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衛(wèi)末日記 作者:沈立行 1943年隆冬,南京城北極閣一所精致的小洋房內(nèi),爐火融融,溫暖如春。汪精衛(wèi)正坐在沙發(fā)上閉目養(yǎng)神。這里本來是宋子文的公館,抗戰(zhàn)后南京淪陷,就被日軍搶占了,后來就給汪精衛(wèi)作為休息之處。汪也不常來,他的官邸在頤和路。 寬敞的客廳內(nèi)鋪著深紅色的地毯,擺著華麗的沙發(fā)。汪精衛(wèi)面容憔悴,雙眉緊蹙,將手墊在背后,正痛得哼哼。坐在旁邊的是他妻子陳璧君及“公館派”大將陳公博和林柏生。汪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雖然背上的子彈取了出來,但現(xiàn)在又十分疼痛,看樣子我的大限到了。如今局勢很緊張,日本敗局已定,我又病得如此,大家要有思想準備,恐怕要當漢奸殺頭呢!” 汪精衛(wèi)背上的這顆子彈,是1935年11月1 日,國民黨在南京丁家橋中央黨部召開五中全會時,被“晨光通訊社”的一個青年孫鳳鳴打的,孫本來是要刺殺蔣介石的,但會后集體拍照時,蔣介石未到,汪精衛(wèi)坐在中間。孫鳳鳴就用預先藏在照相機內(nèi)的手槍,向汪連開三槍,槍槍命中。衛(wèi)士開槍還擊,孫受重傷,死在醫(yī)院內(nèi)。汪雖連中三槍,但均非要害,當即在“鼓樓醫(yī)院”動手術,取出二顆子彈。 另一顆深埋在肋骨和脊椎之間,一時無法取出。醫(yī)生認為只要好好保養(yǎng),子彈留在體內(nèi)十年,并無問題。1943年8 月,這顆生了銹的子彈,終于在體內(nèi)發(fā)作,使汪痛得團團打滾。同年12月19日,在日本陸軍醫(yī)院,由著名軍醫(yī)后藤部隊長主刀,將子彈鉗出。一星期后,汪就來北極閣養(yǎng)病了。 陳公博說:“局勢確實糟透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周佛海和我們又不是一條心,他早和蔣介石勾搭上了!薄澳銈兣率裁,有汪先生在,天塌不下來!” 陳璧君一臉雪霜自信地說。 談來談去,談不出個名堂。當“公館派”走后,汪精衛(wèi)忍著背痛,寫完了當天的日記。又盡通宵之力,寫了一份遺囑,題為《最后之心愿》。當時汪剛好60歲,隨即又寫了一首《六十自述》的詩:“六十年無一事成,不須悲慨不須驚。尚存一息人間在,種種還如今日生。” 第二天,汪將這些東西交給陳璧君后說:“我們一家是完定了。這份遺囑,不是安排我身后之事,而是表明我的心愿,但寫得太潦草了,你有空謄抄一下,好好保管。一定要等我死后二十年,才可發(fā)表! “你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病,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呢!”陳璧君心不在焉地收了遺囑草稿,扶汪躺下休息。 1944年元旦,汪精衛(wèi)因背痛大作,從北極閣返回熙和路公館。一大批官員來賀年,汪沒有心思,一個也不見。汪當時生病,是嚴格保密的,只有極少數(shù)人知道。 過了二三天,汪的下肢麻木,失去知覺,已經(jīng)不能站立,成了癱瘓,而且高燒一直不退。汪的私人醫(yī)生德國人諾爾,向陳璧君跌足痛哭說:“這大概是骨癌了!目前的醫(yī)學,難。》蛉艘缱鳒蕚洹! 漸漸到了二月早春,日本派了骨科專家黑川利雄教授專程到南京為汪治病。 診斷后,黑川認為已到危險階段,南京條件差,無法進行大手術,非去日本不可。 日本的內(nèi)閣大臣東條英機決定,將汪送往名古屋帝國大學附屬醫(yī)院,因那里的骨科是全日本最好的。 1944年3 月3 日,汪精衛(wèi)乘飛機到日本去治病。行前汪在病榻前召見陳公博和周佛海。汪兩眼噙淚說:“我這次赴日治療,兇多吉少。南京這個爛攤子,就交給你們二位了。我知道,公博和佛海是有點隔閡的,務望以大局為重,精誠團結,苦撐等我回來吧。” 這天上午11時,汪精衛(wèi)半倚病床,寫了他最后一張“手諭”,手腕無力,字跡潦草,和他過去的一筆娟秀的柳體字完全不一樣了。他在信箋上寫道:“銘患病甚劇,發(fā)熱五十余日,不能起床,盟邦東條首相派遣名醫(yī)來診,主張遷地療養(yǎng),以期速痊。現(xiàn)將公務交由公博、佛海代理。但望早日痊愈,以慰遠念。兆銘” 下午1 時,汪乘自己的專機“海鶼號”飛往日本。同行的有陳璧君、子女文惺、文彬、文悌、女婿何文杰、翻譯周隆庠、偽中央醫(yī)院院長黎福以及侍衛(wèi)和傭仆等等,擠滿了一飛機。當時制空權已全在美國人手中,天天警報,人心浮動。但日本人死要面子,還派了四架“零”式飛機護航,幸而在途中沒有碰到美國飛機,否則汪精衛(wèi)全家都要化為灰燼了。 名古屋是日本僅次于大阪的工業(yè)城市,而且是軍事工業(yè)的集中地,所以,是美軍轟炸的重點地區(qū)。日本的海上大門早已洞開,美國航空母艦就停在日本海上,進行著一批飛機連著一批飛機的波浪式轟炸。名古屋醫(yī)院是國際上知名的大醫(yī)院,屋頂又涂上了很大的紅十字,故美國飛機沒有炸它。汪精衛(wèi)的專機在一片雜亂敗落的機場降落。名古屋軍區(qū)師團的救護車和幾輛汽車,早已等在那里,汪精衛(wèi)被立即送往醫(yī)院。在汪的病房下面空地上,日本人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日夜開工,造成了一座堅固的防空地下室。 汪精衛(wèi)住進了醫(yī)院四樓的特別病房,房間寬敞,光線明亮,有病房、日式起居室、廚房、浴室等等,占了整整一個樓層。當?shù)氐奶貏諜C關在醫(yī)院四周戒嚴,絕對保密,不讓外人知道。整座醫(yī)院,除參加的治療人員以外,沒有人知道四樓來的是什么貴客。日本人給四樓取了個代號,叫“梅號”。 汪精衛(wèi)躺在舒適的病床上,聽著陣陣凄厲的空襲警報,徹夜不息,他感到自己已經(jīng)站在地獄的門口了。汪哼哼唧唧地對陳璧君說:“立即手術吧,我要早早回南京去,否則真的要不堪收拾了!” 當晚,日本政府就集中了第一流的骨科、神經(jīng)外科和麻醉專家進行會診。群賢畢集,濟濟一堂。經(jīng)反復拍片,開會討論,折騰到深夜,才確診為多發(fā)性骨癌,壓迫神經(jīng),造成下肢癱瘓。看來已經(jīng)沒救,但死馬當活馬醫(yī),還是決定第二天就動手術,切除骨塊,希望能減少點壓迫。 3 月4 日晚上,由齋藤真教授主刀,進行手術。因美國飛機剛剛轟炸而引起的熊熊大火,使手術室的玻璃外窗映得一片殷紅。手術前,當醫(yī)生洗手消毒戴橡皮手套時,竟發(fā)現(xiàn)三副是破的,真正急壞了一大群在場的教授。齋藤真火冒三丈,厲聲訓斥道:“怎么連手套也沒有了?。∫蝗捍荔H!”但醫(yī)院里實在找不出來,結果動員全市醫(yī)院,總算找到幾副,手術因此拖延了一個多小時。陸軍方面的負責人中村大佐抱歉地說:“工業(yè)區(qū)都炸光了,物資實在缺乏,請教授們原諒吧!” 手術做了近兩個小時,從汪的背部切開,深入前胸,切除了有病變的四塊骨片和三根肋骨。 等麻醉藥性過去以后,汪自己用手摸摸大腿,已有知覺,雙足也可以活動了,汪精衛(wèi)十分高興,在后來的四天中,都是如此。汪感到病愈有望,就在病床上對陳璧君和兒子汪孟晉說:“看來,我還命不該絕,可以再回南京。” 陳璧君聽著日夜的轟炸聲,仿佛第一次感到戰(zhàn)爭的可怕,憂心忡忡地對汪說:“兆銘,你的身體看來會一天天好起來,但戰(zhàn)局實在太糟糕了!美國飛機的狂轟濫炸,你也聽到了。我們該怎么辦呢?你要想想辦法才好哩!”“如果日本垮臺,蔣介石是不會放過我們?nèi)业。父親應該召公博和佛海來,商量商量對策!蓖裘蠒x附和著母親說。 于是,汪立即密電召見陳公博和周佛海。二人次日就乘飛機趕到,在病榻旁說了些祝賀健康的話后,言歸正傳,汪精衛(wèi)心情沉重地說:“日本朝不保夕,一旦戰(zhàn)敗,我們這群人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叫你們來,就是要想想辦法!薄拔以缫淹ㄟ^戴笠,和蔣介石接上關系。蔣已經(jīng)答應,勝利后,對我們作政治問題處理,人人無罪,更不會傷汪先生一根毫毛!敝芊鸷5挂蔡孤剩靡庋笱蟮卣f著。 “蔣介石和戴笠豬狗不如,他們的話怎可信得?只要落到他們手里,他們才不講信義和情面呢!”陳璧君反感特深,尤其是戴笠,先后五次奉蔣的命令刺殺汪精衛(wèi),所以她對周佛海的話聽也不要聽!胺鸷Vv的也是對的。但這是束手就擒的方法,不是上策。我想我們在蘇、魯、皖一帶,尚有兵力近三十萬人,像郝鵬舉、孫良誠等,都是舊西北軍馮玉祥的老部下。蔣馮二人至今不和,而1930年汪先生又和馮玉祥合作反過蔣。我們把這些部隊改編整頓,由汪先生領導,擁護馮玉祥,我們就可以和蔣介石及毛澤東逐鹿中原,形成鼎足而立的局勢了,豈不更好?”陳公博攤出了他的打算。 “這不是又要打內(nèi)戰(zhàn)了嗎?”周佛海不贊成這個方法。汪精衛(wèi)想了好長一會,開口道:“公博所言,未嘗不是一條出路,否則我們要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掌握實力是必要的,但這樣做有把握嗎?能有什么樣的結局?”陳公博相當興奮,他一直是搞軍隊政治工作的,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論:“不能說絕對有把握,但至少可以另組政權,在國內(nèi)這局棋中討價還價! 談了一會,周佛海說有事要走開一下。周走出病房后,陳公博就神秘地對汪說:“日本人知道自己要失敗了。我這次來前,日軍駐華總司令岡村寧次鄭重找我密談很久。岡村說:”日本敗在?哲,陸軍元氣未傷,如戰(zhàn)爭失敗,我豈能甘心讓中國落入共產(chǎn)黨之手!蔣介石不可怕,可怕的是毛澤東。所以我決定將一百萬日軍,改穿你們的軍裝,全部三八式配備,交給你們,讓汪先生仍控制局勢。 ‘如果真的實現(xiàn),再加上三十萬舊西北軍,這可不是個小的力量!“ 汪精衛(wèi)聽得入神。等陳講完,就贊許地說:“意見不錯,可以考慮。我們把首都搬到徐州或開封去。只是用日本軍隊的事,要慎重考慮,三思后行。但我們至少可以接受岡村的大量武器和軍火。” 等周佛;貋砗,又談了一會,未作決定,就此散了。 陳公博回到南京后,就著手準備起來。這些舊西北軍合起來確有三十萬之眾,占領著河南東部、山東南部和江蘇大部,確是不可小看這股力量。周佛海知道后,立即密電詳告蔣介石。于是,蔣命戴笠和周佛海對這批將領分別拉攏,各個擊破,到頭來讓陳公博只落得個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汪精衛(wèi)吃了陳公博的空心湯團,自我陶醉了一場。不料半個月后,雙腿又漸漸失去知覺了,已退的寒熱又高起來了,有時昏迷,有時清醒;啬暇┑膲粝肟磥硪淇,就這樣纏綿病榻,半死不活,竟成了個病骨支離的殘軀,汪再也沒有心情去想南京的事了。 1944年6 月6 日,英美盟軍在法國北部的諾曼底登陸成功,長驅(qū)直入,和蘇聯(lián)紅軍配合,直搗柏林。消息傳來,震動日本。等傳到汪精衛(wèi)耳中時,他一氣之下,昏了過去。等到醒來,眼淚汪汪地對陳璧君說:“現(xiàn)在日本已成為全世界唯一的共同敵人了,豈有不敗之理!我們的命運可想而知了。不知公博逐鹿中原的計劃能否實現(xiàn)?” “你病到如此地步,還管什么中原不中原,快不要多說話了。”陳璧君早已愁得不可開交,因為日本醫(yī)生多次會診,已經(jīng)確定汪是骨癌絕癥,無法治療,生命不會拖過半年。但汪自己不知道。 “我們上海,有一種叫鐳的東西,聽說可以治癌癥,能不能拿來試試?”陳璧君抱一線希望,哭著對齋藤真教授說。 “這是一種放射性元素,對癌癥可能有效。就試試吧。”教授回答得軟弱無力,毫無自信。 汪的兒子汪孟晉,在三十八度的高溫天氣,飛到上海,強迫“鐳錠醫(yī)院”的專家拿出了鐳,立即動身。在那種時代,誰敢反抗?醫(yī)生冒著酷暑,帶著僅有的一點點鐳,和汪孟晉到了名古屋。到達當天立即進行了鐳的放射性治療。但十天下來,絲毫不見功效,汪精衛(wèi)的發(fā)燒和疼痛反而更厲害了。汪發(fā)怒說:“不…… 不要再做了!“ 鐳元素照射的失敗,使陳璧君和日本教授們束手無策,陷入絕境。汪精衛(wèi)已經(jīng)形銷骨立,奄奄一息,到了日夜鬼敲門的地步了。他雖不知生癌,但已自感在劫難逃。 “公館派”親信林柏生來探視。見汪病骨支離,已失人形,不禁暗暗吃驚。 汪清醒后,就對林吶吶地說:“你回南京后,快叫公博實行中原計劃,周佛海已通蔣了,有些事不要告訴他。我的命不久了,你是管文化宣傳的,多年來一直跟著我,現(xiàn)在我就向你作個交待吧。我的文章不必保存,但我的詩稿必須收藏好,等待時機出版,就叫《雙照樓詩詞》吧。柏生,你要跟著公博走。我一生反共,人人皆知,我實在不愿中國落入共產(chǎn)黨的手中,但現(xiàn)在看來,可能很難避免了… …你自己好自為之……“汪精衛(wèi)氣喘痰涌,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 汪精衛(wèi)這些話,可算是最后遺言了。直到病死,沒有再說過什么。 時序如流,很快入秋。拖到11月初,名古屋已是大雪紛揚,寒氣襲人。日本人窮得連煤炭都沒有,自然燒不出暖氣來。汪精衛(wèi)只得鉆在厚厚的絨被中,過一天算一天。這時,美國人的“波浪式”、“地毯式”轟炸更加強烈了,名古屋一片火海,爆炸聲聲不絕。11月8 日,醫(yī)院旁中了重磅炸彈,震得門窗破裂,玻璃四飛。日本人不放心,只得把汪精衛(wèi)遷移到地下防空洞去。汪正發(fā)著四十度的高燒,防空洞內(nèi)沒有暖氣,沒有火爐,等于進了鬼域冰窟。一凍、一驚、一動、一嚇,汪精衛(wèi)精疲力竭,病勢加劇,氣喘吁吁,滴水不進,一直昏迷。延到11月11日下午4 時20分,就雙眼泛白,手足挺直,只活了六十一歲,就一命嗚呼了! 日本人自己都在水深火熱之中,哪有心思再來顧汪精衛(wèi)的死活,但表面文章是少不了的,近衛(wèi)文、東條英機等趕到名古屋,勸慰陳璧君,決定將汪的尸體先草草成殮,火速運回南京。 11月12日上午9 時,汪精衛(wèi)的臨時棺木被放上專機。機內(nèi)供奉著日本裕仁天皇特賜的菊花勛章和頸飾。日本還派了久已不見蹤影的四架飛機護航,從名古屋起飛,汪精衛(wèi)總算又“回”南京了。 飛機降落的地點是南京明故宮的日本軍用機場。這一天的南京,戒備森嚴,高射炮對準天空,上百架日本飛機,也硬著頭皮準備對付萬一出現(xiàn)的空戰(zhàn)。在機場上恭候靈柩的陳公博、周佛海、林柏生、褚民誼等,站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 下午5 時30分,汪的專機和護航機在紫金山上空盤旋一周后,緩緩降落在機場上。汪偽僅有的一個軍樂隊奏起哀曲。陳公博等人慢慢迎上前去。機門開處,第一個下來的就是面挾重霜的陳璧君。大家向她慰問,她卻一言不發(fā),雙目怒視,揮手叫人閃開。然后,臨時棺材被抬下飛機,棺上放著日本天皇所贈的勛章。陳公博、周佛海、褚民誼、林柏生等將棺材托上靈車。于是,四百多輛汽車,由光華門進城,往中山路、新街口、鼓樓兜了一圈,近一小時后才到達偽國民政府,棺材就放在大禮堂。 偽政府成立了一個“哀典委員會”,由陳公博任委員長,周佛海等為副委員長,不惜工本,大辦喪事。而且煞有介事地下了半旗,停宴會,纏黑紗,輟戲曲,罷歌舞。這一夜,頤和路汪公館的大廳內(nèi),燈火通明,正在召開“哀典委員會” 第一次會議,要人們心情沉重,面色肅穆。沉默了好久,陳璧君忽然河東獅吼:“怎么,都成了啞巴啦?一群沒出息的東西!如何對得起汪先生在天之靈!” 只有陳公博膽子大些,還敢開口:“夫人,汪先生有遺囑嗎?” “沒有!”陳璧君頓了一下再說:“中原的事不老早講過了嘛,這就是遺囑!”陳璧君隱瞞了汪精衛(wèi)寫的《最后之心愿》,那是要二十年后方可發(fā)表的。陳公博聽后默然無聲。周佛海則暗暗發(fā)笑,心想:“這群傻瓜還蒙在鼓里呢!” “我們打算替汪先生國葬。”陳公博討好地說。 陳璧君冒火了,霍然站起,厲聲說道:“不要國葬!汪先生生前不同意國葬! 他關照只要在紫金山的梅花嶺中,擇塊風水寶地,搞個堅固的墳墓,長眠在中山先生邊上就可以了。在墓前石碑旁,再立一塊矮碑,刻上先生最喜歡的‘詠梅’詩。墓碑上只刻‘汪精衛(wèi)之墓’,連‘先生’二字也不要。其他你們不必再多說。 都聽懂了嗎?“陳璧君說得斬釘截鐵,冷若冰霜,誰還再敢多嘴開腔呢。她拿出事先寫好的汪的”詠梅“詩來,這是汪精衛(wèi)以前的手稿,上面寫著:”梅花有素心,雪白同一色。 照徹長夜中,遂會天下白! 陳公博看后,沒有說話,就將詩稿放進公文包內(nèi),會就算開完了。 11月13日上午,汪的尸體移入上等楠木棺材,重新大殮。汪穿著藏青長袍和玄色馬褂,戴著禮帽,兩眼微微睜開,似乎還放不下這江南半壁江山。陳璧君再三用手按撫,怎奈尸體早已僵硬,再也閉不起來,這也算是汪精衛(wèi)死不瞑目了。 陳璧君在棺材旁邊,拿出一方宣紙,用毛筆寫了“魂兮歸來”四個大字,塞在汪的馬褂內(nèi),作為最后的憑吊。 在停靈期間,陳璧君和子女們就住在棺材旁的房間內(nèi)。她要看看守靈人是否真正忠誠。她親自擬定了一張名單,凡部長級的人,都要分批通宵守靈!鞍У湮瘑T會”只有一切聽命,哪敢違拗。第一夜守靈的是陳公博、周佛海和褚民誼。 時至半夜,嚴寒逼人,褚民誼不知不覺全身冰涼,打起盹來。褚還未睡著,就被剛好出來查夜的陳璧君看見了,立即大聲罵道:“褚民誼,你要睡覺了,是不是?對得起你姐夫汪先生嗎?給我站好!立在靈柩邊,直到天亮!真是個不爭氣的東西!” 褚民誼是陳璧君的妹夫,被罵得狗血噴頭,只得一聲不響,哆哆嗦嗦地站著。 因為陳璧君親擬的名單,一個也不敢怠慢,人人守靈二十四小時,那時南京正是隆冬,有的人只好帶著毛毯披在身上。一天,半夜時分,陳璧君一覺醒來,到靈堂查看,只見偽文官長徐蘇中正裹著厚厚的毛毯,坐在地上。她怒氣不打一處來,立即就像炸彈爆炸似地大聲吼叫:“徐蘇中,你起來!回公館抱著小老婆納福去好了!守什么靈?汪先生對你如何?你守一夜靈都不肯嗎?” 徐蘇中哪敢違抗,立即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直到天明。在一星期的守靈中,除陳公博、周佛海外,幾乎都受到程度不等的訓斥。連殺人不眨眼的特務頭子丁默屯阝,也被她罵得哭笑不得。她是汪偽時期的“國母”,有誰敢抗拒呢! 1944年11月23日,偽政府替汪精衛(wèi)在南京大出喪。這一天天氣晴朗,但酷寒逼人,重裘不暖。天還未破曉,大家吃不消陳璧君的雌威,紛紛在早晨六點鐘前趕到。待太陽初升時,一個小小的靈堂,已經(jīng)人頭攢動了。 6時30分,舉行“移靈祭”,由陳公博站在棺材前,高聲朗讀祭文,這是一篇艱澀難懂的八股文章。陳公博照本宣讀,恐怕沒有一個人聽進耳朵里去。 7時整,大出喪開始。隊伍最前面,有一偽軍官,騎黑馬,高擎開道旗。后面是兩個騎黑馬的騎兵,背著槍口朝下的步槍,一人手執(zhí)偽國旗,一人舉著青天白日偽黨旗。然后是軍樂隊,邊走邊奏哀樂。再后面是騎兵大隊和步兵連。然后是手執(zhí)花圈的偽官挽圈隊。陳璧君和子女們穿著黑色喪服,分別走在靈車前后。靈車由八匹白馬牽引。靈車后還有衛(wèi)士大隊和被脅迫來的大學生一萬多人。綿延足有三里路之長。 東郊梅花嶺從山麓到山巔,扎滿黑白布球,日本駐偽府大使谷正之、總司令岡村寧次等軍官依次排成一圈。10時30分,舉行安葬典禮,還是由陳公博主祭。 煩瑣的儀式后,已是中午12時了,方才進行入墓式。最后由陳璧君帶領眾人將泥土灑在棺木上。陳璧君每灑一鏟,就說一聲“魂兮歸來”。 “汪精衛(wèi)之墓”的紅字石碑,當即立在墓前。至于那塊“詠梅”詩碑,還未刻好,只得以后補之。這以后就是勞工們的事了。將墓做成一個半圓形的鋼筋水泥石墩,非常堅固。 待“詠梅”詩石碑刻好,已是1945年8 月中旬,日本法西斯無條件投降了。汪墓本來是仿中山陵設計的,造價為五千萬元,但動手興建不久,日本投降,工程不得不停了下來。 抗戰(zhàn)勝利后,蔣介石要從重慶還都南京了。 1946年1 月中旬的一個晚上,國民黨陸軍總司令何應欽,在南京黃埔路陸軍總部召開了一次會議。 何應欽脫去白手套,對在座的工兵部隊、憲兵司令部負責人慢條斯理地說:“委員長不久就要還都回來了,但汪精衛(wèi)的墳墓仍在梅花嶺,居然和中山陵并列在一起,太不像話,如不去除,委員長必定大發(fā)脾氣。所以請大家來,仔細研究除掉汪墓的妥善辦法。此事要考慮周詳,絕對保密。汪精衛(wèi)畢竟是個國民黨元老,一旦宣揚出去,說委員長容不得一個政敵的尸骨,那就不好了。”何應欽說完,請大家研究決定,就先走了。 會議決定在十天以內(nèi)辦好這件事,由七十四軍工兵部隊負責執(zhí)行,憲兵實行戒嚴,嚴格保密。 七十四軍工兵指揮官馬崇六決定:爆炸挖墓,并定于1 月21日晚上執(zhí)行。在這三天前梅花嶺周圍實行戒嚴,并在報紙上公布陸軍要試炮。爆炸由七十四軍五十一師工兵營負責,用一百五十公斤“TNT ”烈性炸藥。 在一個月黑風高,夜寒逼人的晚上,梅花嶺四面響起了陸軍的“試炮”巨響。 工兵在水泥墓上鉆好炮眼,放好引信,轟然一聲,炸開了這個石墓,露出棺材。 撬開棺蓋,馬崇六看到汪精衛(wèi)的尸體穿著長袍馬褂,頭戴禮帽,肩上還披了一條紅色綬帶。尸體并未腐爛,只是臉色青灰,已有黑斑點點。馬崇六叫工兵實行“抄身”,但除陳璧君寫的“魂兮歸來”紙片外,沒有其他隨葬品。 馬崇六“驗明正身”后,就下令用吊車將棺木吊到卡車上,向清涼山火葬場駛去。這里士兵們立即平整土地,填滿墓穴,運走垃圾,將一座事先以積木式拼裝好的翹角亭子,埋在墓地上,不到天亮,就已完工了。不知不覺,無聲無息,汪的墳墓,就此消失,這里依舊成了游覽風景的地方。 裝著棺材的汽車,由馬崇六押車開到火葬場。場內(nèi)人員都已調(diào)開,全由工兵操作。棺材被立即送入火化爐,但見一團火球,飛舞燃燒,四十分鐘不到,全部燒光。一副價值連城的楠木棺材,也一起化為灰燼了。馬崇六命令開動強烈的鼓風機,向爐膛吹去,頃刻間塵灰飛濺,汪精衛(wèi)的骨灰就在茫茫夜空中四散不見了。 汪生前所作的詩中,曾有“劫后殘灰,戰(zhàn)余棄骨”、“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 的句子,本是得意時隨手寫寫的,想不到,到頭來一語成讖,竟成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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