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書大師連闊如是一位報紙編輯、一位作家,他的名著《江湖叢談》,不僅寫得漂亮,而且充滿了揭露鞭撻江湖黑暗、歌頌真善美的勇氣。他曾是曲藝界的領(lǐng)袖人物,率領(lǐng)著曲藝演員在炮火連天的朝鮮戰(zhàn)場慰問“最可愛的人”。他還曾是抗日的愛國志士,當(dāng)然更是一位走進千家萬戶的評書大師。他還練過武,拜過京城武術(shù)名家“醉鬼張三”為師,可謂是“文武雙全”。本書客觀地評價了連闊如在評書領(lǐng)域的非凡成就,同時也能從中了解到很多北京文化、民俗和中國曲藝史的知識。 作者簡介: 彭俐,筆名蓑笠翁,北京出生,畢業(yè)于北京第二外國語學(xué)院分院,北京日報高級記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電視藝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曲藝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熱愛生命》、《行走在紙上》、《彭俐詩歌選集》、《剪一縷陽光》、《我和祖國》、《青春悟語》等詩文專著。北京市政府大型宣傳畫冊《北京》撰稿人。曾獲中國新聞獎、中國報紙副刊作品金獎。并榮獲中國曹禺戲劇獎?評論獎、中國文聯(lián)文藝評論獎、中國金鷹電視藝術(shù)論文獎、全國游記散文征文優(yōu)秀將等。詩歌與散文被收入國內(nèi)九年制義務(wù)教育補充教材《閱讀配餐》和新加坡《小學(xué)華文課本》等。 目錄: 序(王蒙) 代序:我們應(yīng)當(dāng)記住他(蘇叔陽) 引子 一、暮生兒大器晚成 二、五齡童無處覓私塾 三、外祖母過世,小外孫孤單 四、聽秀才講八國聯(lián)軍攻打北京 五、自編順口溜:《日本兵,羅圈腿》 六、天橋?qū)W認(rèn)字,筆墨是白沙 七、天天看不夠“耍把式” 八、七歲孩子做“臥底” 九、八歲失學(xué),東安市場兜圈子 十、好好照相館,毀于溫柔鄉(xiāng) 十一、不做店小二,只身闖天津 十二、天津租界跟蹤假乞丐序(王蒙) 代序:我們應(yīng)當(dāng)記住他(蘇叔陽) 引 子 一、暮生兒大器晚成 二、五齡童無處覓私塾 三、外祖母過世,小外孫孤單 四、聽秀才講八國聯(lián)軍攻打北京 五、自編順口溜:《日本兵,羅圈腿》 六、天橋?qū)W認(rèn)字,筆墨是白沙 七、天天看不夠“耍把式” 八、七歲孩子做“臥底” 九、八歲失學(xué),東安市場兜圈子 十、好好照相館,毀于溫柔鄉(xiāng) 十一、不做店小二,只身闖天津 十二、天津租界跟蹤假乞丐 十三、西洋寓所認(rèn)識“敲托(托兒)” 十四、“三不管”偷學(xué)說書 十五、煙臺受騙,大連受窘 十六、營口一游:“我付茶錢,你說故事” 十七、大連西崗子,人頭換銀子 十八、《實事白話報》尋人啟事:“尋找畢連壽回家” 十九、24歲拜評書藝人李杰恩為師 二十、母親說:“給三兒找個大眼睛的媳婦” 二十一、北京說書人的黃金歲月 二十二、而立之年——報刊自由撰稿人 二十三、33歲做《民聲報》編輯 二十四、與金禪雨先生論爭評書起源 二十五、“連闊如廣告社”名聲顯赫 二十六、與“祥子”同桌用餐 二十七、披露黑幕寫奇書——《江湖叢談》 二十八、拜京都武俠“醉鬼張三”為師 二十九、為藝人名譽平反:“下九流中無藝人” 三十、率先在北京“觸電”的評書家 三十一、四撥兒“書膩子”相互PK 三十二、京津兩地報刊盛贊“八臂哪吒” 三十三、為尚小云榮春社排演京劇《東漢》 三十四、吳佩孚大宴賓客連闊如拂袖而去 三十五、稱評書為“偉大藝術(shù)” 三十六、英千里說:“連闊如是愛國的” 三十七、郝德元逃跑時轉(zhuǎn)念一想:別去連闊如家了 三十八、農(nóng)歷四月十八日,不再祭拜祖師爺 三十九、周總理稱贊:“一人就是一臺戲” 四十、前門箭樓上,帶頭表演“新曲藝” 四十一、對相聲演員李文華直言相勸 四十二、“別只顧拆城墻,要好好補文化” 四十三、中國曲藝家協(xié)會奠基人之一 四十四、舉薦郝壽臣當(dāng)北京戲校校長 四十五、彭真委派赴朝慰問團曲藝大隊長 四十六、遠(yuǎn)赴川藏動員民眾抗美援朝 四十七、宋世雄“解說”小時候偶像 四十八、李濱聲向連闊如討教評書藝術(shù) 四十九、周總理問:“你的子女說評書嗎” 五十、40年說書生涯,105分鐘錄音資料 五十一、人人有耳人人“錄音” 五十二、1955年致信在美國的郝德元 五十三、1957年春,為民間藝人鳴不平 五十四、“右派分子”的12小時生死抉擇 五十五、六十萬分之一的滋味 五十六、父親收女兒做徒弟,連桂霞改名連麗如 五十七、評書評書,“評”字是金 五十八、囑咐女兒:“懂多大的人情,說多大的書” 五十九、父女倆座談《三國》 六十、自創(chuàng)“人物贊”僅存不足百分之一 六十一、與社科院學(xué)者暢談評書 六十二、美國教授的第一位老師 六十三、困頓之中的連闊如 六十四、連派評書觀眾評 六十五、驚讀《連闊如認(rèn)罪書》 六十六、孫子連志成說:“爺爺他不懂《三國》” 六十七、違心承認(rèn)加入了國民黨 六十八、去世八年后,召開平反追悼會 附錄一:連闊如先生年表 附錄二:連闊如參加女兒的家長會 后 記(八)七歲孩子做“臥底”正是: 耳聰目明全憑好奇; 狼心狗肺只因貪欲。 “臥底”,在今天已經(jīng)是一個常用詞了。 二十一世紀(jì)二十年代初的影視片中,包括警匪片、戰(zhàn)爭片、甚至歷史片都常有“臥底”的角色出現(xiàn)。 所謂“臥底”,即“打進敵人內(nèi)部”的意思。而國際間諜也可以稱之為“臥底”,只不過地位高一些,技能高一些罷了。而我們在銀屏中所見,多是被某某政黨或組織機構(gòu)所派的刺探情報者,他們大多身懷絕技,且對上司忠貞不貳。 在二十世紀(jì)二三十年代,少年連闊如不屬于任何團體,也沒有被任何人指派,全憑他個人喜歡冒險、喜歡探尋世事究竟的極端性格,在險象環(huán)生、命運叵測的江湖上,做著自己對自己負(fù)責(zé)的危險、刺激的“臥底”工作,且干得相當(dāng)出色。 縱覽神州大地,江湖無處不在。但是,若論江湖的險惡程度、組織的嚴(yán)密程度,手段的高明程度、老千的詭詐程度,當(dāng)然還是當(dāng)時的京師更屬上乘,首善之區(qū)要是做起首惡之區(qū)的事情來,也同樣是頂級水平的,不言而喻。 一般人不知道“老千”為何,老千,即江湖騙子之首領(lǐng)、江湖上某地某處的頭號人物,是一個典型的江湖“術(shù)語”。 至于它的來歷,其說不一,有的稱一清朝秀才錢財丟盡后變成盜匪四處行騙,綽號“老千”;有的稱《孫子兵法》之作者孫子在書中談兵,說到“兵者詭道”,乃為老千之術(shù)的開山始祖。其實,簡單地理解就夠了,“千”是“騙”的諧音,江湖人不好意思直說自己的“老騙子”,就說自己是“老千”。連闊如在他三十而立時,寫出了轟動文壇的《江湖叢談》一書。但他真正為寫此書所作的準(zhǔn)備工作,是從六七歲開始的。六七歲的孩子誰去防范?做個“臥底”最為隱蔽。 對于一個天生具有江湖氣質(zhì)的人來說,在京城做“臥底”實在是太有趣了。一次,他到同學(xué)家去玩兒,偶爾發(fā)現(xiàn)其父親開命館(算命館)兼賣藥,門前掛一招牌——“圓光尋物,專打鬼胎”。 所謂“圓光”,就是指能幫人指點迷津,比如丟了東西能給你圓夢似的“圓”出是誰偷的。而“打鬼胎”,就是指誰家有邪魔外祟,可以代為捉妖。 連闊如與同學(xué)正玩耍時,聽見一仆人扮相的人進來與命館主人的一段對話: “先生什么叫打鬼胎呀?” “凡是姑娘受了邪魔外祟,不夫而孕,或婦人的丈夫不在家,有了孕,都叫鬼胎。這胎要是不治,長成了形,生養(yǎng)下來不定準(zhǔn)是個什么東西。這鬼胎不僅可怕,傳說出去,也真寒磣。” “鬼胎怎么打法?” “兩種方法。一個極快當(dāng)?shù)姆ㄗ邮怯冕樤。還有一種治法,是用藥往下打! “用湯藥啊,還是丸藥呢?” “丸藥。丸藥便利極了! “藥,多少錢一服呢?” “一百五十兩銀子一服! 連闊如年齡雖小,卻聽出來這里有詐,他知道“一百五十兩銀子”是什么概念,哪有這么貴重的中草藥呢?何況只是打個胎呢?他暗自心里不忿:這不是訛人嗎? 那仆人摸樣的人也奇怪地問: “這藥怎么這么貴呢?” 答曰: “這藥有上等的硃砂,一兩二錢銀子一錢。這里頭還有好麝香,叫當(dāng)門子麝,每份賣二兩四錢銀子,就這兩種藥就貴極了,別的藥還有貴的哪。可是,這藥雖貴,有幾樣好處,吃下去人不受傷。一天的功夫,準(zhǔn)能把鬼胎打掉。” “吃了要不靈驗?zāi)??br/> “不管事,原錢退回! “先生你給配這藥吧,我留下五十兩銀票當(dāng)作定錢。明天我一定來取。那一百兩銀子我明天給你帶來! 這時,聽到命館主人長出一口氣,徐徐地問: “你貴姓?” “我姓蔣! 等買藥的仆人剛走出門,命館主人就把兒子叫過來: “你快追那個買藥的。在他后頭跟著,瞧他進哪條胡同進哪個門,然后你打聽那門是誰住著,你再回來! 自鳴得意的命館主人,還向妻子夸耀說: “這仆人一進來,我就猜出他與主人的姑娘小姐勾搭上了,出事了。你沒見這仆人穿得整齊,長得英俊,他主人家定是個闊家。這錢也是他們家小姐花的。我和他要一百五十兩都沒駁回,大約花幾百兩也花得起。我還要少了呢!” 兒子不一會兒就回來了,問清了那仆人住在東四某胡同某宅,是個大富的人家。父親給了兒子五兩銀子去藥鋪抓藥。細(xì)心的連闊如隨同學(xué)前往藥鋪,用鉛筆把這“珍貴”藥方抄錄下來: “三棱、峨術(shù)、水蛭、芒蟲、烏頭、附子、天雄、牛膝、意苡、蜈蚣、紅花、大黃、芒硝、桃仁、杏仁、黃花、沉香、硃砂各等份。蜜制成丸,黃酒送下……” 墮胎藥吃下后,見了效。 命館主人又以二百多兩銀子賣出了避孕藥,實際上是“絕胎藥”,服此藥者,將終身不孕。江湖人管這號“絕人后”的買賣叫做“變絕生意”,走江湖者都對此嗤之以鼻。 (八)八歲失學(xué),東安市場兜圈子正是: 辛亥革命國體變更; 亂世陡增失學(xué)兒童。 1911年,8歲的連闊如失學(xué)了。 想必在那一年北京的失學(xué)兒童很多。當(dāng)時,北京到底有多少適齡學(xué)童?有多少遺留的私塾仍在上課?又有多少新式小學(xué)堂開課?第一個新式小學(xué)校屬誰?是對于這些簡單的問題,今天的教育界研究人員竟然拿不出答案,說不出具體數(shù)字,只是敷衍: “1905年(廢除科舉考試制度)各類八旗子弟學(xué)校,率先得以改造,成為京城首批官辦中小學(xué)堂。” 倒是告知: “北京第一所小學(xué)!缥膮^(qū)前門小學(xué),是擁有140年歷史的名校。其前身是始建于同治七年(1868年)的‘巴氏覺羅’學(xué)堂。民國初期,更名為鐵柱宮小學(xué)。1934年,改名為打磨廠小學(xué)。” 事實上,民國元年(1912年)府學(xué)胡同實驗小學(xué)創(chuàng)辦,校長李棟,初級班學(xué)雜費一元,高級班二元。民國八年(1919年)北京大學(xué)附設(shè)民眾學(xué)校,校長曹鵬翔,學(xué)生免費。 既然國家處在大動蕩時期,風(fēng)雨飄搖;那么每個家庭也同樣難得安穩(wěn),變故難測。 連闊如的外祖母病故,家里只剩下媽媽一個人做活,天塌下一半,也交不起學(xué)費了。 連闊如和二哥寄居在一個遠(yuǎn)房舅舅家里。母親出去做家政服務(wù),說是家政服務(wù),其實就是傭人。她時常送少許撫養(yǎng)費給舅舅。八九歲的男孩兒最貪玩,連闊如經(jīng)常跑到位于王府井北口的東安市場兜圈子。老北京人管閑逛叫“兜圈子”。 老人閑來遛彎兒,婦女沒事逛街,頑童到處兜圈子。 東安市場位于王府井大街中段。 王府井大街始建于元代,曾有“十王府街(明代)”、“王府街(清代)”、“莫理循大街(袁世凱當(dāng)政時期)”、“金街(1949年后)”等名稱。 1998年,王府井的“井”,一眼自明中葉以來擁有近四百年歷史的“銅井”被發(fā)現(xiàn)!般~井”井深7.2米,水深3.19米,水質(zhì)清澈透明,甘甜可口,井壁由青磚砌成,涂有黃色銅粉涂料,故名。 詩曰:“流水商業(yè)街,盤龍青銅井。市聲似鼎沸,王府如海靜。” 如果說王府井大街是一條項鏈,那么東安市場就是項鏈上的一顆鉆石。 連闊如與東安市場有緣,他倆同庚,都是1903年出生。 光緒三十年(1902年),慈禧動用巨款修繕頤和園,并決定整修內(nèi)城道路,將已經(jīng)廢棄的八旗子弟練兵場改建成商品市場,因為臨近東安門,取名東安市場。 東安市場,是北京20世紀(jì)最早開辦的一家綜合性大商場,店鋪挨著店鋪,小攤連著小攤,各種生意人都有,也有許多茶園、戲院、影院、臺球及乒乓球社等娛樂設(shè)施。 在連闊如6歲的時候,即宣統(tǒng)元年(1909年),曾出版一本《京華百二竹枝詞》(清?蘭陵憂患生著),詞中是這樣描述的: “新開各處市場寬, 買物隨心不費難。 若論繁華首一指, 請君城內(nèi)赴東安! 劇作家吳祖光曾說: “最吸引我的地方是吉祥戲院左側(cè)的一片露天空地,叫做雜耍場,里面有變魔術(shù)的、摔跤的、攀杠子練武術(shù)的、拉洋片的、踢毽子的、說書的、唱大鼓的、說相聲的、算命的、卜卦的、代寫書信的,其中最使我感興趣的就是說相聲的……”連闊如喜歡逛東安市場,從孩提時代直到晚年一直如此。 他早年在這里玩耍,晚年在這里說書。而這里興盛一時的吉祥戲院、書茶館等組合而成的游樂場所,也被稱為北京曲藝的發(fā)祥地之一。 1906年,東安市場上出現(xiàn)了一個被人們稱為“小天橋”的游藝場,吉祥茶園在這一基礎(chǔ)上建成。1908年2月9日吉祥茶園開始營業(yè),后來改名吉祥戲院。 早先,北京內(nèi)城沒有戲園子,有個人叫劉燮元,是內(nèi)廷大公主府的總管事,有權(quán)有勢,結(jié)交廣又愛聽?wèi)。他看?zhǔn)了新建的東安市場。吉祥茶園就是劉燮元出錢所建。當(dāng)時設(shè)備簡陋,只用杉篙葦席搭個大棚,戲臺不大,臺下擺著長桌條凳,進茶園有人給看座,茶房沏上茶要茶錢,不賣戲票。譚鑫培、楊小樓、余叔巖、梅蘭芳、尚小云、程硯秋、荀慧生、高慶奎、馬連良、言菊朋、金少山、裘盛戎、袁世!瓗缀趺恳晃痪﹦∶嵌荚诩閳@演過戲。 進了熱熱鬧鬧的市場,首先吸引連闊如的是一片空地上的雜技表演場。一個又黑又胖的和尚,名叫馬萬寶,擎著頂門杠一樣粗的雙臂耍大鈸,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放下鈸就開說: “血脈好似一長江, 一處不到一處傷。 寒處就成病, 血熱就成瘡! 愛聽評書的連闊如被他的好說辭給說定神了,接下去的詞是: “真頭疼必死,真心疼必亡。想當(dāng)初,曹操真頭疼而死,姜維真心疼而亡。我們——人得的是肚腹疼痛,共分九種,食疼打飽嗝,寒疼著涼重,氣疼兩肋攻,水疼轱轆轆,蟲疼胃酸水。五積疼,六聚疼,七癥疼,八瘕疼! 耍大鈸的和尚原來是專賣大力丸的賣主。有時,他也專演雜技,與十幾個人一起練三把飛刀,耍飛鈸,使鴛鴦棒,踩鐵繩,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連闊如邊走邊看,這里好玩的東西太多,只嫌一雙眼睛不夠用。抖空竹的常立全師傅,抖一個不過癮,還能一同抖兩個,花樣多得甭提了,什么王瓜架、猴爬桿、反插腿、正插腿、倒爬繩、回頭望月、枯樹盤根……幾十個招式,各有說辭。 看了雜技,看算卦。 卦館的名字起得特別,叫“問心處”。館主人姓趙,擺八岔子。八岔子,又稱“奇門卦”。也有做“啞相”生意的。相面的先生坐在地上,裝作啞巴,小攤上有牌子寫著: “坐地不語, 我非啞人。 先寫后問, 概不哄人。 父母雙全, 父母不全, 兄弟幾位? 妻宮有無? 有子無子? 子宮幾位?” 相面的與看相面的人,圍了一大堆。當(dāng)有人聽到“白送手相”時,就麻利地伸出左手來。只見相面先生在他的手掌上寫了四個字:“二虎爭食。”被看手相的人笑了,點頭稱是,于是,又要看面相。連闊如年齡還小,不知道算命是蒙人的玩意兒,看著這些大人行為好古怪,覺得有趣,也想弄個明白。最吸引連闊如的地方,要算是東安市場中的戲園子和書茶館(書曲茶館)了。 當(dāng)時北京設(shè)有多處“書曲茶館”,可一邊品茗,一邊欣賞傳統(tǒng)曲藝。北京人喜歡花茶,也有自備茶葉到茶館品飲的習(xí)慣,由茶館供應(yīng)開水,只付水錢。連闊如見仁義軒的門口,貼了張“劉繼業(yè)說《濟公傳》”的廣告。夏天天熱,店鋪、戲院門窗大開。連闊如也不進茶館,只是站在窗外聽說書。劉繼業(yè)長得又瘦又小,臉上略帶些麻子、雀斑,故有人開玩笑形容為“梅花盤”。劉繼業(yè)說書的語音語調(diào)沒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是包袱抖得好,抖得脆,且接連不斷,不遜于相聲,甚至超過相聲。包袱中的葷、素、蔫三樣齊全。所謂葷,就是兒童不宜;所謂素,好比雅噱文哏;所謂蔫,就是指不露聲色。有了這三個作料,評書就不顯得平、慢、拖。 連闊如有時能從下午一直聽到掌燈時分,聽過的書就記在心里,就像種子撒在了泥土中。 。ㄈ澹┧膿軆骸皶佔印毕嗷K正是: 連王趙品四大天王; 九城茶館倒海翻江。 話說連闊如,在北京的老書場與新開辦的廣播電臺兩處春風(fēng)得意,四城人士贊譽,八方聽眾留戀,十多部評書經(jīng)典傳誦——譬如《東周列國》、《秦漢演義》、《西漢演義》、《東漢演義》、《三國演義》、《三十六英雄》、《隋唐演義》、《三打韓通》、《說岳全傳》、《金槍楊家將》、《五女捉蘭》(《五女七貞》)、《明英烈》、、《水滸傳》、《惡虎莊》……于是,自然而然,他擁有許多偏愛他的“書膩子”,走到哪兒,跟到哪兒,見人如聽聲,聽聲更見人,那時代“追星族”的狂熱勁兒同樣令人咋舌。 然而,京城之大,能人之多,藝壇之高,江湖之深,皆屬無可限量,豈能讓一個30歲剛出頭的小伙子連闊如,把天下藝人的風(fēng)光占盡? 的確,天下風(fēng)光不可占盡! 當(dāng)時的北京,三四十年代的北京,單在評書說講領(lǐng)域,堪與連闊如比肩的就不只一位,而是至少三位。 這三位的尊姓大名是——王杰魁、趙英頗、品正三。 王杰魁,北京人,生于同治十三年(1874年),以更夫身份拜師王志廉,23歲開始說評書,民國初年已名聲鵲起,三十年在天橋能容納三百書座的福海居演出,最擅長說《七俠五義》(《包公案》)。其說書特點是,吐字緩慢,風(fēng)格細(xì)膩,尤其善于使用“變口(改換各種地方方言)”,表現(xiàn)不同地域、不同身份、不同性格的各色人物。一些商業(yè)電臺曾播送其錄音。據(jù)說,其數(shù)百萬字《七俠五義》書稿毀于“文革”期間。 趙英頗,北京人,出生年月不詳,1951年去世,拜師曹卓如,因說《聊齋》而負(fù)盛名,尤以模擬各種自然聲響及人聲而著稱,曾在電臺播講《聊齋》之片段《席方平》、《續(xù)黃粱》、《蓮香》、《聶小倩》等。解放后,曾播講新評書《白毛女》。有言:“說書的應(yīng)該無所不知,百行通,不能說一輩子糊涂書! 品正三,北京人,滿族,生于光緒二十一年(1896年),乃評書世家子弟,父親文殿成是清末入行。他拜張?zhí)m溪為師,21歲登臺演出,古文功底扎實,經(jīng)多年潛心研究,整理修訂家傳《隋唐》(又名《興唐傳》)。 大致推算,與三位同行相比,連闊如應(yīng)算年齡最小,學(xué)說書最遲,且出道最晚。 和連闊如一樣,他們?nèi)说拇竺谠u書界乃至觀眾中,如雷貫耳。這四人號稱“書場四杰”,也大都是廣播電臺娛樂節(jié)目——評書播講的紅人。而且,三位評書大師也是各有擁躉,各有愛癡,各有轟都轟不跑、甩也甩不掉、聽書就會在現(xiàn)場嗷嗷叫好的忠實的“書膩子”。 “書場四杰”——連闊如、王杰魁、趙英頗和品正三,每人擁有一個親友團般的“書膩子”團隊。 這四撥兒“書膩子”也不管在哪里見了面,一談起說書,都像仇家似的,各持己見,各不相讓。就和今日的北京隊球迷見到了天津隊、上海隊或青島隊球迷時,不免十分不憤、“分外眼紅”,甚至形成對峙一樣。 但是,“書膩子”們各有來頭,各有背景,有的是平民百姓,也有的是記者、編輯、作家、藝術(shù)家,還有的是商人、官員或軍旅中人。這般不平凡的四撥兒“書膩子”們要是相互叫陣、叫板、唇槍舌劍地嗆嗆起來,也是很可觀的一出戲呢。 外界一般是這樣評價“評書四杰”的: 關(guān)于連闊如,都說他長得帥,嗓音寬厚洪亮,說功、做功、打功俱佳,最大的特點是擅長模仿馬的嘶鳴,故有“嘶馬連”之雅號。民國文人金松濤在《天橋紀(jì)事》中以一首竹枝詞贊譽其評書藝術(shù): “講評形容酷似真, 何須證史覓前塵。 諧談喚醒癡人夢, 柳敬亭君又現(xiàn)身! 說到王杰魁,因其華生電臺每天播送其評書時行人駐足聆聽,而享有“靜街王”的綽號。 至于趙英頗,則有“說神讓人出神,說鬼讓人夢鬼”之贊譽,大號“鬼神趙”。 而品正三呢,外號是“正八套”,指其說書路徑寬廣。 現(xiàn)在,該輪到四撥兒“書膩子”打嘴仗了,說是打嘴仗,實是在打頗有機關(guān)和風(fēng)趣的“文字仗”: 支持連闊如的一方,先挑事。他們推舉一位前清舉人,名叫郭耀先,先寫了一首藏頭詩——《連闊如說評書最好》,主動來向其他三方挑戰(zhàn)。 詩曰: “連珠妙語看此君, 闊地高天江湖人。 如有神助馬長嘶, 說表俱佳真英俊。 評點江山露豪氣, 書卷文心貫古今。 最愛一聲醒木脆, 好個中華曲藝魂!” 此詩,既贊揚連闊如的說書藝術(shù)卓犖人間,又捎帶提及他當(dāng)時正在刊物上連載、頗受讀者歡迎的著作《江湖叢談》。 屬于王杰魁那一方的“書膩子”,一看書場——兩層樓高的“福海居書茶館(俗稱王八茶館)”墻壁上張貼的這首詩,把個連闊如說得天下無敵,在北京書場屬老大,立馬就不干了。他們非要把這藏頭詩從墻上揭下來,書茶館的老板連忙上前阻攔,不住地用好言好語來勸慰: “唉,這是怎么回事?咱都是來聽書的,又不是來慪氣的。你看這詩有氣,沒關(guān)系啊,誰還不會寫這‘酸溜溜’的打油詩不是?我還能給您諏上幾句呢,不就是‘江山一籠統(tǒng),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王打油所作)’嗎?要不然,我看這么著,你們覺得誰的評書說得好,也寫詩一首,我保證也貼到墻上去,比著來,打擂臺,好不好呀?” 跟著王杰魁在各個“書茶館”聽了幾十年書的“書膩子”,聽到老板這么一說一勸,氣消了不少,細(xì)想也覺著有理,干脆就找人代筆,寫詩拿來比試。他們也找來一位文壇寫手,名叫霍勉,也針鋒相對地寫了一首藏頭詩——《王杰魁書場真豪杰》,意思是說,你連闊如算什么,不過是假豪杰罷了! 詩曰: “王者無他看此廂, 杰出有我說強梁。 魁首京城誰匹敵? 書香更比花香長。 場面紅火人氣足, 真才實學(xué)振八方。 豪邁藝壇老黃忠, 杰作從來顯靈光! 的確,正如這首詩所提到,王杰魁在“書場四杰”中年齡最長,已經(jīng)是七旬翁了。 這下可好,看到前面這兩撥兒“書膩子”,這樣兩首捧名角捧到無視他人地步的“歪詩”,趙英頗那一方的人又憤憤不平了。 他們不甘示弱,同樣由一位會舞文弄墨的高手,叫做高凌霄,即可揮筆寫了一首藏頭詩——《趙英頗神聊最勾人》,來駁斥前兩方對手。 詩曰: “趙宋天下話本多, 英風(fēng)不減人評說。 頗有奇氣幾代傳, 神仙也要做看客。 聊天聊地聊鬼神, 最喜日月不蹉跎。 勾欄瓦舍尋常見, 人聽述異偏紅火! 詩中,巧妙地點出趙英頗是說《聊齋》的圣手,可謂“天知地鑒鬼神欣! 這回好了,該輪到品正三的一方“書膩子”按耐不住,大光其火了。 他們中間,當(dāng)然也不乏“尋章摘句老雕蟲”一類癡迷文墨的書生,便讓一位姓黃,名永鳴的老先生,憋足勁要寫首蓋過其他三方“書膩子”的藏頭詩。其詩的標(biāo)題照例具有當(dāng)仁不讓的氣勢,叫做《品正三細(xì)品最有味》。 詩曰: “品人品物品青史, 正義正氣且正直。 三三得九吉祥數(shù), 細(xì)細(xì)體味觀者癡。 品到深處人警醒, 最愛隋唐傳如詩。 有道皇城書茶館, 味從品來年月日! 這首藏頭詩,僅僅抓住品正三的姓,即一個“品”字的特點和內(nèi)涵,不斷挖掘,鋪排,演繹,寫得頗為傳神,亦有味道。 單說這四首藏頭詩,可謂各有高妙之處,也各有警策之句,真是各有千秋,以致在相互斗法、比試中,只能是平分秋色。 至此,“書場四家”的四撥兒“書膩子”的PK(中文意思是對比、較量,來自英文PlayerKilling),總算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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