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咖啡苦不苦


作者:陳丹燕     整理日期:2014-05-28 10:47:10

《行走時代陳丹燕旅行文學(xué)》書系是國內(nèi)第一套行走范圍最廣、時間跨度最長、旅行種類最多、旅行文體最新的旅行文學(xué)書系!犊Х瓤嗖豢唷肥窃撓盗械牡诙,介紹了作者游歷過的世界各地有名的和無名的各色咖啡館,作者以自己深厚的文化積淀,用細膩深透的筆觸,向我們展現(xiàn)了一座座小店的淵源、一排排座椅的情調(diào)和一位位飲客的神貌,更配有一幅幅層次豐富的圖片介紹和獨具創(chuàng)意的細節(jié)裝飾,使整本書彌漫著如咖啡般濃郁的文化醇香。在本書中,讀者將品味到的不僅是陳丹燕的咖啡旅行,更多啜飲著的是異域的文化和風(fēng)情。
  本書彩色印刷,內(nèi)有作者陳丹燕拍攝的98幅照片。
  作者簡介:
  陳丹燕從少年時代開始寫作!渡虾5娘L(fēng)花雪月》《上海的金枝玉葉》《上海的紅顏遺事》被稱為“上海三部曲”,出版后立即稱為暢銷書。另著有長篇小說《魚和它的自行車》《慢船去中國》等。她的作品獲多種國際文學(xué)獎項。
  陳丹燕是當代都市文化的代言人。她也是中國作家中第一個走出國門的背包客,1990年至今,旅行的地域很廣。她邊走邊寫20余年,這些文字是一位癡迷行走的作家呈現(xiàn)給讀者的真正的旅行文學(xué)。
  目錄:
  我的咖啡館歷史
  慕尼黑:城市博物館咖啡室
  伊斯坦布爾:君子們咖啡館
  舊金山:俄羅斯的糖霜
  巴黎:雙偶咖啡館
  馬爾堡:維特咖啡館
  索倫托:河畔咖啡館
  羅伊特維爾咖啡館
  咖啡館的時間
  蝴蝶的翅膀
  蒙馬特:紅玫瑰咖啡館
  魁北克老城:丁香園咖啡館
  馬德里:希洪咖啡館
  圣彼得堡:無名咖啡館我的咖啡館歷史 
  慕尼黑:城市博物館咖啡室
  伊斯坦布爾:君子們咖啡館
  舊金山:俄羅斯的糖霜
  巴黎:雙偶咖啡館
  馬爾堡:維特咖啡館
  索倫托:河畔咖啡館
  羅伊特維爾咖啡館
  咖啡館的時間
  蝴蝶的翅膀
  蒙馬特:紅玫瑰咖啡館
  魁北克老城:丁香園咖啡館
  馬德里:希洪咖啡館
  圣彼得堡:無名咖啡館
  長崎:異人咖啡館
  阿雷佐:康斯坦丁咖啡館
  柏林:胡迪尼咖啡館
  魔術(shù)散場了
  露天咖啡座
  咖啡館的廁所
  紐約:格林威治村咖啡館
  羅馬:希臘咖啡館
  波爾圖:中年人營地咖啡館
  巴斯克:無名咖啡館
  新澤西:大石鎮(zhèn)咖啡館
  維也納:施瓦茨伯格咖啡館
  羅馬:納沃娜廣場露天咖啡館
  荒謬的幸福感
  柏林西:雄鷹咖啡館
  柏林東:五羊咖啡館
  柏林西:魯卡斯咖啡館
  柏林東:黑泵咖啡館
  柏林西:瀾德維爾運河咖啡館
  波爾圖:老酒店咖啡館
  金賽爾:甜
  附錄在咖啡館寫過的名信片
  我的咖啡館歷史
  這里,或者那里,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總是遇到古老的咖啡,在我的旅途上。旅途漫漫,漸漸,咖啡的歷史就在那些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咖啡館里,那些撒著砂糖末子的咖啡桌子和喝光了咖啡,留下一個褐色杯底的咖啡杯子里串聯(lián)起來,好像中學(xué)時代的世界歷史課要考試時,老師在黑板上吱吱咯咯用粉筆寫下的復(fù)習(xí)提綱,一小段,一小段,用箭頭指著,漸漸匯成歷史。
  旅行去了歐洲,美洲或者亞洲,甚至大洋洲和北極,但我一直沒去非洲。那里是咖啡豆的故鄉(xiāng),但我卻從未涉足那塊最古老的大陸,從未去找一下山羊吃的古老咖啡豆。甚至對肯尼亞帶回來的上好咖啡豆也不是真的有興趣,等我家那袋咖啡豆放過了期都未打開,我才意識到自己對咖啡館的咖啡,比咖啡豆更有興趣,我向往的不只是一杯噴香的褐色液體,我向往的是在一間讓我身心感到自由歡愉的咖啡館里,喝一杯滾燙噴香的咖啡。
  二十年來,我好像一直奮不顧身地在世界其他地方走來走去,用壞了好幾個照相機,拖壞了更多的行李箱。可是到了土耳其,卻與埃及擦肩而過。到了葡萄牙,卻與摩洛哥擦肩而過。到了斯里蘭卡,卻與毛里求斯擦肩而過。我想這些擦肩而過,是因為咖啡豆與咖啡館的區(qū)別。
  只有常年旅行,才能有一天能坐下來,為自己進出過的那些咖啡館做一張歷史圖表,像多年前我的世界史老師在黑板上做的那樣。
  2013年9月,伊斯坦布爾的酷暑剛過去不久,我在去佩拉飯店的路上。
  在解放大道上,穿過一些19世紀歐洲式的大房子,底樓開著商店,馬路中間有紅色的有軌電車緩慢沉重地開過,就好像描寫兩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的歐洲城市的電影一樣,當年阿加莎克里斯蒂在佩拉飯店寫《東方快車謀殺案》時,所見大約也是同樣的街景。在起伏的街道上,馬拉塔高塔附近,充滿了各種小咖啡館,這里終究是咖啡擺脫藥用,成為令人歡愉的飲料的發(fā)源地。
  16世紀的土耳其咖啡館從兩個敘利亞人手里開始,那時并不叫咖啡館,而被人稱為讀書房,它提供兩樣?xùn)|西:咖啡與書籍,人們?nèi)タХ瑞^,為了讀書和討論學(xué)問,所以那個時代的咖啡,被奧斯曼人稱為“思想家的牛奶”。咖啡館是個鄭重莊嚴的公共場所,神秘的咖啡豆在這里過渡為咖啡館里的靈魂。
  這樣,也就解釋了為什么有人認為世界的第一家咖啡館在伊斯蘭的圣地麥加。
  土耳其咖啡已經(jīng)活了五個世紀,如今全世界都喝過濾咖啡,歐洲在咖啡里放牛奶,亞洲在咖啡里放肉桂和茶末,但土耳其仍舊堅持喝連渣的咖啡,用專門的小銅盅連渣煮開,也不肯用牛奶弄臟咖啡,這在意大利被稱為瑪奇朵咖啡!獖W斯曼帝國如今已經(jīng)分成了四十多個獨立國家,而留下的土耳其仍努力做一個咖啡原貌主義者。
  2002年暮春在馬來西亞的檳城,張弼士故居的藍墻外,午后,淺藍色的天空里滾下一聲雷,然后就下起大雨。我就近去了一家咖啡店,它在屋檐下放著藤桌椅。地不平,桌子總是晃,但雨水的氣味很好聞,還有咖啡。融匯在潮濕的南洋雷雨氣味里的,是一股好像太妃糖般的軟厚甜味。
  在那里我喝到一杯濃香卻柔和的白咖啡,比起炭燒咖啡的暴烈,白咖啡的溫厚讓人體會到亞洲人清淡又真純?nèi)绾⒆影愕目谖丁?7世紀,從也門航海而來的荷蘭船長,將一株咖啡樹苗一起帶到與馬來亞鄰近的印度尼西亞。當年蒸汽輪船遠航來亞洲,經(jīng)過佛得角,路過赤道,許多在火房里加煤的水手禁不住過赤道的酷熱,死在船上。船到亞洲,船上的棺材就運到岸邊入土。
  這是一棵負有使命的咖啡樹苗,它活著來到亞洲。我放在咖啡桌上的照相機里,還留著教堂旁邊墓地的照片。石頭墓碑上長滿青苔。而馬來西亞的白咖啡已是亞洲最好喝的咖啡。
  1996年暮春在維也納,這次是在皇宮外面的中央咖啡館,奧匈帝國的舊時心臟。這是個老咖啡館,在奧匈帝國的末年就已經(jīng)著名。但究竟不是當年那個到過伊斯坦布爾的波蘭人開的咖啡館,那消失了的,做帶渣黑咖啡的小店,才是維也納的第一家咖啡館。
  現(xiàn)在,中央咖啡館墻上的咖啡單子上還留著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老口味的米朗琪咖啡,一種過濾了咖啡渣的不加糖咖啡。如今這已是能尋到的維也納咖啡傳統(tǒng)了。
  再往前去就是故事。故事里說,17世紀時候,奧斯曼軍隊曾來圍攻維也納城,卻敗了。奧斯曼軍樂團打著鼓,吹著喇叭退回家去,在兵營里留下一口袋黑乎乎的硬豆子。奧匈帝國的士兵繳了來,卻不知要拿這口袋東西怎么辦。但這個見多識廣的波蘭人卻知道這是好東西,卸下軍隊向?qū)У穆殑?wù)后,他用這袋豆子開了一家咖啡館?Х葟拇艘恢毕愕骄S也納人的骨髓里。即使是奧匈帝國滅亡之時,戰(zhàn)爭中那個屎一般的冬天里,這里窘迫得只好賣咖啡代用品,也不肯關(guān)門。
  1997年暮春在巴黎,真的還是暮春時分,早晨在盧森堡公園旁邊的小咖啡館里喝了早晨第一杯咖啡,去花神咖啡館喝第二杯咖啡。作為1982年畢業(yè)的中文系學(xué)生,去薩特和波伏娃以及杜拉斯和加繆出沒的咖啡館去朝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如果在90年代的巴黎旅行中不去那里,對80年代的中國文科學(xué)生來說,是一種不可思議,也是一種身份識別的問題。接著,一定還要去丁香園咖啡館,在那里回憶一下《海明威回憶錄》,“巴黎,流動的盛宴”,或者按照《愛倫堡回憶錄》的線索尋找俄國流亡者們聚集的咖啡館。在18世紀以后,奧斯曼帝國的飲品終于以“伊斯蘭酒”的名頭傳到馬賽和威尼斯。
  此后,法國咖啡與意大利咖啡,成為歐洲的咖啡正典。
  是誰將咖啡館開到了巴黎,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從知曉,但奧斯曼咖啡館里那種激蕩思想,自由追逐精神世界的特殊氣氛,卻一絲不茍地再現(xiàn)于巴黎的咖啡館。20年代,當伊斯坦布爾的咖啡館里的書漸漸少了,人們開始緊抿雙唇抽印度水煙,巴黎咖啡館成了世界各國哲學(xué)家,作家和畫家以及革命者們的精神家園。
  其實我的身體不能承受三杯咖啡,從丁香園出來,走在大街上,我的身體奇異地飄浮著好像一朵云,就好像喝醉酒一樣。我醉咖啡因了。
  2011年暮春在哥斯達黎加的熱帶雨林里。不知道為什么想起我的咖啡,總是暮春時分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里。
  越野車在山路上顛簸著,綠色濃密的山谷坡地上,能看到消瘦的白色公牛就像馬爾克斯描寫的那樣,一動不動地望著遠方沉思。有時能在一棵史前的針葉樹的樹干上,看見一塊去咖啡農(nóng)場的指示牌。中美洲最好的咖啡就在那些指示牌后面的山谷里生長著。18世紀,有一?Х榷,被一位殖民地的夫人當作禮物贈送給一位遠洋的商人,這粒豆子被帶來美洲,就生根發(fā)芽。我在圣何塞時住的酒店走廊里,就裝飾著咖啡農(nóng)場的舊照片,和從前用來裝咖啡豆的麻袋。
  那是香味非常濃烈干爽的咖啡豆,極酸,明亮如刀。鼻子喜歡,舌頭也喜歡,不過下面的胃卻唯唯諾諾地害怕。
  1998年深秋,漢堡已經(jīng)下雪了,但威尼斯,中午在太陽下穿一件單衣正好。圣馬可廣場上總是游人如織,鴿子在人們頭頂上搖搖欲墜地飛著,在太陽下連圣馬可廣場也顯得結(jié)實和真實起來,不像雨中那樣脆弱。佛洛里昂咖啡館里面空蕩蕩的,因為人們都在外面享受一年中最后的陽光去了,只有像我這樣的旅行者才寧可坐在里面。
  這是1720年開張的老店堂了,墻上鍍金的鏡框早已有一塊塊的污斑,鏡子后面的水銀也開始謝了,但是這些都在這里變成了資本,這樣才能證明它是威尼斯最早的咖啡館之一,商人們從奧斯曼帝國帶回來了咖啡這樣?xùn)|西,開了一間叫BOTTEGADEL的咖啡館。和維也納的情形有點不同,在維也納,大家知道店主是波蘭人,不知道店名。現(xiàn)在這間咖啡館已經(jīng)不知去向。而佛洛里昂還在。拉斐爾都來過,歌德坐在這里改小說也是佳話。即使是商人開的咖啡館,君子們也會來尋找他們的精神牛奶。
  我要了一杯“被牛奶弄臟的咖啡”。說實話,真的不好喝,比起我住的小酒店早餐時的咖啡,可以說有云泥之別。玻璃上的陽光反射進來,店堂有一種奇異的明亮和陰涼。這樣的店堂里還有一對年輕人一邊不停地照相,一邊輕聲用日語交談著。我在用中文寫一張寄回上海的明信片。有人站在門口探頭探腦,一邊說著西班牙語,南美的西班牙語,但打量了一下,最后還是決定到外面去坐了。
  1990年暮春,還是暮春,在長崎。我和我書的譯者中由美子一起去喝咖啡,她是長崎人,那時她父母都還在,住在老宅子里,她媽媽開了一家和服店。我們從港口回來,看到港口坡上的雕像,那是長崎的蝴蝶夫人,她正望著港口。我提包里裝著一個玻璃做的鍋墊,新買的,上面是一個荷蘭傳教士,長著大鼻子。他是個天主教傳教士,在長崎開了教堂。在明治維新的時代,從那時開始,日本人開始用他們喝茶那樣的鄭重其事和小心翼翼,開始喝咖啡。
  如今想起那杯長崎的咖啡,我心里總是會想起19世紀中葉,第一批來到上海傳教的英國傳教士的差會報告,他們?nèi)滩蛔”г箍Х仍诙嘤甓囔F的東亞河邊的受潮變味,咖啡變得難喝極了,而裸露在外的小腿則被蚊子叮得奇癢難耐。
  2013年初夏在都柏林,布魯姆日的第二天傍晚,我跟著一個也叫諾拉的女演員走過愛爾蘭銀行灰色的大樓,在三一學(xué)院的外墻過了馬路,向公爵街走去。她此刻是老城的酒館與文學(xué)的步行訪問的向?qū)В谌粚W(xué)院的院子里,她朗讀了一小段王爾德的喜劇片段。
  在愛爾蘭我不怎么喝愛爾蘭咖啡,對我來說里面兌的酒太多了,百利又太甜。
  這時我看見一家開在底樓的美國星巴克咖啡館,F(xiàn)在真是個美國的世紀,歐洲各處都是星巴克,維也納,巴黎,馬德里以及倫敦,居然在伊斯坦布爾也是有的。四處能看到人們就著一只白色的厚紙杯,邊走邊喝一口熱咖啡。
  我不喜歡邊走邊喝咖啡,這對咖啡的香來說太匆忙了,不能好好聞,浪費了鼻子。我也不喜歡喝防漏紙杯里的咖啡,因為里面有股融化了的化學(xué)膠水味道,浪費了舌頭。我當然也不喜歡握著一只紙杯健步如飛的美國形象,好像個跑街的,自己還蠻得意。
  這個世紀的咖啡,終于被美國的快餐咖啡引導(dǎo)著離開咖啡館,重歸也門時代的飲料,但失去了它在也門的神秘。
  1992年冬,在我的生活中是個非常重要的冬天,那個冬天我啟程去歐洲,開始我的第一次旅行——德國,奧地利,法國,我的視野從此打開。我的國際航班從香港啟程,所以去香港等我的飛機。
  啟程的前一個下午,我和我少年時代的朋友約好到中環(huán)的一家茶餐廳見面。他大我?guī)讱q,我們兩家是世交,他有時到我家來住一陣,我有時也去他家住一個夏天。他經(jīng)常給我講故事,有一次他給我講了一部叫《翠堤春曉》的內(nèi)部電影,那是一部約翰施特勞斯的傳記片。
  那是一家古舊的茶餐廳,跑堂的人手很重,杯杯盞盞都被放得嘩嘩響。他安慰我說,廣東人就這樣,不是態(tài)度不好。
  我們喝了一種叫飛砂走奶的咖啡,其實就是上海咖啡館里的清咖,美國咖啡館里的黑咖啡。在香港有個油滑的名字,意思是飛掉了砂糖,走掉了牛奶。
  不過它的杯底也沒有咖啡渣。香港的咖啡是在19世紀時,跟著殖民航道上的英國商船來到香港的。在我們桌前,透過茶色玻璃窗,能看到中環(huán)街道的窄小和起伏,還有熱帶闊大的樹葉。我們說到自己的理想,他已決計離開中國。我說,人生在世,我一定要去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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