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住久》是作者近兩年創(chuàng)作的散文隨筆的精選集。其中有近三十篇寫作時間在2013—2014年。書名取自陸放翁七律《南定樓遇急雨》*后兩句:“天涯住穩(wěn)歸心懶,登覽茫然卻欲愁。”作者長期致力于散文隨筆寫,王鼎鈞先生稱贊他的散文,“在創(chuàng)作時割舍了浮華,在這方面好比是華文散文中的巴爾扎克”。 本書簡介: 《天涯住久》一書,是作者“行萬里路”的心路歷程和真實記錄。第一輯《浮生掠影》,是兩國人生的遭際和感懷。第二輯《尋章摘句》專談讀書心得。第三輯《靈機(jī)一動》所收,是“行”時視線和形上形下風(fēng)景碰撞出來的思想火花。作者自稱“大半生去國,形成一個或隱或顯的參照系,既是價值觀的,也是精神的,對比之后,感到自己未被馴服,未受太多毒害(我的朋友陳新稱我的作品‘未失野性’),尚能維持人格的獨(dú)立,足堪告慰老屋神龕的祖先! 作者簡介: 劉荒田,原籍廣東臺山,1980年移居美國。2011年自職場退休后,開始在舊金山和佛山兩地輪流居住。《劉荒田美國筆記》,2009年獲首屆“中山杯”全球華僑文學(xué)獎散文類“最佳作品獎”。2014年秋,南昌大學(xué)舉行盛會,總結(jié)“國際新移民文學(xué)筆會”成立十年來的創(chuàng)作實績,劉荒田被推為“首席散文家”。 2013年,《世界華人周刊》、加拿大華人網(wǎng)絡(luò)電視臺聯(lián)合評選“2012年度世界華文成就獎”,旅居溫哥華的臺灣著名詩人洛夫、痖弦先生,有“美國第一打工作家”美稱的劉荒田先生,共同榮獲“2012年度世界華文成就獎”。 目錄: 第一輯浮生掠影 “回娘家” ——一個美國導(dǎo)游講述的故事 出城記 重辦婚證記 “香蕉”兒子的婚事,與背后 逆行記 高原行 閑看賭博記 坐一趟通勤地鐵 第二輯尋章摘句 書上紐約 有待 堅持饑餓,堅持愚蠢第一輯浮生掠影 “回娘家” ——一個美國導(dǎo)游講述的故事 出城記 重辦婚證記 “香蕉”兒子的婚事,與背后 逆行記 高原行 閑看賭博記 坐一趟通勤地鐵 第二輯尋章摘句 書上紐約 有待 堅持饑餓,堅持愚蠢 倒逼“三境界” 一個不小心 鮮花把“錢”困成野獸 去了一趟“斯卡布羅集市” 從“且行且珍惜”到“邊開邊等” 慣性人生 貧窮是一種浪漫 今天沒有“第一次” 有趣的算術(shù) “三樂”式思維 如果“厭倦了倫敦” “只差一串鞭炮” 夜讀抄 讀培根 散步漫想 馬蹄鐵 人以湯分 起舞的虞美人 履歷表之外 說“關(guān)系” 錯在何處 空空如也 卜合的雋語 一本書的薪火 第三輯靈機(jī)一動 舍汝其誰 陌生人送我甜甜圈 斜立的海 月臺上 一件文化衫的背面 錯發(fā)的電郵 報紙檔和蜜糖攤 西紅柿和小魚 卑微者的詩意心靈 懷才者 假如童年遇到駱家輝 競技心態(tài) 書上紐約 上午近9時,舊金山下城的金融區(qū)。這上班族最密集的所在,要領(lǐng)略都市人的生命力,最佳觀察點(diǎn)莫如遍布鬧市的咖啡店。我在地鐵站內(nèi)新開的“星巴克”前,遠(yuǎn)看,重重疊疊的人,衣著鮮亮的專業(yè)人士,面對柜臺后那大型咖啡機(jī)上方冒出的熱氣,一似賑濟(jì)站前的饑民看到粥鍋。近看秩序井然,一條條長隊緩緩蠕動。在盈溢咖啡香的街上走,我并沒拿著有點(diǎn)燙手的紙杯子,因為自己已成為不必以咖啡因來激發(fā)拼搏能量的退休者。 然而需要讀物。要搭地鐵到郊外去,車程近一個小時,必須讀點(diǎn)什么。手頭只拿了一份在家吃早餐前上街買的中文日報,搭巴士進(jìn)下城的路上已讀完。拐角處有一報紙檔,我眼睛一亮。攤檔是帆布加鐵條搭的,位于莫迪遜大廈外的人行道。人的激流旁邊,一個小小的島嶼。本來打算買一份英文日報,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它不但有灣區(qū)幾個城市的當(dāng)天報紙,還有中文日報,更有舊書籍。精裝平裝的大部頭,在長條桌上一字兒排開,分外矜持。標(biāo)價讓人吃驚——一律5毛。我瀏覽了一遍,看中最薄、素白封面的語錄體小冊子,問多少錢。攤主抬頭看了我一眼,說,也是5毛。我掏出一張5元鈔票。他從西裝上衣口袋掏出腰包,打開,把四張1元鈔數(shù)了三次,加上兩個25分硬幣,禮貌地遞給我;サ栏兄x。攤主至少75歲,是典型的高加索種白人,偏胖,面團(tuán)團(tuán),無須,除了動作緩慢,并無觸目的老態(tài)。30年來,我對下城一帶的報紙檔主,留下強(qiáng)烈印象的——至少八位,清一色的老白人,該是紙媒稱霸的時代一直干這行當(dāng)?shù)模鼬喩嗝,一團(tuán)和氣,豁達(dá),做小本生意,卻沒有市儈氣。進(jìn)入新世紀(jì)以后,他們都已凋零,此公恐怕是“碩果僅存”。 坐上開往都柏林的地鐵,打開新買的書時,車剛剛進(jìn)入海灣的海床下,外面是隧道的拱壁,燈光昏黃,轟隆之聲益發(fā)深沉。書名叫《神侃紐約》(QuotableNewYork),別看外表不起眼,可是企鵝出版社的,出版于上世紀(jì)90年代初。第一次從舊金山現(xiàn)代藝術(shù)展覽館內(nèi)的書店賣出,其時為1993年。20年間,輾轉(zhuǎn)于多少人手中? 搭乘公共交通工具,干擾多,難以長期集中精神,語錄體讀物,短短數(shù)行,讀罷咀嚼片刻,味道格外雋永。紀(jì)伯倫的書如《先知》以及幾本袖珍語錄本,常常被我出門乘車前放進(jìn)口袋。手頭的小書,由威廉寇爾(WilliamCole)選編。此公在紐約的中心地帶住了大半輩子,談紐約,具有無可爭議的資格。前言開門見山:“要問:正牌紐約人和別處的人是否兩樣?正牌紐約人的回答將是:否。不過,一個正牌紐約佬確乎不同,他知道:貓膩和捷徑在哪里,為了活得輕松點(diǎn),可以干什么,不可以干什么!鼻艺龜(shù)例,看地道紐約人“知道”些什么:“在寫字樓地下進(jìn)入電梯,按‘關(guān)門’按鈕于事無補(bǔ)!薄霸诎褪可嫌啦缓湍吧舜钣。同時,正牌紐約人會通過這樣那樣的途徑,為游客(特別是外國來的)做出變通。”“不要注視街上的瘋子——不管是大喊大叫的還是自言自語的,如果他發(fā)現(xiàn)你看他,可能對你暴跳如雷!薄白庖惠v車的開銷,總比你預(yù)先估計的要多上很多,雇請搬家工人亦然!薄敖煌羯系摹鹜ㄟ^’字樣,通常會閃10到14次,在閃頭5次期間漫步過街,或者在閃過5次以后快步走過,是安全的。注意:有若干例外,在第五大道,只閃5次!薄叭ゲ宛^用餐,結(jié)賬時把稅金加倍,就是你要付的小費(fèi)。”“搭計程車,司機(jī)不曉得你說的目的地在何處,走哪條路,概率為50%;司機(jī)聽不懂英語,概率為25%至75%!薄耙雇,在建筑物前,女郎獨(dú)自憑壁而立,并不一定是等候特定的人。”“唐人街的餐館,哪一家是頂尖的,純是各花入各眼,且誰也不會向偶遇的熟人披露其名字。”“買報,不要拿面上那一份,要拿下面的第三或第四份。還要帶上紙巾什么的,把手上沾的《紐約時報》抹掉。”“說某人在‘下城’做事,指的是‘華爾街’。”“地鐵的趟門,能打開一半的,只有十分之一。”“在游行日,千萬不要打的或乘搭巴士穿過城市。”“千萬不要在租金高昂的照相店和禮品店購物,特別是那些掛出‘大清盤’告示的。”——夠了,再引下去,“文抄公”這帽子就戴定了。 掩卷望窗外,列車正飛馳在三谷地帶的平陽,氣團(tuán)在倉庫群上空飄浮,提醒你,這是溫度在華氏95度以上的盛夏。我的思路依然縈繞著紐約。所謂百聞不如一見,過去20年間,我去了紐約5次,“一日看盡長安花”式的行旅,不可能具有深度和代表性。書中的紐約語錄,許多也適用在舊金山,比如,同為移民聚居的城市,許多服務(wù)業(yè)中人英語差勁,“向餐館里的練習(xí)生(BusBoy)要水和面包可以,別的不一定行,因為沒幾個能說英語!痹谥胁宛^,干脆是這樣:“有問題,別問侍應(yīng)生,要問懂英語的領(lǐng)班!彪m嫌夸張,但玩幽默者不走偏鋒怎么引起哄笑? 接下來,讀正文。“紐約形如公寓式旅館,供所有人入住,但誰也不把它當(dāng)作家!卑l(fā)會心之笑。在美國,這一條普適性甚廣。只此一家,別的美國城市難以比肩的,是罪案高發(fā)時代的紐約:“這里沒有非專業(yè)人士的用武之地,連步行過街都是!薄坝幸患挛艺f不清,計程車彼此避讓,是出于害怕還是尊敬。”(一位紐約警察所言)!耙粋男子入夜以后在海德公園玩滑板,第二天早上可能在警察局里找到他(在很大程度上,此事取決于昨晚他遇到的女士是怎樣的人,以及他冒了多大的險)。但是,一個男子入夜以后在中央公園玩滑板,差不多可以肯定,明天可以在墓地找到他!薄坝幸惶,四位無辜者遭到槍擊。在這個城市,這可算是迄今為止最好的開槍事件。因為在紐約,找到四個清清白白的人,真不容易! 我想,自己好歹算“老金山”,有沒有能耐仿效這一本,編寫《舊金山段子》?回答是干脆的:沒有。我和這本書的編選者寇爾先生,至少差著五個層次:他自出生起便是美國人,我是半路歸化的;他接受過完整的美國教育,我卻是在中國上的學(xué),且學(xué)歷有限;他屬于主流社會,是文化領(lǐng)域的中堅,我基本上是邊緣人;英語是他的母語,且以文學(xué)為專業(yè),我的英語停留在“剛夠謀生”的低層次。另外,他為編寫此書,閱讀有關(guān)英語著作范圍廣大且深入,我讀的書,主要是中文的。而中文書寫者無論調(diào)侃、一本正經(jīng)還是別有用心,都難以“議論”出“語錄”來。一如洋鬼子對中國任何城市指手畫腳時,幽默感明顯受制。 好在,沒有哪個出版社向我約這方面的稿,我藏拙好了。列車披著閃爍的陽光馳驅(qū),比地面高出兩三米的站臺,膚色各異的人上上下下。我心里安靜,而且欣慰。一個沒資格編輯“舊金山語錄”的異鄉(xiāng)人,也有權(quán)利生活、發(fā)言。何況,我有寇爾先生未必?fù)碛械恼鋵殹硗庖粋國度,和鄉(xiāng)愁。我的手撫摸著書上這一條語錄時,淚花在閃: “這個地方,被我的心揣著,走遍世界。但有時候,我在夢里要甩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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