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鳥記不清他離開菊坡已經(jīng)多少天了。他已走出山區(qū)。自從離開菊坡后，他就一直往西走。他在直覺上認(rèn)定，那個長滿百合花的大峽谷在遙遠(yuǎn)的西方�，F(xiàn)在來到他腳下的是一望無際的荒漠。
站在荒漠的邊緣，他踟躕了半天。空蕩的、漫無盡頭的荒漠，一方面使他感到世界的闊蕩與遠(yuǎn)大，一方面使他感到心虛力薄，甚至是恐懼�！拔夷茏哌^去？”這個念頭抓住了他，使他雙腿發(fā)軟。
當(dāng)太陽高懸在荒漠之上，遠(yuǎn)處飄散著淡紫的煙霧時，他往上提了提行囊，還是出發(fā)了。
前些天，他一直是在山區(qū)走。天氣雖已進(jìn)入初冬，但滿眼仍是一番生命四下里流動的景色。淙淙流淌的小溪，翠竹與各種蒼郁的松樹，振動人心的林濤聲與深山處清脆的鳥鳴，這一切，使他并無太深的離家感覺，心中也沒有太深的荒涼與寂寞�，F(xiàn)在，荒漠向他顯示的，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觀：空曠，幾乎沒有生命的氣息。偶爾才能看到幾叢枯死的草，或幾叢銹鐵絲般的荊棘。即使看到一兩棵樹，也都已落葉，在沒有遮攔的風(fēng)中苦苦抖索。這里的植物，即使是已經(jīng)死了，他也能感覺到它們活著時從未痛痛快快地生長過，它們總是緊緊地伏在地上，惟恐被大風(fēng)連根拔去。眼下，枯草與荊棘，不是過于袒露，使他感到它們隨時都可能成為荒漠上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就是被沙石重重地壓住，使他感到它們將永世不得翻身或窒息而亡。
空氣變得十分干燥，根鳥很快就感到嘴唇的干焦和喉嚨的苦澀。到處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它們分散著，布滿了大地。一眼就能看出，多少年前，這里曾經(jīng)是海洋，海水退盡，無邊的洋底從此就裸露在風(fēng)暴與烈日之下。這些石頭與粗沙一起，在那里用勁吮吸著空氣里已經(jīng)不多的濕潤。即使是這樣，它們?nèi)匀贿�是顯出隨時要被干裂成碎末的樣子。
根鳥用手搓了搓發(fā)緊的臉，一步一步地走著。大多數(shù)時候，他腦海里一片空白。他既不去想菊坡的父親，也不去想懷中那根布條以及大峽谷和夢中的紫煙。他就知道走。既無勞累，也無輕松，既無目的，也無行走的沖動。仿佛他根鳥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要不停地搬動雙腿，不停地前行，永無止境。
一只黑色的鷹在他的頭頂上盤旋。這種盤旋似乎也是無意義的。因為，空中沒有飛鳥，地上也無走獸。那鷹似乎也不計較這些，它樂意做這種純粹的盤旋。就是這道小小的風(fēng)景，使根鳥的長旅多了一絲活氣和安慰。他在心中飄過一絲感激，并停住腳步，仰臉去望那只黑色的鷹。有那么非常短暫的時間里，那黑色的鷹突然地變成了白色的鷹，并且是那么的白，它使根鳥的心中驟然注滿了激情。
鷹還是黑色的，就是那種人們司空見慣的鷹。
根鳥不免有點(diǎn)失望，低下頭來，繼續(xù)走他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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