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威爾首先是先知,其次才是圣徒。書中散文時間跨度近二十年,幾乎涵蓋了他的整個寫作生涯,展現(xiàn)了完美無缺的風格。在其寫作生涯早期,風格趨向于描寫和敘述,這些都是基于他所經(jīng)歷過的戰(zhàn)爭和貧困,如《絞刑》《獵象記》等,而越往后,他的文章就越趨向于議論,如《詩與麥克風》,以及對作家和作品的評論。在這些眾多作家難以企及的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對極權(quán)政治的抨擊、對底層人民的同情,我們還能感受到他那鋒利的筆觸、火熱的思想,以及生動的語言。 作者簡介: 喬治·奧威爾1903—1950 英國偉大的人道主義作家、新聞記者、社會評論家。他一生顛沛流離,但始終以敏銳的洞察力和犀利的文筆記錄著他所生活的時代,致力于維護人類自由和尊嚴,揭露、鞭笞專制和極權(quán)主義,并提出了超越時代的預言,因此他被尊稱為“一代人的冷峻良知”。 目錄: 收容站1 絞刑10 書店記憶16 獵象記22 礦井之下30 北方與南方41 馬拉喀什52 查爾斯·狄更斯59 查爾斯·里德115 在鯨腹中120 英國,你的英國154 威爾斯、希特勒與世界國181 魯?shù)蟻喌?middot;吉卜林188 馬克·吐溫——特許的弄臣204 目錄: 收容站1 絞刑10 書店記憶16 獵象記22 礦井之下30 北方與南方41 馬拉喀什52 查爾斯·狄更斯59 查爾斯·里德115 在鯨腹中120 英國,你的英國154 威爾斯、希特勒與世界國181 魯?shù)蟻喌?middot;吉卜林188 馬克·吐溫——特許的弄臣204 詩與麥克風210 教士的特權(quán)——小記薩爾瓦多·達利219 英國的反猶主義231 好的壞書242 為P.G.伍德豪斯辯護247 無意義詩263 變味的復仇269 買書與買煙273 書評人的自白278 窮人之死282 政治與英語293 大蟾蜍隨想310 我為什么寫作314 李爾王、托爾斯泰與弄人323 這,這就是快樂342我為什么寫作 在我很小的時候,大概五六歲時,我就知道自己長大后會是作家。大概在十七歲到二十四歲之間,我試著擺脫這種想法,不過我能意識到那樣做是在違反自己的本性,自己遲早還是會坐下來寫書。 我在家中三個孩子里排行老二,但是與哥哥和弟弟都相差五歲,而且我在八歲前很少見到父親。因為這種種原因,我多少有些孤單,很快便養(yǎng)成了難相處的習性,因此在上學時始終不受歡迎。我也有了孤單孩子的那種習慣,開始編造故事,并且和假想的人物對話。我想,從最初開始,我的文學抱負就融合了孤單和自卑感。我知道自己有文字天賦,有能力直面令人不快的事實;我覺得這些能力創(chuàng)造了一個私人世界,我能在其中逃避日常生活中的失敗。但是,我在童年和少年時期所寫的嚴肅作品——有嚴肅意圖的作品——加起來還不到六頁。我在四五歲時寫了第一首詩歌,母親按我口述將其記了下來。我已經(jīng)想不起那首詩的內(nèi)容,只記得那是一首關(guān)于老虎的詩,那只老虎長著“椅子般的牙齒”——相當不錯的措辭,不過我覺得這首詩算是剽竊威廉·布萊克的《老虎》。在我十一歲時,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正好爆發(fā),我當時寫了一首愛國詩,發(fā)表在了當?shù)貓蠹埳。兩年后,在赫伯?middot;基奇納[1]去世時,我又在當?shù)貓蠹埳习l(fā)表了一首詩。隨著年歲漸長,我也不時寫一些喬治時代風格的劣質(zhì)詩歌,而且常常都是未完成的“自然詩”。我也嘗試寫過一篇短篇小說,結(jié)果卻糟糕透頂。這些便是那些年我寫在紙上的所有準嚴肅作品。 但是,在這幾年時間里,我確實在某種意義上參與了文學活動。首先是那種命題文章,我寫得很快也很輕松,卻無法從中感受到多少樂趣。學習之余,我還寫了一些應景的韻文和半滑稽的詩歌。我寫這類東西的速度現(xiàn)在看來快得驚人;十四歲時,我只花一個星期,就模仿阿里斯托芬寫了一整部押韻的戲劇。我還協(xié)助編輯了幾份校園雜志,既有印刷版,也有手抄版。這些雜志是你能想象到的最差勁的滑稽之作,與現(xiàn)在最廉價的報刊雜志相比,我在它們身上花費的精力要少很多。但與此同時,在至少十五年的時間里,我還進行著迥然不同的文學練習,那就是持續(xù)編寫著關(guān)于自己的“故事”,就像是在腦海中寫日記。我相信這是一種兒童和青少年都有的習慣。我在很小時,就常常想象自己是羅賓漢之類的人物,設(shè)想自己是精彩的探險故事中的主人公;不過,我的“故事”很快便不再是簡單的自戀,而越來越多地簡單描繪我所做和所見的事情。偶爾會有那么幾分鐘,我會在腦海中構(gòu)想這樣的句子:“他推開門走進房間。一束昏黃的陽光,透過細棉布窗簾,斜射在桌子上,桌上一盒半開的火柴放在墨水壺旁邊。他右手插在口袋里走到了窗前。下面的街上,一只玳瑁貓正在追逐一片枯葉。”這種習慣持續(xù)到我二十五歲左右,貫穿了我還未從事文學活動的歲月。雖然我必須尋 找適當?shù)脑~語,也確實努力尋找過,但我寫這些描述性的文字,似乎并非本意,而是受到了外力的驅(qū)使。我想,這些“故事”應該反映我在不同年齡段所崇拜的不同作家的風格,不過我記得它們總是有著過度的細節(jié)描寫。 大約在十六歲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了詞語本身的樂趣,也就是它們的發(fā)音和聯(lián)想。下面這兩句摘自《失樂園》: 所以他忍受著艱難困苦 前行:忍受著艱難困苦。 現(xiàn)在看來,這兩句并非特別精彩,但在當時卻讓我的脊背一陣顫栗,而且原文將“he”拼寫成“hee”,更讓人感到愉悅。至于描寫事物的必要性,我當時也已全部明白。因此,如果說我當時打算寫書的話,我已經(jīng)明白自己想要寫哪種書。我想寫那種有著悲傷結(jié)局的大部頭自然主義小說,其中要充滿細致的描寫和生動的比喻,而且通篇都是辭藻華麗的段落,用詞在一定程度上是為了追求音韻的效果。我的首部小說《緬甸歲月》正屬此類。這本書寫于我三十歲那年,但是構(gòu)思卻要早得多。 之所以介紹這些背景信息,是因為我覺得如果對作家的早年經(jīng)歷一無所知,讀者就不可能理解作家的動機。作家的寫作主題由他所處的年代決定——至少在我們這個動蕩、變革的時代是這樣——但作家在開始寫作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了一種永遠無法完全擺脫的情感態(tài)度。無疑,作家有責任磨練性情,避免陷入某種不成熟的狀態(tài)或某種反常的情緒;但如若完全擺脫早期所受的影響,就會扼殺自己的寫作沖動。撇開謀生的需要不說,我認為作家的寫作動機,至少說寫作散文的動機有四大方面。每個作家都多少有著這四個寫作動機;作家所處的環(huán)境不同,這四個動機的比重也有所不同。這四個動機是: 一、純粹的自我主義?释@得聰明,渴望被人談論,渴望死后被人銘記,渴望報復那些在你童年時冷落過你的成年人,等等。說這不是寫作動機就是虛偽。這是個很強的寫作動機。作家在這點上和科學家、藝術(shù)家、政治家、律師、軍人、成功商人——簡而言之,所有上層人士——一樣。絕大多數(shù)人并不十分自私。他們在三十來歲過后便幾乎完全拋棄了個人意識,開始主要為別人而活,或者只是被壓抑在苦差之下。不過,也有少數(shù)人天資聰慧且固執(zhí)己見,下定決心要為自己活到最后,作家就屬于這類人。應該這樣說,嚴肅作家整體而言比新聞工作者更自負,更以自我為中心,盡管他們不那么在意金錢。 二、審美熱情。對外部世界的美的感知力,或者對詞語和正確詞語組合之美的感知力;由音律帶來的沖擊、優(yōu)美文章的鏗鏘有力,或優(yōu)秀故事的節(jié)奏清晰所帶來的愉悅;分享有價值且不容錯過的經(jīng)歷的沖動。審美動機在許多作家身上微乎其微,但即使是寫小冊子或教科書的作家,也有各自偏愛的詞語或短語,這種偏愛并沒有功利性的目的。他們或許還對印刷排版、頁邊距等有強烈的感覺。只要是層次高于鐵路指南的書,都會受到審美因素的影響。 三、述史沖動?释匆娛挛锏恼鎸嵜婺浚释l(fā)現(xiàn)并為后人記錄真相。 四、政治目的。這里的“政治”是最為廣義的政治。渴望推動世界向某個方向發(fā)展,渴望改變別人對理想社會的看法。同樣,所有書都會受到政治立場的影響。藝術(shù)應當與政治無關(guān)的說法,本身就是一種政治觀點。 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動機必定會相互沖突,而且定會因時因人而異。從本性來看——把“本性”理解為人剛成年時的狀態(tài)——在我身上前三種寫作動機多于最后一種。若是生活在和平年代,我或許會寫詞藻華麗或純描述性的書,或許會對自己的政治信仰懵然無知。而實際上,我被迫在某種意義上成了寫作宣傳小冊子的人。首先,我在一份不適合自己的工作(駐緬甸的印度皇家警察)上浪費了五年,后來又經(jīng)歷了貧困和失敗感。這深化了我天生對權(quán)力的憎恨,也讓我初次充分意識到工人階級的存在,而且在緬甸的工作也讓我對帝國主義的本質(zhì)有所了解,但這些經(jīng)歷還不足以讓我有明確的政治取向。后來,希特勒上臺,西班牙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到了1935年底,我仍然沒有明確的抉擇。記得我在當時寫過一首小詩,表達了我的兩難: 兩百年之前的我 或許是幸福的牧師 宣揚著永恒的命運 看著我的胡桃樹成長; 哎!我生在邪惡的時代 錯過了那愜意的港灣, 因為我嘴上長出來胡子 而牧師們?nèi)及押庸喂狻?br/> 后來的日子還不錯, 我們都那么容易滿足; 我們將混亂的思緒哄入夢鄉(xiāng), 讓它們睡在樹的懷抱里。 無知的我們敢于擁有 那些我們現(xiàn)在掩飾的歡樂; 蘋果枝上的金翅鳥 能讓我的敵人顫抖。 然而姑娘的肚子、杏子、 濃蔭下小溪中的擬鯉、 馬匹、黎明時飛翔的野鴨, 全都是美夢一場。 無法再做夢的我們, 傷害或掩飾著那些歡樂; 馬匹都由鉻鋼制成, 小胖男人騎著它們馳騁。 我是從不翻身的蠕蟲, 是沒有妻妾的閹人; 我在牧師和政委之間, 像尤金·阿拉姆那樣前行。 政委在為我算命, 收音機正放著廣播, 可是牧師許諾我一輛奧斯丁七型車, 因為馬彩經(jīng)紀人從不賴賬。 我夢到自己住在大理石宅邸中, 醒來后發(fā)現(xiàn)果真如此; 我不是為這樣的時代而生, 史密斯呢?瓊斯呢?你呢? 發(fā)生在1936年至1937年間的西班牙戰(zhàn)爭和其他事件給我?guī)砹撕艽蟮挠绊懀撕笪冶闱宄俗约旱牧。我?936年后寫下的嚴肅作品,每一行都在直接或間接地反對極權(quán)主義,支持我心目中的民主社會主義。我覺得,在如今這種時期,那種認為我們在寫作時可以避開這些話題的想法純屬謬論。所有人都在以這樣或那樣的形式寫這些話題。這只是一個支持哪一方和采用何種方法的問題。我們越清楚自己的政治立場,就越有可能在參與政治的同時堅持自己審美和思想上的正直。 我在過去十年來最想做的就是讓政治寫作成為藝術(shù)。我寫作的出發(fā)點,永遠都是一種黨派意識,一種不公正感。坐下來寫書時,我并不會對自己說“我要創(chuàng)作一部藝術(shù)作品”。我之所以寫書,是因為我想揭穿謊言,想讓人們關(guān)注某些事實,而且我最初是想要表達自己的觀點。不過,如果寫作不同時是一種審美體驗的話,我就無法寫書,甚至無法為雜志寫長篇 報道。如果有心細讀我的作品,你就會發(fā)現(xiàn),即便在純粹的宣傳中,也包含著許多在全職政治家眼里不切題的內(nèi)容。我不能,也不想完全拋棄自己在童年時形成的世界觀。只要我還活在世上,我就會對散文體深有感觸,就會熱愛地球上的萬物,就會在堅實的物體和無用的信息中自得其樂。我無需壓抑自己的這一面。時代迫使我們參與到公共的非個體活動中,而我需要做的,是將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好惡與這些活動調(diào)和到一起。 這并非易事,其中涉及結(jié)構(gòu)問題、語言問題,還有全新形式的真實性問題。我來舉例說明其中的困難。我那本關(guān)于西班牙戰(zhàn)爭的《向加泰羅尼亞致敬》,自然是一本直白的政治性作品,但我在寫這本書時,大體上保持著超然的態(tài)度和對形式的關(guān)注。在這本書中,我努力講述全部事實,同時不違背自己的文學本能。但是,這本書里有很長的一章,全是我從報紙上引用的文字,用來為那些被指暗中勾結(jié)佛朗哥的托派人士辯護。很明顯,這種在一兩年后就會無法吸引普通讀者的章節(jié),肯定會毀掉整本書。有位我所敬重的批評家曾就這章內(nèi)容批評過我。“為什么要用這種東西?”他說,“本來是部優(yōu)秀作品,卻被你弄成了新聞報道。”他說得沒錯,但是我別無選擇。我恰好知道有無辜的人遭到了虛假指控,但這在英國很少有人知道。如果我不曾憤慨,那么我就永遠都寫不出這本書。 這個問題總是變換著形式反復出現(xiàn)。語言問題更為微妙,討論起來也頗費時間。我只能說,最近幾年來我嘗試讓自己的文字多些精確,少些描繪。我發(fā)現(xiàn),當你已經(jīng)將一種寫作風格演繹到至善至美,那么這種風格就已經(jīng)不再適合你。我在寫《動物農(nóng)場》時,首次有意識地嘗試將政治目的與藝術(shù)目的結(jié)合,F(xiàn)在我已經(jīng)有七年沒有寫過小說了,但還是希望很快能再寫一本。它注定會失敗,所有作品都會失敗,但是我十分清楚自己想要寫一本什么樣的小說。 回頭看看上面的內(nèi)容,我好像是在說我寫作的動機完全是因為熱心公眾事務。我不想在最后給讀者留下那樣的印象。所有作家都自負、自私而且懶惰;他們寫作的根本動機還是個謎。寫書是場可怕的斗爭,讓人筋疲力盡,就像一場漫長而痛苦的大病。若不是受到某個既無法抗拒,又無法理解的魔鬼驅(qū)使,沒有人會做這樣的事。我們知道,這種魔鬼無異于嬰兒那種為引起注意而哭鬧的本能。而且,如果不持續(xù)地努力抹去自己的個性,作家就寫不出值得閱讀的東西。好文章就像窗戶玻璃。我不能確定地說我的哪些寫作動機最強烈,但是我知道哪些值得追尋;仡欁约旱娜孔髌窌r,我發(fā)現(xiàn)在缺乏政治意圖的時候,我寫下的都是些沒有生命力的書,都是些詞藻華麗的段落、毫無意義的句子、矯揉造作的形容詞和連篇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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