在村里村外的有關(guān)部位。
許志遠、盛子瑾都還準時。各自帶著衛(wèi)隊幾乎同時到達了張大路的東西兩頭。
會談開始，左邊坐著盛子瑾和江上青，右邊坐著許志遠和他的副官許合璧，張愛萍和吳法憲作為中間人分坐兩頭的中間。
會談效果不錯，從上午談到下午。酒桌上重申了協(xié)議：再不摩擦，握手言和，共同抗日。
張愛萍送走許志遠，又送盛子瑾。
從張大路到盛子瑾的駐地管鎮(zhèn)有兩條路可走，遠道是大道，繞馬場去管鎮(zhèn)；近路是小路，沿路有樹林，還有河流，附近有個大柏圩子村，村里有個惡霸地主柏逸蓀，與許志遠關(guān)系過密，手頭上有支武裝�？戳丝次鲏嫷奶�，張愛萍勸盛子瑾走大路。
盛子瑾不以為然：“我來的時候就是走的小路。我有自衛(wèi)隊，怕他什么貓偷狗盜。你放心好了?”說罷，催馬揚鞭，急馳而去。
張愛萍安排胡炳云派兵力送他們一程。
夕陽西下，晚霞滿天。突然，盛子瑾走的方向傳來一陣激烈的槍聲。
“不好?他們出事了?”張愛萍猝然一驚，翻身上馬，趕去一看，見盛子瑾等人與一大隊的部分同志正聚集在小灣子外的樹林旁邊，江上青和同來的朱伯庸倒在血泊中。猶如當頭一擊，張愛萍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急上前一步：“上青?上青……”原來，他們走到泗北小灣子村附近的樹林外時，遭到了隱蔽在樹林里的柏逸蓀武裝的伏擊。江上青騎馬走在最前面，毫無防備地當即中彈落馬，走在中間偏后的盛子瑾聞聲跳下馬來，躲在了路旁的樹叢里。盛的衛(wèi)隊慌亂還擊。要不是胡炳云率部趕到，盛子瑾還要遭受到更大的損失……江上青遇難殉國，年僅28歲?張愛萍悲痛之極，當即派劉玉柱同志專署的地下黨員石青去大柏圩子調(diào)查、談判，以挖出兇手，報仇、除患。同時建議盛子瑾對江上青的犧牲要隆重悼念。
追悼會上，哀樂陣陣，悲聲戚戚�！翱寡萘牎奔w詠唱了他們?yōu)榻锨鄤?chuàng)作的挽歌。
張愛萍在悼詞中說道：“……上青的殉國，不僅使我失去了位知音，失去一位戰(zhàn)友，而使皖東北抗日民主陣線失去了位卓越的領(lǐng)導(dǎo)者，使中國革命大廈失去了位杰出的棟梁……”43年后，張愛萍在國務(wù)院當副總理時，一次會議結(jié)束，忽聽身后有人喊道：“張副總理?”他回頭一看，原來是時任國家進出口管委會副主任江澤民。此前，他們曾有多次接觸。
江澤民幾步走到他的身邊，問道：“您還記得江上青嗎？”
“當然記得，我們是好朋友。很可惜，他英年早逝！”
江澤民說：“他是我的養(yǎng)父……”
“噢！”張愛萍不禁驚喜，“怎么以前沒聽你說過？”
“我覺得沒有什么好說的。”
“你看看，”張愛萍不無埋怨地說，“這么多年來，我還一直打聽尋找上青的親屬，沒想到你就是他的兒子?江澤民說：“他犧牲時我13歲�！�
張愛萍喜不自勝，遂詢問了他母親及家人的近況。
江澤民說：“當?shù)卣霝槲腋赣H立個墓碑，我想請您給寫個碑文�！�
“那很容易。什么時間要?”
“越快越好?”
“好吧，我回去就寫�！鄙漠斕�，張愛萍就書寫了“江上青同志之墓”七個大字。
在紀念江上青犧牲50周年時，張愛萍又為紀念文集題寫了書名：《緬懷江上青烈士》。
摘自《張愛萍傳》，人民出版社2000年1月出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