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部內(nèi)容與形式都十分獨特的中短篇小說集,充滿先鋒氣質(zhì)和現(xiàn)代主義品格,以充滿懸疑和神秘色彩的中篇小說《火山旅館》為重心,形成了一個元素豐富迷人的小世界:一個能預(yù)言災(zāi)難的空姐;一個魔術(shù)師的離奇死亡與復(fù)活;一個模糊了現(xiàn)實與虛構(gòu)界限的作家……既有村上春樹的想象力,又有對都市現(xiàn)代生活的深刻描述。 作者簡介: 孔亞雷,1975年生,曾做過銀行職員、報社記者和文學(xué)雜志編輯,現(xiàn)為自由小說家、 翻譯家。2008年,他出版了第一部長篇小說《不失者》。他翻譯過的作家包括美國小說家保羅?奧斯特、加拿大歌手兼詩人萊昂納德?科恩、英國作家杰夫?戴爾等。他的短篇小說《芒果》和《小而溫暖的死》曾分別入選2005、2006年中國最佳短篇小說。2012年獲得第四屆西湖中國新銳文學(xué)獎。 目錄: 我 禮物 芒果 如果我在即將墜機的航班上睡著了 留在大象島的探險隊員與沙克爾頓告別 雨 理想的河流 UFL 追擊1999 槍擊魔術(shù)師 象的節(jié)日 小而溫暖的死 火星罪犯 火山旅館 世界的起源我 禮物 芒果 如果我在即將墜機的航班上睡著了 留在大象島的探險隊員與沙克爾頓告別 雨 理想的河流 UFL 追擊1999 槍擊魔術(shù)師 象的節(jié)日 小而溫暖的死 火星罪犯 火山旅館 世界的起源 后記火山旅館 K到火山旅館是為了寫他的新小說。他是黃昏時到的。當(dāng)他意識到時——就像有人拔掉了插頭——天空已經(jīng)黑下來。他邁上幾級臺階,走進大堂,放下手里的拉桿箱。日光燈照出他拉長的身影。他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諝饫镉幸还傻拿刮丁K闹莒o悄悄的。他的右邊是兩張看上去年代久遠(yuǎn)的米黃色單人皮沙發(fā),沙發(fā)之間有一張褐色茶幾,茶幾上擺著一只白色的煙灰缸。左邊墻上掛著一幅火山噴發(fā)的油畫。油畫上方的墻角有一大圈泛黃的水漬。 他拉出行李箱的伸縮桿,拖著它走向前臺。輪子在水磨石地面上發(fā)出驚人的聲響。他把頭探進前臺,發(fā)現(xiàn)一個人臉朝下趴在桌上。他分不出對方是男是女,甚至是死是活。 “嗨!彼吐曊f,似乎怕吵醒他(或她),雖然他的目的就是吵醒他(或她)。 沒有反應(yīng)。 他又等了一會兒。然后伸手想去碰他(或她),但伸到一半時,他的手停住了,停在半空。他似乎不忍——或者不敢——下手。似乎他不是要叫醒他(或她),而是要掐死他(或她)。他的手慢慢縮回來。 他再次拖動拉桿箱(這次似乎更響),向米黃色的單人沙發(fā)走去。他把箱子放到旁邊,在沙發(fā)上(靠近前臺方向的那張)坐下。他點燃一支煙,開始研究對面的油畫。 他的房間在走廊盡頭。201。更濃的霉味。他扭亮床頭燈,在床沿坐下,試了試床墊的軟硬。巨大的雙人床。然后他站起來,走過去拉開窗簾。雙層的落地窗簾,里面是一層白紗,外面是猩紅的天鵝絨。他把窗開到最大。外面一片漆黑。一股濃郁的植物氣息。沒有一絲風(fēng)。他在窗口站了一會兒。然后進浴室撒了一泡很長的尿。然后,K決定,他要先洗個澡。 跟往常一樣,當(dāng)K沖完淋浴,換上干凈內(nèi)衣,他覺得一切都會順利。當(dāng)然,這里說的一切,就是他的小說。他的新小說。他已經(jīng)在它上面浪費了兩年時間。他開始整理箱子。他帶的東西并不多。幾套換洗衣服。一本《福樓拜書信集》(他只帶了這一本書)。一臺手提電腦。他把電腦放到狹窄的書桌上。書桌抵著正對床的那面墻,桌子上方掛著一面鏡子。他打開書桌上仿羊皮燈罩的臺燈。他在書桌前坐下,看著鏡中的自己。然后他站起來,小心地把桌子朝窗戶方向移動了大約一米。他重新坐下,F(xiàn)在當(dāng)他抬起頭,看見的不再是自己,而是白色的墻壁。 他打開電腦。不,他今天不準(zhǔn)備寫作。他只是想試一下坐在這里的感覺。他打開“我的音樂”。他點擊播放。比莉?哈樂黛。他把音量調(diào)低。 他坐在那兒呆呆地聽了一會兒,然后站起來,環(huán)視了一圈房間。他再次走到窗前。他看著外面。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他看不見外面,他只能看見玻璃上反映的自己。 K看著那個女人穿過明亮的餐廳。好幾次陽光射到她的黑色連衣裙,那一瞬間她看上去就像被點燃了。一開始他以為她認(rèn)錯了人。當(dāng)她在他面前停住的時候,K再次確認(rèn),是的,她認(rèn)錯人了。他不認(rèn)識她。他以前沒見過她。但問題是她的表情。 “我可以坐這兒嗎?”她的聲音有點微微顫抖。 K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已經(jīng)坐下了。 “我可以抽煙嗎?” 他聳聳肩。 即使在點煙的時候,她的眼睛也始終盯著他不放,似乎害怕視線一離開,他就會消失。K盡量讓自己顯得鎮(zhèn)定。他看著奶油色桌布上一個小小的香煙洞。然后他抬起頭。 一縷煙霧冒出她豐滿的,深紅色的,微微張開的嘴唇。 她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微笑。她半站起來,身體向前傾,兩只手臂像蝴蝶翅膀一樣展開在桌面上。她的臉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他產(chǎn)生了一種幻覺:以為她要和他接吻。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來了!彼枚Z般的聲音說。 “對不起,”他說,“但我想——” “麥當(dāng)勞叔叔在干嘛?”她打斷他。 “什么?” “麥當(dāng)勞叔叔在干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她慢慢坐回椅子上。她一只手臂抱著身體,另一只手夾著香煙。她涂著黑色的指甲油。 “不,不,不,”她把頭反復(fù)搖了幾下!拔覀儧]時間開玩笑。你已經(jīng)遲到了! “我想你認(rèn)錯人了! 她似乎根本沒聽見他的話。她又深深吸了口香煙,把剩下的一半在煙灰缸里碾斷。 她的身體再次傾過來。她看著他的眼睛。 “我再問一遍。”她放低聲音,就像要告訴他什么秘密,“最后一遍。麥-當(dāng)-勞-叔-叔-在-干-嗎?” 沉默。傳來鳥叫的聲音。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盞說。 K開始寫作。他起得很早。五點半,六點。他喜歡晨光。他一直寫到中午。午飯后小睡,然后繼續(xù)工作。下午三點,他合上電腦,去健身房跑步。跑一個小時。然后是淋浴,晚餐,散步。晚餐時喝一瓶啤酒。散步后偶爾去電視機房看一會兒電視。但大多數(shù)時候他還是直接回到房間。聽點音樂,看幾頁《福樓拜書信集》,然后上床睡覺。九點,九點半——他睡得很早。 敲門聲。K過了一會兒才轉(zhuǎn)過頭,看著門。他的手還放在鍵盤上。篤。篤。篤。每一聲的重量,間隔都完全相等。就像某種樂器。K沒有動。他看著門。篤。篤。篤。 “誰?” 沒有回答。 K站起來,走到門邊。他透過魚眼往外看。沒有人。沒有任何東西。昏暗的走廊就像被折疊扭曲的時空。 篤。篤。篤。 他的心跳驟然加速。他緊緊捏住球形把手。 篤!篤!篤! 他打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侏儒。 侏儒手里拎著一個白色帽盒似的東西。盒子外面扎著紅色的綢帶。 “嗨!彼穆曇艉芄之悾饧饧(xì)細(xì),既像孩子又像成人!澳愫!一份小小的見面禮。不成敬意。”他舉起盒子。 K接過盒子。盒子輕飄飄的,像是空的。 “謝謝。”K說!啊堖M! 侏儒搖搖擺擺地走向角落的兩把扶手椅,在其中一把坐下。他的腳碰不到地,懸空在那里,像孩子一樣晃來晃去。K把盒子放到電腦旁邊,順手——就像掩藏什么犯罪證據(jù)——合上電腦。 “他們說你是個作家!辟逭f。 “算是吧。”K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 “寫小說?” “寫小說。” “寫小說。”他點點頭,重復(fù)一遍,似乎在確認(rèn)什么。跟所有侏儒一樣,很難看出他的年紀(jì)。他比例失調(diào)的大頭上留著扎成馬尾的長發(fā),穿著合體的灰色背帶西褲和黑色短袖襯衫。閃亮的黑皮鞋。無論是西褲還是襯衫都棱角分明,好像剛剛熨過。襯衫的紐扣扣到最上面一顆。 “這么說,你不是來自殺的! “自殺?”他驚訝地抬起頭。 他咧開嘴笑出了聲!斑@是自殺旅館,你不知道嗎?” K搖搖頭!盀槭裁?為什么叫自殺旅館?” “網(wǎng)上有個秘密的自殺網(wǎng)站,很多人相約到這里一起自殺。你見過那個瘋婆子?” “你是說那個穿黑裙子的女人?” “對! “見過一次。她好像把我當(dāng)成了另一個人! 他再次咧嘴笑起來!八诘雀s好的人。但那個人一直沒來!彼贿呅σ贿吙醋约旱氖终啤8煽莸氖终,令人想起某種標(biāo)本。 “你也住這里?” “我?不,我住在那邊!彼亩谈觳渤澳沁厯]了揮。“我住在湖對面的森林里。我在那兒有座小屋。但我有時會到這邊來看電視。” “有時候突然很想看電視。”他繼續(xù)用他那怪異的嗓音說,“想得受不了。好像不看就會死掉。你明白那種感覺嗎?就像毒癮發(fā)作。”說到這里,他像想起了什么。他從扶手椅上靈巧地滑下來,走到K面前。 他從褲袋里掏出一個扁扁的銀色盒子。 “哈——讓我們來試試這個!彼脷g快的語調(diào)說。 “大麻?”K看著侏儒從盒子里抽出一根細(xì)長的棕色煙卷。 “不,比大麻更爽。是我從森林里采的一種草!彼靡粋看上去沉甸甸的銀色打火機把煙卷點著,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遞給他。 K接過煙卷,但沒有立刻抽。 侏儒站在那兒,看著K的眼睛。他雙手扣在背帶上,臉上帶著驕傲的笑容,似乎對眼前的一切感到很滿意。 “別擔(dān)心,這不是毒品,這只是一種植物。來吧,大作家……對,吸一大口,盡量不要讓煙出來,盡量都吞下去……對,就這樣……它會帶給你靈感,它本身就是靈感……” K覺得喉嚨里一陣辛辣。他又吸了幾口。他覺得肌肉嘩地放松下來,就像一直被緊緊捆著,而現(xiàn)在有人突然給他松了綁。他靠到椅背上,全身癱軟。他閉上眼睛。就在閉眼的一剎那,他飄起來。他在飛。他可以飛。他可以做任何事。除了一件事:他不能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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