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葉盛章 葉盛章是富連成科班社長葉春善的第三個兒子,雖然葉春善為一社之長,卻不愿意讓兒子在自己科班學戲,在葉盛章八歲時候,把他送人朱幼芬的福清社去學戲,這就是北平人的個性。一般買賣人,也是不讓兒子在自己柜上學買賣,而把他送到別人家去當學徒。因為徇情是人情之常,少東家(少老板,南方稱為小開)在自己柜上,同仁們必不肯嚴厲督責,一定學不出什么來,大家一拘面子,便把少爺寵壞,而養(yǎng)成廢物了。所以北平的老買賣人有句俗諺:“柜上不能有‘三爺’(就是少爺、姑爺、舅爺)!比绻粋買賣有“三爺”,同仁們便對掌柜的看不起,認為他徇情用私人,生意就做不好啦。 葉盛章在福清社學花臉,不到兩年,福清社因故解散了,葉春善不能看著孩子學戲半途而廢,就只好叫他進富連成了,編入了第四科“盛”字。起初學武生,葉春善看他面貌不夠英俊,就叫他改學武丑,開口跳,從此歸工。(葉盛蘭初學旦角,葉春善看他嫵媚不足,英氣有余,叫他改學小生。結果這兩個兒子在武丑、小生地界都出人頭地,可見葉春善的眼光客觀正確。如果學熱門的青衣和武生,可能葉氏兄弟以后倒不能成大名了。)葉春善對兒子督責很嚴,王連平等各教師知道社長的脾氣,對少老板也不敢放松,絕不徇情。因此,葉盛章在父親、老師的嚴加管教之下,也頗知要強用功。他的身材不高,體格卻很矯健,腰腿也靈活,練就了一身好功夫。王長林對他很欣賞,把《跑驢子》、《打瓜園》、《祥梅寺》、《巧連環(huán)》、《打漁殺家》這幾出戲對他傾囊以授,于是他盡得真?zhèn)。同時,蕭長華也把文丑各戲,盡都教給了葉盛章,使他成為文武丑戲的全才。 開口跳分南北兩派,南派“跳”重于“開口”,即是以翻撲功夫見長,念白次之。北派“開口”重于“跳”,念白爽脆見長,而翻撲功夫沒有南派的沖。北派以王長林稱尊,南派以夏月恒為首。南方有個王紅,他的跟斗功夫,可以說南北第一,卻沒有王長林的名氣大。他能擺四張桌子,另外再擺一張桌子。在四張桌上,翻一個“小翻”帶“提筋”,而落在另一張桌子上。再從這張桌子上翻“單提”落地,這真是神奇絕技,能使觀眾舌撟不下。葉盛章初次到上海時,慕名拜訪,以重金從王紅那里學會了《雁翎甲》。 在富連成出科以前,葉盛章便被社方倚為重鎮(zhèn)了。出科以后,別的同學可以離去,他是少東家,自己的科班當然要視為永久職業(yè),永不離開了。后來能叫座的同學都離社了,為了維持營業(yè),他只可自己唱大軸。有人認為以開口跳掛頭牌演大軸空前未有,跡近僭越。其實葉盛章也不是一定要出風頭,實在是強打鴨子上架,被逼上梁山,而挑起這副擔子來,所以從民國二十五年(1936)起,他便在富連成演大軸了。但是開口跳的主戲不多,他除了把有開口跳的群戲,如《九龍杯》、《英雄會》、《溪皇莊》等,也移在大軸演出以外,又編排些新戲,也是煞費苦心。 葉盛章的文丑戲,像《連升三級》的店家、《秦淮河》的張旺、《龍鳳配》的茍陰陽、《梅玉配》的楊大夫、《失印救火》的金祥瑞(李盛藻的白懷),都得蕭派真?zhèn)鳎谒麤]出科時還可以常見。后來要靠他的開口跳的戲賣錢了,他為了票房關系就不能貼文丑戲了。民國三十六年(1947),有一次與李少春、李玉茹在長安戲院演合作戲,我們煩他與蕭盛萱唱了一出《借靴》,已經是很難得一見的了。 開口跳的主戲,講究三“盜”一“偷”。三“盜”是《連環(huán)套》帶“盜”鉤、《戰(zhàn)宛城》帶“盜”戟和《雁翎甲》的“盜”甲,一“偷”是《巧連環(huán)》時遷“偷”雞。北方的開口跳,只會兩“盜”一“偷”,“盜”甲早已失傳。唯有葉盛章學會了“盜”甲,獨步梨園,大家稱他為“武丑大王”,倒是也當之無愧的。 在葉盛章時代的富連成《戰(zhàn)宛城》陣容,是沈富貴的張繡、劉盛蓮的鄒氏、孫盛文的曹操、葉盛章飾胡車。因為胡車的戲只在最后一段,并不太重,所以葉對《戰(zhàn)宛域》興趣不高,并不常演。 至于《連環(huán)套》呢,他的朱光祖從《五把椅兒》隨黃天霸頭一場就上了,表現(xiàn)機會很多,比較常演。同時,高盛麟的黃天霸已然開始學楊派,袁世海的竇爾墩是科里紅,這一出盛字輩的《連環(huán)套》很叫座,富社每貼必滿,是招牌戲之一。 《雁翎甲》是葉盛章獨有之作,劇幅較長,有駱連翔等為配,情節(jié)完全按照《水滸傳》原文所排。他對此劇很珍視,雖非年只一演,卻也不常貼露,上座滿堂,了無疑義。 《時遷偷雞》是王長林給葉盛章所說的第一出戲,還有一出《盜王墳》,是《巧連環(huán)》以前的情節(jié),時遷去盜墓,有許多功夫表現(xiàn),滑稽動作。他盜墳以后,在翠屏山上,看見楊雄、石秀殺害巧云,現(xiàn)身相見,三人一同奔往梁山,宿店偷雞,就是《巧連環(huán)》了。 葉盛章演《巧連環(huán)》分三個階段:最早單演這一出,碼列中軸或壓軸。以后就排《全部金石盟》,由《翠屏山》,接《盜王墳》,再接演《殺山》、《巧連環(huán)》、《探莊射燈》、《扈家莊》。是一出集花旦、武丑、小生、武旦等于一堂的群戲,陣容整齊,非常富有叫座力,是富連成的招牌戲。以后就大軸單演《巧連環(huán)》了。 除了三“盜”一“偷”以外,葉盛章的另一出拿手戲是《三岔口》,而他演這出戲的劉利華也最對工。他的身手矯健,武功高強自然不用說了,但開口跳的條件,開口要響亮、爽脆才理想。葉盛章的嗓子沒有亮音,扮朱光祖、楊香武、賈亮這種人物,大段的念俏皮京白,他的條件太差;唯有飾演好勇斗狠,蠻橫不講理,青皮、無賴,陰陽怪氣,賊眉鼠眼。這種人物,除了《三岔口》的劉利華,還有《刺巴杰》的胡貍,他最對工。所以論葉盛章的代表作,首推《三岔口》,其次是《巧連環(huán)》、《酸棗嶺》,其余的開口跳戲都很不錯,但卻不是代表作。 富連成時代,與葉盛章合演《三岔口》的焦贊是高盛虹,劉妻是朱盛富。任堂惠則最早蘇富恩,后換楊盛春、沈富貴;高盛麟也來過,沒有蘇、楊二人的時間長。在上海,葉此劇與蓋叫天、李少春都合作過,真是紅遍上海灘,貼多少場,就賣多少場滿座。后來在北平,他也與李少春常合作這一出,焦贊就換為張連廷,劉妻是閻世善了。 《打瓜園》的陶洪,身上要維持駝背、曲肘、瘸腿的姿勢,和鄭子明開打,也是他的絕活之一。在科班,也是由高盛虹配飾鄭子明,朱盛富飾陶三春。 《祥梅寺》里他飾了空,上下樓、撞鐘、敲鼓的動作,健步如飛,腰腿靈活,都具見功夫。宋富亭配飾黃巢,此劇他曾在大軸演出,也具有號召力。 開口跳的三“盜”以外,還有一出《盜銀壺》,葉盛章也找到了老本子加以編排,改名《佛手橘》,劇中還穿插有跑駱駝等場面,很是火熾熱鬧,演出時頗為叫座。 富連成不比別的戲班,可以每周演出一兩場,最多三場。它是科班,要維持許多學生的生活,非逐日演出不可,所以在派戲上,頗費周章,老戲不足,就要競排新戲了,葉盛章所排一出轟動南北的新戲,便是《酒丐》。他飾主角范大杯,俊扮,扮相像武生,而不似武丑了。在臺上橫拴軸棍,有一幕空中飛人的表演,觀眾認為新奇,趨之若鶩,李世芳也在此劇中出現(xiàn)!毒曝ぁ芬恢边B演多場,華樂園擠得滿坑滿谷,而因此劇也引發(fā)了葉(盛章)李(萬春)之爭。 李萬春是個爭強好斗的人物,華樂園上座鼎盛,他在慶樂園的演出受了影響,就也排《酒丐》。那時候沒有保障劇本版權的法令,李萬春也排《酒丐》,葉盛章無可奈何,心中已是不忿了。他下一個新戲擬排《白泰官》,已在華樂園貼出預告;不料李萬春腦筋動得快,行動也快,在慶樂園先把《白泰官》推出來了,這一下子,葉盛章幾乎氣炸了肺。一方面充實他的《白泰官》武打套子,仍然定期公演;一方面從昆曲名家曹心泉學《安天會》的曲子,克日貼露《安天會》。因為李萬春是北方猴戲之王,葉盛章認為你既搶我的新戲了,那么我也動動你的猴戲吧,露些武丑的翻撲功夫,別別苗頭。隔不多久,并且排出《二本安天會》來,從孫悟空逃出老君爐,到被如來佛收伏在五行山為止。一般觀眾都看慣武生的《安天會》了,對葉盛章的身手具有印象,倒要看看武丑的猴戲有何不同,于是華樂園上座踴躍,算是找回面子來。從此,葉盛章與李萬春就結下深仇大恨了。李萬春與李少春郎舅之間,一度有二李之爭,葉盛章就幫李少春,聯(lián)合公演對抗李萬春。像李少春、葉盛章的《三岔口》,李、葉二人加上袁世海的《連環(huán)套》與《戰(zhàn)宛城》,在聲勢與票房紀錄上,都使李萬春遭受不少威脅。由葉、李之爭,演變到李、葉與李之爭,過去是梨園界的熱門新聞,其發(fā)展的熱鬧情形,不亞于近年來電影界的雙包案,和同一題材,多方競拍。這肇因的一出戲,便是《酒丐》。后來邵氏公司的武打電影《大醉俠》,便是取材于國劇的《酒丐》而拍的。 此外,葉盛章排的新戲還有《智化盜冠》,戲中有過會的穿插,很熱鬧。《藏珍樓》(分好幾本)和《烏龍崗徐良出世》、《歐陽德》,都是根據(jù)《小五義》說部所編。北平前門外的觀眾以商界、學徒為多,葉盛章善能迎合小市民心理編戲,總擁有一些基本觀眾,來維持營業(yè)于不墜。 葉盛章執(zhí)掌富連成業(yè)務,擔任頭牌演大軸以后,便不肯為人配戲了,但也有少數(shù)例外: 尚小云給富連成幫了不少忙,曾把他《青門盜綃》的本子給了富社,改名《昆侖劍俠傳》,負責給李世芳、葉世長、袁世海排演。把《玉虎墜》的本子也給了富社,改名《娟娟》,為李世芳、毛世來排演。富社為之中興,業(yè)務一振。李盛藻等出科后,又帶走一批同學,赴滬公演,一時富社乏人挑梁,業(yè)務衰落,幸賴尚小云大力支持,才維持下去。因此,尚小云在二十五年(1936)夏天,有一次演《漢明妃》時,特約葉盛章客串馬夫,葉也慨然應允,藉酬雅愛,那晚上座滿坑滿谷,出塞一場的精彩絕倫,就不必細表了。 有一次扶風社貼《打漁殺家》,適逢馬富祿隨小翠花赴滬未歸,馬連良特約葉盛章客串了一次教師爺,消息傳出,多上了一二百人。討漁稅一場,葉盛章花樣百出,自然是臺上下皆大歡喜。 P165-171 燕京散人丁秉鐩,先生就是標準的戲迷之一。其近作《青衣·花臉·小丑》真是內容豐富,如數(shù)家珍,他懂得那樣多的事情,記得那樣多的東西,實在難能可貴。 ————著名的散文家、學者 梁實秋 喜歡國劇的讀者,看他的文章固然如入寶山;平時不接觸國劇的人看來,也覺得津津有味,可讀性是非常高的。 ————《傳記文學》雜志創(chuàng)辦人 劉紹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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