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耳詩選 張耳(1961—),女,北京人。著有詩集。
漁人與作家 一
這條路我總走錯∶出地鐵往西 就誤入東方的中國城,黑咖啡 酸辣湯,餐桌花瓶里也埋著鎮(zhèn)魚的冰。 混淆的湯水,鮮花與魚腥。
只有我一個茶客,明亮的地板,手繪彩漆 方桌。書沒人翻動,每人都可以是一部。 今天釣上來的魚,昨天早已制過標本 裝了鏡框,釘上墻。
河依然從窗外流過,桅桿豎立在巨型家俱店 后面,與我相隔源源不斷的街。龍骨懸空 空為某種頭上的情致。沒見過漁人,或者作家 也許他們病了,也許他們已經出城。
詩流于這混雜的日常,清潔如舊的 布置。走進來的都是過路人,不著急地 吐納—安然已經美麗,即便沒有漆花 香花。詩是城。
只是這條路總錯,不斷猶疑的坐標 象沙漠季河,漁人每十年走出來一次 用魚干換佐料,糧米和書,這碟急需的青菜 證明,他們回來了,拎一小串詩。
二
還是先確定自我的身份,生產者—消費者 兼顧?出海時你看見什么?看不見魚 上鉤的是魚死的過程。非常難過,卻出神 張著嘴,因為你不可能控制兩極化冰。
船板咯吱咯吱在腳下掙扎,時刻準備 離你而去。除了站著,小心垂下 這偶然一線,你只能高舉雙手,希望 更象祈禱,愿你為我殷勤的姿態(tài)徇情。
這難道不如一次婚約— 茫茫復盲盲,丟個眼波給過路的魚 你和他一口把月亮咬住,咬緊不放 海浪翻身,連太陽一起抓落。
退潮時,你們對坐桌旁,不經意地剖開 彼此,把每根神經從頭嚼到尾,還有心肝 和不再看見的眼珠。聽得見腸胃 嘰咕,直到彼此全部吃掉,首尾嵌合。
每次下網,都找不到水,因為月歷的關系。 每一條魚,布滿刺,非出血才香。魚湯 溶入所有想象,月光,血光,嘗一口 嘗一口,你就數(shù)得出月亮下所有的浪。
三
在我們的推斷里,生活曾經淳樸— 漁人與作家,這個海濱城市真正需要的 職業(yè)?裳巯麓螋~不如賣魚,不如端上桌面的 小小賣弄。一眼便認出這個季節(jié)流行。
他曾經讓人們在水邊滿足,從而跟他進入 天堂。現(xiàn)在,地上的我一邊沒水一邊沒頂— 閃光發(fā)亮、無窮盡計算、聲嘶力竭之后,把心 拋向何方?真地釣上什么就是什么?魚、我。
坐在酒吧前的俏女人過來問我是不是演電影的 女俠,在北京磚墻大院鐵灰屋頂上飛奔?是啊, 夢的布景路過這河岸飛雪的小飯館 是誰?曾經是誰?他、魚。盤子里。
不管是誰,捕捉住,才是你的。寫下 才活過。只是玻璃的海里,盛不下你,頌揚他 不如描述這把刀,先問問彼此的身份?炒作之后 依舊蒙著哪處的風沙?色味真地永不減褪?
那些辨不清的航線水情,轉眼間使你和他 仇敵,兄弟,母女,懸在高處墻上眼神離散。 桌子上,最后的雪下個不停,串串黑腳丫 向東,向西,將通向那里的路一再掩埋。
山西情歌 你回來了 我不再出門 遍體撫摸 皮膚的記憶盛過心的嘆息 黑鳥還會在我的黑頭發(fā)中作窩嗎,親親? 兩種撫摸不是一種撫摸
你來了 我重新描畫眉毛 鏡子落滿塵土 伸手去擦 連影象也擦去 我還能找回那對黑眉毛嗎,親親? 兩種表情不是一種表情
你來了 樹葉竟全落了 于是在室內種花 沒有陽光,草也能長 真是奇跡,親親 兩種綠不是一種綠
你來了 我開始編故事 并唱給枕頭一只只催眠曲 枕頭也會閉上眼睛 甜睡不醒,并且做夢 我也能同樣安睡嗎,親親? 兩種夢不是一種夢
你回來了 我在門口掛出 "油漆未干" 可這兩種漆不是一種漆,親親!
第五種取向 也許折一只紙鳥是最后一招了 翻上翻下總不如意 "東方屬木",她宣布 太陽神莊嚴的嫩臉 涂上一層綠色就變成了你 剪下的那片枯黃的葉子 飛翔云際 放逐多年自牧成羊 牧童的歌流傳至今 披上狼皮 不過為了發(fā)出狼腔 顫顫巍巍依然帶著羊的口音 不屬于狼 另外一種 眼睛閃著格言詭譎 不必急于辯論太陽的性別 變性手術是這個世紀偉大的發(fā)明
昨天被你踢疼的石子 今天長成一條哈哈大笑的嘴 還要再玩一遍嗎? 變完魔術,說完相聲,洗了臉,浣了手 出兵,收兵,和平演變之后 還要再玩一遍嗎? 憤怒都多余 索取說明書 智力游戲 人死了,氣不能短 細則一定要讀懂 "東方屬木",她重復著,不屈不撓 流淚也白流 不是所有的枯萎都能再次抽芽 變性手術亦無力回天 就結束了嗎? 結塊的油脂浮動在盛宴后的盤碟上 消瘦的肋骨成排地乞討 一些偉大的字眼漂蕩得驚心動魄 婉如鳥語 紙籠里的生活也是一種生活 更適于作夢 印在鎳幣上的依然是漢字 重新擲一次吧 追尋千載難逢的機率 "太陽正照在你頭上",她高叫 不錯 添一根重如泰山的羽毛 再作一次有關翱翔的更為華麗的演說
東方屬木,南方屬火,西方屬金,北方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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