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思想的卓越旅程 國學大師的饕餮盛宴讀經(jīng)典文化品大師智慧悟人生哲理 王國維 蔡元培胡 適 林語堂 吳宓 魯 迅張恨水 許嘯天 高語罕張笑俠 陳寅恪劉文典 本書簡介: 王文壽文壽諸全與王王夫人都喜歡寶釵、襲人,而逼死黛玉與晴雯。晴雯撕扇,晴雯補裘,何以可愛?愛其天真。因其天真,故不得不死。這所謂“真”“偽”的辨,最明顯的例,是寶玉被父親重打一段,事后寶釵來看寶玉,實實在在正言規(guī)勸寶玉一番,所說頭頭是道,真是大家女子的風度,你也不能說她是“偽”;但是終不如黛玉來看他,靜悄悄坐在旁邊飲泣,一句話不說,只哭得眼紅。所以黛玉成為寶玉的知己,可寶姐姐永遠未能。 這里我們可以進一層,說說后四十回的問題。人性是復雜的,真中有偽,偽中有真,不是那么簡單。曹雪芹懂得這人性之復雜。像襲人寫來,也有好處,也有偽處。在這真?zhèn)昔垭s之中,黛玉之尖利敏感,寶釵之渾厚寬柔,寶玉之聰明穎悟及好說呆話,都能寫出各人活現(xiàn)逼真復雜的個性來。所以曹雪芹可以稱為世界第一流大小說家。這性格的完整性,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最難,而《紅樓夢》后四十回,各人的性格之符合及統(tǒng)一,不但能保持一貫,并且常常真能出色發(fā)揮出來。 這一點,適之及俞平伯都沒有看到。紫鵑最出色二事,都在后四十回。一為寶玉要把玉還給和尚,紫鵑一聽見就跑出來,連同襲人兩人硬把寶玉抱住不放。一為黛玉死后,寶玉夜中求見紫鵑,紫鵑還是不肯原諒,連開門請他進來都不肯。紫鵑無此二事,則亦平平人品而已。賈母在前八十回,只會享福作樂尋開心,到了賈府被抄,處患難時,才看出她的人品偉大。這是個性的深入,不然,賈母只是享福老太婆而已。柳五兒是后四十回后起之秀。五兒鬧夜一回,比起襲人不在家時晴雯鬧夜一回,寫來更是細膩可愛。這是我最佩服的一回。那夜寶玉專等黛玉的芳魂入夢,寶釵、襲人在隔屋子防著,五兒在房里調情,及第二天早晨寶釵怎樣旁敲側擊,說到適可而止,都是化工之筆。妙玉那個好潔神經(jīng)變態(tài)的色情狂家伙,到底落了粗漢之手。諸如此類的妙文很多,而這么大規(guī)模的小說,千里灰蛇之線,真不容易下筆。且前八十回,故事尚未發(fā)展,劇情尚未緊張。到了八十回末為止,寶玉的婚事猶未定,鳳姐的騙局猶未決;黛玉未死,尚未焚稿斷癡情;寶玉未因黛玉之死而發(fā)瘋,及因黛玉之死看破世情,出家做和尚;大觀園未抄,瀟湘館蕭條未見,賈赦未趕鬼除妖;探春在大觀園請道士未出閣;惜春未削發(fā);平兒未救鳳姐之女去投劉姥姥。這樣單賞菊吃蟹,賦詩度日,成什么小說? 適之已承認曹雪芹確有未定稿,曹死之時,去前八十回脫稿九年。適之曾問過,這九年間,他干什么呢?這已見于適之的考證文字。我問適之:“他寫不出來嗎?”適之說:“大概也是窮到潦倒不堪了。”我說:“這樣他不能算為小說大家。”適之說:“其實他不能算為小說大家。大概他描寫人物,的確是天才本領,但若真正只寫八十回,在故事結構上,伎倆實太差了。”但適之是認為必有未定稿的。我想雪芹死后,家中必有殘稿,家破人亡,自然沒人去理,或者遺失散佚都難說。二三十年后,琉璃廠程偉元留心文獻,搜求殘稿,由高鶚補訂而成一百二十回本,都在情理之中,有什么不可能? 至如俞平伯怪最后收場,寶玉要做和尚,大雪途中遇見父親,作揖一下,以為辭別,認為肉麻,令人作惡。俞平伯意思,這寶玉決不應赴考得功名,以報父母養(yǎng)育之恩,又在雪途中,在出家以前,最后一次看見父親,與他訣別,應當不拜,應當是掉頭不顧而去,連睬都不一睬,這樣寫法,才是打倒孔家店《新青年》的同志,才是曹雪芹手筆。何以見得十八世紀的曹雪芹,必定是《新青年》打倒孔家店的同志?假定與老父訣別一拜是肉麻,何以見得高鶚可以肉麻,曹雪芹便決不會肉麻?我讀一本小說,可以不滿意故事的收場,但是不能因為我個人不滿意,便“訂”為小說末部是“偽”。這樣還算科學的訂偽工作嗎? 適之的考證,最要是張問陶說后四十回高鶚所“補”一句話。我想這“補”字,是說“補訂”“修補”之補,與高序所言相符,卻不能拿定說是“增補”。這不能說是什么新證據(jù)。其余只是關于后四十回的發(fā)展,有四五處與前八十回所暗示不符(雪芹曾有一百二十回的回目),如史湘云的“金麒麟伏白首雙星”的話等。誰也應該知道,文人自初稿至殺青的時候,尤其在這樣的巨幅,經(jīng)過十年苦心經(jīng)營,易稿再四,作者到了收場,應當與初稿擬定略有不同,或有刪削。作者應有此權力。這不足為后四十回為高鶚“作偽”之證。脂硯齋本“畸笏”已經(jīng)明明說有幾回,因人家借閱而散佚,當時的情形可見。殘稿一定有散佚,經(jīng)過高鶚的整理補訂才有個眉目連貫。這真是文學史上一件大事,我們不應作求全之毀,因為有些小出入而斷定后四十回是“偽”。況且所謂脫節(jié)不符的,不是大處,是比較不重要人物(小紅獄神廟等小節(jié))。重要人物收場,都有極精細的、有根據(jù)的脈絡可尋(賈府被抄的原因,原為極小的事,讀前八十回者,誰也不會注意。李紈為黛玉死時唯一陪她的人,又后來說“車也有借得的嗎?”也是極精細之筆)。所以說高鶚做曹雪芹的應聲蟲,作偽才補成一百二十回,證據(jù)是不充足的。這與科學的所謂“證明”顯然不同。我們從大體觀之,不應把曹雪芹斥為第三流、無結構、不能完稿的小說家,而把《紅樓夢》最動人的情節(jié)歸功于高鶚!都t樓夢》的偉大,就在結構,好像米蘭大天主教堂,十二金釵,刻為十二神像,左右輝映,堂皇無比。 這樣講起來,程偉元及高鶚才是曹雪芹的功臣,天下萬世愛《紅樓夢》的讀者,應該感激他們保存這部名著殘稿及補訂編勘刊印流傳之功。不然連寶玉是娶黛玉或娶寶釵,我們還不知道。程偉元甲本暢銷,不到一年又肯再排印乙本。這是普通牟利的書商所肯為的嗎? 八年前(1958年)我曾做《平心論高鶚》一文(登“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二十九本),文長六萬言,結末作《終身誤》一首,用《紅樓夢》第五回關于雪(薛)林二位的曲文本韻。照錄于此,以結本文: 都道是文字因緣,俺只念十載辛勤。空對著奇冤久懸難昭雪,終惹得曲解歪纏亂士林。嘆人間是非難辨今方信?v然糊涂了案,到底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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