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著巴黎**潮的時裝走進(jìn)紫禁城，爽朗而奔放。
她深受西方自由平等思想的熏陶，卻讓封建守舊、要求嚴(yán)苛的慈禧對她贊賞有加。
她身為慈禧近侍，依然得到光緒信任，成為光緒皇帝無比珍視的朋友。
她用自己的大智慧和小心機(jī)，在爾虞我詐的后宮世界里，游刃有余……
獨(dú)特的生活經(jīng)歷，賦予她創(chuàng)作的源泉，她筆下的清宮故事，透著別樣的滋味！
她，就是本書的作者，德齡�！兜慢g公主文集（卷1）：清宮二年記》是德齡公主記述晚清宮廷生活的第一部作品，1911年在美國第一次出版。
在此書中，德齡公主向我們講述了她在兩年清宮生活中親歷的一切，記錄了那些站在歷史風(fēng)口浪尖上人物們的真實(shí)狀態(tài)。慈禧的極致生活、光緒的真實(shí)處境、慈禧與光緒的矛盾沖突，以及當(dāng)時慈禧所掌控的清政府的日常工作及外交活動。這些細(xì)致的描述，都向我們展示了清宮生活更為真實(shí)和更加多情的一面。
作者簡介：
德齡（1886-1945），公主。
美籍華人女作家，滿族。
她是清朝外交使臣裕庚之女，美麗、智慧。
她在日、法生活多年，精通多國語言，深諳外交之術(shù)。
她是慈禧身邊第一女侍官，貼身伺候兩年，深得慈禧寵愛和光緒信任。
她最終離開清宮，嫁給美國人懷特，加入美國籍，并走上了英文寫作之路。
目錄：
1回國
2宮中的第一天
3御劇場
4和太后同餐
5接見俄國大使的夫人
6做了太后的侍從
7宮中的插曲
8宮眷們
9光緒皇帝
10溫雅可親的皇后
11我們的新裝
12太后和康格夫人
13給太后畫像和照相
14皇上的生日
15秋天1回國
2宮中的第一天
3御劇場
4和太后同餐
5接見俄國大使的夫人
6做了太后的侍從
7宮中的插曲
8宮眷們
9光緒皇帝
10溫雅可親的皇后
11我們的新裝
12太后和康格夫人
13給太后畫像和照相
14皇上的生日
15秋天
16太后萬壽
17禁宮
18新年前后
19悲憤中話義和團(tuán)
20結(jié)束了二年的宮中生活1、回國
我的父親曾經(jīng)在巴黎任中國駐法大使，四年的任期滿了，他就帶著家屬、隨員、仆人等共五十五人，在一九○三年一月二日到達(dá)上海。船剛靠岸的時候，忽然下起傾盆大雨來，這時候單是我們這許多人登岸已經(jīng)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了，何況幾噸的行李還得有人好好地照料。照過去的經(jīng)驗(yàn)，我們知道這一大群人中除了我母親外，沒有一個人在旅途上是可以依靠的，于是一切照料的責(zé)任，就完全由我母親一人來承擔(dān)了。的確，我母親是個能干的女子，她能在忙亂中鎮(zhèn)靜地、有條不紊地處置一切。
當(dāng)我們的船到達(dá)法租界黃浦灘的時候，上海道和屬員們都穿了公服來迎接我們。上海道對我父親說，他已經(jīng)預(yù)備好了，決定把天后宮作為我們居住休息的處所，但是我父親婉言謝絕了，并且告訴他，在香港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打過電報(bào)給密采里飯店了，要他們留出幾間房間，準(zhǔn)備好一切等候我們到來。所以要這樣，是因?yàn)樵谝话司盼迥晡腋赣H出使日本的時候，曾經(jīng)在天后宮住過，知道那里面的情形，因此他不愿再作第二次嘗試。天后宮原是一個壯麗的地方，可是因?yàn)槟昃檬蓿泔@得破落不堪了。照中國的規(guī)矩，當(dāng)大官經(jīng)過一個地方的時候，當(dāng)?shù)氐墓俑偷脼樗A(yù)備好住所，并且供給一切食用品。在大官方面，他們認(rèn)為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往往不加拒絕；但是我父親卻總婉言謝絕他們的好意。
最后，我們終于平安地到達(dá)了密采里飯店。在那里，我父親看到兩封從京里來的電報(bào)，是催他立刻進(jìn)京的。但是到天津去的河還沒有開凍，若由秦皇島繞道而去，事實(shí)上不可能，因?yàn)槟菚r候我父親身體非常虛弱，幾乎時時刻刻需要醫(yī)生的照顧。于是他拍了一封回電，說等北河一開凍，立刻乘第一艘汽船趕到天津。
二月二十二日我們離開上海，二十六日到達(dá)天津。于是照例又有一班地方官員來招待我們。
在中國有一種很特別的禮節(jié)，是每一個高級官員從外國回來的時候所不能免的，那就是：當(dāng)他的船剛靠中國海岸的時候，他就得上岸舉行“請圣安”儀式。這是一個相當(dāng)隆重的儀式，當(dāng)?shù)氐牡胤焦偈菦]有資格來主持的。那時候直隸總督袁世凱恰巧在天津，他就派了一位差官來和我父親接洽，說一切他已準(zhǔn)備好了，請我父親去請圣安。于是我父親和袁世凱都穿了最莊嚴(yán)的禮服——官袍、朝珠、孔雀毛、珊瑚頂，立刻往萬壽宮出發(fā)：萬壽宮是專為這一種目的而建立的。一班職位較低的官員已在那里等候了。在這廟，或者說殿的后部，中央是一張狹長的桌子，放著太后、皇帝的牌位，上面寫著“萬歲萬歲萬萬歲”。袁世凱和一行官員已先到了。袁世凱站在桌子左邊，其余的官員分做兩排站著。不一會兒，我父親進(jìn)來了，對著桌子的中央跪下，說道：
“啊哈，請圣安�！闭f完就起立問圣體安康否，袁世凱答道：“他們都很好�！庇谑莾x式就算完畢了。在天津耽擱了三天，我們就在二十九日那天到了北京。這時候
我父親的病更加厲害了，于是他得到太后的允許，請了四個月假，準(zhǔn)備好好調(diào)養(yǎng)一下。
在我們?nèi)グ屠柚埃呀ê昧艘凰鶅?yōu)美的住宅，可是它在一九○○年義和團(tuán)運(yùn)動時被燒毀了，我們總計(jì)損失十多萬兩銀子，所以現(xiàn)在我們只得租了一所中國式房子，暫時安頓下來。
我們原先那房子也并不是全新的，是買的某公爵的舊邸，但經(jīng)過巧妙設(shè)計(jì)和修飾后，這一所舊宅就變成一所精美的西式房屋了。所謂“西式”，不過是說外觀像西式罷了，至于房屋的結(jié)構(gòu)、走廊、庭院、門窗等的式樣，還是保留著濃厚的中國色彩。這宅子，就像在北京的其他宅子一樣，有著一種瀟灑的風(fēng)格�？上М�(dāng)一切都完工的時候，我們卻要到巴黎去了。在這所費(fèi)了不少時間、心血和金錢而改造成的幽美的宅子里，我們只住了四天，這對我們來說永遠(yuǎn)是一個遺憾。不過，做一個中國的大官，真不知有多少折磨要忍受呢，這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我已說過，北京的住宅都有一種瀟灑的風(fēng)格，并且占地很大，我們從前那所宅子，當(dāng)然也不能例外。它是一叢十六幢的平房，大小房間共有一百七十五間，都面向著庭院圍成一個四方形，屋與屋之間都有走廊相通，使你能走遍整個住宅而不需跨出大門一步。你或許會奇怪，我們要那么多房子來有什么用處？試想除了我們一家人外，還有多少的隨員、仆人、馬夫和轎夫，所以這許多房間很容易就找著了他們的主顧。
宅子周圍的花園是中國式的，那里有小小的池塘，養(yǎng)著金魚，開著荷花，架著小橋，沿岸栽著高大的柳樹。在那池塘邊的小徑兩旁，各式的花卉靈巧地排列在花圃里。當(dāng)我們離開那兒出發(fā)到巴黎去的時候，正是一八九九年的六月，整個花園變成了“花”的世界，看見的人，沒有一個不贊嘆的。
現(xiàn)在，北京沒有我們自己的房子，我們也不知道住在什么地方才好，所以在天津的時候，我父親就打電報(bào)給他的朋友，托他們找一所房子。經(jīng)過了小小的困難后，我們總算有了安頓的場所——實(shí)話說來這還是一個極有名的所在，是李鴻章與列強(qiáng)簽訂《辛丑條約》的地方，也是李鴻章壽終的地方。李鴻章死后這房子就一直空著，沒有人敢住，因?yàn)橹袊耸欠浅Ｃ孕诺�，他們相信這屋子里有鬼怪，誰住在這里誰就會遭遇到不幸。就是我們搬進(jìn)去的時候，也有不少極好的朋友勸阻我們。但是不久我們就很舒服地安頓下來了，絲毫沒有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不過從我們自己的宅子被毀這一點(diǎn)來看，我不得不承認(rèn)他們的恐懼是有根據(jù)的。
宅子被毀所受的損失，我們是永遠(yuǎn)不能恢復(fù)了，因?yàn)槲腋赣H是朝廷要員，以朝廷要員的地位而為自己的財(cái)產(chǎn)打算，似乎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
一九○三年三月一日，慶王和他兒子來看我們，并說太后立刻要見我母親、妹妹和我，希望我們翌晨六時前到達(dá)萬壽山。我母親就告訴慶王我們在歐洲的時候一直穿西裝的，現(xiàn)在要見太后當(dāng)然應(yīng)該穿滿洲服裝，可是我們沒有適當(dāng)?shù)钠煅b。慶王連說沒有關(guān)系，因?yàn)樗麄円蚕氲竭@一點(diǎn)并已征求過太后的意思。太后倒是希望我們穿西裝去，因?yàn)樗芟虢璐酥佬┩鈬说难b束。為了選擇服裝，我們姊妹倆討論了許多時候。我妹妹希望穿淡藍(lán)色的絨袍，因?yàn)樗騺碜钕矚g那種顏色，我們姊妹倆的服裝，從小就由母親選擇一樣的�？墒沁@一次，我說我愿意穿一件紅袍，因?yàn)槲蚁嘈胚@種顏色是太后所喜歡的。最后，我們穿了紅袍，戴了鮮艷的紅帽，上面插著美麗的羽毛，同時為了使色澤調(diào)和，我們選擇了紅的鞋襪，我母親穿的是海綠色的長袍，鑲著淡紫的邊兒，戴的黑絨大帽上插著雪白的長羽毛。
我們住在城的中心，離萬壽山大約有三十六英里，唯一可代步的東西是轎子。所以，為了要在早晨六點(diǎn)鐘之前到達(dá)萬壽山，我們在三點(diǎn)鐘的時候就出發(fā)了。在這以前，我們從沒有進(jìn)過宮，所以慶王帶來的消息著實(shí)使我們激動；我們時時在留意著我們的裝束是否好看，我們能否準(zhǔn)時抵宮。在我一生中，幾乎時時刻刻都夢想著宮廷里的華麗和莊嚴(yán)，渴望著能進(jìn)去看看宮里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可惜一直沒有機(jī)會，因?yàn)榇蟛糠值臅r間我是生活在國外的。另外一個原因使我們沒有機(jī)會進(jìn)宮是當(dāng)我們姊妹倆出生以后，我父親沒有把我們的名字列入滿洲籍兒童中，所以直到我們從巴黎回來，太后才知道我父親已有了兩個女兒。后來我父親告訴我，他之所以不把我們的名字列入，就是希望太后不知道我們，而讓我們在外面受充分的教育。而且照滿洲規(guī)矩，官員的女兒到了十四歲就得進(jìn)宮，還可能被選做宮妃——我們的太后當(dāng)時就是這樣被咸豐皇帝選中的。父母都對我們有更大的期望，不希望我們被選做宮妃。
就在那天早晨三點(diǎn)鐘的時候，我們在漆黑的夜里，乘了轎子出發(fā)。走這樣長的路程，須有兩班轎夫更替。所以三乘轎子共有二十四個轎夫，另外，每一轎子前面還有一個領(lǐng)班轎夫；此外還有三個騎士分別保護(hù)三乘轎，每乘轎子的后面還跟著兩個侍從。轎子后面跟著一輛大車，是預(yù)備給轎夫輪流休息用的。我們這一大隊(duì)共有四十五人，九匹馬，三輛車。黑夜籠罩著大地，萬物都酣睡著，除了轎夫的喝道聲和馬蹄的聲外，什么都聽不到。對于一個沒有坐過轎子的人，我可以告訴你，這是一件非常不舒服的事，因?yàn)槟惚仨氺o靜地坐得筆直，否則轎子就有翻倒的可能。這的確是一個長途旅行，當(dāng)我們進(jìn)宮的時候，我感到非常疲倦。
2宮中的第一天
經(jīng)過了全程的一半，我們就到了城門口，當(dāng)我們發(fā)現(xiàn)城門早已大開著的時候，覺得十分驚異。因?yàn)檎掌綍r的規(guī)矩，每晚七時就要關(guān)城門，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開。我們就問看門人為什么今天城門開得這樣早？他說是上邊有命令，吩咐開了城門讓我們過去。通過城門的時候，這里的官員都穿了禮服向我們行禮。
過了城門，還是黑夜，我默默地回憶著過去生活中的經(jīng)歷，但是那一切和現(xiàn)在這種不平凡的機(jī)遇比起來真是差得遠(yuǎn)了。我又想象著太后屬于怎樣一種性格，對于像我這樣的人是否喜歡？聽說太后有意思要留我們在宮中。若真是這樣，我們可以有個機(jī)會勸勸太后，并且?guī)椭阎袊恼蝸硪环镄�。想到這里，我覺得非常興奮。我發(fā)誓要盡我的力使中國成為一個先進(jìn)富強(qiáng)的國家。當(dāng)我正在幻想著光明的前途的時候，一道淡紅色的光芒從地平線上升起。這預(yù)示今天將是一個好天氣。這淡淡的光線漸漸亮起來，使我能夠分辨眼前的景物了，于是在我面前就展開了一派鮮麗的景色。當(dāng)我們漸漸行近目的地的時候，我看到一帶高高的紅墻，在叢山間高低起伏著，曲曲折折地圍住了整個宮廷。圍墻和宮殿的頂上，都覆蓋滿了黃的、
綠的琉璃瓦，在明亮的陽光下呈現(xiàn)出一幅燦爛的圖畫。我們一路經(jīng)過許多大大小小、各種式樣的塔，最后到了海淀，這時離目的地大約還有四英里。這里的官吏對我們說不久就可以到了，這給了我們極大的安慰，因?yàn)槲艺趹岩梢苍S我們永遠(yuǎn)不會到達(dá)目的地了。海淀是一個美麗的鄉(xiāng)村，到處是磚砌的平房，又整齊，又清潔——中國北部的房子大都是這種類型。村里的兒童成群結(jié)隊(duì)地出來看我們的行列。有一個小孩對另外一個小孩說：“這些女人都是到宮里去做皇后的�！闭f得那樣有趣，使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離開海淀不久，我們看到一個美麗的牌樓。這是一種中國式的建筑，上面有精致的雕刻。從這里我們第一眼看到頤和園的門，在一百碼以外。園門一共有三處，中央是一個大門，兩旁各有一小門。中央的大門只有在太后出入的時候才開。左邊的小門正開著，我們的轎子就在門前停下了。距門外有五百碼距離的地方，有兩所房子，那是禁衛(wèi)軍駐扎的地方。
剛到的時候，我就看見許多官員在興奮地談?wù)撝�，有幾個跑進(jìn)門去喊道：“已經(jīng)到啦！”我們走出轎子的時候，有兩個四等太監(jiān)來迎接我們。這兩個太監(jiān)領(lǐng)了十個小太監(jiān)，帶了太后所賜的黃絲簾。當(dāng)我們下轎的時候，他們把這簾掛在轎上，這對我們來說算是一種極大的光榮。這兩個太監(jiān)恭恭敬敬地站在門的兩旁，請我們進(jìn)去。進(jìn)了門，我們就進(jìn)了一個鋪著瓷磚的大院子，這個院子約有二百碼見方，里面有許多花臺和古松，松樹上掛了不少鳥籠。就在我們經(jīng)過的那個門的對面，有一排紅墻，上面也有三個門。左右兩邊各有一列矮房子，每列有屋十二間，作為應(yīng)候室。在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官員穿著禮服往來如梭，看來都是無事可忙，這原是中國人的特色。當(dāng)他們看見我們的時候，就站住了腳，呆呆地看著。兩個太監(jiān)引我們走進(jìn)一間房子。這房子大約有二十英尺見方，很平凡地布置著黑漆的桌椅，上面有紅布的墊子。三個窗口都掛著絲的窗簾。在這里還不到五分鐘，就有一個穿得很華麗的太監(jiān)進(jìn)來對我們說：
“太后有諭：請?jiān)Ｌ托〗銈兊綎|邊宮里等候�！辈怕犕赀@句話，那兩個先前引導(dǎo)我們的太監(jiān)就趕緊跪下答道：“是�！备鞣N官員，每當(dāng)接讀圣旨的時候，必須恭恭敬敬地跪下，就好像真的看到了太后一樣。于是他們又叫我們跟著經(jīng)過另一個左門到了另一個院子，情形大概和前一個院子相仿，只是在這院子的北邊有仁壽宮，此外，其他各房間也似乎比前一個院子里的各房間稍稍大些。太監(jiān)引導(dǎo)我們進(jìn)入東邊的房子。這里被美麗地裝飾了，細(xì)雕的花桌和椅子都覆著藍(lán)光緞子，四壁也有相同的裝飾；在房子里我數(shù)了數(shù)有十四座不同式樣的掛鐘。不久，有兩個年輕的宮女來，說太后正在打扮，叫我們稍等一刻。隔了兩個半小時，太后還沒有打扮好。這是中國人的習(xí)慣，對于時間的遵守總是很馬虎的。雖然如此，我們并不心焦，因?yàn)樘O(jiān)時時送來牛奶和各種不同的食品；這都是太后所賜的，還有所賜的金戒指，每人都有，它們都鑲著大而圓的珍珠。一會兒李蓮英來了，他是太監(jiān)的主管，著了禮服，大概是二品紅頂?shù)墓匐A。他戴了孔雀翎，是唯一可以戴孔雀翎的太監(jiān)，他又老又丑，滿臉的皺紋，態(tài)度卻很好，他奉太后的命令，送我們每人一個玉的戒指，并且告訴我們太后會立刻接見我們的。我們都很驚奇，太后還沒有和我們見面，就已經(jīng)賜給我們這許多珍貴的東西，從這一點(diǎn)上，我們可以推想到太后一定是非常和善的。李蓮英走后不久，慶王的兩個女兒來了。她們問那兩個陪著我們的太監(jiān)：
“她們能說中國話嗎？”我聽了不覺暗暗好笑，于是首先對她們說：
“自己國家的話我們當(dāng)然能說，而且我們還能說好幾國的語言�！�
她們都驚異地叫道：“啊，多奇怪，她們居然能說得和我們完全一樣！”現(xiàn)在該輪到我們對她們驚異了，因?yàn)槲覀冊僖膊粫氲綄m中竟有這樣無知的人，由此我們可以斷定宮中的人受教育程度是多么的低下！不久有人來說太后已經(jīng)準(zhǔn)備見我們了。于是我們立刻動身。經(jīng)過了三個與前相仿的庭院后，我們到了一個雄偉華麗的大殿。廓檐上都掛著牛角燈，燈上有紅的絲罩，拖著紅的絳子，絳子下面掛著美玉。在正殿的兩旁，有兩間小屋，雕刻極精細(xì)，也掛著燈籠。
在正殿的門口，我們碰著一個女人，她穿著和慶王一樣的裝束，不過在她的珠冠中央多了一只鳳。這女子走出來和我們打招呼，微笑著和我們握手，態(tài)度之自然，就是歐洲的貴婦也不過如此。后來人家告訴我們說這就是皇后，光緒皇帝的妻子。她說：
“太后叫我來接你們�！被屎髴B(tài)度溫雅有禮，雖然容貌不是十分美麗，卻使人覺得很可愛。忽然聽得殿里高聲喊道：
“告訴她們立刻進(jìn)來！”于是我們立刻進(jìn)殿去。我們一眼就看見一位老太太，穿的黃緞袍上繡滿了大朵的紅牡丹。珠寶掛滿了太后的冕，兩旁各有珠花，左邊有一串珠絡(luò)，中央有一只最純粹的美玉制成的鳳。繡袍外面是披肩。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比這更華麗，更珍貴的東西。這是一個漁網(wǎng)形的披肩，由三千五百粒珍珠做成，粒粒如鳥卵般大，又圓又光，而且都是一樣的顏色和大小，邊緣又鑲著美玉的瓔珞。此外，太后還戴著兩副珠鐲、一副玉鐲和幾只寶石戒指。在右手的中指和小指上，戴著三英寸長的金護(hù)指，左手兩個指頭上戴著同樣長的玉護(hù)指。鞋上也有珠絡(luò)，中間鑲著各色的寶石。
太后看見我們，就起立和我們握手。她動人地微笑著，對于我們熟知宮中禮節(jié)表示驚異。招呼過我們以后，太后就對我母親說：“裕太太，我真佩服你，把兩個女兒調(diào)教得這樣好。雖然她們在外國住了那么多年，可是她們的中國話說得像我一樣，并且她們怎么會這樣懂得禮節(jié)？”
“她們的父親平時管教她們非常嚴(yán)厲，”我母親回答，“先教她們念中國書；她們自己也很努力地學(xué)習(xí)�！�
“我真贊成她們的父親，”太后說，“對他的女兒這樣用心，并且給她們受這樣好的教育�！彼业氖�，看著我微笑，并親了我的兩頰，對我母親說：
“我喜歡你的姑娘，希望她們能留在宮中和我做伴。”我們非常樂意地接受了太后的邀請，并謝了她的恩。太后問了許多關(guān)于巴黎服裝的問題，并說希望我們以后常常穿這種服裝，因?yàn)樗趯m中實(shí)在沒有機(jī)會看到這種裝束。太后特別喜歡路易十五的高跟鞋。當(dāng)我們正在和太后談話的時候，我們看到一位貴人站在離我們不遠(yuǎn)的地方。過了一會兒，太后對我們說：
“讓我來把你們介紹給光緒皇帝，但你們必須稱他為‘萬歲爺’，對我則稱‘老祖宗’�！惫饩w帝羞澀地和我們握了握手。他身長大約五英尺七英寸，相當(dāng)瘦弱，但是有一副堅(jiān)毅的表情；高鼻大額，光亮烏黑的大眼，寬闊的嘴，潔白整齊的牙齒，總而言之，他可以算是一個美男子。我發(fā)現(xiàn)他似乎有著重重的心事，雖然在我們面前他始終裝出一副笑容。
就在這時候，李蓮英來了，跪在大理石地上報(bào)告太后的轎子已經(jīng)預(yù)備好了。太后叫我們和她同到朝堂去，在那里她將接見各部的長官。朝堂離這里不過是五分鐘的路程。太后的轎子特別大，由八個穿禮服的太監(jiān)抬著。李蓮英扶著轎在左邊走，另有一個二等太監(jiān)扶著轎在右邊走。轎前四個五品太監(jiān)，轎后是十二個六品太監(jiān)，各人手里分別拿著太后的衣服、鞋子、手巾、梳子、刷子、粉盒、各式大小的鏡子、銀朱筆墨、黃紙、旱煙和水煙，最后一個人拿著太后的黃緞凳子，此外還有兩個老媽子，四個宮女。這一長串的行列非常有趣，使人想到一位貴婦的化妝室生了腳在跑�；实墼谵I子右邊走，皇后在轎子左邊走，其余的宮眷也都在轎子左邊走。
朝堂大約有二百英尺長，一百五十英尺寬，左邊有一張長桌蓋著黃緞。太后下了轎就進(jìn)殿登寶座�；实劬妥谔笞筮呉粋�較小的座位上。大臣們都隔著桌子面向太后跪著。
朝堂的后面有一個壇，大約有二十英尺長，十八英尺寬，周圍有兩英尺高的雕刻精美的欄桿，前面有兩個門，大小恰能容一個人出入，走完六級階梯就可以到這門。在這壇的后面有一個小屏風(fēng)，壇前正中是太后的寶座，緊靠著寶座后面是一個極美麗精致的木刻的屏風(fēng)，這是我生平從未見過的，它大約有二十英尺長，十英尺高。太后前面是一張狹長的桌子，太后左邊是皇帝的寶座。壇上器物和裝飾品都刻著華麗的鳳穿牡丹花，全殿的木材看來都是烏木。在太后寶座的兩旁各有一枝翣，是用孔雀毛做的，下面裝有烏木的柄。殿內(nèi)一切陳設(shè)都用黃絨鋪飾。
太后將要入座的時候，叫我們和皇后、宮女等都到屏風(fēng)后面去。在那里，我們可以清楚地聽到太后和大臣們的談話。你不久就可以知道我是怎樣利用了這一機(jī)會。
3御劇場
這一天在我腦海中留下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印象。在這一群和外界完全隔絕的婦女中，我被她們看做是一個奇怪的人物，并且成為她們發(fā)問的目標(biāo)。不久我就覺察到她們正像世界各地的女子一樣，好奇且愛說話。慶王的第四個女兒是一個年輕美麗的寡婦，她問我：
“你是真的在歐洲長大并且受教育的嗎？我聽人家說，誰到那個國家喝了那里的水，就會把本國的一切完全忘記，你能講他們的語言，是學(xué)習(xí)而得的，還是因?yàn)楹攘怂麄兊乃�？”我提起在巴黎的時候曾碰著她的哥哥載振，那時候他正預(yù)備到倫敦去參加英王愛德華的加冕典禮。要不是因?yàn)槲腋赣H負(fù)責(zé)交涉云南事件，我們是很可能和他同去的，因?yàn)槟菚r候我們也接到一張請?zhí)�。她又說：
“難道英國也有國王嗎？我一直想太后是全世界的女皇。”她的姐姐，是光緒皇帝的弟婦，是一個恬靜高貴的女子，她站在一旁微笑著，靜靜地聽這些問題。這些人問了我許許多多的問題。最后皇后說：
“你們怎么那樣無知！我知道每一個國家都有一個領(lǐng)袖，有些國家是共和國，像美國就是，美國和我們是很友好的。不過有一點(diǎn)
我覺得很可惜，就是現(xiàn)在到美國去的都是些平民，使美國人以為我們中國人都是那種樣子的，我希望能夠有幾個滿洲的貴族去，讓他們知道我們的貴族是怎么個樣子的�！焙髞硭嬖V我她正在看一本中文譯本的世界史。她似乎是個很有教養(yǎng)的女子。
退朝后，太后叫我們從屏風(fēng)后面出來，并且要我們一同到戲院里去看戲。她說今天天氣極好，她愿意步行去。于是我們就出發(fā)，我們在她后面稍稍隔開些距離，這是規(guī)矩。一路上她時時指給我們看她所特別喜歡的東西，這樣她得時時回過頭和我們說話，所以索性叫我們走上前和她并排而行。后來我才知道這是一種極大的光榮，她以前難得叫人家這樣做的。她，像普通人一樣，愛著各種生物，像花草、樹木、狗、馬等都是她所喜歡的。有一只狗太后特別寵愛，無論她到什么地方，這只狗總是跟著同去。我從沒有見過比它更馴良的狗，沒有什么適當(dāng)?shù)拿挚梢苑Q呼它。太后因?yàn)樗利�，就叫它“水獺”。走了不多遠(yuǎn)路，我們到了一個大庭院，從這里走上一條環(huán)山的游廊，那是直接通往戲院去的，所以不久我們便到了戲院。這戲院完全不像所想象的樣子，它是沿著庭院的四邊筑成的。戲臺共有五層，上三層是作貯藏室和張幕用的。第一層就是普通的戲臺，第二層是筑成廟宇的形式，作為演鬼神戲劇的時候用的；太后最喜歡這種喜劇。臺的兩邊有兩排矮房，是太后賞賜王公大臣們聽?wèi)虻牡胤�。正對戲臺，有大屋三間，是太后聽?wèi)虻牡胤剑蠹s高出地面十余尺，和戲臺在同一水平面上。前面是大的玻璃窗，在夏天可以移去，換上藍(lán)色的紗格。三間房屋中，兩間是可以坐坐休息的，靠右一間是太后的臥室，橫在前面的是一鋪炕，可坐可臥，隨太后喜歡。那天太后就帶我們進(jìn)這間屋。后來人家告訴我，太后常常喜歡在這間屋子里聽?wèi)颍牭镁肓司吞上滤X。鑼鼓的喧鬧，對于她絲毫沒有影響，她照常可以睡得很甜。你如果到過中國戲院，一定可以想象得到，在這種喧鬧中睡神是多么不容易來插足啊！
我們剛走進(jìn)這間臥室，戲就開場了，第一出是“蟠桃會”。開幕的時候只見一個天神穿著黃袍，左肩上披著紅袈裟正從一朵云里下降，他來請所有的和尚參加蟠桃會�？慈ツ茄輪T確實(shí)是在棉花做成的云朵上騰空漂浮，這使我覺得非常奇怪。布景的更換和其他種種設(shè)計(jì)得都非常巧妙，所以看了一會兒之后，我斷定這一批演員技巧都是極高明的，他們絲毫不用借助機(jī)械的幫助。
當(dāng)這天神正從天上降下的時候，在戲臺的中央就有一座寶塔升起，里面有一位菩薩捧著香爐在念經(jīng)。接著從戲臺的四角又升起四座和第一座一樣的小寶塔，里面也各坐著一位菩薩。那天神剛降到地上，五個菩薩就從塔里走出，同時那些塔也自然而然不見了。于是這些人就在臺上邊走邊念，不久，臺上的人漸漸增加，走成一個圈兒。這時候有一朵粉紅的大荷花帶著兩瓣綠色的大葉子從戲臺面升起。當(dāng)花瓣漸漸張開的時候，只見一個美麗的觀音菩薩穿著綢衣，戴著白的頭巾站在花中。當(dāng)葉瓣張開的時候，有一對童男童女分別站在葉瓣中間�；ò晖耆珡堥_后，觀音菩薩就漸漸上升。同時花瓣再漸漸閉攏，最后，觀音菩薩已站在花苞的尖端了。童女站在觀音右邊的葉瓣上，手中拿著一個玉瓶和一枝柳條。傳說當(dāng)觀世音把柳條蘸了玉瓶里的汁液灑在死人身上的時候，死人就能起死回生。這一對童男童女算是觀音的侍者。
最后，三個人都從花瓣、葉瓣上走下來加入其余的菩薩中。這時候天后王母娘娘從天上下來了：她是一位和善的老太太，有著一頭雪白的頭發(fā)，從頭到腳都是黃色打扮，后面跟著許多侍從。王母娘娘莊嚴(yán)地登上了臺中央的寶座，然后說：
“現(xiàn)在我們到宴會場去吧�！庇谑堑谝荒痪徒Y(jié)束了。
第二幕開場，臺中是王母娘娘所設(shè)的筵席，桌上堆放著蟠桃和美酒，由四個侍者管理著。忽然一只蜜蜂飛過來，在侍者的鼻子下面撒了一些粉末兒，他們便都熟睡了。于是這只蜜蜂再回去報(bào)告孫行者，孫行者立刻趕來把這些蟠桃美酒飽吃一頓，接著就隱遁了。
一陣音樂，報(bào)告王母娘娘駕臨了。接著就是王母娘娘帶著所有的菩薩、侍從上場。她看到桃子和美酒都沒有了，便立刻喚醒睡著的侍者，要他們報(bào)告事情的經(jīng)過。他們說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正在等王母娘娘駕臨，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一位來賓提議：派使者出去問衛(wèi)兵，剛才有誰進(jìn)來過？使者還沒有回來，衛(wèi)兵就來報(bào)告說：剛才一只大猴子，喝得醉醺醺的，拿著一根大棒出去了。王母娘娘立刻派了使者和衛(wèi)兵去傳這猴子來。這猴子原是一塊頑石化成的，住在地面上一個山洞里，但因?yàn)樗序v云駕霧的本領(lǐng)，王母娘娘就讓它到天上來替她守果園。
當(dāng)這些衛(wèi)兵和使者到了地上，找到了山洞時，只見孫行者正在和許多猴子大吃著它從天上帶來的桃子，他們要孫行者出來打斗一番，孫行者立刻答應(yīng)了。但是這許多兵都對它無可奈何，因?yàn)樗鼜囊麓锬贸鲆淮楹撩�，一會兒每一根毛都變成了一只猴子：像它自己一樣，手里拿著鐵棒。它自己的一根鐵棒非常特別，是海龍王所賜，能夠任意變大變小，小到像一根繡花針，大到像一根鐵柱。有一位菩薩放一只極有本領(lǐng)的狗去咬孫行者，狗把它咬倒了，于是大家把它捉住，帶到天上。王母娘娘吩咐把它放在一只大香爐里燒死，燒了許多時候，大家以為它早死了，就離開了它。不料它并沒有死，它偷偷地逃出來，偷了幾顆丸藥，一直逃到地上的山洞，它的老家里去。它知道這丸藥只要吃一顆，便會長生不老。于是它吃了一顆，覺得滋味很好，便把剩下的分給許多小猴吃。這時候天上使者發(fā)現(xiàn)猴子逃走，丸藥也少了，就立刻去報(bào)告王母娘娘。于是第二幕就算結(jié)束。
第三幕開場是王母娘娘差了一位小神仙哪吒去捉孫行者。孫行者絲毫看不起他，說道：
“你這么一個小孩也想來和我斗嗎？好，來吧！”于是各施法寶，斗了許久，仍舊是孫行者占優(yōu)勢。王母娘娘覺得非常失望，最后請了最有權(quán)威的佛祖如來和觀音同去收服孫行者。孫行者早知道如來是誰，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如來手指向它一指，它立刻跪下。于是如來帶了孫行者去，把它壓在一座山下，告訴它要等它性子改好才放它出來。并對它說：
“將來有一天一個圣僧要到西天去取經(jīng)，那時候我會把山舉起來讓你出來，一路上你必須保護(hù)他。雖然你將要碰到許多困難，但如果經(jīng)能取到，那么你以前的罪都可以免，你可以再回到天上過快樂的生活�！钡竭@里，全劇算結(jié)束了。
這出戲從頭到尾我都感興趣，因?yàn)樗麄冄莸梅浅Ｇ擅疃普妗．?dāng)我知道這戲完全是太監(jiān)演的時候，我更加驚異不止，想不到太監(jiān)竟有這樣的才能。太后說布景都是太監(jiān)畫的，種種設(shè)計(jì)都是依太后的主張。這里的戲不是像中國普通戲院里那樣，而是依著情節(jié)分成好幾幕，太后雖沒有到過外國，但有不少地方卻設(shè)計(jì)得和外國的劇情相仿，這使我暗暗驚奇。太后喜歡看宗教書籍和神鬼故事，并且常常把它們編成劇本，親自排演。對于這一點(diǎn)，太后自己覺得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太后坐著，我們站著談了一會兒天。太后問我懂不懂劇中情節(jié)，我回答她都懂，她似乎很高興。一會兒太后和藹地說：
“哦，我和你們談得高興，竟忘了吩咐預(yù)備飯了，你們餓了嗎？你們在外國能吃到中國菜嗎？你們想家嗎？要是我在外國這許多年，一定要想家的，不過你們知道，住在外國這許多年并不是你們的過失，是我派裕庚到法國去的。并且我絲毫不用懊悔，我為你們驕傲，我要讓外國人知道我們中國女子也能夠說外國話�！闭�(dāng)太后這樣說著，已經(jīng)有幾個太監(jiān)在外間擺下了三張桌子，桌子上都鋪著雪白的桌布，另外有許多太監(jiān)捧著食盒候在庭院里。這種黃漆的食盒里可以放四只小碗兩只大碗。桌子擺好后，庭院里的太監(jiān)就排成兩排，一個個將食盒傳過來，最后是四個穿得極講究的太監(jiān)接過食盒放在桌上。
太后有一種脾氣，就是不喜歡在固定的地方用膳，到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用。我還得附帶說明，這些碗都是黃的底色，上面用綠色畫成龍或?qū)懼皦邸弊帧?br/> 我數(shù)了一下，食品一共有一百五十種，排成好幾行。一行完全是大碗，一行完全是小碟子，一行完全是小碗……就這樣分類排列著，當(dāng)這里正在繼續(xù)上菜的時候，有好幾個宮眷捧著黃色食盒進(jìn)來。我非常奇怪宮眷居然也要做這些事情，那么我在這里，將來是不是也要做同樣的事呢？雖然這些食盒看來都很重，但她們都拿得極自然。在太后面前已經(jīng)擺好兩張小桌子，于是她們打開食盒，取出精致的果盤，里面放著糖蓮子、核桃、瓜子等各式果品。這些東西都放好后，太后說她喜歡糖食比肉還甚，就賞賜了我們些，叫我們不要客氣。我們謝了她，并且吃得很有味。我發(fā)現(xiàn)太后的食量相當(dāng)大，每只碟子里她都吃得不少，我不信她等一會兒還吃得下午餐。太后吃罷了就有兩位宮眷來把食盒拿開；太后告訴我她常常把剩下的賞給她們吃。
不久一個太監(jiān)拿進(jìn)一杯茶來。茶杯是純白美玉做的，茶托和碗蓋都是金的。接著又有一個太監(jiān)捧著一只銀托盤，里面有兩只和前一只完全相同的白玉杯子，一只盛金銀花，一只盛玫瑰花。杯子旁邊還有一副金筷。兩個太監(jiān)都在太后面前跪下，將茶托舉起。于是太后揭開金蓋，夾了幾朵金銀花放進(jìn)茶里。太后一邊啜茶，一邊對我們說，她最喜歡這種花，放到茶里有一種特別的香味。又說：
“我讓你們也嘗嘗，看你們喜歡不喜歡。”于是命太監(jiān)送茶來，太后親自放進(jìn)金銀花，然后看著我們飲。我們一嘗果然極好，放了幾朵花后，這茶變成這樣一種美味的飲料，是我以前從沒有嘗到過的。
4和太后同餐
茶后，太后帶我們到外間去，那里餐桌已經(jīng)鋪設(shè)好。我想太后已經(jīng)吃了這么多糖食，難道還能吃飯嗎？太后一走進(jìn)餐室，就吩咐將蓋子一齊去掉。于是太后坐首席，叫我們立在下面。她說：
“往常在戲院里總是皇帝和我同餐的，不過今天他怕難為情，因?yàn)樗湍銈冞�不熟。我希望他不久就會和你們熟起來。今天還是你們?nèi)撕臀乙煌燥埌�。”�?dāng)然我們知道這是一種極大的榮耀，便立刻叩頭謝恩。叩頭實(shí)在是一件費(fèi)力的事，不過后來漸漸地習(xí)慣了，倒也不覺得怎樣難。
開始吃的時候，太后命太監(jiān)替我們擺上碟子、銀筷、銀匙等，并且說：
“我覺得非常抱歉，要你們站著吃，但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guī)矩，我不能改變；就是皇后在我面前也是從不坐的。我知道，這種規(guī)矩若讓外國人知道，一定要笑我們野蠻，所以我不大愿意讓宮里事情傳出去。在他們面前，你不久就可以看到，我得裝出一副和現(xiàn)在完全不同的樣子來，所以他們根本不能認(rèn)識我的本性�！�
當(dāng)太后和我母親說話的時候，我就注意看她，暗暗地驚奇太后食量之大。
在宮中是不準(zhǔn)吃牛肉的，因?yàn)榕铮猿耘Ｈ馐且环N很大的罪過。菜肴中大部分是豬肉、羊肉、雞、鴨、蔬菜等。今天豬肉就有十種不同的燒法，肉圓有紅白兩種，紅燒肉是用醬油煨的，極可口，有筍炒肉絲、櫻桃煨肉、蔥炒肉片，后者太后極喜歡，也合我的胃口。還有豬肉雞蛋餅、白菜煨肉、蘿卜煨肉等，羊肉、雞鴨也有好幾種煮法。在桌子中央是一只大碗，口徑約有二英尺，和其他碗盞一樣，是黃底色的瓷器，里面盛著清湯魚翅、全雞全鴨。魚翅在中國算是一種珍貴的食品。此外還有熏雞熏鴨，是用松柏的枝葉覆在雞鴨上面放到火上熏熟的，為的是利用松柏的清香。
還有一碟子食品也是太后所喜歡的，那是熏豬肉的皮切成小塊放在油里一炸而成的。
滿洲人不習(xí)慣常吃米飯，而喜歡面食。今天面食的種類也不少，有烘的，有蒸的，有油炸的。有甜有咸，被制成各種美麗的形狀，像龍形、花形、蝴蝶形等。還有一種是中間有餡心的。又有各種的醬，也是太后極喜歡吃的。此外還有糖湯煮的綠豆糕、花生糕等。
雖然太后叫我們盡量吃，但是我總不能吃得很多，因?yàn)槲颐χ⒁馓�，聽她講話。最后還有大米、小米等煮成的各種粥。太后說吃過了肉之后我們應(yīng)該把粥喝完。
吃罷后，太后站起來說：
“現(xiàn)在你們到我臥室里去吧，好讓皇后宮眷們吃飯。她們總是吃我剩下的�！庇谑俏覀兏呷肱P室，我就站在門邊看，只見皇后和宮眷都走進(jìn)外間站在桌子周圍吃，吃的時候沒有一點(diǎn)兒聲音，太后從來沒有叫她們坐著吃。
這時候戲臺上繼續(xù)在演神怪故事，但是都沒有“蟠桃會”那樣
有趣。太后躺在炕上，太監(jiān)送上茶來。太后吩咐替我們也送幾杯。太后待我們這樣好，我們是多么高興��！中國人向來把君主當(dāng)做神明，君主的命令就是法律，臣子和君主講話眼都不敢正視，這是表示極大的敬意。像我們今天這種特別的待遇，恐怕是破天荒第一次呢。從前常聽人家說，太后脾氣極暴躁，現(xiàn)在看太后待我們這樣和藹，對我們講話完全像慈母對子女講話，這使我相信以前的傳說是錯誤的，太后實(shí)在是世界上最仁慈的女子。
太后休息了一會兒對我們說：“現(xiàn)在時候不早了，你們回家去吧�！庇谑撬p賜我們八只裝滿果實(shí)糕餅的食盒，并對我母親說：
“把這八盒食物帶給裕庚吃，告訴他好好地養(yǎng)病，服我這兒送去的藥，希望他不久就能恢復(fù)健康�！蔽蚁�，從巴黎回來后，父親一直病著，恐怕不能吃這些東西，不過他一定很感激太后的恩典。
凡太后有賞賜，應(yīng)該叩頭謝恩。所以當(dāng)太后送我們食盒的時候，我們又叩了頭。
臨走的時候，太后對我母親說她很喜歡我們，希望我們住在宮里做她的宮眷。我們知道這又是一件榮耀的事，所以又叩頭謝恩。太后又問我們幾時可以進(jìn)宮，告訴我們進(jìn)宮時只需稍帶些衣服用品，一切她都會替我們準(zhǔn)備好，希望我們兩天之內(nèi)就能回到宮里來。她又領(lǐng)我們?nèi)タ此A(yù)備給我們的房子。這房子共有三大間，在太后所住的樂壽宮的左邊。這宮建筑在湖邊，是太后最喜歡的地方，她讀書休息都在這里。太后興致高的時候，就到湖里去劃一會兒船。在這宮里有許多房間，每間都有一定的用處。
看完了屋子，我們就與太后、皇后和許多宮眷告別，經(jīng)過了長長的歸途，帶著疲乏的身子和快樂的心情回到了家里。這是我們一生中最不平凡的一天。
一進(jìn)家門又是一件使我們詫異的事——幾個太監(jiān)已預(yù)先等著我們了，帶著太后賞賜我們的每人四匹宮緞。照例，我們又得叩頭謝恩。這一次的禮物是送到家里的，所以我們將緞子放在房間中央的桌子上，對緞子叩了頭，并請?zhí)O(jiān)回去轉(zhuǎn)告太后。我們受了太后這許多珍貴的禮物，心里實(shí)在感激。
另外還有個規(guī)矩，就是太監(jiān)送東西來，我們應(yīng)當(dāng)給力錢。所以我們給了每個太監(jiān)十兩銀子，后來我知道每次太后派出的送禮的太監(jiān)回到宮里的時候，就得向太后報(bào)告受禮人對于太后的恩惠有什么表示，怎樣謝恩，賞賜些什么給太監(jiān)。這種賞賜太后認(rèn)為是正當(dāng)而許可的。太后還問了許多問題：關(guān)于我們的房子，關(guān)于我們對太后的態(tài)度，等等。宮里這班人都喜歡說話，我們后來再到宮里去，他們就滔滔不絕地?cái)⑹瞿翘煳覀兓丶液螅笳f了些什么關(guān)于我們的話。
我母親因?yàn)楦赣H病著，很不愿意離開他到宮里去，但是又不可以違反太后的懿旨，所以三天之后我們到底到宮里去了。
進(jìn)宮的第一天是個最忙的日子，我們先得去謝太后的恩賜。太后說她今天很忙，因?yàn)樗右娨晃欢韲笫沟姆蛉瞬程m康太太。她還帶著沙皇全家的相片送給太后。太后問我懂不懂俄語，我告訴她我不懂，不過大部分俄國人都能說法語。對于我的回答太后似乎非常滿意，但是她故意說：
“你為什么不對我說你懂俄語呢？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說著，不住地拿眼睛瞟一個宮眷。我想其中一定有原因，大概是那位宮眷曾經(jīng)欺騙了太后；因?yàn)槲铱闯鎏蟮囊馑妓坪鹾苜澷p我肯說真話。不久我的猜想就被證實(shí)了，那個宮眷被太后趕出宮去了，因?yàn)樗f她能說俄語，可她實(shí)際卻一字不懂。
除了這件事以外，今天又是太后的侄兒德裕定親的日子，宮中又有戲。照滿洲貴族定親的規(guī)矩，必須有兩個貴族家的女子到新娘家去，新娘預(yù)先盤著膝閉著眼坐在床上，她們兩人就把一個一英尺半長的玉如意放在她的膝上，再將兩個繡花綢制的小荷包掛在她的紐扣上，每個荷包里放著一枚金圓，再將兩個戒指套在新娘的手指上，戒指上刻著“大喜”兩個字，玉如意的意思就是“萬事如意”。
儀式靜穆而簡短。禮畢她們就回到宮里，并且差人報(bào)告太后，儀式已經(jīng)完畢。
5接見俄國大使的夫人
前一天，誰都沒有對我們說過俄國大使的夫人要來。我們對太后說我們必須換了衣服才能接見這位太太。我們平時在宮里穿的都是簡便的短衣，因?yàn)閷m中沒有地毯，長衣服拖在地板上很容易拖壞。更麻煩的是，太監(jiān)們還時時踏我們的長裙，所以我們決定，為方便起見，我們平時在宮中就穿短衣服。太后說：
“為什么你們一定要穿長衣服？拖著長長的尾巴，遠(yuǎn)不如短衣服好看。你們第一天進(jìn)宮的時候，我看到你們衣服后邊拖著尾巴就覺得好笑�！蔽覀儎傄忉專笥终f道：
“我想是長衣服比短衣服莊重些，對嗎？”我們都說：“是。”于是她就說：
“那么趕快去換上你們最美麗的長袍吧�！庇谑俏覀兌即掖颐γΦ�?fù)Q衣服，我和妹妹穿著淡紅鑲花邊的禮服，我母親穿的是灰色而繡著黑色芙蓉的禮服。我們穿得忙極了，太后派太監(jiān)來看我們到底有沒有穿好。當(dāng)太后看到我們的時候，不覺叫道：
“啊，三位拖著長尾巴的仙女！”又問我們：
“你們走路的時候，手里要提起半件衣服不是很累嗎？這種禮
服的確好看，但是我總不喜歡那尾巴。衣服后面必須拖這尾巴實(shí)在沒有理由。我不知道外國人看見我讓你們穿西裝會產(chǎn)生什么感想，也許他們不會贊成。不過我的意思是要他們知道我對于外國的服裝也很講究的。我得承認(rèn)，我還沒有看到過一個外國女子穿得像你們這樣漂亮，我相信外國人都不如中國人富有，他們戴著極少的珠寶。人家告訴我，世界上沒有一個皇帝有像我這么多的珠寶，雖然這樣我還在隨時增添我的珠寶�！�
我們忙著準(zhǔn)備一切，等候渤蘭康太太光臨。大約在十一點(diǎn)鐘光景，她來了。我妹妹先在會客廳接見她，然后引她進(jìn)仁壽殿見太后。太后登了寶座，皇帝坐在太后左邊，我站在太后右邊做翻譯。太后穿著黃緞繡袍，上面繡著彩鳳和“壽”字，還鑲著金邊，滿身掛著雞蛋般大的珍珠，手上戴著許多金鐲、金戒指和金護(hù)指。我妹妹領(lǐng)著渤蘭康夫人進(jìn)殿，夫人就向太后行禮，太后也與她握手，夫人呈上沙皇全家的相片。太后講了一篇措辭極美的歡迎辭，并謝了沙皇帝后的盛意。我都替她翻成了法語，因?yàn)榇笫狗蛉瞬欢⒄Z。太后又命皇帝與夫人相見，于是皇帝與她握手，并問俄皇帝后安好。然后太后走下寶座帶大使夫人到她的宮中，在那里她們談了約有十分鐘。太后又命我引夫人見皇后。
滿洲規(guī)矩，婆媳之間的禮節(jié)極嚴(yán)，大使夫人朝見太后的時候，皇后一直坐在屏風(fēng)后面。于是我引著夫人到屏風(fēng)后見皇后。見過后，我們就到餐廳去，那里，滿洲式的菜已經(jīng)預(yù)備好了。
這里我得解釋一下漢制與滿制不同的地方：漢俗是將所有的菜都放在桌子中央，各人用筷自由挾食；滿俗卻是每人一份，同歐洲各國一樣。太后認(rèn)為這種吃法很高尚，又清潔，又省時間。宮中的菜總是干凈而精美的，尤其是有外國客人的時候。這次招待大使夫人的席上，當(dāng)然有說不盡的佳肴，像魚翅、燕窩等都是極名貴的食品。
那天早晨太后就吩咐餐桌要布置得好看。入席的時候，果然覺得布置得極好，除了平時的食器外，每人還有一個金的龍座，桃式的白銀碟子里面裝著杏仁、瓜子，除了筷子，還有刀和叉。
太后和皇帝從來不和客人同席，所以這次陪大使夫人的都是公主和宮眷。吃到一半的時候，有一個太監(jiān)進(jìn)來說太后立刻要見我，我聽了心里一驚：以為一定是做錯什么事情了，太后要責(zé)備我一頓。不然就是太監(jiān)報(bào)錯了，這是宮里常有的事�？墒窍喾吹模铱吹教鬂M面笑容地等著我。她說渤蘭康太太真是一位體面有禮的女子，以前來宮里的女子都沒有像她這樣知禮，有些女子舉止不大適當(dāng)。她又說：
“她們以為中國人什么都不懂，很看輕我們。一切我都看明白了，自以為是文明的、有教養(yǎng)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她們所認(rèn)為野蠻的，比起她們來，似乎文明得多，有禮得多！”凡有外國女子來，不管態(tài)度怎樣不好，太后總是和她們很客氣。但是等她們走后，太后就要對我們批評誰好誰壞了。太后說完后，交給我一塊美麗的翡翠，要我?guī)Ыo大使夫人。大使夫人接了翡翠，要親自去謝謝太后，于是我又陪她到宮里。
餐后，大使夫人說承蒙太后優(yōu)待，她非常感激。臨走的時候，我們送她到殿前，她的轎子已經(jīng)在等候她了。
太后曾經(jīng)定下一個規(guī)則：凡是將客人送走以后，陪客的人必須去向她報(bào)告一切。我想太后多少有一些像普通女子那樣喜歡閑談。太后問我們渤蘭康太太說些什么，對所賜的翡翠是否喜歡，對今天的菜是否贊美等問題。
太后大大地稱贊我翻譯得好，她說：
“以前從來沒有人翻譯得像今天那樣，我雖然不懂外國話，但是我聽得出你講得很流利。你到底怎么學(xué)的？我以后永遠(yuǎn)不讓你離開我了。有時候外國女子自己帶著翻譯來，可是我一點(diǎn)都聽不懂他們的中國話，我很勉強(qiáng)猜測她們的意思。我實(shí)在喜歡你，我要你一生跟著我，將來我替你訂一門親，不過現(xiàn)在暫時不告訴你�！�
太后的話使我非常高興，我知道我得到了太后特別的寵愛，不過定親的事使我感到非常不安，我最不愿意提起這種事情。后來我把這事告訴我母親，她叫我不要擔(dān)憂，以后如果太后再提起這事，我可以拒絕。
當(dāng)我們把渤蘭康太太所說的話都告訴了太后之后，太后叫我們回去休息休息，因?yàn)槲覀兘裉炱鹕硖貏e早，而且做了許多事情，一定很疲倦了。她現(xiàn)在也不需要我們了。于是我們向她行了禮請了安便退了。
6做了太后的侍從
我們所住的房子共有四大間和一個大廳，四間屋中我們?nèi)齻�各占一間，其余一間就給侍女們住。太后派了一位太監(jiān)來侍候我們。這太監(jiān)對我們說太后還派了四名小太監(jiān)來這里供我們使喚，如果他們不聽吩咐，可以告訴他。他又告訴我們他姓李。但是宮中姓李的太監(jiān)非常多，很不容易分辨清楚。
離開了太后，姓李的太監(jiān)陪著我們走了許多時候才走到我們的屋子。到了以后，太監(jiān)指著一所宮殿說：“那就是太后自己的宮殿，也就是我們離開的宮殿�！蔽也欢�，為什么相距這么近卻要走這許多時候？他告訴我們：
“這一所房子是在皇帝的宮殿的右邊，從這所房子到太后的宮殿的通路已被太后截?cái)嗔�，至于這是什么原因，我現(xiàn)在不能說。你看這房子本應(yīng)該朝東的，現(xiàn)在卻是朝著湖�！�
“朝著湖不是很好嗎？我倒喜歡這樣�！蔽艺f�！暗戎桑彼⑿χf，“慢慢地你聽得多了，看得多了，就會知道這是一個奇怪的地方！”太監(jiān)的話使我非常驚奇，但是我又不愿意多問他。他又告訴我
們皇帝的宮就在我們后面，很大，和太后的宮相仿。我們依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皇帝庭院里的樹木伸出屋檐之上。于是他又指著皇帝宮殿后面一所大房子，比皇帝的宮稍稍低些，也有一個大庭院，他說這就是皇后的宮。這宮的兩邊緊貼著兩所房子，左邊一所是瑾妃的住室。他告訴我們皇帝和皇后的兩個宮本來有路相通，但自從老佛爺將路隔斷后，皇帝和皇后就不能相通了，除非經(jīng)過太后的宮殿。我想這也許是太后監(jiān)視皇帝皇后的一個方法。不過這些對于我都還是新聞，我不能隨意做什么判斷。我恐怕李太監(jiān)還要說出許多奇奇怪怪的事來，所以趕緊對他說我很疲倦，想回房里去休息一會兒，他這才走開了。
走進(jìn)房里，仔細(xì)地看一下周圍，發(fā)現(xiàn)這里面陳設(shè)極精致，家具都是烏木的，上面鋪著紅色的墊子。窗上有紅紗窗簾。窗下磚砌的炕，上面鋪著木板。前部中央有一個洞，冬天可以在這里生火，白天炕上可以放炕幾，晚上睡的時候可拿開。
不久有太監(jiān)送飯來，放在廳里的桌上，說是太后吩咐送來的，叫我們隨意吃些好了。我們非常疲倦，不能多吃。剛要睡的時候，李太監(jiān)又來了，說明天早晨五點(diǎn)鐘必須起身，不可以遲。于是我叫太監(jiān)到了五點(diǎn)鐘在我窗上敲幾下。我們一時也睡不著，就躺在床上談?wù)劷裉焖龅降男缕娴氖虑�。這樣談著就漸漸地入睡了。似乎才睡著，就聽得敲窗子的聲音。
我立刻起身打開窗子看，天已經(jīng)亮了，一片美麗的紅色照在平靜如鏡的湖上。這真是一幅可愛的景致。在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我看到太后的牡丹山，那里，牡丹花鋪滿了整個山。我趕緊穿戴好了，跑到宮里，看見皇后早已坐在走廊里了，我向她道了早安�；实鄣腻右苍�，但是我已受到吩咐不必向她行禮，因?yàn)殄硬⒉凰闶求w面的人。此外還有許多宮眷，其中有不少是我不認(rèn)得的�；屎蟀盐医榻B給她們，并告訴我她們也是宮眷。她們都是滿洲高級官員的女兒，有幾個長得非常美麗�；屎蟾嬖V我這十位（她們恰巧是十位）都是從來沒有見過太后的，她們現(xiàn)在正在宮中學(xué)習(xí)。她們都穿著極華麗的滿洲裝，和皇后穿的是同一式樣。
我和這些宮眷稍稍談了一會兒之后，就跟著皇后進(jìn)去，碰著了慶王的第四個女兒四格格和一位年輕的寡婦袁大奶奶。她是太后的侄媳婦，今年才二十四歲。她們正在忙著為太后準(zhǔn)備一切�；屎髮ξ覀冋f，我們現(xiàn)在須馬上到太后寢室去幫太后穿衣服。于是我們立刻就走，見了太后，我們都說“老祖宗吉祥”，太后還在床上，微笑著問我們昨晚睡得好嗎。我們回答她很好，房間也很舒適。其實(shí)我心里在想：不過是那睡著一會兒是睡得好的，可是實(shí)際我們睡的時間還不及我們所需要的一半。前一天的忙碌使我們覺得很不習(xí)慣，因?yàn)槲覀儊韥砘鼗氐嘏芰嗽S多路。
她問我們有沒有用過早餐，我們說還沒有。她就責(zé)備李太監(jiān)不該忘了預(yù)備我們的早餐，她說：“你們在這里不可以像陌生人一樣，要什么就向他們要�！�
太后向來是穿著衣服睡的，所以她起身的時候，第一就是穿上她的白線襪，用美麗的絲帶系住。雖然太后穿著衣服睡，衣服卻是每天更換的。她穿上一件粉紅色的柔軟的汗衫，外面套上繡著竹葉的短袍——因?yàn)樵谠绯克偸谴┢礁�，所以不能穿長袍。穿好之后，太后就走到窗前，那里有兩張長桌，放著各色的化妝品。
太后在洗臉梳頭的時候?qū)ξ夷赣H說：“我不要宮里的侍女、太監(jiān)或老媽子碰我的床，因?yàn)樗麄兌寂桓蓛�，所以我的床總是宮眷替我收拾的�！闭f到這里她回過頭來
對我們姊妹倆說；“你們兩人不要奇怪以為宮眷也要做這種低賤的事情。你們想，我已經(jīng)這么大的年紀(jì)，可以做你們的祖母了，那么你們替我做些事情也算不得過分吧？輪到你們倆的時候，你們可以指揮別人做，用不到自己動手�！彼龑ξ艺f：“德齡，你對我是個極大的幫助，我讓你做頭等的宮眷，你不必做許多事情，只需在外國使者來朝見的時候，做我的翻譯好了。同時我還要你替我管珍寶，不要你做一些粗事情。容齡可以撿她喜歡的事情去做。除了你們兩人外，還有四格格和袁大奶奶。你們四人可以一起工作。你們對她們不必很客氣，假如她們對你們不好，你們可以告訴我�！甭牭教筮@許多贊美的話，我心里當(dāng)然很高興，不過我知道照規(guī)矩我得謙虛一番。于是我謝了太后并且說：
“我才能薄弱，恐怕不能擔(dān)當(dāng)這樣重的責(zé)任，最好讓我做些平常的事情，我一定盡我的力學(xué)習(xí)，使我能夠忠心侍候太后�！辈坏任艺f完，太后就笑起來，喊道：
“算了，別說這些話吧！你真太謙虛了。你確實(shí)是個聰明的姑娘，一點(diǎn)不高傲，我真奇怪，你雖然在外國住了那些年，卻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滿洲姑娘，極小的禮節(jié)都懂得。”太后很喜歡開玩笑。又對我說：
“你姑且試試看，要是你做得不好，我自然會責(zé)備你而叫別人來代替你的職務(wù)�！碧蠹热贿@樣說，我當(dāng)然就接受了。于是我走到床前去看她們怎樣鋪，因?yàn)檫@也是我的責(zé)任，將來總會輪到我料理的。原來這是很容易的事：太后起床后，太監(jiān)就把被褥拿到庭院里去晾。宮眷再拿床刷把刻花的木床刷干凈，鋪上氈子，上面再鋪上三條黃緞的褥子，以后又鋪上幾條顏色不同的黃緞褥單，繡著金龍藍(lán)云頭。太后還有許多刺繡得很美麗的枕頭，白天就把它們放在床上。有一只枕頭中間裝著茶葉，是太后日常用的，據(jù)說茶葉可以保護(hù)眼睛。另外有一只很特別的枕頭，大約有十二英寸長，中間開一個三英寸見方的洞，里面裝著干花。睡在這個枕頭上，將耳朵貼著洞，什么細(xì)小的聲音都可以聽到。這樣，無論誰走近太后的床，太后總會知道。
在黃色繡花褥單上，高高地疊著各色的被六條，有淡紅、淡藍(lán)、綠色、紫色等。床的頂部有雕刻精細(xì)的木架子，懸著雪白的繡花綢帳，掛著許多小小的絲織網(wǎng)袋，里面裝滿了香料，它的香氣非常濃烈，使不習(xí)慣的人覺得頭痛，太后喜歡麝香，常常用到它。
大約十五分鐘后，我們已經(jīng)把床鋪好了。我轉(zhuǎn)過身來看見一個太監(jiān)正在替太后梳頭發(fā)，于是就站在旁邊看。太后年紀(jì)雖然大了，頭發(fā)卻又黑又軟，好像黑色的天鵝絨。太監(jiān)替她把頭發(fā)在中央分開，梳到耳朵背后，然后繞上頭頂盤成一個很緊的發(fā)髻，髻的中央橫貫兩枚發(fā)簪。太后總是先梳頭后洗臉。太后有好幾打不同的香水肥皂。洗好了臉，她先用一塊軟毛巾輕擦，然后灑上花露蜜，撲上淡紅色的香粉。
梳洗完畢，太后對我說：
“你一定很奇怪，像我已經(jīng)這樣大年紀(jì)的了，居然還花了這許多時間和精神來打扮自己。的確，我很喜歡打扮自己，也喜歡看別人打扮得好看。小姑娘們打扮得美麗，我看了就覺得高興，于是也希望自己能變得年輕些。”我說太后的確看來又年輕又美麗，我們雖然比太后年紀(jì)小，卻遠(yuǎn)不如太后。太后喜歡人家恭維她，聽到我這樣說，似乎很高興。那天早晨，我就盡我最大的力注視著什么是太后所喜歡的，什么是太后不喜歡的。
太后又帶我到一間她藏珠寶的房間。這房間三面都是木架子，一格格地排著，從地一直到屋頂。架子上放著烏木的匣子，里面都藏著珠寶。每個匣子外面貼張小的黃條，寫著這匣子里所放的東西。太后指著右邊架子上的一排盒子對我說：
“這些都是我日常所戴的，你得常常查看查看，有沒有缺少。其余的都是在特別場合戴的。在這間屋里，大約有三千盒，還有許多鎖在別的房里，等我有空的時候帶你去看�！彼终f：
“可惜你不懂中文，不然我可以將所有珍寶開一張單子給你，讓你常常可以照著單子查點(diǎn)�！蔽衣犃梭@異得很，不知是誰告訴太后我不懂中文的，我很想知道是誰，卻又不敢問，只得對太后說：
“我雖然沒有在中國文字上下過工夫，可是也曾讀過一個時期，所以稍稍能夠讀一些，寫一些。假如太后要開單子給我，不妨讓我讀讀試試看�！�
“這真奇怪得很，”她說，“你第一天到宮里來的時候，就有人告訴我你中文一點(diǎn)都不懂，可惜我已經(jīng)忘記了那是誰。”太后一邊說，一邊就環(huán)顧四周。我相信太后并沒有忘記那是誰，不過她不愿意告訴我罷了。她又說：
“今天下午要是有時間，我和你一同把單子看一遍，現(xiàn)在，把第一排的五只盒子拿來。”我把這五只盒子送到她房里，放在桌上。她打開第一只盒子，這里面是一朵最美麗的牡丹花，是用珊瑚和綠玉做成的，花瓣做得像真的一樣會抖動。這朵花是用極細(xì)的銅絲將珊瑚串成的。太后將這朵花插在右邊鬢角上。又開第二只盒子，拿出一只秀麗的蝴蝶，也是用寶石、銅絲串成的。這種方法是太后自己發(fā)明的：把寶石雕成花瓣形，末端鉆上小洞，用銅絲穿在洞里連起來。另外兩只盒子里是幾種不同的手鐲和戒指。有一對鑲珍珠的金手鐲，一對鑲玉的金鐲，有小的金鏈條掛著寶石。還有兩盒是珠瓔珞，樣子實(shí)在好看，我一見就喜歡。太后拿出一串梅花形的珠串，這珠串中間一粒大珠子，周圍五粒小珠子，就做成一朵梅花，接下去再是五粒小珠子，一粒大珠子，又是一朵梅花，這樣連下去成了很長的一串。太后把它掛在紐扣上。
這時候，有一位宮眷替太后送幾件袍子來讓太后選擇。太后一件都不中意，叫她拿回去，重新送幾件來。我看看那些袍子顏色都很鮮麗，刺繡著美麗的花。一會兒，那宮眷又另外送來幾件袍子，在這里面太后選了一件湖綠底子繡白鶴的袍子。她穿上身后，照了一會兒鏡子，就把頭上的蝴蝶取下，說：
“你看我在這些細(xì)小的地方都講究，這玉蝴蝶太綠了，和我的衣服不協(xié)調(diào)。把這放回盒子里去，把第三十五號盒子里的一只珍珠鶴拿來�！蔽一氐街閷毞坷�，找出了第三十五號盒子帶給太后。她打開盒子，拿出一只用銀子做成底子而鑲滿珍珠的仙鶴。鶴的嘴是用珊瑚做成的。珍珠鋪得這樣的密，倘使你不仔細(xì)看就看不出銀底子。這確實(shí)是一件極精致的東西，珍珠的色澤和形狀都是最好的。巾帕鞋子都繡著花。
太后剛穿戴好，光緒皇帝穿著禮服來了。他在太后面前跪下說道：
“親爸爸，吉祥�！被实鄯Q太后為父親，這似乎是很奇怪的。但是太后喜歡做男人，要我們都用男性稱呼她。這也是太后的一種怪癖。
我不知道是不是應(yīng)該向皇帝行禮，不過我想禮貌周到一些總是不錯的。于是我就等待著皇帝或太后兩人中間有一人走出，因?yàn)樵谔竺媲埃l都不準(zhǔn)向別人行禮。一會兒皇帝出去了，我就跟著他出去。就在行禮的時候，太后出來了，她用一種很特別的目光對我看看，似乎對我的舉動很不以為然，卻并不說什么。我非常不安，因此斷定多禮不一定是對的。
于是我再回到房里，看見一個小太監(jiān)，拿著幾只黃盒子放在左邊桌子上。太后坐在大椅上，這被稱為她的小寶座。小太監(jiān)打開黃盒子，從每個盒子里拿出一個封袋獻(xiàn)給太后，太后用象牙小刀把封袋裁開，取出里面的東西看了一遍。這都是各部各省所上的奏章�；实垡呀�(jīng)過來了，站在桌子旁邊，太后每讀完一份，就遞給皇帝。我站在太后的椅子后面，看著皇帝很快地把這些都讀完了。讀完后，奏章又被放回盒子里。在這一段時間里是四周鴉雀無聲的。這時候李蓮英進(jìn)來報(bào)告太后，轎子已經(jīng)預(yù)備好。太后立刻站起來向外走，我跟著她，扶她下階梯，走上轎�；实邸⒒屎�、太監(jiān)就照以前的位置跟著，太監(jiān)、阿媽、仆人，也像我第一天進(jìn)宮的時候那樣跟著。到了朝堂，我們到屏風(fēng)后面去，太后上寶座，早朝開始。我很想知道早朝的儀式和內(nèi)容，但是那些宮眷總是和我在一起，后來我趁她們和我妹妹談話的時候，溜到一個角落里，靜靜地坐下來，聽太后和大臣們的對話。
前邊一段話我沒有聽清楚，因?yàn)槟菚r候有許多人在耳語，但是從屏風(fēng)雕花的空隙里望出去，我可以看見太后正在和一位將軍談話。我又看見慶王帶著軍機(jī)班的人來。慶王是軍機(jī)大臣。太后和將軍談完后，就和慶王商議放缺的事情。慶王呈給太后一張名單，太后看過后，就在中間提出幾個人。慶王說：
“有幾個人名字雖然沒有在這單子上，卻是很適宜于這一職位的�！�
“好的，一切照你意思做吧�！碧笳f，又問皇帝：
“這樣好嗎？”
“好�！被实刍卮�。這樣早朝就算完畢，大臣們都退了，我們都從屏風(fēng)后面出來。太后說她想去散散步，換換空氣。于是有宮女拿來一面鏡子放在桌上，太后將沉重的珠寶都從頭上摘下，只剩下一個光光的發(fā)髻，倒也很好看。她要換幾樣首飾，我就開了一小盒子，那是一個太監(jiān)送來的，從這里面拿出幾朵小小的珠花。太后拿了一朵插在發(fā)髻的一邊，又揀了一只綠玉的蜻蜓插在另一邊。她說這些小珠花她最喜歡，每當(dāng)她除下重重的首飾后，就要換上這些小巧的。
我看著太后裝飾，心里猶豫不決，這許多換下來的首飾該怎樣處理呢？因?yàn)槲覜]有想到太后在早朝后更換首飾，所以沒有把首飾盒帶來。這樣想著，我心里有些慌了，不知太后將要對我怎樣。恰巧這時候一個太監(jiān)把這些盒子送來了，我頓時心里一輕，趕緊把這些寶貝裝到盒子里去了。
7宮中的插曲
第一天跟著太后，樣樣事情都覺得茫無頭緒，不知道太后要些什么，平時習(xí)慣怎樣，同輩中似乎又沒有誰肯告訴我。但是由于我仔細(xì)地觀察，漸漸地總算有些入門了。當(dāng)我把太后換下的珠寶放進(jìn)盒子里以后，又開始猶豫起來：我應(yīng)該立刻送還珠寶房里呢，還是等候太后的吩咐？太后正在和我母親說話，于是我等了一會兒，最后決定嘗試一下，把這些東西送回珠寶房里去�；貋淼臅r候，我在庭院里碰到太后。她剛換過衣服，并且換了平跟鞋，所以看起來矮得多了。這一件袍子是天青色鑲著粉紅花邊，沒有繡花，太后穿著很合適。看到了我，太后就問：
“你剛才在哪里？”于是我告訴她，我去放首飾了。太后說：
“對了，我的意思正是這樣，換下的首飾應(yīng)該立刻送回珠寶房去，可是我早晨忘了告訴你了。是不是有人告訴你這樣做的？”
“沒有，”我說，“不過我想讓太監(jiān)把這樣貴重的東西拿來拿去不大妥當(dāng)，而且我想太后大概不再需要了，所以我就把它們送回珠寶房去。”
“我知道了，這些女孩子什么事情都不告訴你。但是我很高興你做的事都合我的意，所以我以為是有誰告訴你的。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事，盡管來問我好了，不要去跟這些小人多往來。”
從太后的話里，我相信一定有人在妒忌我而在背后詆毀我。不過我以后自己可以拿定主意，好在太后很喜歡我，必定會處處照應(yīng)我。
太后走了一程，笑著對我說：
“你看我現(xiàn)在不是舒服得多了嗎？我要走長路，到那邊山頂上去吃飯，那里有一塊極好的地方。我想你一定也喜歡的，來吧，我們一起去。”
皇帝已經(jīng)回宮去，李蓮英也早走了。太后一路上說說笑笑，毫無牽掛，似乎主要的國事早已安排定了，世界上充滿著快樂。從這一點(diǎn)看來，我知道太后是一個達(dá)觀的人。太后回過頭來對我說道：
“看，多少人跟著我們來了�！蔽一剞D(zhuǎn)身一看，果然看見一大群人來了，就是護(hù)送太后上朝堂的那一群。走出庭院西邊就是一個長廊，長廊蜿蜒曲折地沿著一個湖伸展。從長廊的一端不能望見另一端。每隔相當(dāng)?shù)木嚯x就有一盞電燈，那些電燈一齊亮起來的時候，長廊里就光輝燦爛了。
太后走路極快，我們必須快步追隨著才不致落后。太監(jiān)、宮女都在太后右邊走，只有一個捧著黃緞椅的太監(jiān)是跟在我們后面的。這黃緞椅和太后的狗是隨時跟著太后的。太后出來散步或游玩的時候，常常喜歡坐在黃緞椅子上休息。走了很長一段路之后，我開始覺得疲倦了，可是太后還是走得很快，絲毫沒有一點(diǎn)倦意，太后問我，喜歡不喜歡在宮里？和她在一起覺得稱心嗎？我告訴她我極愿意侍候她，這是我?guī)啄陙淼膲粝�，現(xiàn)在居然實(shí)現(xiàn)了，我怎能不滿意呢？
最后，我們走到那邊有石舫的地方，我深深地感到疲倦了。我以往未見到老年人中有像太后這樣身體強(qiáng)健的人，不過以中國這樣大的地方，太后能日理萬機(jī)，倘使沒有這種精力，也是不能支撐這許多時日的。石舫很壯麗，它是富于雕刻的美術(shù)品，不幸里面有的地方已經(jīng)破損不堪了。太后指著它說：
“這許多破損，都是庚子年被洋兵弄的。你瞧那一排玻璃的彩畫及顏色，現(xiàn)在變成了這個樣子！我也不愿意去修理。這也算讓它留一個紀(jì)念�！蔽覀冋静欢嗑茫O(jiān)搬來這受寵的黃緞椅子，太后坐下休息了。在談話中，遠(yuǎn)遠(yuǎn)瞧見劃來兩只華麗的大船，后面和左右兩邊布滿了小船。這許多小船，也是極精巧的，一眼望去猶如極美的浮塔。浮塔的窗子掛上紅色紗簾，并且鑲著緞邊。太后說：
“船在那里。我們必須上船，劃到湖的西邊去用餐。”太監(jiān)細(xì)心地伺候太后在前，我們也跟著上船。在船中有各種不同式樣雕花的檀木桌椅，上面鋪藍(lán)緞的墊子，兩邊窗子都布滿著花朵。那里還有兩個小房間，太后說可以去看看。有一間是更衣室，室內(nèi)有全副梳妝，另外一間內(nèi)有兩鋪炕和幾張小椅子，是為了太后疲倦時休息而設(shè)的，太后叫我們坐在船板上。太監(jiān)送來紅緞墊褥替我們鋪好。我們穿了洋裝，很不方便，但因?yàn)闆]有得到太后的吩咐，又不好隨便易服。太后不知怎樣發(fā)覺我們的不方便，就叫我們站起來，又叫我們看看后面跟來的船。我就伸頭向窗外瞧，瞧見皇后的船在尾隨著，皇后揮手，我也揮手。太后微笑說：“我給你一只蘋果，你能擲給她們嗎？”太后揀了一只蘋果給我，我用了氣力一擲，撲通落在水中，太后叫我再拋一個，又未中，太后自己擲一下，恰巧打中了一位宮眷的頭，我們都盡情地笑了。另外有幾只平船，一只滿載著太監(jiān)，一只滿載著宮女、阿媽。其余都是替太后運(yùn)送午餐的。湖色非常美麗，在陽光下更使人覺得綠得可愛。我對太后說這種顏色使我想起了海。她說：
“你到過這么多地方，還不知足，還要想起海。你以后不要再出洋了，跟著我吧，你可以欣賞這秀麗的湖光，代替那奔騰澎湃的海浪�！蔽蚁蛱蟊ＷC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只有快樂。說真話，我實(shí)在喜歡這幽美的湖景、溫和的氣候、鮮麗的陽光和太后慈母般的愛，我對太后的敬愛是每分鐘都在增加。我的確喜歡這地方，巴黎的一切繁華，早已在我記憶中消失殆盡了。
最后我們到了湖的另一部分，這里可以說是一條小溪，狹窄得只夠一只船通過。溪的兩岸栽著垂柳，這使我想起了從前讀過的中國神話里的境界。這時候，宮女、阿媽和太監(jiān)都捧著食盒在岸上走，只剩兩只船在行了：一只是皇后的，一只就是我們的。太后說：
“幾分鐘之內(nèi)我們就可以到山腳了�！贝瑵u漸靠岸的時候，我們看到一乘黃轎和幾乘紅轎已經(jīng)在岸上等候著了。我們登了岸走進(jìn)轎子。我發(fā)現(xiàn)太后的那乘轎子不是早晨的大轎。這頂小轎，也是黃色的：黃的桿，黃的繩，由兩個轎夫用繩掛過肩上抬著，四角有四個太監(jiān)扶著。轎子剛要起行的時候，太后說：
“裕太太，我今天特恩，給你和你的女兒紅轎紅繩，這是我不輕易給人的。”太后對我們示意，我們立刻懂得她的意思，就跪下來叩頭謝恩，一直等太后進(jìn)了她的轎子。我們找到自己的轎子，在轎子旁邊我們的太監(jiān)已經(jīng)等候著了。令我特別驚異的是，我看到轎桿上刻著我的名字，就問太監(jiān)是什么意思。太監(jiān)告訴我這是昨夜太后吩咐的。我看到太后和皇后的轎子在前面，覺得乘轎登山非常危險(xiǎn)。因?yàn)楹竺嬉粋�轎夫?yàn)榱耸罐I子平衡，將轎桿高舉在頭頂上。我頓時神經(jīng)緊張起來，心里很害怕，要是轎夫一失足滾下去豈不是完了！我們的太監(jiān)都跟在轎子旁邊走。我對一個太監(jiān)說，我很擔(dān)心轎子會翻下去，他叫我回過頭去看看，這一看使我更加恐懼了，原來抬我的轎夫也把轎桿舉到頭頂上，而我竟還沒有覺察到。太監(jiān)又告訴我這些轎夫是專做這種事情的，早已熟練了，絕對不會有危險(xiǎn)。于是我的心才稍稍安定，回過頭再看看，只見宮眷們的轎子接連地跟在后面，太監(jiān)、宮女都跟著走，預(yù)備萬一我們跌下去的時候可以救助。最后我們都到了山頂，我們扶太后下了轎，就跟著太后走進(jìn)福清閣。
這真是個美麗的地方。我認(rèn)為整個頤和園中沒有一處地方比得上它。這個閣共有兩大間，每邊都有窗子，可以望到全園。兩間屋子中央的一間作餐室，小的一間作更衣室。凡是太后所到的地方都有更衣室。太后領(lǐng)著我們各處游玩，指給我們看各種可愛的花草。這時候一個小太監(jiān)來對我說太后的果盤已經(jīng)預(yù)備好了。這是我第一天值日，我就跑出去，看見兩大盒糖果，于是我兩盆兩盆地搬進(jìn)來，共搬了九次，都把它們放在太后面前的方桌上。太后正在和我母親談?wù)撝鞣N花，但是我發(fā)現(xiàn)她時時刻刻在留心看我做事情。我將糖果盆很細(xì)心地放在桌上，并且由于上次的觀察，我知道太后喜歡吃哪幾種，就將這幾種放在太后旁邊，太后笑著對我說：
“你做得好極了。你怎么知道這些是我喜歡的而放在我的前面！誰告訴你的？”
“沒有人告訴我，我上次注意到老祖宗愛吃這些東西。”我說。
“由此可見你處處地方在用心，”太后說，“不像我這里的一班人笨得連一只鳥都不如。”太后說完，就忙著吃，又給了我?guī)追N糖，叫我就在她面前吃好了。當(dāng)然，我從來沒有忘記謝她，所以我又謝了。我想寧可多謝，不可少謝。太后說：
“我給你小東西的時候，你不必叩頭，只要說‘謝老祖宗賞’就夠了。”過了一會兒，太后又對我說：
“今天是你值日，所以這些東西都是你的了。你拿出去坐在走廊里慢慢地吃吧。你看，我實(shí)在吃不完，還剩了這許多，假如你喜歡，可以叫你的太監(jiān)替你帶回去�！庇谑俏野堰@些小盆子放進(jìn)盒子，拿到走廊里，排列在桌子上請皇后同吃。雖然我也不知道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請她，但是我想試試無妨。她說：
“好的，我來吃一些吧�！蔽乙材闷饓K糖，剛要往嘴里送，忽然聽得太后叫我的名字，我急忙進(jìn)去，看見太后坐在餐桌旁邊預(yù)備吃飯了。她說：
“昨天渤蘭康太太還說了些什么？她真的高興嗎？你想外國人真的會稱贊我嗎？我想不會的，他們一定還記得光緒二十六年的‘拳匪之亂’，我也不在乎，我仍舊愛我們的老樣子。我真找不出理由為什么我們要去愛外國人，你有沒有聽到過外國女人對你說我是一個兇惡的老太婆？”我很驚奇太后為什么在吃飯的時候特地叫我來問這些問題？看她的態(tài)度很抑郁，我知道她心里一定不快活。我肯定地說：
“完全沒有這回事。外國人都說太后好，待人和氣，態(tài)度高雅等等的話�！碧舐犃诉@話，似乎稍稍高興些，又說：
“當(dāng)然，他們在你面前不得不這樣說，讓你聽到人家說自己國家的皇帝好，心里肯定高興。但是我比你更知道得多。雖然我也不能為國家操更多的心，但是我實(shí)在不愿意看著中國在這樣一種困難的狀態(tài)中。雖然我周圍的人都這樣安慰我，說差不多世界各國都和中國非常友好，我就不相信這些話。我希望我們中國將來會強(qiáng)大�！蔽也恢撜f些什么話好，只得安慰她說：
“這時候快要來了，我們都在等待著�！蔽液芟氤眠@機(jī)會進(jìn)言一些意見，勸太后采納，但是一想太后現(xiàn)在正在不開心，說了恐怕更不好，還是另候機(jī)會吧。我很為太后擔(dān)憂，我愿意犧牲我的一切來幫助她，我要告訴她一般人對她的見解怎樣，讓她可以看到一切事情的真相，這是從來沒有人敢做的事。但是某一種力量在警告我不要太魯莽。太后在和我談話的時候，我一直想著這件事，最后我斷定時機(jī)還沒有成熟，我還是暫時不發(fā)表意見。我現(xiàn)在愈來愈愛太后了。為了使我的計(jì)劃不致失敗，我一定要非常小心，免得現(xiàn)在就得罪了她。我先要深深地了解她，然后才能勸她改造中國。
太后吃的時候，我一直站著。吃罷，太后站起來，把一塊五彩綢巾交給我。這綢巾約有一碼見方，一角折疊，鑲著一只金蝴蝶，蝴蝶的背后有一只鉤子可以掛在衣領(lǐng)上。她說：
“我想你一定餓了。去告訴皇后及其他的人一同來吃飯吧，這桌上的東西你都可以吃，揀你喜歡的盡量地吃吧�！边@時候我的確餓極了。因?yàn)槲以绯课妩c(diǎn)鐘后，就只吃了一些早點(diǎn)，后來跑了這么多路。太后用膳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中午了，她吃得慢，又吃得多，一邊吃，一邊談，我想她似乎永遠(yuǎn)吃不好了�；屎笳驹谏厦�，其余的人就分別站在兩邊。我們不愿意站得很靠前，所以站在桌子的另外一端。食品大都和前一天的相同。太后洗好了臉，從更衣室出來，她已經(jīng)換過了衣服，是一件簡單而好看的袍子，由粉色夾灰色的絲織成的，走動時有光一閃一閃的，一會兒灰色，一會兒紅色，非常好看。太后說：
“我要看你吃飯，咦！你們?yōu)槭裁炊颊驹谀且活^？好菜都在這邊，你們一齊過來，靠在皇后旁邊吃�！庇谑俏覀兌家频竭@一頭。太后站在我旁邊，指著她所喜歡的一碟
魚叫我嘗嘗，并且說：
“不要客氣。你知道嗎，在這一群人里，你要戰(zhàn)勝她們。誰委屈了你，你可以告訴我�！庇谑翘笥殖鋈チ�，說要去散一會兒步。我發(fā)覺有幾個宮眷神色不好看，因?yàn)樘髮ξ姨貏e關(guān)心。我知道她們在妒忌我，不過我一點(diǎn)都不放在心上。
飯后我跟著皇后，因?yàn)槲覍τ谝磺卸际沁@樣生疏，我不知是否應(yīng)該去陪太后。自從知道大家對我妒忌后，我對一切事情更加注意了，因?yàn)槲乙棺约鹤龅氖虑闆]有一點(diǎn)錯處可找，使她們沒有機(jī)會可以取笑我。我聽到太后在罵管花園的太監(jiān)，說他們懶惰，許多地方枝葉應(yīng)當(dāng)修剪了，他們卻不管。于是我們都到太后那里去。太后對我們說：
“你們看，什么事情都要我親自照顧，要不然，這些花都要讓他們糟蹋完了。我一點(diǎn)都不能信任他們。我不知道他們會做些什么事情。他們應(yīng)當(dāng)天天到各處看看，把枯了的枝葉剪去。是的，他們已經(jīng)幾天沒有挨打了，等得不耐煩了！”又笑著說：
“他們既然喜歡挨打，我總不使他們失望�！蔽蚁脒@班人都是呆子，看著鞭子，不知誰要來打他們。太后對我說：
“你有沒有看到過這種事情？”
“看到過的，”我說，“我小時候在沙市，曾經(jīng)看見過犯人在衙
門里被鞭打�！薄澳撬悴坏檬裁矗碧笳f，“這些太監(jiān)比他們可惡得多，所以該重重地受責(zé)罰�！碧笠涛覕S骰子，因?yàn)樗齻內(nèi)藬?shù)少，玩起來不痛快。于是我
們又回到餐室里。餐室的中間有一張大方桌。太后朝南坐下，對我說：
“讓我來教你這種游戲怎樣玩法。你懂得中文能看懂這張地圖嗎？”我看到桌子上有一張地圖，和桌子一樣大，用各種顏色畫成。圖的中央寫著這游戲的規(guī)則，這張圖叫“八仙過�！眻D。八仙是呂仙、張仙、李仙、韓仙、藍(lán)仙、曹仙和漢仙七位男仙，還有一位何仙是女仙。這張圖就是中國地圖，用不同的顏色標(biāo)出中國各省份。有八個象牙籌碼，直徑大約一英寸半，厚只有四分之一英寸，每個上面刻一位仙人的名字。這種游戲八人、四人都可以玩；八個人玩的時候，每人一個籌碼，四個人玩就每人兩個。圖的中央放一只碗，里面盛著六粒骰子。假如四人同玩，那么一個人先擲骰子，數(shù)一數(shù)擲出的點(diǎn)子，最大的點(diǎn)子是三十六點(diǎn)，擲到三十六點(diǎn)的，這位仙人就可以到杭州去游玩一次。若為呂仙擲到三十六點(diǎn)，就把呂仙的籌碼放在地圖上的杭州，于是這人為另一個籌碼上的仙人再擲一次。所以如果四人同玩，每人要擲二次，八人同玩每人擲一次。不同的點(diǎn)子代表不同的省份，它們的等級是這樣，六粒骰子完全相同，六粒中有一對至三對，最小的是雙么二三，哪一位仙人倒霉，碰到雙么二三就得出局。第一個周游全國后回到皇宮的就算是贏家。
我把地圖上的規(guī)則讀給太后聽，太后非常高興說道：
“我想不到你竟能讀得這樣好。這種游戲是我發(fā)明的。我曾經(jīng)費(fèi)了許多時間教三個宮眷，并且先得教她們認(rèn)識這些字，可是她們竟這樣笨，老是學(xué)不會，弄得我也灰心了，不高興教她們了。我想你現(xiàn)在一定懂得怎樣玩法了�！蔽衣牭綄m眷們的中文程度這樣差，不覺大大吃驚。我總以為宮眷們漢學(xué)是很精通的，所以我一直不敢在她們面前顯露我的漢學(xué)的程度。我們開始游戲了，太后的運(yùn)氣真好，她的兩位仙人總是跑在我們前面。一位宮眷對我說：
“你覺得奇怪嗎？老祖宗總是贏的�！碧笮χ鴮ξ艺f：
“你還是第一次玩這游戲呢。如果你贏了，我送你一樣很好的禮物。”我想我一定不會贏，因?yàn)樘蟮南扇撕臀业母舻煤苓h(yuǎn)，我哪里趕得上！太后告訴我要什么點(diǎn)子只要擲的時候喊一聲就會出來的。于是我就喊，可是出來的點(diǎn)子偏偏特別小，引得太后大笑起來。我們不知道這游戲要繼續(xù)到什么時候。于是數(shù)一數(shù)除了太后之外誰最快，結(jié)果是我贏。太后說：
“你絕對不會勝過我，誰都不會。好，現(xiàn)在你是第二贏家，我仍舊送東西給你�！闭f著，太后就叫宮女去拿幾條繡花手巾來。宮女拿來了幾條彩色的手巾。太后問我喜歡哪種顏色，但又自己揀了兩條給我，一條是粉紅的，一條是明綠的，上面都繡著紫藤花，她說：
“這兩條最好，你拿著吧。”我正要跪下去謝，可是兩條腿竟不能動了，用盡力氣，才勉強(qiáng)把兩腿彎下。太后大笑起來，說道：
“我看你不習(xí)慣站著，所以腿都不能動了。”雖然我腿酸痛得很，可是我覺得最好不要讓太后知道，所以我說：
“沒有什么，兩腿不過有些麻木罷了。”
“你到廊下坐下休息一會兒吧�！碧笳f。這真是求之不得，于是我立刻出去。皇后和幾位宮眷也坐在那里�；屎笳f：
“你站了許多時候一定很累了，到我這里來坐一會兒吧�！蔽业耐茸兊糜擦�，背也酸得很。當(dāng)然，太后坐在自己的大椅子里是不會想到人家站著的苦痛的。在北京的皇宮里穿上外國的服裝，實(shí)在是一件不方便的事，我一直希望太后會叫我們換上滿洲裝。雖然太后常常問我關(guān)于外國服裝的許多問題，并且說：
“外國的服裝實(shí)在不比中國的服裝好，并且把腰束得緊緊的，一定很不舒服。我總不喜歡那種樣子。”可是她總不說要我們把外國服裝換掉，所以我們只得耐心地等候著�；屎髲拇锩霰韥砜戳丝�，說：
“你們這游戲玩了兩個鐘頭�！蔽覍λf，在我看來真比兩個鐘頭還長呢。正在談話之間，我看見我們的太監(jiān)用扁擔(dān)挑了四個盒子來，放在我們旁邊。有一個太監(jiān)遞了一杯茶給我。后來我的母親和妹妹來了，這個太監(jiān)也遞給她們每人一杯茶�？墒呛臀覀円煌勗挼膶m眷卻沒有茶。在長廊的那一端我看到兩只同樣的盒子，有一個高大的太監(jiān)在沖茶，并且用銀托銀蓋黃瓷的茶杯裝了一杯茶給皇后。旁的宮眷仍舊沒有。
忽然我旁邊的一個宮眷對我說：
“你可以叫王太監(jiān)把你們的茶給我一杯嗎？省得我去長廊那頭的小屋子里跑一趟了。”這話把我攪糊涂了，我很驚奇地望了她一下，因?yàn)槲医z毫沒有想到那茶是我們自己的。我立即叫王太監(jiān)給她一杯茶，不明白的事情不妨以后再問。我寧可把自己的東西多給些人家，也不要自己在人家面前顯得什么都不知道。不久太后出來了，不等太后走到廊下，我立刻站起來告訴了皇后，因?yàn)槲颐鎸χ块g坐著，所以第一個看見太后出來。太后對我們說：
“快三點(diǎn)鐘了，我想回去休息一會兒�，F(xiàn)在就離開這里吧�！庇谑俏覀冋境梢慌�，侍候太后進(jìn)轎，然后各人走進(jìn)自己的轎子。這一次轎子速度極快。還沒有到太后的庭院，我們就先下了轎，走在太后轎子前面站成一排，侍候太后下轎。太后走進(jìn)臥室，我們跟著過去。有一個太監(jiān)捧著一杯開水進(jìn)來，另外一個太監(jiān)捧著一碗糖。太后用她的金匙加了兩茶匙糖在開水里，然后慢慢地啜著，說：
“睡前吃一杯糖茶可以安神，我常常這樣，并且覺得效力的確很好�！碧蟀杨^上的珠花拿下，我把它們裝進(jìn)盒子，送回珠寶房里去。我回來的時候，太后已經(jīng)睡在床上了，對我們說：
“現(xiàn)在你們回去休息一會兒吧，我不需要你們了�！�
8宮眷們
我從太后房里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兩個宮眷并不一同出來。有一個宮眷對我說：“真高興我今天可以休息一會兒了；我已經(jīng)接連坐了三個下午了�！蔽移鹣炔欢囊馑肌Ｋ终f：
“哦，你還沒有值過班，不知你有沒有接到命令。你知道嗎？每天太后睡午覺的時候，我們中的兩人必須留在她房里看管那些太監(jiān)和宮女�！蔽蚁脒@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候在太后房間里�；屎髮ξ艺f：
“我們快去休息吧，太后一醒，我們又不能休息了�！闭娴模乙膊恢捞竽芩嗌贂r候。于是就回到自己房里。一坐下來才感到真正的疲倦了，身子幾乎不能動彈，而且瞌睡得厲害。我是難得五點(diǎn)鐘就起身的。我坐在那里，思緒就漸漸飄到巴黎。想想真有趣，在巴黎的時候，我常常跳罷舞，五點(diǎn)鐘睡覺。在這里，這時候卻要起身了。一切對于我都是那樣新奇�？粗O(jiān)們來去奔走，像侍女一樣的侍候我們。我告訴他們我不需要他們，叫他們出去好讓我躺下休息一會兒，但是一會兒他們又送茶，送糖果點(diǎn)心來。我正想換一件輕便的衣服，忽然一個太監(jiān)進(jìn)來報(bào)道：
“有客來了�！庇谑莾蓚�宮眷帶著一個十七歲模樣的女孩子進(jìn)來了，這個女孩子我那天在宮里看見過，不過沒有人給我介紹。這兩個宮眷說：
“我們來看看你是不是安適�！蔽蚁胨齻兺耆呛靡猓撬齻兊南嗝参乙稽c(diǎn)都不喜歡。她們介紹這女孩給我，說她的名字叫長壽。看她的樣子，真不像是個長壽的人，又黃又瘦，完全是一副病容。她對我行禮，我還了半禮。那兩個宮眷又說：
“長壽的父親是個小官，所以長壽在宮中沒有什么地位，她既不是宮眷，又不是丫頭。”我聽了這樣奇怪的介紹，幾乎要笑出聲來了。那么她究竟算什么呢？因?yàn)槟翘煸绯�，我看到她和宮眷們同坐著，于是我也請她坐了。這兩個宮眷問我覺得累嗎？喜歡太后嗎？我回答她們太后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子，雖然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還不多，我已經(jīng)很愛她了。她們看了長壽一眼，互相笑了。她們笑得那樣特別，使我覺得很討厭。她們又問我：
“你愿意住在宮里嗎？你預(yù)備在宮里住多久？”我告訴她們我預(yù)備長住在宮里盡心服侍太后，因?yàn)槲覀儾艁砹藥滋�，太后已待我們這樣好了。況且對國家君王盡忠也是一個人的本分。她們聽了都笑起來說：
“我們可憐你，為你擔(dān)憂。在這里無論你工作得怎樣勤苦，也不要想得到一點(diǎn)報(bào)酬，要是你真的像剛才說的那樣去做，那么誰都不會喜歡你。”
我不知道她們講這些話的意思，并且她們講得這樣奇怪，我想最好還是設(shè)法阻止她們，我于是換了一個話題，問她們的頭發(fā)是誰梳的，鞋子是誰做的。她們回答我一切都是婢女做的。長壽對兩個宮眷說：
“把宮里一切情形告訴她，她真正明了之后，一定會改變原來的主張。”我實(shí)在不喜歡長壽。她是個尖頭薄嘴唇的家伙。笑的時候只聽得笑聲看不見笑容，我想對她們說些別的話，使她們沒有機(jī)會搬弄是非。但是她們非常伶俐，她們見我想盡方法來阻止她們，就說：
“讓我們把一切都告訴你吧。這些事情別人都是不知道的，我們非常喜歡你，所以給你一些警告，碰到困難的時候，你自己可以設(shè)法保全自己�！蔽腋嬖V她們我做事素來很小心，大概不至于陷入困難。她們笑起來，說道：
“盡管你不錯，太后總會找出你的錯處的�！蔽也荒芟嘈胚@話，并且預(yù)備拒絕她們的警告，但再一想，我不妨姑且聽聽她們說出些什么來，不要得罪她們，免得將來結(jié)怨，于是我就說：
“像老祖宗這樣的好心人，絕不會到我們這種無助的女孩子頭上來找尋錯處。而且我們都是她的人，她要我們怎樣，我們當(dāng)然聽她的�！�
“你真不知道呢，”她們說，“你不知道宮里是怎樣一個罪惡的地方，一切的苦痛你是不會想象得到的。我們相信你現(xiàn)在一定覺得和太后在一起最快活，做太后的宮眷是一件光榮事�，F(xiàn)在固然是這樣，可是那日子還沒有來呢。不錯，太后現(xiàn)在待你非常慈愛，可是等著看吧，等到她對你厭倦了，她將怎樣待你。我們已經(jīng)受夠了，宮廷生活是怎么一回事，我們也都知道了。你知道李蓮英就是靠著太后的勢力來統(tǒng)治這宮的，表面上好像太后一點(diǎn)都不聽他的話，其實(shí)他常常在和太后商量要責(zé)打誰。我們做錯了事，總要去求他說情，可是他故意說太后不會聽他的話，并且要罵他的，我們都恨死這班太監(jiān)，他們實(shí)在壞透了。現(xiàn)在他們似乎對你很恭敬，就因?yàn)槟闶芴髮檺郏裎覀�，天天受他們的氣，�?shí)在忍無可忍了�！�
“老祖宗是個變化無常的人，她今天愛這個人，明天又會恨得她入骨，太后脾氣極大，待人少恩。至于李蓮英這人，就是皇后——我們的主婦，也見了他害怕，不敢不好好地待他。我們對他都非常恭敬�！�
她們這樣滔滔不絕地談著，不知什么時候才罷休。這時候王太監(jiān)替我們送茶進(jìn)來。忽然聽得遠(yuǎn)處有嘈雜聲，我連忙問王太監(jiān)發(fā)生了什么事。那幾個宮眷也很注意地聽著。這時，一個太監(jiān)飛奔進(jìn)來說：
“老佛爺醒了！”那兩個宮眷立刻站起來說要去伺候太后，就出去了。我本來不愿意這些人來拜訪，更不愿意聽這種討厭的話。她們把太后說得這樣壞，我聽了很不舒服。我第一天來的時候就深深地愛太后，所以我決心忘記她們所說的話。我來不及換衣服，就趕到太后房里，太后盤著腿坐在炕上，前面放著一只小幾，她看見我就笑著問道：
“你休息得好嗎？睡了沒有？”我告訴她我不覺得倦，白天從不想睡覺。
“當(dāng)你像我這樣年紀(jì)的時候，你就隨時會睡覺的�，F(xiàn)在你還年輕，愛游戲�？茨銟幼雍孟衽肋^了山去采集野花，又像跑了許許多多的路。你很累了吧？”
我只得說：“是�！边@時候，那兩個背地里說太后壞話的宮眷來了。她們把這樣那樣的化妝品遞給太后。我為她們感到慚愧，剛才說太后的壞話，這一會兒卻來獻(xiàn)殷勤了。太后洗好臉，梳好頭，就有一個宮女送鮮花來。太后揀了幾枝插在頭發(fā)上，又對我說：
“我喜歡新鮮的花。我總是那樣忙，那些小花小草都許多日子
沒有去看了�，F(xiàn)在告訴他們趕快預(yù)備晚飯，飯后我還要散一會兒步�！庇谑俏揖统鋈グ烟蟮脑拏鹘o太監(jiān)。照例太監(jiān)先送上糖果干點(diǎn)。這時候太后已經(jīng)穿好衣服坐在堂屋中玩骨牌。太監(jiān)照例擺好桌子，端上飯菜，于是太后放下骨牌開始吃了。
“你喜歡這種生活嗎？”她問。
“我和太后在一起覺得非常快活�！蔽艺f。
“人家常常說起巴黎的繁華，這究竟是怎樣一個地方？你在那里的時候覺得快活嗎？現(xiàn)在還想要回去嗎？你們離開中國三四年，實(shí)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當(dāng)你們父親任期滿了，接到回國的命令的時候，你們一定都很高興吧？”太后接連地問著。
我除了回答“是”以外，還能說些什么呢？我當(dāng)然不能告訴她我離開巴黎的時候感到那樣依依不舍。她又說：
“我想，在中國每樣?xùn)|西都有，不過是生活方式不同罷了�！琛窃趺匆换厥拢坑腥烁嬖V我說兩個人手拉著手滿房間地跳一陣，假使真是這樣，我覺得沒有什么好玩。你們真的和男人一同跳舞嗎？他們告訴我那些白發(fā)的老婆婆也跳舞的�！庇谑俏揖拖蛩忉尭鞣N舞會的情形。太后說：
“我不贊成那種匿名跳舞，因?yàn)閹Я藗�假面具，你就不能知道和你同跳的是誰�！蔽矣谑窃傧蛩忉�，發(fā)請?zhí)臅r候是非常謹(jǐn)慎的，品行不好的人絕對不會混進(jìn)上等社會。太后說：
“我很想看看這種跳舞，你能不能表演一下？”于是我出去找我妹妹，只見她和皇后正談得起勁兒。我告訴她太后想看跳舞，我們必須立刻去表演給她看�；屎蠛蛯m眷聽到這話都說她們也想看看。我妹妹說，她曾經(jīng)在太后房里看到過一只留聲機(jī)，這東西或許能給我們配上些音樂。我一想這主意倒不錯，于是就去向太后要。
“你們跳舞還要音樂嗎？”太后問。我們聽了幾乎笑出來，就告訴她有音樂比較好，因?yàn)椴阶拥目炻梢砸恢铝�。于是太后命太監(jiān)把留聲機(jī)搬來，并說：
“我吃晚飯的時候你們就跳吧！”我們把那些曲譜一翻，大都是中國調(diào)子，最后才翻到一支華爾茲；于是我們就開始跳了。周圍許多人都好奇地看著我們。她們一定以為我們瘋了。跳罷舞，我們看見太后正在對我們笑，她說：
“我就不能這樣。你們一圈圈地轉(zhuǎn)著，難道不覺得頭暈嗎？并且你們的腿一定也很酸了吧？看倒的確很好看，就像幾百年前中國美女跳的舞一樣。我想這一定很難，并且要有好看的姿態(tài)，不過我覺得如果一個男人和女人這樣一起跳總不大好看。男人的手圍著女人的腰，太難看了。我喜歡看女孩子和女孩子一同跳。中國女孩子是不準(zhǔn)和男人接近的，外國似乎不大講究這些，這就見得外國人比中國人大方。聽說外國人都不尊敬他們的父母，可以隨便打他們的父母，還可以趕他們出去，有沒有這回事？”我告訴她沒有的，那是說這話的人自己誤解了。于是太后說：
“我知道了，大概是有幾個人這樣，于是大家就武斷地說外國人都是這樣對待自己的父母。其實(shí)這種情形中國也有的�！�
吃罷晚飯，正是五點(diǎn)半。太后說她要沿著長廊散一會兒步，我們就跟著她。太后把她的花一一指給我們看，并且說這都是她親自種的。
太后每到一處地方，總有一大批隨從跟著，就像上早朝的時候一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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