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簡介: 這是一本盧年初的散文自選集,是一本從鄉(xiāng)村到城市的生活記述。書寫中有兩個維度,一個是鄉(xiāng)村,一個是城市,在城鄉(xiāng)之間扭結著一個普通中國人的生活和命運。寫鄉(xiāng)村,在那些樸素美好事物旁邊,也伴隨著丑惡與黑暗;寫城市,在無數(shù)的光怪陸離和燈紅酒綠之間,也有著動人的溫暖。作者在城市與鄉(xiāng)村的對照中,寫出了靈魂深處的隱痛。 在通往城市的路上,作者經(jīng)歷了卑微、彷徨、搏擊,最終融入與重塑。而鄉(xiāng)情鄉(xiāng)俗,始終流淌在行走的血里,在相互抵牾中,相互照耀。城里的路很多,城里的人更密,城里人像路一樣依偎、舒坦。理發(fā)的、修車的、看門的、送粉的、賣藥的、擦鞋的,等等,像樹蔭一樣庇護著城市生活。城市在變。堵塞,拆遷,擴張,矛盾而美麗。城市在走向幸福深處,而作者在隨行中收撿著個性、往事以及回不去的貝殼。 作者簡介: 盧年初,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南省常德市作協(xié)主席。一級作家,著有《機關》、《沉浮》、《舊事》、《水墨》、《帷幄》等書,代表作品入選國家多種權威選本、大學教材、中央電視臺《子午書簡》、全國高考語文試題等。2012年獲湖南省首屆文學藝術獎。 目錄: Ⅰ帶著村莊上路 帶著村莊上路 跟著城市上路 鄉(xiāng)村大學生(考大學、讀大學) 城市的暗號(城市的暗號、必須往鄉(xiāng)村奔走的一些日子、慢慢抵達城市的疼痛) 一個人與五條街(一個人與五條街、路、南來北往、車子) 房子左右的生活(公家房、舊物件、雜物間) 吃在食堂 一些有點疼痛的店面(診所、藥店、花圈店) 城市書(在大地的搖晃中安眠、那些大水攪動的日子、從小城到北京的距離) 、蛉谌肴巳 城市里的民間(小區(qū)門衛(wèi)、擦皮鞋的女人、洗腳女、賣果人、修雜什的人) 曾經(jīng)一起走過(師者素描、盛開的緩慢、彩民兄弟、公務員) 在日常生活中細水長流(小巷里的女理發(fā)師、印刷工、做裝飾的小老板、編外護士)Ⅰ 帶著村莊上路帶著村莊上路跟著城市上路鄉(xiāng)村大學生(考大學、讀大學)城市的暗號(城市的暗號、必須往鄉(xiāng)村奔走的一些日子、慢慢抵達城市的疼痛)一個人與五條街(一個人與五條街、路、南來北往、車子)房子左右的生活(公家房、舊物件、雜物間)吃在食堂一些有點疼痛的店面(診所、藥店、花圈店)城市書(在大地的搖晃中安眠、那些大水攪動的日子、從小城到北京的距離) Ⅱ 融入人群城市里的民間(小區(qū)門衛(wèi)、擦皮鞋的女人、洗腳女、賣果人、修雜什的人)曾經(jīng)一起走過(師者素描、盛開的緩慢、彩民兄弟、公務員)在日常生活中細水長流(小巷里的女理發(fā)師、印刷工、做裝飾的小老板、編外護士)小城里的小人物(老教練、導游、看店者、送粉工)小和尚城郊的孩子 Ⅲ 傾聽自我手上的世界(手上的世界、攥在手心的鑰匙)在眼鏡的照看下(在眼鏡的照看下、迷糊的方向感)被天氣俘虜?shù)拿利悾ū惶鞖夥數(shù)拿利、脆弱的喉嚨、傘下時光)被小偷垂青的往事往事二憶(借書憶、澡堂憶)生命冊(一個從教者的懺悔書、我安身立命的幾次考試)在工廠的血液里最后一扇門看不清的城市(看不清的城市、圈子里的生活、卡陪伴的生活)作者以淡如一灣清水的敘事,或懷著深情向鄉(xiāng)村回望,打撈起那些悲歡離合的故事;或在“把居住地當作遠方”的快樂中,悟出樸素的哲學;或在鄉(xiāng)村溫暖的親情中,獲得精神的滋養(yǎng)。其從容的智慧,坦蕩的姿態(tài),獨特的見解,讓人讀后回味無窮。——唐朝暉 盧年初關于鄉(xiāng)愁的書寫,讓我想到的黑白色的原野與鄉(xiāng)村素描。這些散文以宛如黑白色照片的形式,讓遠離工業(yè)城市的人開始思考我們正在失去的鄉(xiāng)愁。——周語 帶著村莊上路 我那時以為這一生大概只會做一件事兒:離開村莊。我并非在村莊里過得不愉快,那里的水土很適合我,只不過村里人都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把離開村莊當作出息,我只能有出息點。我選擇一個夏天離開,那是一個炎熱的晌午,人們都在打瞌睡,我神不知鬼不覺走了,不要讓他們以為我有什么留戀,以為我?guī)ё吡舜迩f的什么東西,我走得要有出息,能留給他們的全留給他們。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是自欺欺人,路上累了歇腳的時候,把行囊打開,里面裝的是一整個村莊。我很羞愧,我曾想在城市的某個角落把它們抖掉,但人生這段漫長的路上,想要的東西還未得到時,相對的東西你也還無法舍棄。在縣城讀書,我不能舍棄我的貧窮。在寄宿的同學里,我的伙食比許多人都要差,一般我只買個小菜,另外吃自己帶的家鄉(xiāng)菜:咸魚、壇壇菜、鮓辣椒。這幾道菜都是干的,耐放,很拌飯。肚子餓了,就用炒米茶充饑。炒米茶是母親親手做的,先炒米,炒黃豆,炒芝麻,炒熟后,用石磨磨成粉,只要用開水一沖,加點紅糖,很香。在我陶醉母親說的營養(yǎng)時,喝著麥乳精的同學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在省城讀書,我以為離村莊越來越遠了,我又無法擺脫家鄉(xiāng)話的困擾。我既說不好普通話,也說不好省城的方言。說普通話邊音和鼻音、卷舌音和非卷舌音分不清;說省城話,走在大街小巷,別人一聽,都嗤之以鼻。我為企圖抬高自己裝腔作勢而難受。我開始很少說話,我懷疑自己是否能夠上品味地交談,只有上廁所時,會冷不丁罵出一句家鄉(xiāng)的臟話。在機關里辦公,我擺脫不了家鄉(xiāng)老土的作派。走路還沒學會挺胸亮脖子,說話還沒學會慢條斯理,辦事還沒學會大刀闊斧,我常常懷疑同事是不是私下里議論我是個鄉(xiāng)巴佬。老鄉(xiāng)來后,我打腫臉充胖子招待他們,我怕他們說我小氣,說我忘恩負義,我瞧不慣他們的心眼兒,同時看到他們就像看到自己,我為此憂戚:難道真的就拋不開村莊了嗎?在我盡力掩藏村莊時,村莊卻如影子一樣照看我,照看著像我一樣許多從村莊出來的人。我畢業(yè)后被安排到這座城市,得感謝利叔。利叔是我同村人,出來許多年了,混出了一點名堂,他常常為幫不了村莊而揪心,給我辦事他找到了寄托,他說他不是在幫我,只是給村莊辦了點事。在城里我單身了許久,和鄉(xiāng)下女子相處慣了,和城里的姑娘總有點格格不入。后來我遇到一個叫蓮的女子,她的一切都具有村莊的風韻,她不在乎我的家底,卻看上了農(nóng)家孩子的勤勞和樸實,接受她的愛情,我知道又等于接受了村莊的一筆恩惠。后來,我的繼父、母親跟著我進了城,開了一家土菜館,彌補我的家用,曾經(jīng)叫我害羞的家鄉(xiāng)菜,全部端在了大桌上。家鄉(xiāng)菜全部來自家鄉(xiāng)的風水,別有一番滋味,繼父喜上眉梢地來回奔忙,有時難以應急,母親也還會拿假土雞充斥,算賬時偷偷打點折。借助土菜館,我發(fā)了一點小財,我真的離不開村莊了。我開始懂得,我們這些出門在外的人,永遠都是村莊的驕傲,也永遠都是村莊的累贅;我們把她的善良播撒,也把她的丑陋翻新。不知何時起,我開始把村莊像糖一樣含在嘴里,稍不留神,香甜就脫口而出。我走到哪里,村莊都撲面而來。村莊的竹器、村莊的糧食、村莊的花卉,全都進了城,我感到這一切似乎都是跟著我進城的,這種感覺很親切,很暖和,也很自得。我們這些從村莊出來的人,常常在一起聚會,在街道、在集市、在公園旁若無人地侃起村莊,就好像是在村莊的某個田畝說話,高昂鏗鏘。當人微言輕時,我們害怕提到村莊,從而增加人們的歧視;當功名趨盛時,又總期待他人提到村莊,讓人知道我們付出怎樣的努力;當我們貧窮,老把村莊當作羞澀;當我們富有,又拿村莊來調(diào)味,我們永遠在把村莊當作鋪墊,當作背景。總感覺對村莊有所虧欠,總是不想爽爽快快承認,終于有一天,我的靈魂在不斷地拷問中,把名利修煉成淡、成輕,這時,我的村莊才真實地凸現(xiàn)出來。走吧,回吧,從村莊出來的人,常常有愿望回一趟村莊,回一趟家,干點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干。村莊最初不認識我們,但等我們一開口,就知道我們是誰了,在這塊土地上,我們畢竟赤身裸體地摸爬過,村莊還殘留著我們的呼吸。其實正是我們想再次縮短和村莊的距離時,村莊似乎在一點點遠去,村莊的風物,村人的思維,常讓我們寡言少語,我們走進親近,又走近了陌生。我們對村莊難以有什么回報,在那里久久徘徊,似乎還是在尋找什么東西,是因為過去我們帶走太多,所以總認為取之不盡,我們走的時候,不是帶走一把鐵鍬,一把斧子,那些東西對我們沒有用,我們帶走的是別的東西,盡管兩手空空,帶的東西已經(jīng)很多了,這似乎只有我更知道,而我又只有獨自在夜晚書寫文字時才真正知道。而我那時疏忽了的是,我的文字又把村莊打擾了,我這后半生還有最大的一個愿望要實現(xiàn),那就是什么時候,要讓村莊打個盹兒,我要帶著我去上路。 看不清的城市 最初在城市,只是生活在一種亦真亦幻的感覺里。我是從一座小縣城調(diào)過來的。我畢業(yè)于省師范學院,那時人才奇缺,大部分同學分配到省、市級的單位,像我這等情況被憐憫為“落難”。“城”是個美好的堆砌,可差了一個“市”字,便差了許多玄妙和格調(diào),像一只杯子,無蓋的和有蓋的,根本無須比較,不在一個檔次。這下好了,脫胎換骨了,我給許多同學寫信,說也來到了市里,而淡化了變化單位的差別,不再乎從一所中專調(diào)到了一所中學。我還有些心虛,新調(diào)的單位處在江南,還是縣的建制,一河之隔的江北才真正稱得上為市,有意無意地作些模糊吧,遠方的人混為一談那是他們的疏忽。幾年以后,縣終于改為市里直管的區(qū),這回我再不作什么喧嘩,心里卻似乎有塊石頭落了地,以前那個半推半就的謊言,已然被歷史塵封。那時我根本沒想過和城市的距離,更沒想過如何出人頭地,只想著得努力地工作站穩(wěn)腳跟,證明自己的存在。我很少去河對岸,江上還沒有橋,往來費時費力,那邊的朋友也不多,我得積攢錢財,積攢聲名,把和城市的親近留給未來。只是不能苦了孩子,有一次我們作了很久的準備,去核心區(qū)的濱湖公園游玩,劃船,坐碰碰車,看動物館,不亦樂乎,回家后兒子寫了很長的日記,我和妻也是莫名其妙地興奮,酣暢淋漓地體驗了一把城市生活。然后又是幾個月默默無聞地疲憊于自己的小圈子里,而那次小小的放松居然是不盡的動力,以后有機會了咱還得去呢!我們對城市幾乎是一無所知,卻心懷感恩,心存敬畏,好像是一不小心撿了個大便宜,患得患失。我對這個光鮮的世界,在仰視中卑怯著,驕傲著,知足著。我轉行在一家綜合部門工作后,才知城市像個魔術袋,里面的一切稀里嘩啦倒出來,令人眼花瞭亂。原先只知道周邊有學校、商場、醫(yī)院、車站什么的,一下冒出來那么多進行社會管理的院落,它們神秘又威嚴,書寫著書本上似是而非的表情。我把這一切告訴家里人,他們也稀奇而羨慕,這會真的知道了不少,能耐了不少。后來我的職務一點點提升,知道了更多辦公的地方,更多城市服務的場所,會議中心,賓館,歌廳,等等,特別是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的行走,深入不進去,卻也略知一二,見慣不驚。我感到這個城市慢慢把握在手里,我的驕矜得意純真而可愛。記得某次公干請了兩個女孩陪歌,是湖北公安那邊來的,接觸中多了了解,多了同情,唱完后還不假思索地接吃了一頓快餐,僅此而已,什么故事也沒有,只是代表著這城市表達著溫暖。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變化,在一些消費場所表示著一種“皇恩浩蕩”的恩踢;在能回避的場合盡量隱藏起來,怕麻煩,而同時又生怕別人誤以為自己沒能耐;和這個城市的日常生活越來越遠,連坐公共汽車多少錢也在遺忘;也變得麻木,對一切似懂非懂,好像一鍋夾生飯,好幾次陪領導和朋友參觀在名的詩墻和枊葉湖,都呈現(xiàn)出一知半解的尷尬狀。我愧對這座城市。我是以一種俯視的態(tài)度在對待這個城市,自以為盡收眼底,其實只見了大概;自以為高高在上,其實只是個氣球,只是團云朵,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破了、散了。在這一點上,我比不上已在外地工作的兒子,我們家大的區(qū)域搬過兩回,每回我都是急不可耐,向往簇新,而于事關連不大的兒子卻表現(xiàn)出遲疑,依戀。哦,他出生在這個城市,他的血管流淌著這里的血;而我,“根”也許還在城外,對城市還只停留在“占有”、“創(chuàng)造”這些虛幻的語詞。我從忙的崗位閑下來后,有足夠的閱歷和心態(tài)來平視身邊的一切。我知道了這個社區(qū)的居委會所在,那里進進去去的一些人似乎在哪里碰過面。我敢于在街面的條凳坐下來,不怕誰認出招呼,而成了眾多街樹枯葉中的一片,只是到時候我會自己清掃自己。我看到下水道的蓋子被人擰走,而豎的叫人謹慎小心的警示牌已被人踩塌。我發(fā)現(xiàn)輸液不需要跑到醫(yī)院,旁邊就有個熱情的診所,常常是老頭子老太太一字排開,一邊打藥,一邊說自己很健康。我對周邊的一切從來沒這么熟悉。我似乎把這個城市真正看清了。然而過去的一些同事偶爾過來閑聊,我又異常的沮喪。他們說太陽山上有個什么遠古的奇景,白馬湖那邊又會形成新的商業(yè)圈之類。他們怕我悶壞。我卻哪兒也不喜歡去,我已變得懶散,我把目光掖了起來,我對這個城市的遠方開始漠不關心。我看不清這個城市,我總是那么偏頗,每一個年代,似乎只熱衷于一個視角,一種眼神。但我不遺憾,沒有遺漏風景的人生不叫人生;就像這座城市,沒有它的朦朧和隱晦,它也不叫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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