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丑”？這個時代最卓越的文化評論家之一史蒂芬貝利嫻熟精妙地將數(shù)個世紀以來的藝術(shù)、設(shè)計遺產(chǎn)和文化史串聯(lián)編織在一起，探討了丑以及與丑截然對峙的美。他對美丑本質(zhì)的論述將帶領(lǐng)我們踏上一次發(fā)現(xiàn)之旅。丑是否只是膚淺的外在表征，或者說某種優(yōu)美的工程技術(shù)精品——比如一架B-52轟炸機或一把0.45英寸口徑的柯爾特手槍，如果它們的功用是殺戮或殘害生命，那么其同樣也是丑惡的嗎？什么是“墮落的藝術(shù)”？又為何被人們認為是墮落的？山脈為什么是自然的莊嚴崇高的表現(xiàn)，而僅在兩百年前，它們還被當作是令人厭憎的事物，要不惜一切代價來避開？紋身與犯罪之間，如果真有關(guān)聯(lián)的話，那兩者之間又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人們?yōu)槭裁磿e辦“世界上最丑犬只”大賽？最后也是終極的一個問題，如果世間根本沒有丑，那么美又是從何而來？貝利以引人入勝，不時還詼諧逗趣、信手拈來的慣常風格，探尋和闡釋了萬物的審丑。
作者簡介：
史蒂芬貝利（StephenBayley），世界上知名度最廣的設(shè)計與通俗文化評論家之一，同時也是一位暢銷書作者、專欄作家、藝術(shù)策展人與節(jié)目主持人。20世紀80年代早期，他與特倫斯康倫爵士（SirTerenceConran）在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合作創(chuàng)辦了“鍋爐房項目”——英國第一個永久性設(shè)計展覽，后來又任職倫敦設(shè)計博物館首席主管。他同時是多家設(shè)計師和建筑師事務(wù)所的顧問，并為包括福特汽車、絕對伏特加、可口可樂公司、大眾汽車、寶馬汽車和哈維尼克斯（HarveyNichols）百貨在內(nèi)的諸多品牌提供咨詢服務(wù)。作為一名意見鮮明、直言不諱的藝術(shù)與設(shè)計評論界權(quán)威人物，他經(jīng)常在電視節(jié)目中出鏡，并定期為眾多的報紙和雜志撰稿。他應(yīng)邀在全球各地的大學舉辦講座，曾獲得“法蘭西文學藝術(shù)騎士勛章”，同時還是英國皇家建筑師協(xié)會榮譽會員、威爾士大學以及利物浦表演藝術(shù)學院榮譽研究員。
目錄：
開篇瑣談/6
1完美無缺或絕無臟亂齷齪的天堂13
2丑陋的科學或善的數(shù)學引致惡的結(jié)果35
3儀態(tài)風度或面目可憎之人57
4天堂與地獄或整潔、虔敬與其對立面77
5當自然是丑陋的或石柱谷和35號州際公路105
6媚俗或?qū)浩肺坏某撩?27
7垃圾或無用的禪宗165
8美何錯之有或非自然的選擇203
9形式追隨感覺或修辭隱喻無濟于事227
10廣告或丑東西賣不動261
英文版索引/280
參考文獻選錄/284開篇瑣談/6
1完美無缺或絕無臟亂齷齪的天堂13
2丑陋的科學或善的數(shù)學引致惡的結(jié)果35
3儀態(tài)風度或面目可憎之人57
4天堂與地獄或整潔、虔敬與其對立面77
5當自然是丑陋的或石柱谷和35號州際公路105
6媚俗或?qū)浩肺坏某撩?27
7垃圾或無用的禪宗165
8美何錯之有或非自然的選擇203
9形式追隨感覺或修辭隱喻無濟于事227
10廣告或丑東西賣不動261
英文版索引/280
參考文獻選錄/284
圖片版權(quán)聲明/286
致謝/286
譯后記：當美已成俗套/287
貝利獨具慧眼，本書對丑及其意義做出了精當美妙的陳述和探討。
——A.C.格雷林(英國哲學家)
美呈現(xiàn)出無個性的一致性，而丑則妙趣橫生，異彩紛呈。
——《每日電訊報》（Telegraph）
我們對審美的兩個極端都感到執(zhí)迷與困惑，而此書以旋風般的氣勢回顧了人類過往的美學歷程。為何要讀此書？——來探測我們對淺薄媚俗的迷戀到了何等程度。
——《閑談?wù)摺冯s志（Tatler）
對任何大學設(shè)計與工藝系的館藏學術(shù)書目而言，本書都是一個錦上添花的增益元素。對這些專業(yè)的老師和學生來說，都同樣有所裨益。
——《設(shè)計》雜志（Designing）
前言我為什么要寫這本《審丑》？以下是一個原因。根據(jù)我所能記得的，從年幼的時候開始，我就對事物的外形樣貌很關(guān)注，不可救藥地癡迷，不管那是一只裝番茄醬的瓶子或是一座神廟，是一個女人或是一輛車。業(yè)余的或貨真價實的專業(yè)的弗洛伊德信徒，他們大概要把這種幾近走火入魔地對形狀和樣貌表象的強迫性偏執(zhí)歸結(jié)成是源于我童年時代的什么重大創(chuàng)痛，而且這一不堪回首的不幸傷害還最好別提，要壓抑在我深深的心海里�；蛘�，更不留情面、更刻薄一點說，我的這個毛病或許只是出于對膚淺表征和淺薄外在因素的癖嗜迷戀，粗俗而又露骨，就相當于一個好色縱欲的花花公子筆下的愛情。況且，導(dǎo)演佩德羅阿爾莫多瓦（PedroAlmodóvar）還曾說過：“如果你的作品不是自傳性的，那就是剽竊�！�
但我希望我要說的會比什么“風流客獵艷傳奇”之類的更有趣一些。我強烈地關(guān)注外形表象，而且我總是想理解它們�！岸旧唷盤.J.奧羅克*（P.J.O’Rourke）漂亮利落地羞辱過像我這類人，比如說，這類人會無事生非，去思慮汽車意味著什么。奧羅克說道：“汽車意味著你不用走路回家�！睂τ诜鼱柼┑哪蔷渫嫘υ挕芭c其失去一個絕妙的詞句，不如失去一個好友”，我認為奧羅克和我一樣大概會認同的，但至于審丑這個主題，不是幾句機智的俏皮話就能打發(fā)得了的。美與丑，這一對矛盾的組合是人們的心智中最令人困惑的概念之一。真的有“丑”這種東西嗎？按照老生常談的看法，這個問題的答案當然是有。
跟這個同樣俗套的另一個理念就是，丑必然就是惡。但我在這里要舉一個荒謬的或者極端的例子，如阿爾貝加繆（AlbertCamus），他覺得美才是無法忍受的：“（美）把我們驅(qū)向絕望，讓我們看到其驚鴻一瞥的永恒，我們?yōu)榇司鸵惠呑尤タ嗫嘧穼ぁ！?br/> 那么，美是無法企及的，而丑則是不可避免的？或許，美所激發(fā)的是形而上的思辨，而丑只是讓我們感到惱火和郁悶。“美”并不總是令人滿足的。無瑕的完美也可能乏味無聊，而且有時候還是令人煩惱不安的。在由機器仿生人和電腦生成的影像所構(gòu)建的世界中，有一種叫做“詭異谷”（uncannyvalley）的現(xiàn)象，就解釋了當機器人跟人類的樣貌非常接近時，以及電腦生成的人物變得越來越逼真可信時，為什么就會帶來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一種陰森恐怖的氣息——從根本上來說，就是因為這些仿生體過于完美，脫離了人性。著名的例子還有2001年的電影《最終幻想:靈魂深處》（FinalFantasy:TheSpiritsWithin），這是有史以來第一部CGI（純電腦生成影像）影片，沒有真人演員出演，全都是用人造影像合成，其中的人物角色幾乎無一例外地完美，但完美得令人不安。結(jié)果，這部影片受到了評論界的狂轟濫炸。吃一塹，長一智，現(xiàn)在的3D動畫師學會了將不完美因素融入設(shè)計，創(chuàng)作出的人物因此更真實，有缺陷也有優(yōu)點，所以也更討人喜歡。
我們可以水到渠成地提出這樣一個觀點：丑并非美的對立面，而是美的一個方面。柏拉圖描述過一種讓他蠱惑著迷的場景，那就是劊子手站在平臺上，腳下是一堆被處決者的尸體。這種癖好固然令人反胃，但類似地，看到事故或殘暴血腥的場面時，我們的目光也會難以移開。不過，你也不能寫一部關(guān)于丑的史話，最起碼不能寫那種學術(shù)意義上的。那樣的書根本就不存在：正因為其挑釁性的本原特質(zhì)，丑通常是寫作者們回避的主題�；蛟S，他們回避這個主題就跟逃避瘟疫一樣。
當然，有些偉大的哲學著作探討過美，如柏拉圖（Plato）和康德（Kant）的大作。但我并不打算偽稱自己讀過，更別說理解了。確實，在其死后出版于1970年的一部代表作《美學理論》（sthetischeTheorie）中，著名的高深莫測的社會批判家狄奧多阿多諾（TheodorAdorno）寫了許多關(guān)于丑的意義的模糊晦澀的長篇段落。他說：“在丑陋（之物）中，藝術(shù)必須去譴責這個世界。”不過，我也不想假裝我已理解了阿多諾的意思。
說到這里，本書就和其他風行的通俗美學論著之間建立起了一點有用的距離：柏拉圖的很多理念已經(jīng)潛移默化，進入了大眾思維，但我并不認為那些引用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1781）的人當中，大多數(shù)都真的讀過那本書。不可否認，我沒讀過。不過，我也沒有引用過那里面的文字。這么說吧，如果你想讀到一些模棱兩可、玄而又玄的概念，恐怕你就不應(yīng)該選這本書。
近現(xiàn)代作者挑戰(zhàn)丑這個主題時——卡爾羅森克朗茲（KarlRosenkranz）曾這樣做過，翁貝托艾柯（UmbertoEco）不久前也這樣做過——結(jié)果各不相同。羅森克朗茲的《丑陋猙獰之美學》（sthetikdesHlichen）用德語寫成，出版于1853年，但根據(jù)我所知道的，到目前為止，還從未有人不辭勞苦想把它翻譯成英文�？紤]到此人是黑格爾的追隨者，所以對多數(shù)人來說，他的作品很可能難度太大，我們也只好望而卻步了。艾柯的《丑的歷史》（StoriadellaBruttezza）就通俗易懂得多，并以《論丑》為書名在2007年出了英文版。一如所有上面印著艾柯名字的出版物——他實際上是這本書的“策劃與監(jiān)理人”而非作者——《丑的故事》非常有感召力，讓人浮想聯(lián)翩，同時又激發(fā)起讀者的共鳴和沉思。不過，書中并沒有任何地方真正地觸及到我們現(xiàn)在要討論的這個主題。該書固然引人入勝，但其中詳述的內(nèi)容卻只是怪誕滑稽、畸變異形和恐怖邪魔之物的大結(jié)集。這跟丑并不完全是一碼事。
在相對主義的小池塘中撲騰嬉水，我對這種游戲并無多大興趣，但對丑思考得越多，看得越久，丑這個概念就變得越發(fā)詭譎多變、捉摸不定。審美學是關(guān)于美的科學，但這是一門不精確的學科。事實上，如果從實證和可重復(fù)的試驗結(jié)果以及同行評議的角度來考量，審美根本算不上是什么科學。
自然的，就是丑陋惡心的嗎？吸引我們或讓我們排斥的，究竟是什么？
貧民窟，為什么令人蹙眉？
天堂，是秩序井然、干干凈凈的嗎？
美是簡單的，還是復(fù)雜的？
困苦和殘障畸形，會激發(fā)藝術(shù)靈感嗎？
一開始，我們得從一點惡心的東西說起。19世紀科學有過一項“發(fā)現(xiàn)”，甚至被當作最驚悚的創(chuàng)見之一，即對令人作嘔的刺激源的反應(yīng)并非是全然隨機的，而是可預(yù)見、可衡量的。這是達爾文（CharlesDarwin）后期研究工作中的一個重要部分——彼時，他已經(jīng)從進化論宏大主題的探討轉(zhuǎn)向?qū)θ祟惻c動物行為細節(jié)特質(zhì)的關(guān)注。這里的“發(fā)現(xiàn)”被加上了引號，是因為科研結(jié)果——也許至少與藝術(shù)成就一樣——是當時主流社會品位的產(chǎn)物，而這種品位是受到短時期內(nèi)民眾的欣賞喜好的驅(qū)動，而不是由永恒的真理性標準來決定的。
達爾文確實認為有著不同文化的人們會呈現(xiàn)出相似的面部表情，但可能導(dǎo)致憎惡的、反感的面部表情的刺激源——比如說分別在北歐的拉普蘭地區(qū)和倫敦的上流社區(qū)貝爾格萊維亞——卻是各不相同的。H.D.雷納（H.D.Renner）在其著作《飲食習慣的源起》（TheOriginofFoodHabits，1944）中描述過一個以吃腐臭魚類為樂的部族。腐臭魚肉作為一種名為“魚醬油”的食材，是羅馬烹飪中的必備主料之一。魚醬油是用小魚的腸子制成，經(jīng)鹽腌泡之后再曬干，這種食材還有著一定的脫毛功效。如果是在美國，使用這樣的東西是違法的，且令人反胃。
通過分析面部表情，達爾文辨識出了令人厭憎之物的普適共性。不過，早在他之前，達芬奇（LeonardodaVinci）已考慮過這個問題。達芬奇相信，達致完美的途徑是“通過一系列的不悅和丑陋”。這一說法要歸功于沃爾特帕特（WalterPater），這位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評論家對《蒙娜麗莎》的見解與思考已經(jīng)滲透進人們的集體意識當中。帕特認為，達芬奇對美的闡釋更多地植根于魅力，而不是愉悅。他所尋求的不是美，而是對外曉諭訊息。這讓他得以不帶偏見地處置和表現(xiàn)丑陋。
在隨筆札記中，達芬奇透露了他對異性性交行為的厭惡。一個相應(yīng)的后果就是，他畫的女性生理解剖圖故意地、挑釁地免除了那種肉欲性感內(nèi)蘊。他非但沒有將女性裸體呈現(xiàn)為審美快感的一種來源，反倒更樂于把女人畫得令人毫無欲望，或者演繹得很丑陋——只是很多的生殖和排泄器官的肉體孔洞與一堆張開的穴道。
對于丑陋，達芬奇還有著一種更寬泛的興趣。他的速寫草圖暴露出他對畸形與殘損人體的異常迷戀。實際上，數(shù)百年來，人們對達芬奇繪畫創(chuàng)作的更多詮釋和更深理解，是通過這些令人焦灼不安的草圖，而不是從他那些莊重優(yōu)雅的美妙繪畫中獲得。你甚至可以說有一個達芬奇審丑專題研究學科。他那些怪誕丑惡的繪圖讓杰出的藝術(shù)史家和達芬奇研究專家——肯尼斯克拉克（KennethClark）與E.H.貢布里希（E.H.Gombrich）——都大惑不解、難以置評。1952年，在關(guān)于那些“滑稽怪頭”的講座中，貢布里希說：“在那種也許可被稱為前人道主義的時代里，如此的丑惡畸形和詭異殘障——侏儒、缺胳膊少腿的以及奇異怪誕的體貌面相——都屬于‘怪物大觀’這樣的一個類別范疇，讓人們瞠目而視�！边@樣的說法大概也不無道理，但在達芬奇看來，美與丑是互為依托共生的，如果他筆下的丑沒有意義，那么他出品的美也就不可能有意義。
機械的永恒喧噪
有一個觀念認為，體驗厭惡可以引發(fā)對于完美的欲求。這個觀點很重要，因為丑需要美來匡正。風雅藝術(shù)——如果無關(guān)社會改造的話——得以完善的歷史中，也有過諸多最奇妙也最令人動容的發(fā)展進程，而這其中的一場運動是通過齷齪、兇險、低賤、卑污，同時也栩栩如生、特色鮮明的一系列“惡心厭憎”環(huán)節(jié)來完成的。這里所說的就是“震顫派教徒”，這一美國烏托邦式宗教社群，其源起是在工業(yè)革命時期的曼徹斯特。
18世紀后期的曼徹斯特到底有多么令人作嘔，我們可以從19世紀早期身在當?shù)氐囊粋�小伙子那里得到線索。按照他的見解，他當時置身的這座城市確實很污濁，由此便能推測18世紀下半葉，曼徹斯特大概是什么樣子。這位當年的小伙子叫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根據(jù)自己在該地的“安柯茨”與“麥德洛克的喬爾頓”這些街區(qū)的親眼見證與親身經(jīng)歷，他撰寫了《英國工人階級狀況》（1887年英譯德國版）。工業(yè)革命的引擎——至少是在當時世界的這個局部——基本都裝在棉紡廠里，將人類勞動力當作燃料吸入其中，然后吐出腐臭的渣滓。產(chǎn)出的污穢有多豐富，那種冷酷無情的效率就有多高。
曼徹斯特的土地價格飛升，城市淪為人間地獄。當然，地獄是沒有照明的——除了牛脂蠟燭，也沒有通風，更沒有衛(wèi)生設(shè)施。一家十口擠在一間不到十平米的破房子里。1832年的一篇報道描述了有一處城區(qū)，380人公用一個單人廁所。在鄰近曼徹斯特的利物浦，約10%的人住在地窖里，陰溝和下水道的污物還會滲漏進去。霍亂成了當?shù)亓餍胁 ?br/> 喬納森艾特肯（JonathanAitken）描述了這樣一座曼徹斯特：“泥濘的道路上，或前或后會有無法無天的糞堆安然盤踞。當然，這些道路是純天然的，沒有那種人工雕琢的碎石路面。床鋪上生機勃勃，各種小蟲子應(yīng)有盡有。洗一次熱水澡的價錢竟相當于現(xiàn)在的11英鎊�！�1808年，“湖畔派”詩人羅伯特騷塞到訪，他說道：“曼徹斯特是一個被剝奪了全部樂趣的地方……要憑空捏造出這樣的地方，會是對創(chuàng)造力的極大挑戰(zhàn)�！苯又�，他描繪了那擁塞的人口：“想象一下那逼仄街道上摩肩接踵、螻蟻聚集般的人群吧。房子都是磚頭砌成的，被煙霧熏得黑乎乎的；小房子的迷魂陣中也頻繁出現(xiàn)巨型建筑，就像修道院一樣龐大，但沒有修道院的古樸韻致，也沒有那種美感，那種圣潔的氣息。如果你去聽這些建筑中傳出的聲音……只有機械的永恒喧噪。在那里，當鐘聲響起，就是在召喚那些可憐人去勞作，而不是去禱告。”
一言以蔽之，曼徹斯特是丑陋的。正是這種令人作嘔的生存體驗激發(fā)了一場最深刻徹底、最痛徹感人的逃亡與規(guī)避行動。安李——一位仆役階層的貧窮女子，謀劃和實施了她的生理、哲學和性靈三重意義上的逃亡，逃離了這病態(tài)的骯臟污濁。這位文盲女子——顯然有著超凡的人格魅力——之前已經(jīng)與貴格會有過接觸，她將逃亡、虔誠和上帝顯靈的圣諭融合在一起，構(gòu)建起一種嶄新的生活方式，與她從前所成長于其中的丑陋環(huán)境形成強烈的戲劇化反差。因未守安息日，她曾遭監(jiān)禁。在囚禁中，她第一次看到天父降臨，向她發(fā)出召喚。
這些心靈愿景仿佛奇跡，其中包含的激情強度只有她那堅毅的決心才能與之相配：她決意重塑自己的身份，重建自己的世界。逃離曼徹斯特，時年38歲的安李在1774年8月6日抵達紐約，設(shè)法讓她自己和她的追隨者在今日的沃特弗利特一帶安下身來。她創(chuàng)立了“基督復(fù)臨信徒聯(lián)合會”。李嬤嬤（她很快以此稱謂為人所知）宣告“天堂里絕無齷齪”，決定在新黎巴嫩（NewLebanon）一地建立起理想中的宗教社區(qū)，而這無疑是她的家鄉(xiāng)蘭開夏郡所沒有的。教友們在靈感降臨之際跳起心醉神迷的集體舞，姿態(tài)生動，富有感召力，而性的欲求就在快樂的舞蹈中被棄絕。
因為那些舞蹈者在心醉熱舞時所體驗到的狂喜震顫，她創(chuàng)立的信徒聯(lián)合會被稱為“震顫派”——雖然這一命名最初是出于嘲弄侮辱。李嬤嬤的震顫派形成了一種以令人敬畏的、嚴峻而又毫不妥協(xié)的至善論為特征的工作倫理，強調(diào)獨身、勤勉和純潔，這些品質(zhì)又與一種獨特的審美觀融為一體。這種理念在實用性的建筑、家具和廣義而言的禁欲（簡樸）風格中得到了表現(xiàn)，而現(xiàn)代主義的鑒賞感知力發(fā)覺那很漂亮�！吧频撵`魂，”李嬤嬤理所當然地堅持她的主張，“不會居留在藏污納垢之地。”所以，善的靈魂逃離了曼徹斯特的丑陋污穢。
美國出現(xiàn)過一系列矢志追求天堂般清凈樂土的教派，德洛莉絲B.海登（DoloresB.Hayden）在《七個美國烏托邦：1790—1975年共產(chǎn)社會主義的建構(gòu)》（1976）中對此有過令人難忘的描繪。震顫派只是其中之一，其他的還包括賓夕法尼亞州的摩拉維亞教派（提倡在死后被豎著埋葬，以便節(jié)約空間），以及奧奈達公社（他們實際上創(chuàng)立了“圓滿至善派”邪教）和羅伊克羅夫特工藝聯(lián)合會。這最后一個相當于“英國藝術(shù)與工藝運動”的商業(yè)化版本，由工作倫理哲學的首倡先驅(qū)阿爾伯特哈伯德?lián)卧撊后w宣傳的經(jīng)理人——此人倒也頗為有趣。
但如果說到追求一個塵世間的完美境界，從而讓信眾對奢華享受、金銀珠寶、功名虛飾和凡俗之愛的丑惡欲求都能恰當節(jié)制，從這個角度來看，震顫派的姿態(tài)是最徹底的，沒有絲毫妥協(xié)的余地�！安灰研姆旁诩t塵俗世的得失上，”李嬤嬤說，“而是要把人間的利祿糾葛當作你的勞形苦役，由此保持精神的超脫和性靈的感知力。”
后記當美已成俗套
“丑”書的源起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人們在直上天堂，人們也在直下地獄�！比绻胍獜娬{(diào)修飾一下自己所處歷史年代的獨特性和分裂感，具備一般健全思維及常規(guī)判斷力的任何人——“裝睡”者與拒絕基本理性思辨者除外——想必都會對狄更斯《雙城記》開篇的這幾句深有感觸。
倘若順水推舟地襲用狄更斯的悖論表述，我們或許也可以說：“這是最美的時代，也是最丑的時代。”當然，很多眼光犀利的人早就意識到了，這是一個美進入極度商業(yè)化的時代：“美”已然化身為“生產(chǎn)力”，甚至是“硬通貨”——女色（連男色似乎也逐漸有了市場？）與情婦作為價值手段參與其中的利益分配和財富流通，此類的實際案例顯然已不勝枚舉，而這些世相的背后無疑有著“美”的商用兼社會功能的邏輯支撐。其實，遠遠早于這個“最美的”時代之前，“美人計”就已是人類世界古老的生存智慧：埃及艷后克萊奧佩特拉（其電影形象由伊麗莎白泰勒呈現(xiàn)；憑借她那傾倒眾生的紫羅蘭色明眸，還有那令無數(shù)男人折腰的傳奇魅力，出演“曠世妖婦”，舍她其誰？）先后讓羅馬共和國的大英雄尤利烏斯愷撒與執(zhí)政三巨頭之一的馬克安東尼拜倒在她的裙下，以此推延了托勒密王朝的終結(jié)。二戰(zhàn)以降的當代世界，免除了大規(guī)模戰(zhàn)爭狀態(tài)下生死存亡的殘暴選擇，美不再是家國命運之類宏大史詩游戲中的棋子，而是降格為蠅營狗茍的經(jīng)濟與商業(yè)博弈中的籌碼——職場上的“美貌溢價”就更是俗常景觀。既然美已經(jīng)審時度勢、理直氣壯地走上庸碌猥瑣的世俗逐利之路，因此說這是“最丑的”時代，多多少少也算順理成章。只消稍稍想一下過去二十年間以韓國為代表的全球“美麗產(chǎn)業(yè)”的高速成長，你就能明白這是“最美的”時代。同樣，只要想一下如今遇到人造“俊男美女”的機率會有多高，以及人類世界正以前所未有、義無反顧的浩大陣勢偏執(zhí)或迷信于絕對意義上的“膚淺的”生理之美（比如眼下各類女星明爭暗斗的焦點，除了所謂的“事業(yè)線”，就是看誰的“生日禮服”發(fā)育得最銷魂），還有各色人等為修飾和提升容貌儀表所付出的長期不懈、破釜沉舟的努力，你大概就不必諱言，這也是“最丑的”時代。
在這個最美也最丑的時代，過去的幾年間，有兩本以丑為主題的重量級圖書在西方出版界應(yīng)運而生，而且兩者都被引進，中文版書名分別是《丑的歷史》（中央編譯出版社，2010）與《審丑：萬物之美》（金城出版社，2014）。正如《審丑：萬物之美》的作者貝利所感嘆的：“要理解達爾文的進化論以及資本主義商業(yè)，更不必說浪漫之愛、性、色情、廣告、藝術(shù)、建筑和工業(yè)設(shè)計，丑都至關(guān)重要、不可或缺�！钡瓣P(guān)于丑的文獻相當稀少，還相當簡陋，這豈不令人訝然？”不過，究其緣由，恐怕也并不很復(fù)雜，綜合看來，“丑并非美的對立面，而是美的一個方面”，因此，丑的主題論述大都作為審美專論的內(nèi)生或附屬枝節(jié)稀釋和湮沒在美的解析中了。身為羅馬帝國皇帝兼斯多葛派哲學家的馬可奧勒留也說過：“丑與不完美就像面包上的裂痕，對整條面包的賞心悅目也有貢獻。”雖然如此，在學科細分盛行、況且又是最丑與最美的當下時代，出現(xiàn)幾本審丑專著，興許還是有意義的，而前述的這兩本“丑”書便可謂是率先垂范，為通俗審丑學（說不定會有更多好事者來推波助瀾吧？）的演出拉開了帷幕。
“獻丑”之人
《丑的歷史》由享有“當代達芬奇”美譽的意大利人翁貝托艾柯編著。這位“文藝復(fù)興人”的大名早已不脛而走，連在中國大江南北、黃河上下的知識界也都如雷貫耳，因此我就不必贅言�！秾彸螅喝f物之美》則是出自英國人史蒂芬貝利（StephenBayley）之手。此君是設(shè)計、藝術(shù)與通俗文化評論界的一位大腕級人物，曾與特倫斯康倫爵士（SirTerenceConran）合作創(chuàng)辦了“鍋爐房項目”——英國第一個永久性設(shè)計展覽，也即后來的倫敦設(shè)計博物館。他同時是多家設(shè)計師和建筑師事務(wù)所的顧問，并為絕對伏特加、可口可樂、福特、寶馬等諸多品牌提供咨詢服務(wù)。貝利著述頗豐，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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