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子掛了,可以摘。摘了,還可以掛。不過,這牌子肯定不是那牌子了。不變的東西越多,就會有越多的東西在變。 最初的林業(yè)部不叫林業(yè)部,地址也不在北京和平里東街18號。據(jù)說,那會兒的和平里到處是爛泥和水塘,里面的螃蟹和泥鰍多著呢。歲月如刀,鋒利得很,一閃,五十年就沒了,爛泥和水塘也沒了。和平里長出好多高樓,長出好多大的機關(guān)。還從城里扯過來好多大馬路,東一條,西一條,東西中間還有二四五六條,走車,走人,走一些一撅尾巴就拉屎的東西,擁擁擠擠,鬧鬧哄哄,整天不得空閑。馬路牙子上的鉆天楊、毛白楊和槐樹比別處的樹長得都壯,勁兒也足得很。知底細的人說,和平里的地下邊肥著呢,全是螃蟹和泥鰍漚成的泥,那樹能不呼呼瘋長嗎?最初的林業(yè)部叫林墾部,不但管著樹,還管著墾殖方面的事情呢。大街上跑的汽車、拖拉機、自行車,實際上都與林墾部有關(guān)。國產(chǎn)輪胎需要大量橡膠,而中國本土沒有一株橡膠樹,咋辦?要是這會兒,想都不用想,進口唄,因為兜里有美元啊。那會兒可不行,兜里羞澀得很。窮有窮的辦法,政務院總理周恩來指示林墾部:引種自己種。 林墾部果然不是孬種,先勘察后設(shè)計再建設(shè),很短時間里就在南方建成了一批橡膠園。膠林翠,膠林茂,膠液嘩嘩淌出來,很快實現(xiàn)了橡膠自給。 新中國的輪子轉(zhuǎn)起來了。 開國林墾部部長就是梁希。中央人民政府“內(nèi)閣”組成人員任命名單上,排在梁希之后的是水利部部長傅作義,排在傅作義之后的是梁希的同鄉(xiāng)文化部部長沈雁冰(就是那個寫《林家鋪子》,寫《白楊禮贊》的茅盾)。開國大典那天,在天安門城樓上,梁希笑著對沈雁冰說,今后,搞林業(yè)的都可以稱自己是“林家鋪子”的人了。沈雁冰頓了一會兒,憋出一句:“對,多種白楊樹! 66歲的梁希,長得瘦瘦的,嘴巴尖尖,如果摘下鼻梁上的眼鏡就有點像那個說相聲的馬三立了。梁希是否喜歡聽相聲?不知道,但梁希喜歡看京戲是可以肯定的。在重慶教書時,他宿舍的墻上掛的東西就是無錫泥制的大大小小的京戲臉譜。有牛皋、張飛、程咬金,還有……那些我就叫不出名字了。我是受命撰寫《梁希傳》時,開始接觸有關(guān)梁希材料的。 他是一個了不起的老頭,連周恩來都尊稱他梁公叔五先生呢。 1883年,梁希出生于浙江省湖州市雙林鎮(zhèn)。梁家是湖州的名門望族,梁希和他的哥哥都是清末的秀才,祖父是直隸(南京)州判,父親是直隸知州。州判相當于現(xiàn)在的中級法院院長吧,而知州可能比市長或?qū)T還大一點,要知道,那可是直隸的知州。 梁希的故居位于雙林鎮(zhèn)的城南,板橋江在梁家老房子的邊上靜靜流淌,偶有帆船駛過,萬道霞光灑向江面,如詩如畫。春天最好看,成片成片的油菜花夢一般盛開著,烘托著灰色的老屋。院落里生長著一株老銀杏。很小的時候,他就在銀杏樹下讀書練字,能把《四書》《五經(jīng)》倒背如流。梁希的父親認為,銀杏樹體內(nèi)有一種力,人借了這種力,就會靈智聰穎。梁希先是在浙江武備學堂學軍事,后來,由于體質(zhì)方面的原因,就去日本學林學了,再后來,去了德國學林化。歸國后,一直從事林學教育,著述甚豐。來北京赴任前是南京中央大學校務委員會主席。當時的校長已逃往臺灣,實際上,梁希就是臨時校長。 或許,梁希對綠色的認識就是從那株銀杏樹開始。而新中國的綠色腳步,則是從北京的一個四合院里起步的————“中央人民政府林墾部”的牌子,最早掛在北京一個小四合院的門口。小說家汪曾祺曾在一篇短文中提過那個胡同,他說,這個胡同里住過一個有名的大人物。但這位有名的大人物是誰,汪曾祺卻沒有說。后來,我偶爾翻閱翁立的一本書,才搞清楚,那個胡同叫無量大人胡同,原名吳良大人胡同,吳良是明朝的開國功臣。至于何時改叫無量大人胡同的,已無從查考。無量,沒有肚量?還是前程遠大,無可丈量? 我曾委托搞民俗攝影的朋友王興國,去無量大人胡同拍些照片以備刊用,這老兄跑遍了東四一帶也沒有找到。最后問派出所的人才知曉,20世紀50年代后期無量大人胡同已改稱了紅星胡同。胡同的變遷比人生的變遷還要快,好多事都來不及回憶,來不及感嘆,它就已經(jīng)變了或者迅速消失了。名字是時代的符號。似乎改名字就意味著進步,不改就意味著倒退。結(jié)果,改來改去改亂了記憶,改亂了歷史,害的后人還得貓腰撅腚地考證。 這是一個普通的四合院,大門的油漆早已剝落,青磚灰墻、石鼓影壁也已斑斑駁駁。門前一株老槐樹靜靜地守望著滄桑的歲月。過往的行人都向小四合院里望幾眼,咦,這不起眼的胡同里竟也藏著一個大機關(guān)。 事實上,這個機關(guān)只是牌子大,院子并不大,人也不多。那時,林墾部加上部長在內(nèi)總共才有12個人,宿舍就是辦公室。機構(gòu)設(shè)置四司一廳:林政司、森林經(jīng)理司、造林司、森林利用司和辦公廳。 P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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