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我與海明威家的男人們


作者:(愛爾蘭)瓦萊麗·海明威     整理日期:2021-12-17 03:55:54


  第一章 開端與終結(jié)
  “死者拒絕以任何形式的演說和祈禱來紀念她的過去。”那名身著黑衣,黑發(fā)光亮、外表嚴肅的青年男子不帶感情地宣告。這是1986年11月寒冷的一天,我站在位于愛達荷州太陽谷的一個小型墓地里。在這塊我十分熟悉的空地上,我注視著一名面無表情的喪葬承辦人將一個松木色的小塑料盒放置在一片由翠綠色的阿斯特羅草皮鋪就而成的長方形墓地上;顯然這塊墓地不久前才被挖開過,而這個塑料盒或許就是購自凱馬特的一個廉價工具箱。簡短的葬禮結(jié)束了,兩邊神情肅穆、散亂站立著的人群開始朝相反的方向散開去。這時,一名上了年紀的人拍了拍我的肩膀,“還記得我嗎?我是喬治’薩維爾,”他看上去瘦長、陰郁。
  我驅(qū)車從蒙大拿到凱徹姆是為了參加我的婆母,瑪麗·海明威————厄內(nèi)斯特·海明威遺孀的葬禮。在到場的所有來賓中,沒有人像我這樣是特意跨越州界趕過來的。在葬禮上,我惟一見到的這個家族的家庭成員也只有杰克“帕比”·海明威,以及他的妻子帕克,還有他們的女兒墨菲,他們的家就在附近。見我走過來,杰克便不停地向我揮手,并示意我站在他們一家人的邊上。在墓地的另一邊,我認出了幾個當?shù)氐睦吓笥,帶頭的是克萊拉·施皮格爾,喬治·薩維爾醫(yī)生就站在他們中間。我起初并沒有注意到喬治,這位厄內(nèi)斯特的護理醫(yī)生,同時也是在長達25年的時間里他親密的伙伴兼知己。早在啟程前我就獲悉,瑪麗的遺產(chǎn)管理者已經(jīng)委托克萊拉照應好葬禮的各項安排事宜;我注意到,杰克,這個在海明威的三個兒子中排行老大并且有確定繼承權(quán)的長子卻一直被冷落在旁?梢詳喽,如果別的家庭遭遇這種情況,一定會導致無休無止的摩擦和沖突。
  葬禮結(jié)束后,我隨杰克、帕克以及墨菲一塊兒來到了當?shù)氐囊患铱Х瑞^。出乎我意料的是,大家顯然對這次見面都有默契,因此沒有一個人提及瑪麗。這是多么地不同尋常啊,我思忖著。在我的家鄉(xiāng)愛爾蘭,一次葬禮就是一場慶典,人們用故事、音樂、烤面包來紀念逝者————雖然已是天人永隔,卻仿佛就在身邊————無論是對于他的朋友還是敵人來說,這都是一場恰如其分的道別。一次葬禮同時還是一種懷念,意味著要把怨恨拋諸腦后,重估生命和友情的價值,它是一場發(fā)泄,一種覺醒。而我們剛剛所見到的,卻更像是一件被期望而結(jié)果卻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事。沒有守候,沒有儀式,沒有眼淚,更沒有什么慶典。可是盡管這樣,我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輕松,從這一刻起,我人生中嶄新的一章即將開啟。
  人們說,歷史始終是在重演。在我的人生中,舊的一章已經(jīng)過去,早在24年前當我站立在這同一墓地的相同地點,參加厄內(nèi)斯特·海明威的葬禮時,我生命中的又一章已經(jīng)開啟。那天,喬治·薩維爾也同樣在場。最終,他成了海明威最親密的伙伴,正是在他的指引下,厄內(nèi)斯特才走入梅約醫(yī)學中心,開始與他那糟糕的抑郁情緒作斗爭。在場的還有瑪麗,她是眾人關注的焦點:一個悲傷的寡婦,因突如其來的打擊而渾身顫抖。對于她丈夫把自己打得鮮血進流、觸目驚心的那一槍,她不必再去想象?梢哉f,她和喬治·布朗都是那一天的見證者。
  海明威的葬禮十分低調(diào),只有受邀者方能參加。尤其是新聞記者都被謝絕入內(nèi),盡管整個世界都極盼了解詳情。所有的報紙、電臺和電視臺都爭相對此事進行了報道。畢竟,20世紀最偉大的文學家之一竟然死在了自己的手上,旣愋Q她丈夫的死是由于清洗槍支時不小心而造成的事故,堅決否認自殺才是海明威致死的真正原因。與其說她試圖向公眾隱瞞事實,不如說她刻意使自己把真相遺忘。這個殘酷的、讓人無法忍受的真相只會使她更加的悲傷,于是瑪麗陷入了矢口否認的境地。
  葬禮往往成為開端與終結(jié)之間的一個句點。厄內(nèi)斯特的葬禮標志著我人生中一段傳奇歲月的終結(jié)。僅僅是在2年前,即1959年馬德里的圣·伊斯德羅節(jié)上,我才第一次見到海明威。而到了1961年的7月,當他已經(jīng)長眠于地下的時候,我卻注意到了某些影響著厄內(nèi)斯特一生的性格特點。馬塞林納,這個僅僅大他一點的姐姐,在幼年時期就像他的孿生姊妹似的與他成雙成對,但到了少年時期,兩人卻成了不變的對手。在這期間,我聽說他從來沒有和顏悅色地與她說過話。他的弟弟萊切斯特————比他小16歲,別人都稱呼他為拜倫————從這位作家身上得到更多的也只是蔑視而非尊重,雖說兩人在外貌上很相近。萊切斯特繼承了暴躁的脾氣、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話腔調(diào),這些都使得他與才華橫溢的哥哥相去甚遠。他笨拙而又滑稽的動作經(jīng)常使他那位苛刻、易怒的兄弟陷于尷尬從而惱羞成怒。還有查理·斯文內(nèi),一名80多歲的退伍上校,他與海明威的相識相知橫跨了兩次戰(zhàn)爭,長達幾十年之久;而喬治·布朗,這位就在厄內(nèi)斯特去世前三天還驅(qū)車把瑪麗和厄內(nèi)斯特從梅約醫(yī)學中心送回家的人,也是除瑪麗之外惟一一位在位于凱徹姆的住所內(nèi),當致命的“意外”發(fā)生時在現(xiàn)場的人。他的朋友兼合作者A·E·霍奇的缺席是最引人關注的;羝婧芸炀蛯⒁蛩约核摹段业母赣H海明威》一書而遠近聞名?梢哉f,霍奇是厄內(nèi)斯特生命最后歲月里一個關鍵性的人物,而在海明威死前的幾個月里,他也成了瑪麗的心腹朋友?墒亲罱K,瑪麗卻無法制止霍奇的這本回憶錄出版,這對于她來說,顯然是一種令人難以想象的對于友情的背叛。
  經(jīng)過反復的斟酌,這些人都逐一受到了檢驗,于是發(fā)現(xiàn)其中的有些人其實并不夠格。盡管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我過去從未曾謀面,但對于每個人我都略微有些了解————了解他們各自對于海明威的意義,而現(xiàn)如今,他們也因介入了海明威的記憶而深感自豪。P1-4
  早在1995年,我接到雷鳥旅館老板打來的電話。她告訴我,格雷格正呆在她那兒。他剛從科羅拉多州的特立尼達拉島做完變性手術(shù)回來,他沒能順利度過手術(shù)后的那段時間,此刻正在大出血。她不知道該打電話給誰,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80年代,她曾經(jīng)數(shù)次打電話給我,表達了對格雷格的關心。我和孩子們也曾經(jīng)去拜訪過她一次,以感謝她的好心以及對格雷格真誠的關愛。我向她保證,她隨時都可以來找我,盡管我和格雷格已經(jīng)離婚了,但我依然關心著他的健康。
  愛德華當時正住在波茲曼,我問他能否去密蘇拉照顧他的父親,他同意了。對于他而言,這實在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但他處理得很好。我希望格雷格(或者說是格洛麗婭,他現(xiàn)在是這么叫自己的)能從性別的改變中獲得他一直在追求的平靜與滿足。不得不向其他孩子透露這一消息令我膽怯,但他們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而且我相信他們已經(jīng)足夠老練,即使這個消息讓他們震驚甚至深受打擊,也不會對他們的生活產(chǎn)生負面影響。
  除了偶爾以外,我在心底里從來沒有埋怨過格雷格,因為他所遭受的痛苦遠遠超過了我所認識的任何人。他虛度了大部分的光陰,他總是陷于絕望,頻繁地爆發(fā)出破壞性的狂躁,甚至對自己存在的價值產(chǎn)生了懷疑。我回憶起他第一次出走時的’隋景:那份悲傷和極度的失落,隨著痛苦的緩解反而變得愈加強烈。一天清晨,我捧著一杯咖啡坐著,透過窗子欣賞窗外的景色,布里吉爾山那深藍色的輪廓仿佛鑲嵌在湛藍的天空中一樣,松樹的影子慢慢向上移動著,這一切是如此的美麗,如此的寧靜。在我們一起生活的最后一年里,不用擔憂,無須恐懼,也不會受到任何威脅,這一切竟都成了不敢想象的奢求,呆在格雷格身邊簡直成了漫長的噩夢。如今,我終于可以品味最簡單的幸福,時鐘的滴答聲令我安心,鳥兒的歌聲令我愉悅,剛從菜園摘來的覆盆子仍帶著露水的味道,這才是純粹的無限幸福。
  1998年,我去波士頓的肯尼迪圖書館做一些研究。當走進海明威陳列室時,我第一次在新環(huán)境里看到了自己為之工作多年的文件。我隨手翻閱著,突然,我的心跳停止了,我想我要暈倒了。35年前,當我在整理這些文件的時候,我拿走了自己與厄內(nèi)斯特之間的所有信件;但是現(xiàn)在,我卻讀到了一封以前從未見過的厄內(nèi)斯特寫給我的信,它好像是從陰間發(fā)來的一樣。信上的日期是1960年10月26日,信以“最最親愛的瓦爾”開始,他叫我一收到信就立即與他聯(lián)系。信是他叫人送給我的,但那個不可靠的送信人竟把它賣給了一名收藏家,而后者又將它捐給了維吉尼亞大學。在西班牙分手的時候,我告訴厄內(nèi)斯特,我會期待著他的來信,他也很快能收到我的回信。得知他曾與我聯(lián)系,而且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信其實并未送到我的手中,我甚感悲傷。他在寫了那封信的4周后,就做了第一次自殺的嘗試;坦率地說,我并不認為收到他的信能改變1961年7月2日早上所發(fā)生的事情,但我覺得,這次受騙一定加劇了他最終的絕望。
  2001年10月1日,我的兒子愛德華從紐約打來電話。他告訴我,那天早上他的父親死在了一所女子監(jiān)獄里。我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他用的是一個朋友的手機,信號很差,但他確實是這么說的。我很快了解到,格雷格是在一天清晨從一個聚會回家的路上被捕的,當時他正處于迷茫狀態(tài)。他因“有傷風化的露體”而受到指控,當時他赤身裸體,手中卻提著一條裙子和一雙高跟鞋。他們把他關進了女子監(jiān)獄,盡管他很明顯有精神問題而且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威脅,他的保釋金才只要一百美元,但他仍然呆在了監(jiān)獄里。5天后,一名警官去帶他出庭時,發(fā)現(xiàn)他已因心臟病死在了自己的牢房里。
  回憶真是奇妙的東西,它如此的具有選擇性,總是能與人當時的情緒相符合。10月7日,我和孩子們相聚在紐約,一起懷念他們的父親;那里曾是他們最親近他的地方。穿過他們孩提時代常走的街道,我們來到了位于第八十七號東大街的公寓樓————雪莉屋,我們曾在這里居住了10年。當初我們搬來的時候,愛德華還是個嬰兒;這里也是威妮莎有記憶起的第一個家。我們沿著那條通向?qū)W校的小道漫步,在這條路上,格雷格常常送他們上學或是接他們回家。我們穿過了“小埃及”————中央公園的廣場,在這里可以看到古埃及方尖碑,格雷格常在周六的早上帶他們來玩。我們還去了棒球場,在那里,格雷格總能很輕松地教會他們?nèi)绾稳〉酶叩姆謹?shù)。動物園也不能被忽略,在孩子們上學前,格雷格最喜歡帶他們?nèi)ツ莾毫;曾有一度,每個孩子都能背誦出所有動物的名稱,無論它們有多么的生僻奇怪;我仍記得3歲的西恩穿著他的熊皮大衣,指著動物們說道:“長鼻浣熊、無尾刺豚鼠、浣熊!蹦翘欤覀冊谒固够羝站频瓿粤宋顼,過去我們常在這里慶祝特殊的事情或者獎勵勤奮的孩子們。我們回憶起了在紐約的那些日子里的點點滴滴,某天下午在湖上泛舟,某個陽光明媚的周末去遠足。我們的回憶親切而又有趣。整個過程中大家笑聲不斷,內(nèi)心都十分感激格雷格與我們一起度過的美妙時光。這些是我們生活的支柱,它決不容抹殺。
  恰好在他去世的前一周,格雷格在我的電話里留言;當時,我做了件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把它錄了下來。在留言里,他為我們在一起度過的那些美好時光感謝我,并總結(jié)道:“你和孩子們做了一項了不起的工作!
  厄內(nèi)斯特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這個小兒子,而后者還曾經(jīng)一度是他最喜歡的兒子。他在《海流中的島嶼》一書中曾這樣寫到他:
  “最小的男孩很英俊,他像袖珍戰(zhàn)艦一樣的強壯。在外形上,他簡直就是托馬斯·哈德森的縮小版,只是再要矮些、胖些。他的皮膚一曬就會起雀斑,他有一張滑稽的臉,生來就顯得十分老成。他還是個魔鬼,常常對自己的哥哥使壞,他天生就有黑暗的一面,除了托馬斯·哈德森以外,沒有人能覺察到這一點。……他表現(xiàn)雖好,其實骨子里卻很壞,常常以捉弄別人為樂。他是個壞小子,別人都知道這一點,他自己也很清楚。他表現(xiàn)很好,同時內(nèi)心的邪惡也在增長!
  格雷格對這段文字深感自豪,甚至把它作為自己傳記的卷首語;受其強迫癥的驅(qū)使,他喜歡一遍又一遍地讀著。他的父親以某種方式真正了解并喜愛著他,這總是令他十分驚奇;但他們在世時卻無法向?qū)Ψ匠ㄩ_心扉,對此我丈夫常感到悲哀。
  我可以做一點改變:疾病的根源是小男孩的調(diào)皮搗蛋,而不是邪惡。格雷格一生都在與嚴重的疾病做著注定要失敗的抗爭。他的父母不能或是根本不愿承認他的病,而他自己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也無法接受它,所以他缺乏關鍵的早期治療;他開始研究醫(yī)學,希望自己能找到治療方法,或者至少能得到些許的緩解;但在這些嘗試都失敗了以后,他便發(fā)展出了另一種人格,這一角色可以使他逃避他自己所無法承擔的責任,掩蓋他是海明威的兒子這一事實,為從未達到過別人對他以及他對自己的期望尋找借口。他在自己專心從事的許多領域都取得了成功:醫(yī)學、寫作和體育。他幾乎能實現(xiàn)所有的目標,除了他最渴望實現(xiàn)的那個————贏得他父親的喜愛與贊同,成為安德魯·哈德森,那個在得病之前與父親親密無問的小男孩。
  我引用福特·馬多克斯·福特的小說《好兵》中的開場白作為結(jié)束:“這是我所聽過的最悲傷的故事!边@是最悲傷的故事,也是我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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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海明威家的男人們的作者是(愛爾蘭)瓦萊麗·海明威,全書語言優(yōu)美,行文流暢,內(nèi)容豐富生動引人入勝。為表示對作者的支持,建議在閱讀電子書的同時,購買紙質(zh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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