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1937年蒲風(fēng)在福州、汕頭、廈門、廣州工作時的日記。記錄了作者在南方輾轉(zhuǎn)求職時期的工作及文學(xué)活動。 一九三七年一月七日至一月十五日 〔記于福建學(xué)院附屬中學(xué)(今福州市第二中學(xué))〕 一月七日 星期四 晚九時半室內(nèi)溫度F氏53°強。) 大考試題均已出好。多謝天,這幾天已空閑了起來,我可以整理《普式庚詩鈔》,也可以清理舊稿了。不過,最先我是不能不清理信件的,今天,我一共寫了七八封信了哩! 別人的稿件不住的遞來,自己的長詩卻在網(wǎng)籃里放了將近半年。這雖是不太公平的事,總是不由你不高興的呵。還好的是他們也不十分急迫,不然,真得急起病來也不一定。計,昨天收到了溫流的一束詩稿,今天收到了白羽的一束詩稿,而抽屜里放著的一束也是遞到了多天的岳浪的詩稿。還有,袁勃兄遠(yuǎn)從青島寄來了一束東西,我以為是什么寶貝,拆開一看,原來又是詩稿呢。 不過,最末一項,卻是不得已才寄來的,——這是今晚接讀了袁勃自濟南的來信方始曉得,當(dāng)時卻也不免有點茫然。 原來,袁勃兄跟亞平兄離開了青島那所小學(xué)校,平兄是于三十一號趁船赴東京的,而袁兄則隨后會晤了葉菖后,方始西上濟南云。事情呢,大概總不外恐日病者有以作祟。但,難免與葉菖不無關(guān)系云。葉菖對于他們,實是只出于意氣用事。 這么一來,《詩歌雜志》的出現(xiàn)又不知將延至何日了,唉!…… 做事最怕意氣用事,“小不忍則亂大謀”,碰到這些不懂大局的人,真是莫可奈何呵! 想到此地的哈巴狗報的攻擊,又想到《搖籃歌》的不夠的印費;想著此地的職業(yè),又想著廈門方面的朋友所交涉的印刷“新詩歌”的悲訊;……而今,《詩歌雜志》萬一難產(chǎn)時怎么好哩? 有錢的人可以出版,我們卻受盡了磨折還不能出版呵——雖然,這也正是我們的精神,我們之所以要干的意義。 近來我老是這樣想,孔仲尼“知其不可而為之”,我們?yōu)槭裁床弧坝掠跒椤蹦?“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想來,孔子的話原有道理呵! ——很湊巧,這里就讓我補記下列一段故事吧: 《大晚報》寄回了《歌唱是力量》一文來,說是“大作不幸為檢查所扣留,茲特奉還”。而,在原稿上,檢查官加上了大大的紅符號“×”,還在每一頁都蓋上了“免登”兩字。 唉!一九三七年,真的對我是緊張的緊接一九三六年的一九三七呵! 一月九日 星期六 晚七時半室內(nèi)溫度F52°強。) 昨天是陰沉的天氣,今天倒下起雨來了,而且竟是霏霏細(xì)雨。 當(dāng)然,下雨的唯一好處便是可以用功。雖然下半天曾出街寄信,看報,今天畢竟開始了長詩的整理工作。在上半天,我整理好了“序詩”中之一段(占全章之三分之一),深覺滿意(當(dāng)然,這是今日的主觀)。預(yù)料明后天可以告一段落。 在晚上,不曾多費什么力,就整理好了一首普式庚的詩,加上昨晚弄好的一首,如今又有二首可供寄發(fā)了。假如這樣的時候可以長此繼續(xù),那真是值得高興的呢。然而,后天得大考,大考后,寒假也不外是兩個禮拜。 偷空看了一些最近的《現(xiàn)世界》(一卷十期)。這一期是特大號,其中有幾篇是外人之論各國對我國的關(guān)系的,很有意義。依現(xiàn)今所有的刊物說來,《現(xiàn)世界》確是不凡的東西呀。 《鋼鐵的歌唱》的廣告仍在著,把自己的集子交到現(xiàn)世界社去經(jīng)售,我認(rèn)為最可滿意。并且,事實上也是自己有些微的血本的哩。 今天把第一次交去書店里賣的《現(xiàn)世界》的錢買郵票寄去了。二十本,不到一周便已告罄,真有點近于“洛陽紙貴”的話說。想來第二次交去的也將別無兩樣吧? 已經(jīng)交代了天聲兄,要他幫忙印刷《搖籃歌》。我是接到一聲兄的照片,始悉一聲兄已決定去新加坡,而天聲兄也確已抵滬多時了。 還擬寫信給臺灣姑娘,但我將一改從前的筆調(diào)了。我早已居于失敗者的地位,這是顯明的事體。 近來對于異性問題頗惹起了一些煩惱!缘膯栴}好像跟自己的事業(yè)不能妥協(xié)般的。因為身邊多了一個異性時,顯然的就是再也沒有余金來出詩集了呵。 “難道這不會是我自己的主觀么?”——這樣想時,我便不能不興起種種問題。 自然,這是苦悶的時代。然而,自己不去尋找,愉快會自己跑來的么? 一月十一日 星期一 晚八時半室內(nèi)溫度F氏47°。) 天氣冷得相當(dāng)可以了。報上說已下了雪。不過,這里所謂雪,比不上東京或上海的棉花雪,而只有米頭雪罷了。 今天開始了對學(xué)生們的生平的第一次的大考。我管理的相當(dāng)嚴(yán)密,原因是我愛好誠實不欺的人。因之,嚴(yán)厲便是懲罰渴望天鵝肉者的唯一法寶。而由于題目過多,許多學(xué)生是一直做到了打了下課鐘后方始繳卷哩! 女同學(xué)方面,姓謝的一位成績很好。在班上,最肯用功的要首推她為代表哩!五位女同學(xué)中,她是對我有好印象的兩個中之一個。假如我會急急離開此地,我希望以后仍能在信件上時常見見這些好學(xué)生;雖然,迄于現(xiàn)今,我沒有發(fā)出片紙只字。 說到異性方面,這里讓我又來補記一件事吧: 今天發(fā)出了一封完全用日文寫的給臺灣姑娘的信。這一封信,初稿是經(jīng)由雷兄修正的。在這一封信上,調(diào)子已一變舊志,再不像以前那么堅執(zhí)己見了。不過,事實雖然是如上,誠恐也不外是大海投石。我,迄于最近,已感到這個“愛她”的希望是再無方法可以使她也來“愛我”,所以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堅強地自信著了。唉!…………這是敦令致之? 已決定不再繼續(xù)再在此地負(fù)此粉筆生涯的重?fù)?dān);也就是說,下一學(xué)期一定得由石榆替代的責(zé)任了。——這是我之所規(guī)劃著的。雖然,別處是否有無職業(yè),如今仍是難題。 我想在廣州找尋比較適意的工作。更希望能在《星粵報》創(chuàng)刊時在那邊擔(dān)任一部分事體。然而,我不能不承認(rèn),目今卻也會感到渺茫,因為誰也不敢說一定可無難題。 把位置讓給石榆,這某種手續(xù)也是要的。所以,我是否要離開福州,暫時,我尚是留在心里而作為待解決的懸題。 ——詩集怎么樣呢?有時,一想到這,我又有點黯然。 “船到灘頭水路開”,但愿能如是吧! 一月十二日 星期二 已決定返汕了。因為汕頭恰好有事可做,而且離家也不遠(yuǎn),要返家時馬上可以做到。 在今天,我想不到竟完成了一首諷刺詩。這首詩,題目是“分?jǐn)?shù)的奴隸”,完全以諷刺學(xué)生之只在月考大考時候用功為對象的。全詩約有四十行,作為諷刺詩,好像仍欠精銳;但在感情上卻勝過于諷刺詩。 另外,長詩的“序詩”,已完全草好了。共有百五十行以上!上У氖巧顝慕裼謱⑿∮凶兏降膬(nèi)容方面,恐非最近一月所能完成的了。說不是多難,卻又是多難哩! 由于要走,能否寄錢給上海方面,這是問題。但是,我總希望這幾天內(nèi)能夠接到楊兄的來信,再作確實的決定。 假如《普式庚詩鈔》能在汕頭印刷出來——我一這樣想時,我便愉快了起來。但是,這會是有可能嗎? 亞平確已到東京,刻已寓寒衣處,信已經(jīng)來了。看來,小學(xué)校方面的友人都已分散了哩! 一月十四日 星期四 功課是在昨天便告了結(jié)果,不過,試卷卻是今天方始看完,繳送教務(wù)課的!@末一來,我便正正式式完結(jié)了這半年來的責(zé)任。雖然,歡喜與我來往的學(xué)生,我們間尚可來往信,在那里,我也還可以稍盡責(zé)任。 在昨天晚上的自修時間,我作了“最后勤務(wù)”的點名;在學(xué)生們的肅立中,微笑地作了“別”!獙W(xué)生們是不曉得我將不再在此任職的,然而,我的告別卻實在是有意。 一次,我在高二上說過我最初只打算干兩月;一次,在高三上的考試場中說過,“這是最后的一個鐘頭的國文堂”,最后的一次就是昨晚所說的“最后一次在此的勤務(wù)”了。 我是帶著熱情離開此地的。與其異日悄然無聲地離別此地,這個時候的愉快分別總是有意義的吧! 可根于下半天來此,未譯完的《普式庚詩鈔》,他可以在我走前譯完云。只有他,我曾略述了我的心意。 汕頭的職務(wù)沒有了,因為曾兄的夫人也一道返汕。不再需要別人旁代。 這樣,在廣州的事情沒有決定以前,我將一無所事地悶在家么?……我不免有點悵然了。我企圖能在汕覓個地方小住,以備寫作。 楊兄來了一會,說是《搖籃歌》稿給柳倩拿去看了。好像他們不太滿意,有制止我出版的情勢。唉!……壓迫是不中用的,我定竭力使其出版呵! 《搖籃歌》,苦孩子! 一月十五日 星期六 到宙芳、錦生處辭別來,還在那邊吃了一頓飯。錦生兄的孩子,受了風(fēng),發(fā)熱。但紅熱的臉上,卻更加可愛了。看見他頻吻爸、媽,卻也覺得另有一番滋味。 東西已弄好了。今天可以下索,擬預(yù)先載出星光日報社去。一共八九件,都是一般的重,好不怕人!——假如不把它們寄放在汕頭,總是累人的呵。 發(fā)了幾封信去通知友人,都是在匆忙中寫成的,F(xiàn)今已再也沒有心事去做其他的功課哩! 學(xué)生已十八是搬走了。因為今天便已考完。走時,也有學(xué)生前來辭別的,有的且要我留下通訊處。尤其是高三上的一班,午飯后,碰見時都問我何時動身,何時可來,我一告訴他們說是大概三禮拜,他們便說早一點更好。后來,我說“請你們多游玩,也多看書”,他們都舉手致敬而退。 教了半年,想來他們不會有壞的印象吧!——這是虛心去做的結(jié)果,我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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