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深春,丹桂社在天津貼演新戲,姜家四小姐結識名角孟老板,此后她便常去捧他的場。那是京劇最好的年代,卻不是他們最好的年代。戲徹底散場之時她說:還有來生的話,會再見的。一百年后她全都忘了,可他還記得。前世是梨園一夢,亂世飄萍,各有各的身不由己;今生是世家相逢,追逐千里,續(xù)上這段未了情緣。舊故春深,莫忘前塵。 楔子 夏末的時候,黃秋意正在帶領劇團排練《玉簪記》,不日就要公演,孟逢川早已經徹底告別舞臺,架不住恩師央求,抽空去幫忙調教下師弟師妹。 下午剛離開劇院,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在南昌路的一段,解錦言的電話打過來。 孟逢川冷淡地問:“我不是已經把地址發(fā)給你了?” “你這話說的,我還不能給你打電話了?再說,你只給了我個地方,人家姑娘名字和長相我都不知道,到時候我跟誰相親去?” 說到“相親”孟逢川就覺得眉頭直跳:“你別說那兩個字,我媽原話說只是認識一下……” “真要是認識一下的話,你為什么讓我替你去?” “不去也成,我現在給她打電話,把這件事回了! 可這個忙解錦言是幫定了,他急忙說道:“去,我去,你好歹給我個名字,她沒告訴你人家姑娘的名字?” “沒記住,好像叫慶慶,還是靜靜。” “照片呢?漂亮嗎?” “你跟狗見了肉包似的!避囎涌煲兄谅房,孟逢川緊盯著前方路況,云淡風輕地說:“今晚六點半,映竹軒,靠窗最里面的堂座,不管慶慶還是靜靜,所見即所得! 解錦言答應下來,調轉話頭,立刻就開始討回這個人情:“下月末老爺子八十大壽,我知道你早就不演了,但私下里的,人這一輩子可就這一個八十整壽,家里肯定要大辦,就為了老頭開心一下,不論京還是昆,你怎么也得……” 孟逢川早就習慣了他的嘮叨,打算等他說完這一大段話再出聲,車子右拐,眼見右邊有個女人的身影踏上斑馬線,孟逢川如常減速,準備禮讓行人。 南昌大廈的路口,她穿灰色T恤、米色絲麻長褲,手里拉著的行李箱上還掛著件外套,有些不合季節(jié)的保守,長發(fā)溫柔飄蕩,命運眷顧一樣出現在孟逢川視線中。 她看到車子臨近的瞬間下意識后退,與他互相禮讓,可孟逢川認清那張臉后,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樣,還好腦袋在轉動,他錯覺剛剛那一秒鐘好像與她進行了對視,心跳加速地好奇她有沒有看清自己。 一切都是霎那間的事情,手機里解錦言發(fā)現他始終不講話,掛著疑惑的語氣叫他名字,她已經通過馬路沿著街邊走遠,孟逢川被身后車輛的鳴笛聲驚醒,立刻調轉車頭,跟上了那個身影。 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尾隨別人。 孟逢川也沒想到,這么一跟就跟到了云南。四個小時航程,三千公里,從東到西。 彼時上海尚且熱得不夠盡興,大理的夜晚卻十分涼爽,他穿著不合時宜的夏裝,在她下榻客棧對面的小旅館里湊合了三天才等到空房,可那幾天就連等待都是滿心僥幸的。 至于真正與她說上話,又已經是很多天之后的事情了。 從古城里摩肩接踵、燈火通明的洋人街,到回客棧必經的那條小巷,皎潔月色充當路燈照亮前方,孟逢川懷著如常的心態(tài)問她:“方便問你的名字嗎?” 她在心中認為他有些老派的正式,萍水相逢何必在乎名字。 “姜晴。” 孟逢川扭頭看向她,心頭一動。 姜晴,天津姜家姜四小姐,字佩芷。好京戲,擅作文,胸懷大義,死于…… 死于…… 孟逢川不愿回想。 可舊人舊事正影影綽綽地浮現在腦海中,即便此時遠在西南,還是不得不說一說那百十來年前的津門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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