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陵談詞》是詩詞名家葉嘉瑩首本談詞的書,收錄有六篇文稿,論及溫庭筠、韋莊、馮延巳、李煜等六位詞人的作品,兼論晚唐五代詞在意境方面的演進和拓展,同時論述王國維《人間詞話》的“境界說”。她在書中所寫的是其讀詞時真正的心得和感動,以詩詞解讀生命,用生命感悟詩詞。與之后她受西方文論之影響,偏向理論探討的論詞之作大有不同。其論說不僅融會古今,打通中外,還繼承了傳統(tǒng)詩論“妙悟心通”、直悟與精析相融的詮釋方式,在詞的評論中融入個人深刻獨到的生命感悟,展示“詞之為體,要眇宜修”的純美特色。 本書簡介: 《迦陵談詞》是葉嘉瑩**本談詞的書。從王國維《人間詞話》的三種境界談起,繼而賞析溫庭筠、韋莊、馮延巳、李后主、晏殊和吳夢窗等各位詞人的風格特色。作者素養(yǎng)豐厚,所書所論均為讀詞時真正的心得和感動,以詩詞解讀生命,用生命感悟詩詞。 作者簡介: 葉嘉瑩,號迦陵。1924年生于北京書香世家,1945年畢業(yè)于輔仁大學(xué)國文系,師從詩詞名家顧隨。1954年起任教臺灣大學(xué),1966年應(yīng)邀赴美圍哈佛大學(xué)和密西根州立大學(xué)任客座教授。1969年移居加拿大,1989年當選為加拿大皇家學(xué)會院士。1979年開始回中國大陸講學(xué),三十多年來,先后在北京大學(xué)、南開大學(xué)、復(fù)旦大學(xué)、南京大學(xué)、四川大學(xué)等數(shù)十所大校講學(xué)。1996年在南開大學(xué)創(chuàng)辦“中華古典文化研究所”;1999年以其退休金,以恩師顧隨名號設(shè)立“駝庵獎學(xué)金”。 目錄: 新版序 談詩歌的欣賞與《人間詞話》的三種境界 溫庭筠詞概說 從《人間詞話》看溫韋馮李四家詞的風格 兼論晚唐五代時期詞在意境方面的拓展 大晏詞的欣賞 拆碎七寶樓臺 談夢窗詞之現(xiàn)代觀 說靜安詞《浣溪沙》一首 談詩歌的欣賞與《人間詞話》的三種境界多年前偶然有幾位青年同學(xué)向我提出過一個問題說: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中曾舉過幾段詞,說那是代表古今成大事業(yè)大學(xué)問者的三種境界,這三種境界究竟是指怎樣的境界,希望我能為他們簡單解說一下。這篇小文就是對那幾位同學(xué)的一個簡單的答復(fù)。 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中,曾說過下面一段話:古今之成大事業(yè)大學(xué)問者,必經(jīng)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耙聨u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氨娎飳にО俣龋仡^驀見(按原詞當作驀然回首),那人正(按原詞當作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 第一種境界所引者為晏殊《蝶戀花》之句,第二種境界所引者為柳永《鳳棲梧》之句,第三種境界所引者為辛棄疾《青玉案》之句。若自原詞觀之,則晏殊的“昨夜西風”三句不過寫秋日之悵望;柳永的“衣帶漸寬”二句不過寫別后之相思;辛棄疾的“驀然回首”三句不過寫乍見之驚喜。這些詞句與所謂成大事業(yè)大學(xué)問者,其相去之遠真如一處北海一處南海,大有風馬牛不相及之勢,而王國維先生竟比并而立說,其牽連綰合之一線只是由于聯(lián)想而已。 “聯(lián)想”原為詩歌創(chuàng)作與欣賞中之一種普遍作用。就創(chuàng)作而言,所謂“比”,所謂“興”,所謂“托喻”,所謂“象征”,其實無一不是源于聯(lián)想,所以螽斯可以喻子孫之盛,關(guān)雎可以興淑女之思,美人香草,無一不可用為寄托的象喻,大抵聯(lián)想愈豐富的,境界也愈深廣,創(chuàng)作如此,欣賞亦然。而且這種欣賞的聯(lián)想更早自孔子便已曾對之大加推許和贊揚了,《論語·學(xué)而篇》曾記載孔子與弟子子貢的一段談話: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論語·八佾篇》又記載著孔子與子夏的一段談話: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后素。”曰:“禮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現(xiàn)在我且就我個人一己之所得,對這三種境界略加解說:第一種境界,也就是“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的境界。在臺灣,四季無鮮明之變化,此三句詞所表現(xiàn)之境界頗不易體會得到,而在大陸的北方,每當玉露凋傷金風乍起之時,草木的黃落變衰是一種極其急促而明顯的現(xiàn)象。長林葉落,四野風飄,轉(zhuǎn)眼間便顯示出天地的高迥。新寒似水,不僅侵入肌骨,更且沁人心脾。偶爾登高望遠,一種蒼茫寥廓之感,會使人覺得爽然若有所失。在人之一生中也會經(jīng)過這一個類似的階段,這時人們會覺得自己既已無復(fù)是春日遲遲時的幼稚和滿懷驚喜;也已無復(fù)是夏日炎炎時的緊張和不遑喘息,是黃落的草木驀然顯示了自然的變幻與天地的廣遠,是似水的新寒驀然喚起了人們自我的反省與內(nèi)心的寂寞。這時,人們會覺得過去所熟悉的、所倚賴的一些事物在逐漸離去,逐漸遠逝。雖然人們對此或許不免有一份悵惘之感,但同時人們卻又會覺得這消逝的一切原來早已經(jīng)不復(fù)能使他們得到滿足了。這種凋落,拓展了他們更廣更遠的視野,使他們擺脫了少年的幼稚的耽溺和蒙蔽。他們開始尋求一些更真實更美善的事物,一種追求尋覓的需要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所以在“昨夜西風凋碧樹”之后,緊接著便是“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獨”者,可視為寫此境界中之孤獨寂寞之感;“上高樓”者,可視為寫對崇高理想之向往;“望盡天涯路”者,則可視為擺脫了一切幼稚的耽溺蒙蔽以后,對更廣遠的境界的追求尋覓和期待。然而四野寥廓,瞻顧蒼茫,所追尋者竟渺不知其在何許,如果有人正在這種茫然無緒的感覺中,那么他無須困惑,也無須悲哀,因為這正是成大事業(yè)大學(xué)問者的第一種境界呢。 第二種境界,也就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境界。柳永原詞只是寫戀愛中的相思之苦,但這種擇一固執(zhí)殉身無悔的精神,卻不僅于在戀愛時為然,屈原曾說過“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孟子也曾說過“所愛有甚于生,所惡有甚于死”,這些正是古今仁人志士所共同具有的一種情操!皭燮渌鶒邸钡母星槭浅H硕伎捎械母星,但“擇一固執(zhí)殉身無悔”的操守卻不是常人都可有的操守。第一難在“擇一”,第二難在“固執(zhí)”,第三難在“殉身無悔”。《九歌·少司命》有句云:“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美人雖眾,而情有獨鐘。 人們?nèi)绾巫赃@些學(xué)問事業(yè)的多歧多彩的途徑中,選擇到自己“所善”、“所愛”的理想,這是極重要的一件事。“所善”該是出于理性的明辨,“所愛”則是由于感情的直覺。知其“可善”而不覺其“可愛”,則無固執(zhí)之感情;覺其“可愛”而不見其“可善”,則無殉身之價值。這種選擇偶有不當,則一切所謂“固執(zhí)”與“殉身”也者,都將成為虛妄的空談,所以說第一難在擇一;而既經(jīng)擇定之后,便當“生死以之”,“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雖然在此追求之時期中,其成敗得失之結(jié)果往往尚在茫不可知之數(shù),然而韓偓有兩句詩說得好:“此生終獨宿,到死誓相尋”,在這遙遠的追求的路途中,那些“見異思遷”的人固然輕浮不足與有言,“知難而退”的人亦復(fù)懦弱不足與有為。所以說第二難在固執(zhí)。然而在學(xué)問事業(yè)的路途上常是追求的人多而成功的人少,寫詩歌者固不盡能如李杜二詩人之光照古今,學(xué)物理者也不盡能如李楊二博士之名揚中外,如果竟然“赍志以歿”,豈不“遺恨終生”?但這并不在志士仁人的顧慮之內(nèi),因為他們既已有了“殉身”的熱情,便早抱定“無悔”的決心了。而這種“擇一固執(zhí)殉身無悔”的情操,便正是成大事業(yè)大學(xué)問者的第二種境界。在此境界中,雖不免困勉之勞,艱苦之感,但我確信真正經(jīng)歷過這種境界的人,必能從困勉艱苦中,體會到情愿心甘之樂的。柳永此詞前一句之“衣帶漸寬”四字,就正寫出了追尋期待中的艱苦之感,而“終不悔”三字則表現(xiàn)了“殉身無悔”的精神,至于下一句的“為伊”則表現(xiàn)了選擇的正確與不可移易,“消得”者乃是“值得”之意,唯有“擇一”之正確選擇的人,才能領(lǐng)會到縱使到衣帶漸寬斯人憔悴的地步也終于不悔的精神和意義。這種艱苦的固執(zhí)追尋,豈不是成大事業(yè)大學(xué)問者的第二種境界?至于第三種境界,也就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的境界。如果說第一種境界是寫追求理想時的向往的心情,第二種境界是寫追求理想時的艱苦的經(jīng)歷,那么第三種境界所寫的則是理想得到實現(xiàn)后的滿足的喜樂。雖然曾國藩有“莫問收獲,但問耕耘”之說,但這只是為在第二種境界中的人說法立論,使之不致因艱苦困難而退縮避餒。但無論如何,“耕耘”都該只是一種手段,“收獲”才是目的,如果我們夸大一點說,我們竟可以說人類生命的價值意義之所在,就在此第三種境界之獲得。只可惜我國詩歌中,描寫這種境界的作品似乎并不多,我想其原因大約有兩點,其一是因為這種境界原不易獲得,因為在此世上能有真正完美之理想的人已經(jīng)不多,而復(fù)能不辭艱苦以求達成的人更少,且一般人所自認為理想而加以追求的,常只是一種淺薄的欲望,而欲望則絕無達成完美境界之可言者也。其二是因為獲得這種境界的人并不寫之于詩歌,因為這種境界原不易于寫,而在此境界中的人亦不暇于寫,佛典有云:“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崩渑屑炔灰子谘哉f,飲水之時亦不暇于告人。但這種境界確該是真實存在而且極可寶愛的,只是想在詩歌中覓得表達這種境界的句子頗為不易罷了。首先我曾想到《詩經(jīng)·唐風·綢繆》中的“今夕何夕,見此良人”二句,這兩句詩確能予人一種無缺憾的美感,其滿足之意,其欣喜之情,都極真切感人。只是這兩句詩所表現(xiàn)的似只是意外之驚喜,而未能表現(xiàn)出艱苦卓絕以達成愿望之精神;其次,我又曾想到一首佛家偈語:“到處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嶺頭云。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贝嗽娛锥漕H能寫出追尋之艱苦與意愿之堅定,后二句亦頗能表現(xiàn)出在第三種境界中的完美與欣喜,只是這種完美欣喜充滿了得道之人的“自性圓明,不假外求”的意味,與成大事業(yè)大學(xué)問之向外追求者似亦頗有不同。在此兩個例證的比較下,我們才可看出王國維先生以“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三句,喻為成大事業(yè)大學(xué)問者的第三種境界的見地之高與取譬之妙!氨娎飳にО俣取闭,緊承第二種境界而言,具見對此理想追尋所經(jīng)歷的種種艱苦;“驀然回首”者,正寫久經(jīng)艱苦一旦成功時之驚喜;“那人”雖僅寥寥二字,然而絕不作第二人想,可見理想之不可移易,更使人彌感獲致之可貴;“正在燈火闌珊處”者,“闌珊”乃冷落寂寞之意,一位同學(xué)在作文中曾經(jīng)寫過:“耶穌在求真理的路上踽踽獨行”,如果確有值得追尋的“那人”,我們知道他必定是在“燈火闌珊”之處的。 但愿每個追求理想的人,在經(jīng)過“眾里尋他千百度”之后,都能夠獲有發(fā)現(xiàn)“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之一日。這種境界該是至完整、至美善、至真實的一種境界。 最后,我要說明,我之所說未必與王國維先生原意完全相同,讀此文者之所得,也不必與我完全相同。然而這種差異,實在無關(guān)緊要,我們只是由聯(lián)想引發(fā)聯(lián)想,在內(nèi)心最真切的感受中,覓取和享受彼此間一種相互的觸發(fā)而已。 P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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