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世————丁家弄朱宅 尋訪丁家弄 朱安的娘家在紹興城里的丁家弄。為此,我特意去尋訪了這條過去從來沒有留意過的街。 從地圖上看,丁家弄位于紹興城的西面。民國前,紹興府城內(nèi)以南北向的府河為界,東屬會稽,西為山陰,丁家弄即屬山陰縣地界。而不遠處的魯迅家的周家臺門屬于會稽縣。過去的紹興城四面筑有城墻,四周共有十個城門,丁家弄就在水偏門一帶,東臨水溝營大街,因此從前紹興人提到它,往往稱為“水溝營的丁家弄”。此外,在老紹興人的記憶里,它還有一個土名,叫作“竹園里”。 在去丁家弄之前,我事先向紹興魯迅紀念館的老館長裘士雄先生打聽了一下。他告訴我,朱家臺門他曾去過兩次,靠近紹興文理學院那里。1979年,從朱家的房客陳文煥先生那里得知朱家臺門要拆的消息,他也曾趕在拆掉前去看過。他記得朱安的遠房堂叔朱鹿琴家里房子相當好,石蕭墻,棟梁是方的,用料考究,說明家里相當富裕。當時有人租了他家一半的房子?上КF(xiàn)在已經(jīng)統(tǒng)統(tǒng)拆掉了,變成了丁香小區(qū)。不過,泥墻弄旁邊的那條河還在。丁家弄現(xiàn)在叫丁向弄,是因為紹興有兩個丁家弄,所以改了名。 我住的賓館恰好是在紹興文理學院旁,于是第二天早上,我穿過校區(qū),從東大門出來,步行約50米,找到了我默念已久的丁家弄————如今已改名為丁向弄。這是一條長約一二百米的東西向的街,約三四米寬的水泥路,兩邊都是四五層樓的新式住宅小區(qū),街道兩邊零星開著一些小店鋪,周遭的環(huán)境顯得有些雜亂。聽路邊小店的老板講,在他小的時候,丁家弄的路還沒有現(xiàn)在寬,是用六尺的石板橫鋪的,差不多就兩米寬。但是他不知道這里有個朱家臺門,也不知道魯迅的原配夫人姓朱,更不知道她的娘家就在這里。 丁香小區(qū)在丁向弄23號,是一個頗為高檔的住宅小區(qū),絲毫也看不出當年朱家臺門的影子了。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但還是有點悵然若失————為了那消失的臺門,也為了臺門里那些湮沒無聞的故事。從出生到出嫁,差不多有28年的時間,朱安是在丁家弄朱家臺門厚厚的圍墻里度過的。這個大宅院里的人們是如何生活的?有過哪些悲歡?她后來酸澀的人生、乖蹇的命運是否與此有著某種內(nèi)在的聯(lián)系?對于想要了解朱安出嫁前生活情形的人,諸如此類的疑問有很多,但看來都已無從追尋了。 本以為對朱家臺門的尋訪只能獲得這樣一點印象,好在第二天在紹興文理學院舉辦的魯迅研究30年學術(shù)討論會上,我遇到了《鄉(xiāng)土憶錄————魯迅親友憶魯迅》的作者周芾棠老先生。周先生已經(jīng)81歲了,但精神矍鑠,思路清晰。當年他對魯迅親友做了許多采訪,還做了大量的筆記,也曾親自去踏訪過朱家臺門。當我對他說了自己想寫關(guān)于朱安的傳記,他欣然表示可以陪我一起去找找那里的老住戶,做些調(diào)查訪問。 周老先生上次來朱家臺門是2000年,時隔8年,丁家弄一帶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我們先來到附近的居委會,希望能打聽到朱家后人的一些線索。因為是周末,居委會要到下午兩點半才上班,但從宣傳欄櫥窗里可以看到,居委干部中有四位是姓朱的,可見朱姓在這一區(qū)域占了不小的比例。(P3-7) 我用蝸牛一樣的速度爬行到現(xiàn)在,才終于完稿?偹憧梢蚤L長地吁一口氣了,回首過去的這段時間,我常常想到一句俗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不是巧婦,因此,這本書可以說寫得很吃力,很痛苦,但同時我又感覺非常值得,因為這是我心里醞釀已久的一本書。 我選擇寫朱安這樣一個人物的傳記,絕不是偶然。多年前,還是在復(fù)旦讀書的時候,關(guān)注的是女性文學,自然也閱讀了不少國外的女性主義經(jīng)典著作。其中最吸引我的是山崎朋子的《望鄉(xiāng)————底層女性史序章》(即電影《望鄉(xiāng)》的原作,中譯本于1998年出版),這本薄薄的小書,讓我看到自己應(yīng)該努力的方向。我暗暗決定,今后要像山崎朋子那樣,站在女性的立場上,對女性的命運加以關(guān)注和思考。 畢業(yè)后,從事魯迅研究方面的工作,一直在這個領(lǐng)域里努力著。一晃好幾年過去了,我似乎已經(jīng)把讀書時的志愿淡忘了。但另一方面,有一個題目始終盤旋在我心頭,那就是朱安。毋庸諱言,眼下名人的婚戀成為一大熱點,魯迅與朱安的包辦婚姻也難免成為眾說紛紜的話題,但我之所以打算寫朱安,并不是想湊這個熱鬧,更不是為了爭論魯迅與朱安在這樁婚姻中究竟孰對孰錯。向來我們只把朱安看成包辦婚姻的犧牲品,一個沒有時間性的悲劇符號,認為她的一生是極為單薄的,黯淡無光的。真的是這樣嗎?有人說,“黑暗也能發(fā)出強烈的光”,朱安站在暗處的一生是否也有她自己的光? 但構(gòu)想歸構(gòu)想,真正動筆時,我還是感到不小的壓力。首先,我想一定會有人質(zhì)疑:為什么要為這樣一個毫無光彩的女性寫一本傳記?會不會影響到魯迅的高大形象?對此,我確實也有過猶疑,讓我感到欣喜的是,當我說出自己的打算時,無論是一些魯研界的前輩,還是我的同行們,都很鼓勵我,認同我,并給予我許多建議和幫助。這使我信心倍增,同時,也使自己沒了退路————總不能“雷聲大雨點小”,讓大家對我失望。 其次,我也知道寫朱安的傳記,資料是個難題。由于可以想見的原因,朱安的生平資料很匱乏,有關(guān)于她的種種細節(jié)絕大部分都失落了。而各種各樣的回憶或說法,很多也是自相矛盾的。不過,我并不同意有些人的看法,認為朱安的一生乏善可陳,沒什么好寫。其實,朱安69年的人生也經(jīng)歷了許許多多,在魯迅去世后,她默默地熬到了抗戰(zhàn)結(jié)束,現(xiàn)在留存下來的當年的報道,讓我看到了一個飽經(jīng)滄桑的老婦人。她生前托人代筆的一封封書信,讀來只覺得凄切入骨,令人心生感慨……在翻閱這些舊資料的過程中,她的形象在我的眼前晃動著,她的一生在我的腦海里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當然,我覺得最困難的是傾聽這樣一位女性的心聲。雖然山崎朋子的《望鄉(xiāng)》被我奉為典范,但其實,它走的是“口述歷史”的路子,不是我所能效仿的。以往的女性傳記,都是精英知識女性的傳記,起碼有一些自述性的文字,從中可以解讀她們的內(nèi)心世界。而朱安不同,她早已不在人世,又是個不識字的女人,作為一位徹頭徹尾的舊女性,我們連弄清她的生平細節(jié)都有很多障礙,更不用說對她的處境感同身受,進入到她的內(nèi)心深處。 由于以上原因,寫到半當中時,我有過動搖,也有過自我懷疑。不過,更有許多可回味的片斷。 這兩年,為了鉤沉有關(guān)朱安的史料,我利用各種機會,去踏訪朱安足跡所到的地方,向紹興和北京兩地的魯迅研究者求教,搜集各方面的第一手資料。我漸漸地體會到在魯迅紀念館工作的好處,就是可以經(jīng)常與紹興和北京兄弟館的同行進行交流。每次去這兩個地方出差,我都可以向他們討教,從而不至于多走彎路。 我記得在紹興,跟著周芾棠老先生尋訪朱安娘家丁家弄。其實前一天我也曾去過,可謂一無所獲,但是跟著周老先生,一個下午,我們跟當?shù)氐淖袅牧嗽S多。而且打聽著打聽著,最后居然找到了當年朱家的房客!那天我跟在他后面,才真正地有了實地采訪的感覺。那一次,幸虧有周老先生陪伴,不然我這連紹興話都聽不太懂的外鄉(xiāng)人,是很難和老住戶們隨意攀談的,F(xiàn)在想想,那回我連照相機都忘了帶,實在是不夠?qū)I(yè)!我決定,等這本書出版后,一定要再去丁家弄,找到俞先生、王先生和周阿婆,跟他們合影留念。 我還記得紹興魯迅紀念館裘士雄先生的大辦公室,他在這里每天埋頭著述,出版了一部部極具紹興地域特色的著作。他自稱是“以書養(yǎng)書”,即拿到某本書的稿費后,再自費出版另外的書。這使我肅然起敬。作為魯迅研究者,裘先生早年通過對朱氏后人及鄰里的走訪,記錄下關(guān)于朱家臺門的情況,搶救了不少資料。聽說我打算寫朱安傳,他把自己留意搜集的資料提供給我參考。并特別指出,對待魯迅和朱安的包辦婚姻,一定要結(jié)合當時的社會背景來看問題,而不能片面地得出結(jié)論。雖然,我未必能達到他的要求,但寫作中始終記著他的告誡。 朱安后半生住在北京。去年11月去北京,我遇到了曾在北京魯迅博物館保管部工作的葉淑穗老師,她向我介紹了許多有關(guān)朱安的情況。葉老師說,朱安是西三條故居的最后一位女主人,只要是她在故居的生活用品,都保存了下來,除了一些穿得很破爛的小腳鞋,凡朱安生前用過的,如水煙袋、衣服、新的小腳鞋等,都保存了下來,包括她為魯迅守孝的衣服也都在。朱安很矮,比常人都要矮,她的衣服很窄小,有些是用魯迅母親的衣服改的,很瘦很瘦的。朱安后來也有可能是死于胃癌,她有一個老保姆,原來住在附近,曾去找過。據(jù)這位老保姆說,臨終前朱安胃很疼。我詢問朱安是否擅長做手工活,葉老師認為,有很多材料表明,朱安不大會繡花之類新式的手工,她的手工活很粗,可能會做鞋子或鞋墊等。遺憾的是,要看到朱安留下的遺物需要很多審批手續(xù),我雖然很好奇,但也只能作罷。 葉淑穗老師在資料方面也給了我不少指點,她告訴我,《世界日報》訪問朱安的材料是很好的,真正寫朱安生活的材料很少,但是《世界日報》從保護魯迅文物的角度出發(fā),去看望了朱安,親眼目睹了她的生活狀況。當時,她特意去圖書館抄錄了下來,她還抄錄了許多朱安的家信……可以感覺到,葉老師對于北京時期的朱安不僅很了解,而且也很關(guān)心。我從她這里了解到許多活生生的細節(jié),也由衷地感到,正如葉老師等所說的,對朱安的問題,要出歷史出發(fā),看問題要全面,不能以偏概全,更不能輕率地下結(jié)論。 朱安的一生,前40年在紹興,后28年在北京。照理,輪不到我這個外鄉(xiāng)人來寫,多虧有魯迅研究界前輩熱心指點,有許多同行相助,今天才有了這本十多萬字的小書。無論是善意提醒我的人,還是在資料上給予我?guī)椭娜,我都將一直銘感在心?br/> 我要感謝的人很多,而我尤其要感謝的是王錫榮副館長。當我忐忑不安地把擬就的提綱交給他,準備著被他潑冷水,不料他很支持我們提出個人的研究計劃,而且很鼓勵我們突破成見,發(fā)表自己的想法,在魯迅研究的道路上踏出自己的印跡。同時,他也給了我許多切實的建議,指點我多向魯研界的前輩虛心求教,盡可能全面地搜集史料,以客觀地反映朱安的一生。他還提醒我,過去大多是站在魯迅的角度來敘述,希望我能站在朱安的角度,多挖掘朱安的內(nèi)心。他的一席話使我有如醍醐灌項,茅塞頓開之感。遺憾的是,我雖然盡力朝這個方向去努力,但顯然還做得很不夠。 需要指出的是,我館從去年起設(shè)立了專項課題,用于支持個人的研究計劃,我的這本傳記也列入了這一課題。在這里,我還要感謝我們部門的同仁。寫作是一件耗費心力和時間的事,如果沒有一個寬松的學術(shù)環(huán)境,人往往會變得浮躁,也很難靜下心來做事。我很慶幸,置身于濃濃的學術(shù)氛圍里,平時既能夠互相切磋,也能彼此體諒。這都為我完成此書創(chuàng)造了條件。 所以,我也感到很慚愧,最終我只能寫到這個程度,F(xiàn)在想來,如果我多一點刨根問底的勇氣,也許會有更多發(fā)現(xiàn)。但現(xiàn)在只能是這樣了。 感謝王錫榮副館長、裘士雄先生,他們在百忙之中審讀了我的原稿,并提出了中肯的建議,特別是指出了一些史實性的錯誤。紹興的顧紅亞女士為我復(fù)印刊登在《紹興魯迅研究?飞系馁Y料,在此也表示感謝。 有一句自謙的話叫“拋磚引玉”。如果我的這塊“磚”能夠引來姜玉,那么,我就做一塊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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