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邊的圣方濟(jì)各教堂》是一起描寫“意大利激情”的小說，教皇的侄媳康波巴索王妃表面冷漠、清高，謹(jǐn)守婦道，實際上充滿了不可抑制的情欲。她與法國駐教廷的使館隨員，法國攝政王的私生子暗通款曲。但她一心要獨享情夫的情愛，一旦得知他移情別處，便與教會的野心家勾結(jié)，派人暗殺了情夫。司湯達(dá)在描寫這對青年的情愛波折時，附帶了幾筆，便把當(dāng)時教會任人唯親，編織裙帶關(guān)系，打著冠冕堂皇的旗號互作私人交易的丑惡事實揭露無遺。
“岸邊的圣.方濟(jì)各”教堂 Page 1
阿利斯特和多倫特寫過這個題材，于是艾拉斯特也想一試身手。
九月三十日
有一個意大利編年史作者記敘了一位羅馬公主與一位法國人戀愛的詳細(xì)經(jīng)過，我把它翻譯出來。
事情發(fā)生在一七二六年，正是上世紀(jì)之初，當(dāng)時羅馬裙帶風(fēng)盛熾，由此而來的流弊惡習(xí)充斥全城。不過，羅馬教廷卻是空前興盛。教皇貝諾阿八世（奧西尼）統(tǒng)領(lǐng)，或不如說他侄兒康彼巴索親王以他的名義，掌管全國大大小小一切事務(wù)。外國人從四面八方涌向羅馬。意大利的王公，仍然由新大陸的黃金充實家底的西班牙貴族也蜂擁而來。誰有錢有勢，誰就凌駕于法律之上。無論本國人外國人，他們匯集一起，要作的事情就是逐風(fēng)流，講排場。
教皇的兩個侄媳婦，奧西尼伯爵夫人和康波巴索王妃，分享著伯父的威權(quán)和教廷的尊榮。即使在社會最上層，秀美的姿色也使她們出類拔萃。羅馬人都親切地說，奧西尼夫人快活瀟灑、康波巴索王妃溫柔虔誠。不過，生起氣來，這個溫柔的女人也會作雷霆之怒的。每天，兩妯娌都進(jìn)宮去覲見教皇，在那里會面，還經(jīng)常去對方府上走走，表面看來關(guān)系融洽，其實處處都在較量：比相貌，比聲譽(yù)，比財富。
奧西尼伯爵夫人姿色略差一點，但輕佻、活潑、詭譎，引人注目。她有一些情人，照顧不過來，一天換一個�？吹蕉傥毁e客坐在她的沙龍里，聽從她安排，這就是她的幸福。她很看不起康波巴索王妃。王妃和一個西班牙公爵好了三年，到處都出頭露面，被人瞧見，最后卻一道命令，讓他二十四小時內(nèi)離開羅馬，否則處死。奧西尼夫人說：“把他趕走以后，我那漂亮的弟婦臉上再也沒有了歡顏。最近幾個月來，她尤其被煩悶，或者愛情折磨。而她那位夫君也不傻，在教皇伯父面前把這種煩悶說成是高度的虔誠，我料想這份虔誠會引她去西班牙朝圣哩�！�
其實，康波巴索王妃根本沒有懷念那個西班牙人。過去，至少有兩年，他讓她感到極為空虛無聊。她真要想他，早就派人去找了。她天生就是這種性格，這樣的人在羅馬并不少見。她雖然剛剛二十三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jì)，卻常常出于狂熱的虔誠，跪倒在伯父眼前，祈求“教皇的祝福”。這“教皇的祝�！蔽覀円膊恢敿�(xì)內(nèi)容，只知除了兩三種極為殘忍的罪孽之外，其余的一切罪孽它都可以寬恕，甚至連懺悔也不必作。仁慈的教皇貝洛阿八世每次都感動得流淚，對他說：“起來吧，好侄媳，你不需要我的祝福，在上帝眼里你比我好�！�
雖然教皇是不犯錯誤的，可是在這件事上，他和全羅馬的人一樣，都弄錯了。康波巴索王妃墮入了瘋狂的情網(wǎng)，她的情人也分享著她的。但是她卻感到十分不幸。幾個月以來，她愛上了法王路易十五駐羅馬大使圣泰良公爵的侄子賽納瑟騎士，每天都與他見面。
賽納瑟是攝政王菲利普·德·奧爾良與一位情婦生的兒子，在法國極受寵信，雖然剛滿二十二歲，卻當(dāng)了好幾年上校了。他養(yǎng)成了自命不凡的習(xí)慣，但卻并非生性如此。快活、好玩、冒失、勇敢、善良，這些構(gòu)成了他與眾不同的個性的主要特點。如果要說法蘭西民族的好話，那么我們可以說，他是這個民族極其真實的樣品�？挡ò退魍蹂鷮λ灰婄娗��！安贿^，”她告訴他，“你是法國人，我不信任你。我有言在先：哪一天羅馬人我與你幽會過幾次，我就認(rèn)為是你泄露了秘密，我也不會再愛你了�！�
本來康波巴索王妃是玩一玩愛情，誰知卻墮入了真正的情網(wǎng)。賽納瑟原來也愛她，不過他們親密相處了八個月，時間使意大利女人的愛情越來越熾烈，卻使法國男子的愛情日益衰微。騎士感到無聊，但是虛榮心的滿足又使他感到慰藉。他已經(jīng)往巴黎寄了二三幅康波巴索王妃的肖像。再說，他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形成了無憂無慮的性格，就是在虛榮心所感興趣的事情上，他也不大操心，而一般法國人對這種事是極為關(guān)心的。
賽納瑟毫不了解情婦的性格，有時她的古怪脾氣還使他覺得有趣。在圣巴比娜節(jié)，也就是她的本名瞻禮日，她出于真摯而熱烈的虔誠，對自己的行為深感內(nèi)疚和不安。在這時他必須安慰她，打消這些感覺。對一般的意大利女人，賽納瑟可以讓她們忘記宗教，然而對于她，卻做不到。他是靠壓服而不是說服故勝她的，因而爭吵總是時有發(fā)生。
有生以來，這個事事遂心的年輕人第一次遇到了阻礙。不過這倒使他開心，并且在王妃身邊養(yǎng)成了溫柔體貼的習(xí)慣，有時他也認(rèn)為愛她是他的義務(wù)。另外，還有一個毫無浪漫色彩的原因。他只有一個知心的人，這就是大使圣泰良公爵，他有時通過康波巴索王妃給大使效力，因為王妃無所不知。在大使眼里，他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為此特別得意。
康波巴索王妃與賽納瑟截然不同，情人在社會上的種種優(yōu)越之處，她毫不關(guān)心。她唯一注重的，就是他愛不至她�！拔覟樗I(xiàn)出了終身的幸福。”她尋思道，“他，一個異教徒，一個法國人，是不可能為我作出同樣的犧牲的�！笨墒琴惣{瑟那份快樂，顯得那么可愛，那么洋溢，而且是那么真摯，發(fā)自內(nèi)心，這些都讓康波巴索王妃的心靈驚訝，著迷。一見到他，她蓄在心中準(zhǔn)備對他說的話，她那些陰暗的念頭便煙消云散。對這位高傲的女人來說，這種感受是如此新鮮，在賽納瑟離去很久后，還在她心里盤桓不退。她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離開了他便不能思想，不能生活。
在羅馬，西班牙人在兩個世紀(jì)中大受歡迎�，F(xiàn)在法國人又受青睞了。有一種性格，它到了哪里，哪里就有快樂，就有幸福。羅馬人開始理解這種性格�？蛇@種性格只在法國存在，而且在17年的之后，這種性格已經(jīng)蕩然無存。這是因為，一種持久的快樂需要用無優(yōu)無慮來維護(hù)，可是后的法國，誰也不可能有安全的職業(yè)，就是天才（如果有天才的話）也得為飯碗擔(dān)心。
在賽納瑟所在的階層與民族的其余部分之間爆發(fā)了戰(zhàn)爭。那時的羅馬與今日人們眼中的羅馬也是截然不同。在1726年，人們還料想不到六十六年后會發(fā)生什么事情，想不到雅各賓黨人巴塞維爾想使這個教世界的首都變得文明，一些本堂神甫就收買民眾，把他殺死。
在賽納瑟身邊，康波巴索王妃第一次失去了理智，為一些理智所不贊同的事情而陶醉或者深感不幸。在真誠嚴(yán)肅的王妃看來，宗教與理智是兩碼事。一旦賽納瑟戰(zhàn)勝了她的宗教信仰，愛情便在她身上迅速涌出，直到變成沒有節(jié)制的。
康波巴索王妃早就看準(zhǔn)費拉泰拉大人是個有用的人，她曾經(jīng)打算得到他的財產(chǎn)。費拉泰拉告訴她，賽納瑟不僅去奧西尼夫人府比平日更勤，而且，他還使得伯爵夫人把做了她好幾個星期正式情人的一位著名歇手打發(fā)走。王妃聽了這個消息，心情該是何等地難受！
我們的故事就從她聽到這不幸消息的那天晚上講起。
康波巴索王妃坐在一張金色的大皮椅上，一動也不動。旁邊那黑色大理石的小桌上，放著兩盞銀質(zhì)的高腳臺燈。這是名聞遐邇的邦維呂托·賽利尼的杰作。說它們照亮了王宮底層這間大廳，不如說展現(xiàn)了這間大廳的陰暗。大廳四壁掛著一些油畫，因為年代久遠(yuǎn)，畫面有點發(fā)黑。對這個世紀(jì)而言，那些大畫家一展雄才的時代已經(jīng)遙遠(yuǎn)。
年輕的賽納瑟坐在一張鑲金的小烏木椅上，姿態(tài)優(yōu)雅。他與王妃面對面，離得很近，幾乎挨著她的腳邊。王妃緊盯著他，從他進(jìn)入大廳時起，王妃不但沒有迎上去，投入他的懷抱，而且沒有跟他說一句話。
一六二六年，巴黎已經(jīng)成了主宰服飾潮流的都城。賽納瑟通過郵車，定期從巴黎弄來能襯托出法國最俊美男子優(yōu)雅風(fēng)度的物品。他是在攝政王宮廷的美人堆里學(xué)習(xí)與女人打交道的，而且有名師卡尼亞克指導(dǎo)�？醽喛耸撬迨�，是攝政王的放蕩朋友之一。像他這種地位的人，天生就有一種自信，可是今天在王妃面前，他很快還是露出了尷尬的表情。王妃金色的秀發(fā)有點蓬亂，兩只深藍(lán)色的大眼死死地盯著他，那種神情讓人捉摸不準(zhǔn)。她對他懷有刻骨仇恨，要毫不留情地報復(fù)？或者她只是因為熱烈的愛情才顯出這種深沉嚴(yán)肅的表情？
“這么說，你不再愛我了？”她終于從喉嚨里擠出了這句話。
這句宣戰(zhàn)的話以后是長久的沉默。
對王妃來說，要舍棄賽納瑟那份迷人的優(yōu)雅是頗為痛苦的。如果她不擺出這個冷漠的場面，他會對他說上千百句甜言蜜語�？墒撬甙�，沒有解釋自己為什么持這種態(tài)度。愛俏的女人嫉妒別人是出于自尊；風(fēng)流的女人則是出于習(xí)慣。一個熱烈而真誠地戀愛的女人則清楚她的權(quán)利。她注視賽納瑟的方式是羅馬人的愛情所特有的，賽納瑟覺得十分有趣。他從她的目光里看出了深切的感情和猶豫，甚至可以說看到了赤裸的靈魂。這種神情在奧西尼夫人的眼睛里是看不到的。
然而，這次沉默的時間過長了一點。這個不善于深入意大利人內(nèi)心感情世界的法國青年，竟裝出一副若無其事，深明道理的樣子，不再感到尷尬。其實，他此時還是有點氣惱的。剛才穿過地下室和地下通道，從鄰近的房子來到這間底層的客廳時，他昨天才從巴黎運來的精美服飾上，竟粘上了好幾處蜘蛛網(wǎng)。他看了渾身極不自在，他厭惡這種小蟲子。
賽納瑟認(rèn)為從康波巴索王妃的眼睛里，看出她內(nèi)心已恢復(fù)平靜，便打算避免爭吵，對她的指責(zé)不予反駁。不過，他所感到的不便使他轉(zhuǎn)變了念頭。他尋思：“這難道不是個有利的時機(jī)，來讓她明白？剛才是她自己提出的問題，這就給我免去了一半麻煩。我肯定不是談情說愛的料子。瞧這個女人，還有她那雙與眾不同的眼睛，我從未見過這么美的尤物。可她有一些臭規(guī)矩，竟讓我通過那條可惡的地道上這里。她是教皇的侄媳，國王派我來，是要我在教皇身邊給他辦事的。再說，這個國家的女人都是褐發(fā)，惟獨她有一頭金發(fā)，這可是不同一般的標(biāo)志。每天，我都聽見一些人對她的美麗贊不絕口，他們的夸贊全是出自真心，而且也并不是當(dāng)面奉承。至于男人在情婦那里享有的權(quán)利，我毫不擔(dān)心。我只要開口說一句話，就可以讓她拋棄宮殿，拋棄鑲金的家具，離開她的伯父教皇，而跟我去法國，去偏遠(yuǎn)的外省，在我的領(lǐng)地里過一種冷清淡泊的日子……天吶！這種結(jié)局只會使我打定主意，永遠(yuǎn)不向她提這種要求。奧西尼夫人遠(yuǎn)沒有她漂亮，可她愛我。不過，比起我昨天讓她打發(fā)走的歌手布托法可，她對我也多不了幾分感情。然而她通人情，會生活，我可以坐著馬車去她府上。我相信，她永遠(yuǎn)不會對我發(fā)脾氣，她愛我還不到那個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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