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層很厚,也壓得很低,陰沉沉的,抬頭望不見藍天。 這是2004年8月20日。 這一天正式宣布:作為“人類口頭和非物質(zhì)遺產(chǎn)代表作”保護單位的“省昆”————江蘇省昆劇院,由事業(yè)轉(zhuǎn)制企業(yè),全稱:“江蘇省演藝集團昆劇院”。院址依舊在由曾國藩題匾、古色古香的“江寧府學”————南京朝天宮4號。這之前,院內(nèi)兩株參天古樹突然無故倒斃。院內(nèi)更是風雨滿樓,埋怨、義憤、詛咒、罵娘……很有一些“勇士”們輪批地去文化廳,去省委,上訪、請愿,強烈要求省委領導,甚至點名要求省委書記李源潮與群眾對話…… 然而,歷史的車輪沒有以人們的意志而轉(zhuǎn)移,仍以不可阻擋之勢滾滾向前,中國第一家企業(yè)型昆劇院經(jīng)歷了母腹中的劇烈躁動之后,終于在“斷奶”的恐懼中,呱呱墜地了! 正處“不惑”之年的表演藝術(shù)家柯軍,被任命為新生的演藝集團昆劇院院長。 提職,自然是喜事,何況省昆劇院的正職,上任便是“處級”。但柯軍卻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改革開放20多年來,省昆的第一把交椅“你方唱罷我登場”,走馬燈似的換過了多少?他們無不焦頭爛額地離任而去,昆劇院的前任們,究竟給柯軍留下了怎樣一副攤子呢? 堂堂江蘇省昆劇院的劇目庫里就是這么幾十出傳統(tǒng)折子戲,演來演去無非是《小宴驚變》、《游園驚夢》等,雖然實力雄厚,獲得梅花獎的角兒就有五六位,然而,就像張繼青、石小梅這樣的著名演員最近十年幾乎沒有演出過大戲。越是演多,越是虧大,已形成惡性循環(huán)。有一次去外地演出時,臺上20多個演員,臺下只3個觀眾:一個在睡覺,一個在抽煙,一個在嗑瓜子! 1996年好不容易排了個新戲《看錢奴》,會演中還獲了大獎。但一到劇場,經(jīng)理瞇著眼、皺著眉,問:“你們演的是什么戲?” “昆劇!笨萝娀卮。 “合同是2000元一場吧?”他又問。 “是的! “我給你們3000元,明天就回吧!” 昆劇藝術(shù)家的自尊受到了極度刺傷,很多演員都覺得當年報考省戲校昆劇科是人生的一大失誤。 改企意味著什么? 仿佛~群圈養(yǎng)了半個多世紀的動物,突然之間又要把他們放歸大自然! 一個沉重的話題恰恰就是“斷奶”!老一代的藝術(shù)家包括所有梅花獎得主,為了保住“事業(yè)”的身份,趕在宣布改企之前,一夜之間退休殆盡。面對“斷奶”,演職員可以退休或轉(zhuǎn)業(yè)、跳槽,一場演出只有3個觀眾的昆劇藝術(shù)經(jīng)得起“斷奶”么?事實正是這樣嚴酷,省昆每年只能維持幾十場演出,即每周一次本院蘭苑小劇場的周末專場,演一場收入不到1000元,改企后它還能堅持多久? 誠然,在職的藝術(shù)家仍不乏國家一、二級演員,他們清一色的都是柯軍省戲校同一科班的同學,盡是師兄師弟、師姐師妹,似乎左右逢源。然而,想起這一科兄弟姐妹來,柯軍眼前就一陣昏亂:“師兄弟,狗臭屁!” 上世紀90年代末,柯軍開始有了官運,1997年當上了院長助理,2001年升為副院長。副職,其實也并無實權(quán),全院的人事、財政大權(quán)全由一把手掌控,他不過是個“大配角”而已。然而,盡管如是,一些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已經(jīng)“分外眼紅”、“妒火中燒”了,甚者有些入暗暗結(jié)盟:“柯軍如果弄戲,就不跟他配戲!”山頭、派系已非一日之寒,時不時會挑起幾樁無謂的事端,或打小報告,或?qū)懩涿,防不勝防。不僅如此,柯軍還多次遭到了來自上面的莫名的打壓。內(nèi)耗,已使得副院長柯軍感到極度疲憊、厭倦?萝娺x擇了逃避。 他去了北昆,與史紅梅合作排演了《宦門子弟錯立身》,一年之中唱紅了京都,成為了中國戲劇文華表演獎和第22屆梅花獎的得主。北昆有意把他留在北京,已經(jīng)內(nèi)部議定,由他出任北昆副院長,愛人龔隱雷同時調(diào)中國戲曲學院,她的職稱國家一級演員也可隨著轉(zhuǎn)正為教授。 柯軍回南京是因為學戲,時張金龍先生被邀在省昆教戲,他教的是海內(nèi)已沒有人會演的折子戲《鐵冠圖》中的《對刀步戰(zhàn)》。張金龍是柯軍戲校的業(yè)師,點名非柯軍、趙榮家二門生不傳。柯軍懷著要把瀕臨失傳的折子戲搶救下來的強烈愿望,離京回到省昆,他的一個如意算盤是:學完戲再攜妻投奔北昆,離開這是非之地。 柯軍一回到是非之地,偏偏又惹上了是非,領導找上他,要他明確表態(tài):接任江蘇省演藝集團昆劇院常務副院長兼書記。 如果出任事業(yè)單位的院長、書記,無論困難多大,他會一口應允。君不見,新時期省昆換了多少一把手?干不好,充其量調(diào)走!P1-3 柯軍在江蘇省戲劇學校學藝時,我正好受聘在該校研究室工作,我開講的曲學自修課,柯軍是常來聽講的學生。上世紀80年代中葉,我調(diào)回蘇州戲曲博物館(現(xiàn)為“蘇州中國昆劇博物館”),他又很關(guān)注我發(fā)表的昆曲論文,因而我們常有聯(lián)系。 柯軍出任江蘇省演藝集團昆劇院院長時,正值我退休,隨即被聘至省昆擔任藝術(shù)顧問和院刊《昆劇藝譚》執(zhí)行主編。他上任之初,正是省昆最困難之時,不僅觀眾少,效益差,隨著轉(zhuǎn)制改企,角兒紛紛退休,人心思散。但就在柯任院長5年后,省昆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在《昆劇藝譚》總第5期上發(fā)表文章《從斷井頹垣到姹紫嫣紅》,其中有一段話總結(jié)了省昆2004——2008年的變化: “改企”之初,昆劇院賬上經(jīng)費不足1000元,一份說明書,是一位昆迷朋友慷慨解囊后才付印的!5年后的今天,一級演員的年收入已近10萬,工作了兩三年的優(yōu)秀青年演員年薪達65000元。統(tǒng)計一下5年來每年的演出利潤(指凈收入),依次是:35萬、68萬、89萬、189萬,今年(2009)預計超過300萬元!莩鰣龃喂(jié)節(jié)攀升,一年高過一年,以下是一組驚世駭俗的數(shù)字:演出場次達528場!對于昆曲,乃至任何一個地方戲曲劇種,抑或歌舞、曲藝劇團,這無疑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528場,意味著這一年的大部分日子,他們每天要演出2場。難以置信的是,這種奇跡恰恰發(fā)生在一個向被人認為古老、高雅、沒有觀眾的劇種身上。 江蘇省演藝集團昆劇院的演出呈現(xiàn)了一種滾動態(tài)勢。滾動演出穩(wěn)定了思想,鞏固了隊伍,昂揚了精神,支撐了傳承,也推動了創(chuàng)作。 省昆6年,有賴于柯軍院長在“夜奔”中搜尋到了一條成功之路。本書的主旨,無非為了真實地描述柯軍所走過的崎嶇路徑。 寫作過程中,著者采訪了柯軍之外10余位省昆不同級別的表演藝術(shù)家,所有采訪錄音,均由王玨小姐翻譯成文字提供我構(gòu)思寫作。王玨還受我委托,搜尋整理了省昆6年來所有的傳承、創(chuàng)作劇目,已用作“附錄”。曲友張慶曉提供了珍貴的照片。在此一并表示衷心感謝! 顧聆森 2011年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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