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瀘沽湖畔的摩梭王妃


作者:瀘沽湖畔的摩梭王妃     整理日期:2013-06-02 12:35:42


  
  瀘沽湖畔的摩梭王妃
  閱讀提示:“當代王昭君”肖淑明出生在成都文廟后街,父親是個將軍,兄妹四人。由于兩個哥哥相繼夭亡,排行第三的她實際上成了家里的老大。1933年,“二劉戰(zhàn)爭”爆發(fā),劉文輝失敗,肖淑明一家隨軍撤到雅安。16歲那年,“女兒國”的土司喇寶臣因平匪有功,受到劉文輝的嘉獎。為促進民族團結(jié),劉文輝同意喇寶臣的請求,并親自說情,讓肖淑明的父親同意將女兒嫁給喇寶臣。按照老規(guī)矩舉行婚禮后,肖淑明帶著50套小學課本,跟隨喇寶成走上了和親路。1959年,她因歷史問題坐了10年牢。文革后,經(jīng)審核,中共涼山彝族自治州委給她恢復了名譽,并于1999年增選她為涼山州政協(xié)委員。
  一
  王妃生在書劍之家
  1927年12月23日,我出生在成都文廟后街一個軍人家庭里。父親肖曾元,字顯臣,成都人,是個職業(yè)軍人。母親曾麗群,也是成都人,出自書香門第。據(jù)說,母親的家譜中,她的老祖宗是曾鞏,即北宋時那位著名的文學家,后人將他推許為“唐宋八大家”之一。后來,不知到第幾代孫,“湖廣填四川”時才遷到成都的。
  父親生于1885年,青年時期深受孫中山民主革命思想的影響,參加了“同志軍”,共同為推翻清王朝而效力過。但是,清朝垮臺以后,四川處于軍閥混戰(zhàn)局面,群龍無首,爭戰(zhàn)20余年,全國也一樣,南北兩個政府對峙,都為了爭權(quán)奪利、稱霸一方而互相火拼,給老百姓帶來無窮的災(zāi)難,重復的稅、捐、費壓得老百姓苦不堪言。中國軍閥混戰(zhàn)這段歷史,是留給后人的一段丑陋史。
  一會兒熊克武來了,一會兒劉湘來了,又一會兒楊森來了,一會兒鄧錫侯、田頌堯來了,都要找老百姓交稅納捐。有的地方將50年后的稅都交了,弄得老百姓活不下去,也不知道掛哪家的旗幟才對,無所適從。軍閥混戰(zhàn)那個時候,當兵的人到處站隊,看哪家待遇好、武器好、勢力大,就往哪家跑。結(jié)果往往站錯隊,甚至上了賊船。
  我父親不是那種兵,他是個民主派,讀過很多古書,寫一手好字,思想比較開明,有自己的主張,良禽擇林而棲,他最終選擇了在24軍劉自乾(文輝)軍長麾下工作,任國民革命軍第24軍軍需部主任,少將軍銜,是劉文輝最相信的副手,他們志同道合,情同手足,親如弟兄。
  父親的民主思想還表現(xiàn)在他對待母親的名字上。按封建老傳統(tǒng),女子出嫁要隨夫姓。父親就破了這個規(guī)矩,他把母親的姓“曾”字與自己的姓“肖”字并列在一起,取名“肖曾元”!霸弊钟质恰耙弧钡囊馑肌_@樣就是“肖”、“曾”二人合二為一了。可見父親對母親,在他們結(jié)婚前就愛得很真誠,很講究尊重女性。
  父親之所以對母親如此的珍愛,其原因有兩方面。一是母親出身于書香門第,自幼知書達禮,文雅善良。二是母親生得也很美貌,正如爺爺給她取的名字“麗群”———美麗超群。
  我的模樣很像我的母親,但我的性格卻像我父親。他是一位性格堅強、威嚴、果敢善良的軍人,我從小有記憶時起,就為父親這種性格所震懾過,怕過,哭過,但后來懂事時又為父親這個性格驕傲過,愛過,笑過。漸漸地我也具有了父親的性格,一個女孩具有男孩的性格,這命運是不怎么好的,往往大起大落,易遭損害,一生過得很累,我的一生就說明了這一點。
  父母生下我們兄妹4 人,前面兩個是哥哥,我排行老三,我后面還有一個妹妹。
  我們兄妹當中,惟獨我最幸運,四歲就開始讀幼兒園,有上學的機會。在那個時代女孩子能讀到書,是很少見的,這多半是由于我母親的主意。其余兄妹都沒有機會讀幼兒園,因為兩個哥哥出世來就經(jīng)常生病,不能去讀書。妹妹也有些病,又不愛讀書,好玩兒。這就剩下我,身體健康,又愛讀書。
  父親雖然是一個現(xiàn)代派的軍人,但是他腦子里潛藏著幾千年的封建傳統(tǒng),“重男輕女”的烙印還是很深的,認為養(yǎng)兒子可以繼承他的事業(yè),可以當兵,打天下,造福人民,養(yǎng)女兒就不行,遲早都會嫁給別人,兔子的尾巴———長不了。
  二
  倔強的肖淑明
  我少年時代,印象更深的是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影響了我一生,終身受用。
  盡管我這一生坎坷跌宕,但在關(guān)鍵時刻這種家庭教育卻幫了我的大忙,讓我從火海薄冰中死里逃生,終于能活到今天,這就要歸功于我的父母的良苦用心了。
  父親雖是一介武夫,但他在與上層人士劉文輝將軍的長期交往中,在那風云變幻的硝煙里,在成都的文人中,卻感染了濃厚的儒雅之風。以書劍論英豪,在民國初年還是一種時尚,也是中國文化的一種傳統(tǒng)。他雖然沒有讀過很多書,全靠自學,是否成材暫且不論,說他附庸風雅也可以,總之,他對待自己的子女是負責任的。我們4 兄妹中除我而外不是弱智就是多病,所以父親就把我當成“重點培養(yǎng)”對象,這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父親個子不高,長方的臉,高鼻子,厚嘴唇,一副軍人氣質(zhì),可他寫得一手好毛筆字。他有一個寫字間,文房四寶齊備。我放學回家,或遇星期天,他總要我去他的書房,手把手地教我寫字。
  “今天必須寫5 篇大字,得30個紅圈兒才準吃晚飯!”父親說完就走出去了。
  我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命令。我知道,他的命令不可違抗,我特別怕見到他那雙咄咄逼人的目光,他那不大的眼睛里,一對碩大的黑眸子,閃爍著晶瑩的光亮,使我一見就心里發(fā)抖。我照著大字本下襯著的顏體字帖摹寫下去,每篇12個大字,要寫5 遍,總共要寫60個字,心里還計算看要得30個紅圈兒,難啦!
  開初學寫毛筆字,不是握筆的姿式不對,就是用墨的多少拿不準,總是出毛病。
  木地板“咚咚”作響,我知道父親那威嚴的皮靴靠近了我,我發(fā)懵了。突然,他朝我臉上就是一巴掌,將我朝左偏的頭扳正,我知道,這個毛病總是改不了,又挨了一耳光。
  父親大聲吼道:“你這個頭有毛病嗎?寫字像睡覺一樣,能寫好字嗎?”
  我掉著眼淚,仍然寫著字,心里盼望著母親來救我。
  母親聽到父親怒吼的聲音,她那輕軟的繡花鞋出現(xiàn)在我眼前,對父親說道:“以后別打孩子的頭,削個竹板子打手心得了!
  我失望了,她不但不庇護我,反而還出了一個“壞”點子,像小學老師那樣來制裁我。
  父親氣呼呼地拿起紅筆,在我寫的大字上勾著圈兒,寫得好的就畫一個紅圈兒。我接過大字本一數(shù),才12個圈兒,顯然太差了,我心里很難過。
  這時,母親說,晚飯已擺上桌了。
  我咬緊嘴皮,發(fā)誓不吃這頓飯,跑進我的小屋躲在被窩里生悶氣。
  父母們把晚飯吃完了才過來瞧我。
  這時,父親的口氣變緩和了:“起來吃飯去吧,下次用心寫。”
  我想我已初步取得了“勝利”,更加執(zhí)拗起來,反而把耳朵捂住,不聲不響地躺著。
  父親知道我是個犟脾氣,他那嚴厲的堡壘已坍塌了:“乖孩子,我未來的才女,快起來,吃飯去吧!
  母親更了解我的脾氣,她叫保姆將飯菜給我端進房間來,我一個筋斗翻起身來,抱住飯碗,狼吞虎咽地嚼著飯菜,邊吃邊得意地啞笑著,還不時用腳將床踏板踢得砰砰響。吃過飯,還得寫字,直到寫出30個紅圈兒。
  父親由于軍旅生活,有時十天半月不回家,由母親管理家務(wù),監(jiān)護孩子,字有時就不要寫了。我父母都是清末民初新一代的人,父親未留過長辮子,母親也未纏過腳,我見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恩愛如初,相敬如賓,夫唱婦隨。這對于我的成長起到了良好的表率作用。
  母親信仰道教,也信仰佛教。她常對我講,無論道教、佛教,都是勸人行善的,要做好人,不做壞人,要誠實,不撒謊,要尊重自己,必先尊重別人,不爾虞我詐,要與世無爭,與人為善,多行善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間未到。
  成都西郊的青羊?qū)m,是一座歷史悠久的道觀,那里面殿宇雄渾,古樹蓊郁,香火旺盛,無論軍民官紳都愛到那里面去朝圣。每逢假日,母親就帶上我們幾兄妹前去燒香祈福。
  可我一跪到蒲團上,就會想起保姆康姨。
  三
  難以忘懷的保姆
  我家那位保姆叫康姨,是個大齡姑娘,都32歲了,比我母親大3 歲,母親常稱她康姐。我始終未見過她把眼睛睜大過,好像她永遠在沉思著什么。在我的印象中,一張圓圓的臉上寫著兩個“一”字,這就是她的眼睛,扁平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偶爾一笑,首先亮出一對酒窩兒,然后露出一排潔白而整齊的牙齒,給人以和藹可親的感覺。她個子不高,但身體很結(jié)實,說話的聲音也好聽。說到她的腳,是一對小腳,據(jù)母親說,她小時候就被纏過腳,到我們家來時才給她放了,當時她未放腳時,走起路來,就像踩高蹺,一顛一顛的搖來搖去。
  她協(xié)助母親把兩個哥哥養(yǎng)大了,現(xiàn)在輪到重點照顧我了。我們成天在一起,很好玩,我很喜歡她。
  “快來呀,大公主!彼_@樣稱呼我。
  她手里拿著她自己做的兩只雞毛毽子,我跑到她跟前,見她正在小花園的青磚地板上踢毽子。她見我來了,就給我扔了一只毽子過來,同時她腳也未停,左踢右踢,前踢后踢,花樣百出,那毽子仿佛安裝了磁鐵,總是追著她的腳跑,從未掉在地上。同時她嘴里還數(shù)著數(shù)字:96、97、98、99……
  我撿起毽子,呆呆地看著她踢得眼花繚亂,開心極啦!
  “哎!你怎么不踢呀?來,跟我學。”
  我笨頭笨腦地,像小熊貓?zhí)唠ψ樱看沃惶咭粋就掉在地上了。
  以后我長大了,踢毽子在女生中算一把好手,我怎么也不會忘記我的啟蒙老師康姨。
  康姨還常教我劍術(shù)。她的劍術(shù)很不錯。她對我說,她的父親向她說:在這個改朝換代的混世中,女孩子應(yīng)當學會一種防身術(shù)。她父親曾教她練劍。有一次,我父親不在家,她到我父親書房里取來一把寶劍,為我表演劍術(shù),她舞劍舞得真好,慢似行云流水,快若疾風閃電。我當時不懂這個,開初只覺得劍會使人流血,我怕流血,后來見得多了,就覺得劍術(shù)可以給人壯膽,給人力量,給人以堅韌不拔的精神,后來就跟她學了一段劍術(shù)。
  在那個等級制度十分嚴格的封建社會里,我和康姨雖是主仆關(guān)系,但我們在實際生活中卻是姊妹般的關(guān)系,口無遮攔,無話不說。
  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夏夜,我們坐在花臺上,她向我講了她的經(jīng)歷,最后是怎么來到我們家的。
  她本是滿族人,姓愛新覺羅,父親在滿清郵傳部端方的部隊里當了一個小官兒-營長。她母親和她兄妹二人跟隨部隊駐扎在武漢。
  宣統(tǒng)三年(1911年)夏天,四川興起了保路運動風潮。原因是四川鐵路公司早在1903年報請光緒皇帝批準,作為民營機構(gòu),自籌資金,自辦鐵路,修一條成都-重慶-武漢的川漢鐵路,四川一方負責修建成都-宜昌段,湖北方面負責修武漢-宜昌段。四川人經(jīng)過八年艱苦工作,籌集了1600多萬兩銀子,準備動工興建。
  正在此刻,清朝末代皇帝溥儀下了一道圣旨,借口人民管不好鐵路,應(yīng)收歸“國有”,由政府經(jīng)辦。其背后是清政府已與英、法、德等帝國主義簽了借款合同,為了還人家的款,將川漢、粵漢鐵路的主權(quán)出賣給了帝國主義。這樣就激發(fā)了四川鐵路股民與清政府的矛盾,進而演出了四川總督趙爾豐開槍鎮(zhèn)壓示威群眾的“成都血案”。
  清政府急派湖北的郵傳部兩路督辦大臣端方領(lǐng)精兵2000余人,由武漢進入四川圍剿四川保路運動。
  就這樣,康姨一家就隨她父親的部隊來到四川。
  端方的部隊與多股具有獨立自治意識的四川軍閥作戰(zhàn),元氣大傷,行至距成都東南不過100 多公里的資中縣,端方被他內(nèi)部的起義將領(lǐng)殺了。同時,川軍中的一支勁旅尹昌衡的部隊占領(lǐng)了成都,成立了四川軍政府,將四川總督趙爾豐也砍了頭。四川保路運動開了一朵勝利之花,并在半月里引發(fā)了武漢起義,結(jié)出了辛亥革命成功的果實。
  康姨的父母和哥哥在這場戰(zhàn)亂中都被殺死了,惟獨她活了下來,那時她才12歲。
  一天下午,她與幾個女孩子到河邊捉蝴蝶去,不在家,她回到家里才發(fā)現(xiàn)父母和哥哥都躺在血泊里,她嚇得哭不出來了,連忙逃跑出去,又沒熟人,便只有夜宿街頭,四處流浪。
  四
  將軍家的聚會
  后來康姨被一個好心的孤寡老太婆收留,便改姓康,過了八年清貧日子。
  恰好這時,我母親懷上第一個孩子需要請個保姆。父母到保姆市場去,就將她選到我家來了。
  她在我家8 年,父母沒有拿她當下等人看待,吃飯可以同桌,好衣好鞋送給她穿。所以她也很愉快,做事細心勤快,為人忠誠。
  父母曾多次勸她出嫁,她說她不愿出嫁,想永遠呆在我們家里。后來,當我家離開成都往雅安時,終于說服了她,嫁給了一個忠厚老實的退伍軍人。后來的情況就不知道了,但她走過的曲折的人生道路,她的忠誠,卻永遠埋藏在我的心里。
  四川軍閥混戰(zhàn)中,20世紀20-30年代,基本上是“劉”家天下。劉成勛(禹九)、劉湘(甫澄)、劉文輝(自乾),著名的四川地主莊園主劉文彩就是劉文輝的哥哥。他們都是大邑縣安仁鎮(zhèn)人,而且是叔侄關(guān)系,一個大家族。他們都是川軍總司令,都先后擔任過四川省長、省主席。那時候,誰的勢力大,誰掌握軍權(quán),誰就會被“選”為省長、省主席。其間還有幾個軍閥楊森、鄧錫候、賴心輝、也在省長位置上坐了幾個月或一年多點時間,就被趕下臺。
  我們家在成都過了幾年無憂無慮的日子,正是劉文輝當省主席的時候。
  有一年,劉文輝過生日,請了許多軍官和紳士,其中我父母也請去了,地點在他的家鄉(xiāng)大邑縣安仁鎮(zhèn),我也被帶去了。我記得,我們是坐老爺汽車去的。這是我第一次坐汽車,感到非常興奮,沿途看到了平原農(nóng)村的竹林、農(nóng)家茅屋、水牛、莊稼。不到兩小時就到了,要是坐滑竿,恐怕一天都難走到。
  他的官邸人稱“劉公館”。門面相當氣派,用磨面青磚砌成,門兩邊,砌成菱形花墻,恰似一幅幅巨形的無名國畫。一個“山”形往兩面展開。門前的壩子寬約8丈,長約8丈,停泊數(shù)十支滑竿、20多輛轎車沒問題。壩子的前方有一條小溪蜿蜒流過。
  晚宴以后,我們?nèi)⒓蛹彝ノ钑,到會的人很多,官紳們都帶著夫人,女士們打扮得花枝招展,香氣撲鼻。父親和母親跳了第一場舞后,就各自尋找舞伴跳舞,一邊跳一邊悄悄說話,后來母親說,跳舞是一種外交,商談家事國事。
  我那時很小,坐在一旁為母親看守衣服。呆呆地望著樂隊奏音樂,有吹小號、薩克斯的,有打鼓的。舞間休息時,就放起留聲機,或由一位女士彈腳踏風琴。我對留聲機和腳踏風琴感到特別新奇,還專門跑去看看,怎么那小箱子里有人唱歌、是小人嗎?
  我見主人劉文輝今晚變了樣,不像他平時那樣穿一身黃呢軍裝,或者穿一套長袍子,而是穿了一套西裝,打著領(lǐng)帶,瘦小的身材活像一個中學生,變得青年英俊,其實他已37歲了。他笑容可掬地邀請夫人們跳交誼舞。
  當他邀請我母親跳舞時,我在一旁特別高興,盯著他們的腳,準確無誤地踏在音樂節(jié)拍上,旋轉(zhuǎn)自如。
  母親跳完這曲舞回到我面前時,她還喘著粗氣,對我說道:“能被省主席邀請?zhí)韬懿蝗菀装。f明人家看得起我們。主要是看重你爸爸,我不過是一個中間人、一座橋!
  于是我把眼光立刻轉(zhuǎn)到舞場上,搜尋爸爸的蹤影,終于找到了,他正在和一位夫人比著手在笑談什么。
  舞會結(jié)束,我們回到成都家里,已是東方發(fā)白了。
  我記得這次舞會過后不久,大約在1932年冬天。劉湘與劉文輝發(fā)生戰(zhàn)爭,俗稱“二劉戰(zhàn)爭”。劉湘的部隊駐在重慶,劉文輝的部隊駐在成都。劉湘為了爭奪省主席位置發(fā)兵攻打劉文輝。他二人本是同根生,是叔侄關(guān)系,劉湘生于1889年,劉文輝生于1895年,劉湘雖大劉文輝6 歲。但他在家族中屬于晚輩,他叫劉文輝為“幺叔”。為了爭權(quán)奪利,六親不認,打仗打了一年多,到1933年,劉文輝才被迫撤退到雅安,仍然是24軍軍長,兼西康省省主席,從此一直駐守在康定和雅安之間。劉湘趕走劉文輝以后,就自任四川省省主席職務(wù)。
  我們的家也隨著這場戰(zhàn)爭轉(zhuǎn)移了。
  五
  軍長通“匪”讓我驚呆了
  我們的家,并不是跟隨部隊即時轉(zhuǎn)移的,除父親跟部隊當下走后,母親帶著我們幾兄妹仍然住在成都。那時我小學還未畢業(yè),還在讀書。
  劉文輝戰(zhàn)敗后,為什么沒有殃及我們家庭呢?我們家為什么不跟隨部隊逃走呢?
  當時軍閥混戰(zhàn),只爭地盤,爭相收編戰(zhàn)敗方的軍隊和槍械,一般不去傷害其家屬。所以,我們家屬能在成都住五六年。
  在成都滯留的最后幾年里,我的兩個哥哥先后病死了,母親為此哭了多少回,從此憂戚寡歡,一蹶不振,還得了氣管炎。這時,父親來信說,勸她換一個環(huán)境,雅安這地方空氣新鮮,環(huán)境好。
  母親聽了父親的勸告,帶著我和妹妹往雅安去,一路坐滑竿,走了三天才到雅安。走到中途,在邛崍,才遇上父親派來的勤務(wù)兵,將我們接到雅安城里,住在部隊家屬宿舍區(qū),一套土木結(jié)構(gòu)的小院,條件雖不如成都的房子好,但很寬敞,非常幽靜。
  雅安這地方的確適合人居,時而細雨霏霏,時而陽光明媚,陰晴交替,牽動人的思緒,所以母親的情緒也由陰轉(zhuǎn)晴,喜笑顏開了。
  母親常愛去逛商店、金銀首飾店、化妝品店、理發(fā)店,和大多數(shù)婦女一樣,總愛在這些地方留下足跡。我常常陪同母親逛這些商店。父親忙于軍務(wù),很少陪母親去。但他將雅安的三大名特產(chǎn)品帶回了家,一是蒙山茶葉,二是雅魚,三是漢源花椒,成了我們家庭餐桌上的美味佳肴。這在成都是少見的。
  我被送到雅安民仁小學去讀書,由成都轉(zhuǎn)學去插班,當時很嚴格,插班生要考試,父親要我跳一級,說我語文不錯,考小學二年級,當時我是小學一年級,考試結(jié)果,我考二年級的成績也是前幾名,老師也喜歡。
  1938年,我讀高小二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放了晚學,我在路上和女同學逛了一陣街,買了些糖果,吃了涼粉,耽擱很久才回家。當我跨進大門時,發(fā)現(xiàn)門背后站著兩個執(zhí)槍的衛(wèi)兵,把我嚇一大跳。我家從來沒有衛(wèi)兵把守大門,難道今天發(fā)生了什么事?
  衛(wèi)兵好像認得我,放我進屋了。我走進媽媽的屋子,見父母都不在,院子里空空的什么人都沒有,我有些害怕,一個屋子一個屋子去找,還是沒人,天色也暗了下來,我越來越感到恐怖,好像頭發(fā)快要豎起來了。雖然我感到害怕,但我素來不哭不叫,堅持著尋找下去,這便是我從小養(yǎng)成的性格。
  終于,我發(fā)現(xiàn)角樓上“叭”一聲電燈打開了,我輕腳輕手地朝那淡黃的燈光摸去,生怕把樓板踩響了,像個小偷似地,腳尖先下地,慢慢地一步步走去。
  我想看看里面是些什么人,便用食指在口里沾了點口水,將那雕花窗門上糊的白紙浸濕,戳一個洞。我輕輕地將眼睛貼了上去,一看里面坐著幾個軍人,為首的一個我認得,那是劉文輝軍長,還有我父親,其余幾個軍官面孔熟,叫不出名字。還有一個陌生人,是位長老,穿一套藍灰色便衣,留著山羊胡須。我一聲不響地聽他們談話,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三年前,紅軍北上抗日到貴地,劉軍長,為民族大義,佯攻讓道,可敬可佩……”
  劉軍長說:“希望吳先生與延安方面聯(lián)系,和我軍建立一個秘密電臺經(jīng)常聯(lián)絡(luò)……”
  當我聽到“紅軍”、“延安”、“電臺”這些詞,感到異常驚恐,頭腦仿佛快爆炸了,這不是老師常講的“共匪”嗎?怎么劉軍長和“敵人”聯(lián)絡(luò)呢?我兩腿嚇得發(fā)軟了,連忙往后退,突然樓板踩響了。
  那雙扇門突然推開,走出一個端著手槍的軍官,我父親跟在后面,他們驚詫地盯了我一陣。
  父親見我還背著書包,“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我找媽媽!薄澳銒屧诟舯诖蚵閷,快去找她吧!”
  那軍官問我:“你在這里有多久了?”
  “我剛到這兒!
  “你聽到什么話了嗎?”
  我故意裝出傻不楞登的樣子,仍然盯著他那雙氣洶洶的眼睛,然后搖了搖頭。
  父親催我道:“快去吧,找你媽媽去!”
  我像被釋放的鳥兒一樣,飛跑下樓去。
  父親也連忙跟著我跑下樓,一把抓住我,把我臉扳過來嚇唬我說道:“沒有聽到什么則罷,如果聽到什么話,千萬別向外人說,假如說了,我就斃了你!”
  六
  抗日路上遇上人販子
  一年后,我小學畢業(yè)了。張榜那天,母親帶我到校門口去看紅榜,貼在墻上的,紅紙黑字,寫了一串名字,大約有一百多個人名,都是考上初中的學生,按分數(shù)高低排列。
  母親以焦急的心情睜開她那雙大眼睛,望著紅榜,從左向右搜尋我的名字,看了一半沒有找到我的名字,她看到最后,突然尖叫起來:“哎喲,考了一個尾巴,倒數(shù)第二名。”
  我嗤嗤地笑起來,然后說:“媽媽,你弄錯了,應(yīng)該從右到左念。”
  “。 眿寢尰腥淮笪,“好,第二名”。
  劉文輝素來就很重視教育,當年他當四川省主席的時候,教育廳長一職都由他親自兼任,而今任西康省主席時他仍然親自抓教育工作。
  他這種重視教育的思想根源來自于孫中山“天賦人權(quán)”的理論,人人都有受教育的權(quán)利。所以,在他的管轄以內(nèi),雅安的中小學辦得很多。
  不管軍務(wù)多么繁忙,劉文輝每年要檢閱一次中小學的童子軍。
  在那種軍閥割據(jù)、戰(zhàn)爭頻繁的年代,劉文輝算是比較高明的軍閥之一,他不像其他軍閥僅靠抓壯丁,抓些沒文化的農(nóng)夫去擴充軍隊,他注重有文化的軍隊,注重培養(yǎng)有文化的骨干力量,他本人也是保定軍官學校畢業(yè)的。所以,他檢閱童子軍就是發(fā)現(xiàn)和培養(yǎng)學生兵,以后選入他軍隊中作骨干力量,這是他的真實目的。
  我讀初二那年,在雅安草坪山,劉文輝檢閱全縣童子軍。
  陽光燦爛,彩旗飄飄。數(shù)千名童子軍排成方隊,步伐整齊,扛著童軍棍,像軍人扛著槍一樣,喊著口令: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同時軍樂隊擊著洋鼓,吹著洋號,從主席臺前走過。莊嚴肅穆,場面盛大。
  劉軍長和他的官僚們站在臺上向下面頻頻招手致意。
  每個方隊經(jīng)過臺前都行注目童軍禮,邁著整齊的正步喊著口令前進。
  我那時是個中隊長,年齡小,模樣兒又長得逗人喜歡,在選舉誰代表全縣中小學童子軍去向劉軍長報告人數(shù)時,老師們都贊成我去。我對劉文輝也不陌生,膽子也大,就欣然答應(yīng)了。
  我提著童軍棍,像戰(zhàn)士跑步提著槍那樣,跑步出列,一個立正式,站到數(shù)千名童子軍面前,只見女同學身穿清一色黃上裝,藍裙子,黑襪鞋,男同學也清一色黃裝,腳穿草鞋,男孩子個子高一些的,簡直就是少年兵了。
  整好隊,我一個向后轉(zhuǎn),跑步到主席臺前,向劉軍長敬了一個童軍禮,劉軍長站著還了一個軍禮。我大聲報告:“報告軍長,全縣童子軍應(yīng)到六千七百二十名,已到六千六百五十六名,報告完畢!”
  我報告完畢,行了童軍禮,一個向后轉(zhuǎn),跑步回到原地,向全體童子軍喊了“稍息”口令,就站在旁邊,等待劉軍長訓話了。
  劉軍長個子不高,瘦削的臉上顴骨突出,兩只眼睛炯炯有神,講起話來聲若洪鐘:“同學們,你們是三民主義的少年兵,國家民族的希望,現(xiàn)在,日本倭寇,攻陷南京,中華民族,危如累卵。大敵當前,你們說該怎么辦吶?”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童子軍全體舉起童軍棍高呼。聲音此起彼落,震撼山野,氣貫長空。
  這次劉文輝檢閱全縣童子軍以后,學校方面便組織我們學生上街游行,宣傳抗日救國。滿街寫些“趕走倭寇”,“懲辦漢奸汪精衛(wèi)”,“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等標語。由于我知道軍長通“匪”的事,因此,在革命時也就格外積極。
  有一次我約了幾個女同學,偷偷跑出家門,往成都去,想從成都往抗日前線去當義勇軍,在戰(zhàn)場上救死扶傷嘛。我們發(fā)誓:即使戰(zhàn)死沙場也是光榮。
  那時從雅安去成都200 多華里,走路要花三四天,沒有公共交通車,我們就走路,走累了就坐雞公車(手推獨輪車),晚上就住幺店子,沿途聽好心的人說前面匪徒很多,去不得。我們雖然有點嚇倒了,但是還想頑強地鋌而走險,繼續(xù)走下去。有一天,我們碰到了兩個壯漢,他問我們:“小姑娘,你們上哪兒去呀?”
  我們瞄了一眼他們,覺得他們笑嘻嘻地不懷好意,就不理不睬往前走。
  他們上前攔住我們說:“我們有汽車,上車吧,送你們往成都去!”
  他們見我們不理睬,就來抓我們。
  七
  劉文輝棄暗投明
  被幾個好心的農(nóng)民相救,我們逃出人販子的黑手,回到家中,被父母罵了個狗血淋頭,只好繼續(xù)到雅安中學讀書。
  此時,由于瀘湖左所土司喇寶臣平匪有功,劉文輝親自接見了他,除給他5 挺機關(guān)槍,50支手槍,100 條步槍外,還問喇寶臣有什么要求?這時,喇寶臣好像春天里的花兒,神經(jīng)活躍了,他想到臨行前的三條要求,其中求軍職一條他怎么也說不出口,于是羞答答提到第三個要求:“嘿嘿,軍座,我想請您介紹一個漢家女子,要有文才,有能力,幫助我處理公文,因為我們那里不通漢文。我準備娶她為妻,以適應(yīng)我們那里女人當家的生活習俗,同時也促進漢族與摩梭族之間的團結(jié)和交流。您看……”
  劉文輝大笑道:“啊!找婆娘的事啊,這件事兒我不好管……這樣吧,你自己到女子中學去選,那里面高材生多的是,選到誰是誰,我背地里當然支持喲!”
  劉文輝同意喇寶臣選妃,這是與他非常重視少數(shù)民族工作緊密相關(guān)的。
  劉文輝為什么非常重視少數(shù)民族的工作呢?這要從他在軍閥混戰(zhàn)中的經(jīng)歷說起。
  中原大戰(zhàn),即1930年蔣、馮、閻大戰(zhàn)。蔣介石與馮玉祥、閻錫山雙方動用100 多萬兵力大戰(zhàn)于河南、山東一帶。當時張學良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站到哪邊哪邊就得勝。各省軍閥都在窺探戰(zhàn)局,不知站哪邊好。這時劉文輝的勢力很強,那時他才35歲,對蔣介石的獨裁統(tǒng)治不滿,渴望民主政治,就聯(lián)合四川軍閥鄧錫侯、田頌堯,發(fā)出“魚”電,通電反蔣。后來,張學良站在蔣介石一邊,取得了勝利。
  自此,蔣介石對劉文輝懷恨在心,時刻想搞掉他,但由于他勢力大,在表面上又裝著仍然信任他,命令他當四川省主席,21軍軍長。
  他的侄兒劉湘,常駐重慶,兵力也強,早就對“幺叔”長期把持省主席這個位子垂涎三尺,加之中原大戰(zhàn)中,劉湘支持過蔣介石。蔣就利用軍閥這個矛盾,暗中巧妙支持劉湘,使他們二虎相爭。
  1932年冬至1933年夏天,這兩叔侄終于爆發(fā)了戰(zhàn)爭。也是最后一次。在四川軍閥大小三百余次的混戰(zhàn)中,這是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雙方使用兵力30余萬人,這時候,劉文輝原來的同盟者,鄧錫侯、田頌堯又轉(zhuǎn)了向,與劉湘結(jié)盟了。二劉相爭必有一敗,結(jié)果劉文輝戰(zhàn)敗,只剩下兩萬余人,退到雅安,當西康省主席去了,從此一直駐在那里,直到解放。劉湘戰(zhàn)勝后,勝而不追,留有余地還念“幺叔”之情,送去許多槍支彈藥,不久,劉湘在成都奪得省主席位子。
  劉文輝戰(zhàn)敗落荒的時候,正是他思索出路的時候,同時也注重保存他的地盤和實力,防止外侵,苦心經(jīng)營。這時他與共產(chǎn)黨暗中聯(lián)絡(luò),還與吳玉章有過交往,知道共產(chǎn)黨的政策。
  1935年,紅軍北上抗日,路過他的防區(qū)西昌瀘定一線。這時,蔣介石命令劉湘阻擊紅軍于瀘定橋一帶,同時也命令劉文輝守住南大門,不準紅軍從云南到四川。劉文輝表面上不得不接受這個命令。
  當紅軍路過西昌、冕寧一帶,劉文輝給他的親信部隊下了一道密令:佯攻不打,網(wǎng)開一面。這樣,他的部隊遇到紅軍就朝天開槍,或者撤退,還故意在路上放些槍支和糧食,暗送紅軍。因為這樣,所以紅軍當時刻在石頭上的宣傳標語就有“活捉劉湘”,“打倒鄧錫侯”的句子,卻沒有劉文輝的名字。這些標語至今還在。
  紅軍過瀘定橋時,守軍就是中央軍和劉湘的軍隊,被紅軍打得屁滾尿流。
  1938年夏,劉文輝在他的寓所成都方正街與董必武、林伯渠、陳紹禹正式接觸;1942年2 月,又在重慶機房街與周恩來舉行了會晤。在這之后,劉文輝便走的是親共反蔣的道路。
  1942年6 月,中共中央派王少春到雅安與劉文輝經(jīng)常聯(lián)絡(luò),并與延安建立了秘密電臺,經(jīng)常互通情報,這對劉文輝的思想變化起了重大作用。
  1949年12月,成都臨近解放時,劉文輝聯(lián)合鄧錫侯、潘文華在彭縣起義,迎接解放,回到人民的懷抱。解放后劉文輝先后擔任西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國防委員會委員和林業(yè)部長等職。1976年在北京病逝。
  喇寶臣選妃在秘密地進行,有一套周密的計劃,這個計劃可以使任何被選中的女子逃不脫,任你是烈女、刁女、嬌女,他都準備了對付的辦法。
  八
  顧大義父母同意喇寶臣求婚
  第二天,副官單獨邀請了我父母二人到新時代飯店吃飯,談及了左所土司喇寶臣想娶令愛做掌印夫人,結(jié)果被我父母拒絕了。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孩子還小,才16歲,要繼續(xù)讀書。況且喇寶臣都36歲了,年齡相差太懸殊,以后再說吧。”
  此事就擱淺了。
  過了幾天喇寶臣在一次少數(shù)民族頭人會上,趁休息時候,向軍長述說了這一苦衷,劉軍長答應(yīng)給肖曾元做做思想工作。
  有一天,劉軍長叫我父親到他公館去。父親一到,劉軍長開門見山對他說:
  “民族的團結(jié),邊防的安全至關(guān)重要,要顧全大局。要向你女兒講清楚,精忠報國,效法王昭君、花木蘭,為國家民族貢獻青春。我擔保,喇寶臣是條好漢子。我正在擬文,準備委任他為‘川康邊防總指揮部彝務(wù)指揮官’。”
  父親聽后,改了口氣,連連點頭:
  “是是是,我無異議,只恐女兒不答應(yīng),那孩子個性很強!
  “不說了,你們?nèi)プ龉ぷ,那是你們的事!?br/>  父親回到家里給我母親曾麗群說了,母親心里很難過,不覺淚花滾,二人沉痛了好幾天。母親想到:不贊成吧,軍長出面了,又是國家大事,豈能違抗?!贊成吧,這是家事,于心難忍。最后,只好委曲求全。
  喇寶臣找到副官,得知親事有轉(zhuǎn)機,劉軍長都發(fā)話了。父母也同意了,只怕那女孩子難對付,怎么辦?
  副官詭秘地笑道:“哈哈,這好辦!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個女孩子能把天網(wǎng)撞破哇?”
  1943年12月21日,即農(nóng)歷臘月初一。這一年是羊年,恰好與喇寶臣的出生年屬相一樣。
  這時,我已初中畢業(yè)考試結(jié)束,也快放寒假了。這一天我到學校去領(lǐng)取畢業(yè)考試成績單。當我走進學校的時候,大操場里站滿了女同學,有的在打籃球,有的在拍羽毛球,有的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聊天。
  她們見我去了,所有的人目光都驚訝地看著我,起哄的聲音像海潮一般夾著呼嘯聲,墻一般向我卷來,我頓時嚇懵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
  一群要好的女生圍著我嘰嘰喳喳不停地問我:
  “這么大的喜事都不先告訴我呀?”
  “剛畢業(yè)就想當新娘啦?”
  “得請我們吃喜酒!”
  我急向她們解釋:“哪有這個事啊,我不曉得!
  “啊,還想保密呀,舍不得請客?”
  “哎呀,你們說些啥喲,哪有這個事嘛!
  “哎,還想抵賴,時間地點都訂好了!币晃煌瑢W說著將一張報紙“唰”一聲蒙在我臉上說:
  “這里還有證據(jù),還不承認?”
  我展開當天的《雅州時報》。尋找了一陣,才發(fā)現(xiàn)有一則廣告,全文是:
  “喇鴻翥先生,肖淑明女士,定于民國32年臘月初十日在鴨綠江飯店,舉行結(jié)婚典禮,敬請光臨。”
  我看著這段文字,氣得發(fā)抖,字字句句猶如石頭砸在心口上。我又認不得喇鴻翥這個人,連忙向大家申辯說:“同學們,我不知道這件事,沒有,沒有!”這聲音里夾著無限的委曲,幾近一種哀怨之聲。
  “哼!不老實!
  “我是老實的呀,別冤枉我!”我愈申辯她們愈不相信我。我羞愧得恨不得一下子鉆進地里去。我想,我即使長十張嘴也說不清楚,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有用沉默和眼淚來洗刷自己了。
  一陣精神轟炸后,我拿著那張報紙,拖著一雙沉重的腿往家里走去。
  我想著,萬一這件事是真的怎么辦?我決不答應(yīng),F(xiàn)在糟了,全城人都知道了,名聲傳出去了,不答應(yīng)行嗎?可是,我多么想讀書啊,多么想校園里那歡樂的日子!父親母親怎么不事先告訴我呢?弄得我多難堪呀!
  我回到家里,一進門就大哭起來,爸爸媽媽聞聲跑出來。見我手里拿著報紙,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接著父母將我拉到我的小屋里,開始給我做思想工作。
  我呆呆地望著衣架上那個小書包,我想:我的好伙伴,你跟我?guī)啄炅,現(xiàn)在恐怕再也不會和你玩了。
  九
  難以入眠的新婚之夜
  離結(jié)婚還有三天,我突然有些害怕了,給父母也沒說,抓起書包逃到了叔叔家,我想躲過了婚期,他們就會不了了之的。其實叔叔也知道我的婚期,只是不告訴我,想讓我冷靜幾天,暗地里通報給了我父母,以免家里人著急。到第三天,母親找上門來,好說歹說把我勸了回去。
  回家后,我怎么也睡不著。自己的終身大事,眼看就要開幕了,就該自己和丈夫去登臺演戲了。這是一場人生大戲,看你怎么演,演出什么類型的戲,是喜?悲?還是雜技?武打?鬧?還是令人打瞌睡的瘟戲?全憑自己去創(chuàng)造,去表演了。
  我心里雜亂無章,什么都有,勇敢和怯懦,憧憬與失望,幸福和苦難,熾熱與嚴寒,明朗與糊涂,兼容并蓄,攪纏在一起,這就是我婚禮前復雜的心理狀態(tài)。
  母親一早起來就忙著為我裝扮,還請了隔壁幾位巧手快嘴的大嫂來幫忙,穿紅著綠,擦胭抹粉。這是我第一次擦胭抹粉,好不習慣,滿臉刺痛,眼睛都睜不開,更惱火的是用絲線將臉上的汗毛一排排刮掉,叫做扯臉,痛得我學鬼叫。嘴唇涂上厚厚一層紅膏,連說話都不敢,更不敢伸出舌頭舔舔嘴皮,一舔就成血盆大口,像剛吃過人的妖怪,逼得人只有規(guī)規(guī)矩矩,不敢亂說亂動,還有那錦緞紅花的旗袍,穿在身上箍得緊繃繃,兩邊的口也開得小,逼得人走路想跨大步都不行。
  她們把我像捏面人一樣,揉搓了三個多小時,快11點半了,才滿意地牽著我站起來。
  這時,門外人聲鼎沸,鞭炮齊鳴,喇叭勁吹,鄉(xiāng)親們都涌到門外去看。原來迎親隊來了,一頂大花轎,八人抬上,后面迎親的人竟然是清一色的摩梭軍人,都腰別手槍。還有幾個穿戴花俏的飯店女招待員走在中間,簇擁著用滑竿抬的聘禮,有六乘滑竿,都抬些真皮和錦緞的衣被,大小紅木箱子、衣柜、烏木家具等等。街上圍觀的人無不嘖嘖贊嘆,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轎子啟動了,在大街上吹吹打打行走。
  這時,我趁機撩開一線紅紗巾,從窗戶往外看:哇牎滿街的人,都瞧著迎親隊,指指點點,看樣子,他們是贊嘆這個盛大的婚禮場面。我心里也感到欣慰、光彩,光彩得臉發(fā)燒了。
  鴨綠江飯店離我們家不遠,走一條大街轉(zhuǎn)彎即是。這是當時雅安最豪華的飯店,那時候不興星級飯店,只分上中下,它算是上等飯店,大廳里全鋪有綠色地毯,雕花烏木大圓餐桌,壁燈、頂燈五光十色,相當明亮、氣派。
  男方的賓客、女方的親友都到齊了,一共60桌,足有500 多人等待著舉行婚禮。
  主婚人是雅安二區(qū)保安司令方俊修,他與我父親是好朋友。司儀是位口齒清亮的女青年,她宣布結(jié)婚典禮開始,請方俊修講話。他講的內(nèi)容大都是喇寶臣來雅安與漢家女和親的事,意義如何重大等等,也夸獎了我的才智,為民族地區(qū)作貢獻等等我知道的道理。
  我站在臺上,從紗巾里第一次偷偷看看我未來的丈夫,雖然朦朦朧朧,但大棱角還是能看到,他一張方臉,長耳朵,高鼻子,文質(zhì)彬彬,的確不像個武官,我感覺到他是我理想中的人,我放心了,也高興了。宴會開始后,丈夫喇寶臣細心地牽著我的手到賓客中去敬酒,我不會喝酒,以茶代酒,有時推辭不過時,他就給我代杯。
  散宴后,喇寶臣又被他的好朋友拖去拜謝劉軍長,又喝了一肚子酒。我早被安排在飯店的一套高級套房里住了下來。臨時的新房,里面擺滿了糖果點心、瓜子、水果和堆積如山的各種禮物。我的女朋友、同學們幫我清點這些,我不用操心。
  半夜了還不見喇寶臣回來,我急了,怕他酒喝醉了。幫忙的朋友們已紛紛散去,我獨自一人守在空房里。不時掏出護身符來瞧瞧,向往神靈來保護我?煲股顑牲c了,喇寶臣踉踉蹌蹌被人送了回來,果然醉得厲害,兩眼發(fā)直。我連忙扶他上床睡覺,并給他灌了些解酒的酸湯,他立即就入睡了,睡得很香,鼾聲如雷。
  我和衣倒在他身邊,那鼾聲打擾我一直難以入眠。不知怎的,我此時特別懂得關(guān)心人,怕他著涼了,給他蓋上被子,用毛巾擦去他嘴角上的口水。我的心兒飛到了那遙遠的瀘沽湖,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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