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屋 子


作者:屋子     整理日期:2013-06-03 13:54:05


  屋 子
  
  
  
  [愛爾蘭] 威廉·特雷弗
  
  “你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做嗎? ”他問。凱瑟琳猶豫了一下,搖搖頭,雖然她完全知道自己這么做的原因。
  
  九年的時間,足以治愈任何痛楚,每天治療些許,直到她失去工作,喪失慰藉。極度無聊的痛苦之中,這樣的治療終于無濟(jì)于事。
  
  這便是她來這里的原因,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別的理由,可她沒有說出來。
  
  “那你呢? ”她反問。
  
  他立即不假思索地說,那次跟為自己生兒育女、打點飲食起居的老婆又一頓惡吵之后,正孤零零如喪家之犬的他,遇見她,頓時被她吸引。
  
  “屋子太寒磣,愧對了,”他說。
  
  他的東西胡亂堆放著,有書、紙板盒、打開著還沒收拾停當(dāng)?shù)氖痔嵯,一臺沒接電源的文字處理器,電纜還拖在地板上,門背后的衣架上亂七八糟掛滿了衣服。一幅大象的解剖圖貼在其中的一面墻上,圖上用箭頭在一些特定的位置上標(biāo)出大象皮膚下的器官。這幅灰色圖畫不是他的,凱瑟琳問起時,他說,他住進(jìn)來時就貼在那里了。臨時他只能找到這樣的房子。洗滌槽就在屋子的一個角落里,充當(dāng)洗臉盆,架子上放著一只電水壺和一臺環(huán)形輕便煤氣爐,綠色的塑料窗簾敞開著尚未拉上。
  
  “你一來,屋子頓時蓬蓽生輝,”他說,聽起來倒是很誠懇。
  
  凱瑟琳起身穿衣服時,感覺出他不想讓她走。他得走,而她不必,她滿可以在屋里待上一個下午。她一邊扣上衣袖上的扣子,一邊說,現(xiàn)在她至少知道,欺騙的感覺是什么了。
  
  “這對費(fèi)爾會是什么滋味? ”她心里說。
  
  她把窗簾拉開一角,讓陽光更直接地照射在屋內(nèi)唯一的梳妝鏡上,開始梳理自己的頭發(fā)。秀發(fā)依然金黃,沒有一絲灰白。她媽媽的頭發(fā)還沒白呢,姥姥也只是在很老的時候頭發(fā)才開始花白。她可不想生白發(fā)。她已四十七歲。烏黑的眼睛注視著鏡中的自己時,她發(fā)現(xiàn),口紅被抹掉了,呆板的面容不是靠化妝能起死回生的,美麗容顏已與她漸行漸遠(yuǎn),雖說還算風(fēng)韻猶存。
  
  他已穿好衣服,“你很想知道那滋味,”他問,“欺騙的滋味? ”
  
  “是的,想知道。”
  
  “還想再領(lǐng)略嗎? ”
  
  心緒仍不安寧的凱瑟琳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兒,她說,“如果你想要我領(lǐng)略的話。”
  
  屋外,午后的陽光非常溫暖。他們的房間在一家彩票經(jīng)理部的樓上,屋前的街道似乎比她先前來時要亮堂優(yōu)雅許多,盡管商店和汽車的嘈雜聲仍在,但街面卻籠罩于午后的寧靜之中。那個叫“王子與狗”的店外擺放的桌子這會兒全空著,它帝王般威嚴(yán)的外墻兩邊懸掛著兩只牽;ɑ@,旁邊蹲坐的斑點狗正蹺著自己的一只腳?扑顾Х鹊昃o鄰一家快餐店,凱瑟琳穿過街道走過去,她從操作意大利式咖啡機(jī)的女孩那兒點了一杯意大利濃縮咖啡,等候的當(dāng)兒,她從柜臺上的玻璃柜里挑了一塊意大利餅。
  
  這個已經(jīng)跟她睡過覺的男人,她可以說還根本不認(rèn)識。在一次獨(dú)自去的舞會上,她跟他跳了一支舞,后來他又約她跳了一次,把她摟得更緊,問她叫什么名字,也告訴了她他自己的名字。費(fèi)爾這段時間沒陪她去舞會,她自己也不常去,可她知道自己特意來這個舞會的目的。
  
  為數(shù)不多的幾張桌子已全被占滿,她在沿一面墻面的酒吧間里找到一個座位!扒嗌倌晗! ”有人手里拿的晚報上的這么一個大標(biāo)題,暗示了憤怒的意味。這是什么意思? 她琢磨了一會兒,沒多久便將其拋于腦后不再理會了。
  
  費(fèi)爾這會兒一定只穿件襯衫安靜地坐在桌前,這件藍(lán)色圓點襯衫是她前天熨的,那一頭拳曲的姜黃色頭發(fā),和他那天早晨離家時的樣子一樣,見到人他總會報以友善的微笑。
  
  盡管九年前發(fā)生了那事,可她并沒把他蹬了,之所以仍跟他生活在一起,是念及他過去的好處。當(dāng)然,在男人倒霉的時候落井下石,似乎很不地道!拔覀冸x開這兒吧,”她當(dāng)時說過這話,她記得她現(xiàn)在還這么提議,可他不想離開,因為他覺得不該逃離。他說那是逃離,其實,他早就這么說過。
  
  今晚他會跟她匯報他今天一天的事,她也會跟他說她一整天的事,她得撒謊。在她將飯菜端上飯桌、他給她倒酒的當(dāng)兒,他們會相互聽著對方的傾訴。他不會給自己倒酒,他不喝酒,除非別人硬勸,為避免難堪他才略喝一點。“我的婚姻快完了,”那個在自己臨時住所已跟她做過愛的男人,在剛跟她跳舞,兩人還完全不認(rèn)識時,就這么向她吐露。“你怎么樣? ”他問。她猶豫了一下說,我們還好,然后就再沒提這話題。喝了一些飲料之后,第二次一起跳舞時,他問她有沒有孩子,她說沒有。她不能有孩子,這是她結(jié)婚前就知道的。以后,這事實便成了她婚姻的一部分——直到六年前,她一直在查特豪斯慈善機(jī)構(gòu)供職。那一年,查特豪斯慈善機(jī)構(gòu)決定關(guān)閉了。
  
  “無聊會使人心煩,”跳舞時她跟他說,并問這位未來的情人聽說過雪倫·里奇沒有。
  
  聽到這個名字,人們剛開始的反應(yīng)一般都是沒聽說,但往往馬上便會想起來。可他一直搖頭。她告訴他為什么他可能會聽說過這個名字,可他依然一頭霧水!把﹤悺だ锲姹蝗藲⒘,”她說,“我丈夫就是那個被指控殺了她的人。”若不是喝了點酒,這事她是不會說出來的。
  
  她吹了吹杯中的咖啡,咖啡仍然很燙,她把紙袋中的砂糖輕輕倒在茶勺上,然后看著它們慢慢溶入咖啡里。她喜歡這個味道,一如這個下午其他愉快的事情一樣!班牛侵舷⒍溃北粏柶鹉莻叫雪倫·里奇的人是怎么被殺時,她總這么說,“她被人用一個墊子捂住窒息而死。”雪倫·里奇生活淫蕩,住在一個非常堂皇的地方,被無數(shù)男人登門造訪。
  
  凱瑟琳又坐了一會兒,看著自己落下的意大利餅的碎屑和喝掉的咖啡!拔覀兙瓦@么湊合著,”一起離開舞會的時候,她這么說,他們各自打道回府,他回和自己鬧別扭的老婆處,她去為欺騙自己還搭上了條人命的老公那兒。一小時前,在他臨時居所的屋內(nèi),她的午后情人對她的故事著了迷,想知道所有的一切。
  
  上地鐵后她還在不斷揣摩那間屋子:大象圖片、手提箱子、拖在地板上的電纜、掛在門背后的衣服;他們相互回應(yīng)的聲音、他的好奇、她的回避以及后來的些微透露,因為她畢竟虧欠于他。“他為她付過一次賬——哦,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們就是這樣查出他來的。他們?nèi)ピ儐栕≡谘﹤悺だ锲鏄翘萜脚_對面公寓中的老婦人時,她從給她看的相片中認(rèn)出了他。哦,是的,我們就這么湊合著!
  
  出地鐵時,她的票卻打不開地鐵的十字轉(zhuǎn)門。她想起自己買票時是估摸著票價的,恐怕估少了。站臺口那位專門處理此類事件的印度人看上去很嚴(yán)厲,這趟行程很特別,她竭力向他解釋,自己出門時一大堆事攪在一起,“是的,這種事常發(fā)生!蹦怯《热苏f,她發(fā)現(xiàn)他遠(yuǎn)沒有他看起來的那么嚴(yán)厲。她笑了,可他沒注意。這也是他的方式,她想。
  
  她買了兩個雞胸脯,是自然放養(yǎng)的雞制成的那種,還買了些小胡瓜和水果。和往常一樣,她沒有列出購物清單,也不知道完成這些事是否需要這樣一個下午,應(yīng)該需要吧,她想。她拼命回憶該補(bǔ)充些什么早餐谷類了,可就是想不起來?偹阆肫鹨I些諾曼第奶油和番茄。五點前她才回到公寓。電話響了,費(fèi)爾說他要晚點回來,晚不了多少,大概二十分鐘吧。她匆匆沖了個澡。
  
  他用手指撫摩著那只靠近他的手臂。他說他覺得自己愛她。凱瑟琳搖了搖頭。
  
  “告訴我,”他說。
  
  “我已說過了。”
  
  他沒有按壓自己正撫摩的手臂。他們靜靜地躺了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凱瑟琳說,“我更愛他,我現(xiàn)在產(chǎn)生了一點對不起他的感覺。我倆都很想要孩子,當(dāng)我得知自己不能生孩子時,他很同情我。同情大多出于愛,是吧? ”
  
  “是的。”
  
  她跟他說了許多。她已意識到是自己想說,這可是她以前從沒意識到的。清晨,兩個警察到的時候她還沒起身。費(fèi)爾正在泡咖啡!百M(fèi)爾·亞歷山大·沃伯頓,”其中的一個警察叫道。她在臥室里聽到他的喊聲,浴缸里的水還在放著。她以為他們是來報告死亡通知的,警察有時會做這事。是不是她的母親或者費(fèi)爾的伯母去世了?上聵菚r,她聽到他們正在談?wù)撘粋她不認(rèn)識的人的死亡。
  
  “誰? ”她問,高一點的警察說是雪倫·里奇,費(fèi)爾什么也沒說。另一個警察說,“你丈夫已經(jīng)解釋過了,說你不認(rèn)識里奇小姐。”兩星期前的一個星期四的晚上,8 號,他們說。她還記得那天她丈夫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嗎? 她支吾著說一點不記得了。“可那人是誰呀? 你們?yōu)槭裁丛谶@里? ”高一點的警察說,有些結(jié)論還不太確切。“太太請坐,”他的同事插話道,她又被問起丈夫是什么時候回家的。那天晚上他說地鐵比平常遲滯得厲害,是上上個星期四。他和大家一樣,放棄等候,離開了地鐵。可因為下雨,又很難打到出租車!澳阌浀们宄䥺,太太? ”高個子警察連忙問,她突然本能地說那天費(fèi)爾是在常規(guī)時間到家的。她沒法思想了,她沒法思想是因為她在拼命回憶費(fèi)爾是否提起過雪倫·里奇這個名字!澳阏煞蛉ダ锲嫘〗隳橇,”高個子警察說。另一個警察的呼叫器響了,他拿著呼叫器走到窗前,背對著他們!安,我們正跟他談呢,”他對著呼叫器壓低嗓門說,可她聽見了!澳阏煞蚪忉屨f那是前一天,”他的同事說,“而且是比較早的時候——他最后一次拜訪里奇小姐,是在他的午餐時間去的!
  
  記著,凱瑟琳想待在這里,待在屋內(nèi)。她想睡覺,想琢磨清身邊這個她以前并未了解的男人,想讓他在她醒來時等她。因為一周前熱浪的襲擊,他已打開了窗戶上那個舊式的空調(diào)裝置。
  
  “我得走了,”他說。
  
  “當(dāng)然。我也待不了多長時間。”
  
  樓下,收音機(jī)里播送的另一場賽馬比賽已進(jìn)入白熱化階段,穿衣服時,他們幾乎沒聽見收音機(jī)里的播音。他們一同走下沒鋪地毯的狹窄樓梯,走出彩票經(jīng)理部敞開的大門。
  
  “你還來嗎? ”他問。
  
  “嗯!
  
  他們當(dāng)即約下十天以后的下午,因為他不能老溜出辦公室。
  
  “別讓我談這事,”分手前她說,“別問,別讓我說。”
  
  “如果你不想說的話!
  
  “這事已完。你已生厭,或者很快會生厭。”
  
  他開始說不是的,問題不在這里。她知道他會這么說,因為她在他改變主意之前已從他臉上看出來了。而且他當(dāng)然是對的,他不是傻瓜。好奇心不只是能被抑制而已。
  
  他們沒有擁抱他便匆匆離去,以前也是這樣?粗x去,她好像覺得這已成了一種習(xí)慣,穿過大街去科斯塔咖啡店時,她一直在想,她在這里度過的一個個下午,是不是能改變一下自己一成不變的生活。
  
  “哦,什么都沒了,”被問起還有什么其他前景時,她總是這么說。她不知道自己還會一大早便穿行于吵嚷的地鐵,熟練地擠上擁擠的車廂,穿越整個倫敦嗎? 這情境似乎已不再可能:某個地方,還有她自己的一個小辦公室,有自己重要的位置,有慷慨的同事。要不是前不久聽到費(fèi)爾說起,日常事務(wù)是他矯正呆癡的方式,她還真沒意識到呢。
  
  今天下午她真不該說那么多,凱瑟琳對自己說。她坐在那里一直沒動。她從未跟別人說起過那事,或者說從未跟她認(rèn)識的人說起過。心里很煩,她覺得。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夾雜著遠(yuǎn)處的雷聲,天氣變得越發(fā)燥熱起來。
  
  喝完咖啡,凱瑟琳并沒離開咖啡店,她沒帶傘。那天晚上倫敦也下雨了。因為下雨時,樓梯平臺對面公寓的那位老婦人從窗口往外看,看到雨水進(jìn)去了,那會兒收音機(jī)里六點的新聞?wù)砷_始。女人記得,先前,地毯還沒淋濕前,她曾穿過那段公用樓道,關(guān)上打開的窗戶。就在關(guān)窗戶的時候,她聽到樓下門廳開門的聲音,然后是上樓的腳步聲。她回到自家門口時,那男人正好走到樓梯平臺上。
  
  “不,我一點沒感覺到會有不祥事情發(fā)生,”她后來非常確切地陳述說。沒有覺得住在平臺對面公寓里的女孩會有什么不祥,也沒有覺得那些來拜訪她的男人有什么不祥!拔覐牟淮蚵,”她說。那天晚上,她走到自家門口時,還回頭看了那個男人一眼。她以前見過他,他站在那里等女孩讓他進(jìn)屋的樣子,他的衣著、頭發(fā),還有走在樓梯上的腳步聲。沒錯,是他。
  
  咖啡廳里的人開始多起來,門口擠滿了躲雨的人,還有些人在柜臺前排隊。這時,凱瑟琳的手機(jī)響了,是那種斷續(xù)聲,她討厭這種鈴聲,盡管這鈴聲原本是她自己選的。一個像小孩的聲音說了些什么,她沒聽匿,那聲音又重復(fù)了一遍,然后就斷線了,F(xiàn)在有那么多聲音像小孩的聲音,她想著,把電話放回到手提包里!皶r髦,小孩的電話聲音,”費(fèi)爾曾說過,“盡管聽起來那么奇怪!
  
  她一點點咬著那塊意大利餅,然后打開小糖袋。外面先前黑沉沉的天,現(xiàn)在開始亮堂起來,門口的人開始陸續(xù)離去。那次下了一個晚上的雨。
  
  “又一無所獲? ”費(fèi)爾一到家總這么問。
  
  他的關(guān)心總那么專橫,那么強(qiáng)制,有那么一兩次,他還帶回有空缺職位的信息,其實全是些不實之信。然而,即便是他最掛念、最和藹的時候,想的也是自己。費(fèi)爾很差勁,這正常,他就那么差勁。
  
  她手機(jī)又響了,他說他午餐時買了蘆筍,正好在貨攤上看到,很新鮮而且不貴,就買了。昨天他們剛提到蘆筍,意識到現(xiàn)在正是蘆筍的季節(jié)。他若不來電話,她會買的!罢鲭娪霸海彼f,她已說過又看了一遍《大路》。他說他一小時前給她打過電話,電話關(guān)機(jī)。“對,肯定關(guān)機(jī),”他說。
  
  戀情維持的時間往往是六個月,因為總有事會發(fā)生,她一個個下午去會見的這個男人說,他可比凱瑟琳精于此道多了。而且他似乎一直非常清醒,一過六個月就回到妻子身邊。那以后他仍留下這屋子,為的是他們這次的會面——抑或沒有這次會面——但他的東西已全搬走了。沒有了那些東西,凱瑟琳感到屋子越發(fā)地空闊與暗淡。
  
  “凱瑟琳,出了那事,你為什么還愛你丈夫? 他有什么牽動你? ”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你倆互相躲著,你和他!
  
  “是的!
  
  “你害怕嗎,凱瑟琳? ”
  
  “是的。我倆都害怕。我們老夢到她,看到她死了。第二天早晨我們知道對方又夢見那事了。我們知道,但都心照不宣!
  
  “你不應(yīng)該害怕!
  
  他們沒在屋里爭吵過,哪怕是稍微的拌嘴,但他們有分歧,盡管沒有各自堅持自己的分歧;有不理解,但沒囿于那些不理解。凱瑟琳從沒想過,當(dāng)這屋子仍在充當(dāng)他們的“愛巢”時,婚姻是否還能支撐得住。她的臨時戀人沒逼迫她吐露自己依然保留的一切。
  
  “我想象不出他是個什么樣,”他說,凱瑟琳沒有試圖描述自己的丈夫,只說他的名字很適合他。他的姓,她說。
  
  “你真了不起,你知道嗎。你依然那么愛他。”
  
  “可我還是到這兒來了!
  
  “也許我指的就是這個!
  
  “不僅是這個。人有時并不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
  
  “我羨慕你的認(rèn)真。這正是我愛你的地方。”
  
  有一次,在又到他該走的時候,她留在屋里沒有離去。那天他很匆忙,她還沒收拾停當(dāng)!澳阕叩臅r候把門鎖撞上,”他說。
  
  她聽到他的腳步聲敲打在樓梯的木板上,想起那個老婦人說的聽出費(fèi)爾的腳步聲的話。費(fèi)爾的律師在法庭上一定會問,她是否敢肯定那是他的腳步聲。他懷疑她是否真能聽出來,因為你得在樓梯平臺上才能聽得見腳步聲。以前每次她都恰巧在樓梯平臺上嗎? 不太可能吧。他暗示這樣的話她待在平臺上的時間,比待在自己公寓里的時間還多呢。他不相信一個路過的陌生人能給人留下那么深的印象,因為一般照面給人留下的印象,很快就會淡忘的。
  
  凱瑟琳一個人待在屋里不想離去,她重又爬上幾分鐘前剛離開的床。天雖不冷,她還是拉上床單蓋住了自己的身體。窗簾沒有拉起,她很愜意!拔也⒉辉趺粗幸饽莻女孩,”兩個警察離開以后費(fèi)爾說,“我只是在某一點上有些喜歡她而已。凱瑟琳,我對不起你。”他已給她端來咖啡,擁她坐下。男人免不了這樣,他說,“我們只是聊天而已。她跟我說了許多。”這樣的女孩每次按門鈴時都會抓住機(jī)會的,他說。而他哭的時候,凱瑟琳知道,那是為那個女孩哭的,不是為他自己。
  
  “哦,是的,我理解,”她說,“當(dāng)然,我理解!彼斫獾氖撬c漂亮妓女那種廉價的關(guān)系,這理解,正如她告訴他自己不能生孩子時,他所表示的理解一樣,他說不能生孩子沒事,可是她心里知道有事!拔以谟米钫滟F的東西冒險,”丈夫羞愧地低聲說,承認(rèn)自己覺得欺騙她很刺激。冒險已經(jīng)來了,凱瑟琳已經(jīng)體驗。
  
  冒險是隱匿的一部分,值得嘗試。
  
  那兩個警察后來又來了!疤愦_定所有細(xì)節(jié)你都沒記錯嗎? ”他們問,之后又無數(shù)次一遍遍地問她,重復(fù)日期,聽她不斷重復(fù)七點差十分是他通;丶业臅r間。費(fèi)爾原本不想知道——現(xiàn)在依然不想知道——她為什么那樣回答警察的問題,為什么堅持證實他按時回家了,其實他比她證實的時間要晚九十分鐘。她也許沒告訴任何人她為什么要這么做,除了說本能讓她這么做以外。而她了解費(fèi)爾就像了解自己一樣,無論他與那女孩是什么關(guān)系,他絕不會要了她的性命。而這關(guān)系——即他倆在一起,即便只是聊天——所造成的代價是慘痛的,若被問及,她會這么說!澳銈兂臣軉幔壬? ”高個子警察問。肯定會有爭吵,不可能一點分歧都沒有。但費(fèi)爾不是那種好吵架的人。他搖搖頭。除了死亡責(zé)任問題,所有回答中他未做任何爭辯。
  
  他沒否認(rèn)去了那座公寓,并詳細(xì)描述了他拜訪時的情景。他承認(rèn)自己有指紋留在那里,但指紋并不能說明什么!澳愦_定嗎,太太? ”
  
  他們又一次追問。因為擔(dān)心,她的本能更敏銳了,即便他們的影射荒謬可笑。是的,她很確定,她說。他們喋喋不休地說了一通以后拘捕了他。
  
  凱瑟琳睡著了,醒來時,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但只恍惚了一會兒,不足十分鐘。她走到屋角的臉盆架旁洗臉,然后開始慢慢穿衣服。他被從她身邊帶走了,拘留起來等待審判,這期間所有事情由他們?nèi)珯?quán)處理,不需要她再來了!安唬,我要來!彼龍猿种T谶@僵持之中——長時間的沉默對峙中——她還不知道那老婦人已對自己的記憶產(chǎn)生了懷疑,就是那個到時會被叫到法庭上作證的老婦人。她還不知道,在這么重大事件的重負(fù)之下,那個老婦女已經(jīng)不敢肯定,那個雨夜里她看到的那個男人——現(xiàn)在已形象模糊——以前她見過,或許經(jīng)提示和鼓勵她會恢復(fù)信心。那些認(rèn)為她的證詞很重要的人,會覺得這一起訴案的關(guān)鍵不在別的,就取決于指認(rèn)。
  
  可長時間的耽擱已讓事情變得很糟糕,證人已疲于準(zhǔn)備,且在法庭上一點不遮掩自己的焦慮。第一天上午審判結(jié)束前,法官壓住憤怒宣布,他認(rèn)為案件不成立。下午陪審團(tuán)解散。
  
  凱瑟琳拉開窗簾,畫完妝,鋪好床。一定是哪兒出了差錯,是記憶出錯? 警察瀆職? 還是起訴缺乏證據(jù)? 很難找出令人滿意的原因。偶然與環(huán)境引起的這場噩夢,讓法官悲嘆,是什么造成了這么個站不住腳的案子。
  
  宣布休庭時,他的評述非常嚴(yán)厲。可任何評述業(yè)已無濟(jì)于事,這事已造成太多的后患。
  
  沒有別人受指控,雖說總有個人干了那樁謀殺。
  
  離開屋子時,她遵囑砰地撞鎖上了那扇門。先前他們沒有道別,可下樓時,她又聽到跑馬場解說員急促含混的解說聲,她知道這是最后一次了。這屋子的使命終矣。今天下午她已經(jīng)感覺到了,即便那話不直接說出來。
  
  她沒去喝咖啡,甚至路過“王子與狗”店時都沒在意。她要在廚房里烹飪自己買回來的食物,他們會坐在一起,聊今天發(fā)生的事。
  
  她會看著桌對面她愛著的丈夫,可那只是一個影子。他們不會有很多話說。
  
  她徘徊著,漫無目的,離開嘈雜、溫馨的街道,走在帶有露臺、掛著滾邊窗簾的房子的旁邊。她那位午后情人會修補(bǔ)自己失敗的婚姻,一片片地修補(bǔ),因為損害不是毀滅,也不該是毀滅。吵架并不可怕;無愛和不忠也是如此。他們約定,止于此,莫貪求!翱伤? ”他妻子哪天若問起,他會說那個女人是他們婚姻故事的一個補(bǔ)充而已。
  
  凱瑟琳來到運(yùn)河邊,沿河有一排坐凳。
  
  晚上,她躺下,他們照例說些閑話。她不說害怕了,他也不說。可恐懼一直縈繞在那里,這恐懼,之于她,是害怕受指責(zé),可他是因為什么,她不得而知。她走過坐凳,走過一隊由幼兒園老師帶著的孩子。一艘裝著桶的駁船駛過,船頭上畫的是玫瑰花。
  
  她好像走在一片荒地之上,是她心如荒地,不是境如荒地。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仿佛一具無以歸屬的孤魂,讓她無從認(rèn)同。哦,一切業(yè)已過去,她對自己說,仿佛在回答這微末的困惑,可卻更為困惑,她問自己,何以獲悉自己似乎知道的一切? 思索無益,這完全是感覺。所以,走吧,什么也別想。
  
  不知為什么,她感到抑制在消散。是的,當(dāng)然,九年了,她一直在抑制。她沒有追問原委,沒有刨根她聽到的一切是不是事實,沒打聽那女孩,她的穿著、聲音、臉龐,以及她是否只是聊聊天而已。沒問天氣不好時地鐵里會是什么樣,也沒問雨中等出租車的情形。九年里,他們就這樣沉默著,在平淡的交往、交談和做愛中,在周末的散步和夏日出國的旅行里。九年中,愛一直同在,不僅僅是一種安慰,遠(yuǎn)勝于此。偷情仍很刺激嗎? 沒人問起過。凱瑟琳停下腳步,看著另一艘駁船駛過,她知道,偷情現(xiàn)在不會有刺激了。公寓被人進(jìn)入過,雪倫·里奇窒息在沙發(fā)上。她是被害的嗎? 這事也沒人再提起。
  
  凱瑟琳轉(zhuǎn)身往回走。這不是什么震驚,也不是詫異。他想知道的,她都告訴他了,現(xiàn)在該是她選擇一個適當(dāng)?shù)臅r候,表示自己要離去了。他會理解,她沒必要告訴他。即便愛至極,亦不足焉,他懂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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