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人散》以黑色幽默的調子、第一人稱復數(shù)“我們”的形式,講述世紀之交網絡泡沫破滅時代芝加哥一家廣告公司里的故事,描述了現(xiàn)代白領群體的辦公室生活:無處不在的流言蜚語,裁員的威脅,個人生活中的不幸與困惑,以及由此激發(fā)出來的深層思考和驚人之舉……令人忍俊不禁之后是淡淡的憂郁,縱是曲終,余音猶在。 作者簡介: 約書亞·弗里斯,美國當代作家,生于伊利諾伊州丹維爾市,在佛羅里達州基韋斯特島長大,現(xiàn)居紐約布魯克林區(qū)。在衣阿華大學獲英語和哲學學士學位,在加利福尼亞大學歐文分校學習美術碩士課程。曾在《衣阿華評論》《2005年美國最佳新人作品》和《草原大篷車》等雜志上發(fā)表過小你不懂我的心 我們這群人桀驁不馴,而且還拿著過于優(yōu)厚的薪水。早上我們沒有什么指望。至少那些有煙癮的人可以期待十點一刻的茶歇。我們中間的絕大多數(shù)喜歡幾乎所有的人,在一部分人心目中有那么幾個特定的討厭鬼,還有一兩個對一切人和事物都報以好感。而那些喜歡所有人的家伙則遭到眾人的一致唾棄。早上免費提供的硬面包圈讓我們滿心歡喜,只是覺得供應的次數(shù)太少。我們享受的福利種類之多、數(shù)額之高令人驚嘆,有時候我們自己都懷疑公司是不是劃得來。我們覺得遷居到印度可能會更好,或者回到護理學校,去照顧殘疾人或者用自己的雙手勞動。雖然這種沖動每一天、每一小時都在發(fā)生,但從來沒有人付諸行動。相反,我們會聚在會議室討論當天的議題。 通常,活兒來了,我們會雷厲風行,非常內行地完成。有時候也會把事情搞砸。打印錯誤,數(shù)字顛倒順序,等等。我們的行當是廣告,細節(jié)至關重要。如果一個客戶的免費電話號碼中第二個連字符后面的第三個數(shù)字本應是8,但是錯寫成6,而且就這么拿去印刷,刊載到《時代》雜志上,讀了這則廣告的人就不可能即刻打電話,當天定購。即使他們可以上網去查,我們仍然要為這則廣告付出代價。這是不是令你感到厭煩了?我們每天都為此煩惱。我們的煩惱綿綿無期,永遠也不會消失,因為我們永遠也不會消亡。 林恩·梅森就要死了。她是我們這家廣告代理公司的一個合伙人。就要死了?這還說不準。她才剛過四十。患了乳癌。沒人知道大家是怎么知道這事兒的。是真的嗎?有人把這稱作謠傳。但事實上沒有謠傳這回事兒。這是實情,還有些情況是我們的談話中沒有提到的。乳癌如果在早期發(fā)現(xiàn)是可以控制的,但林恩可能是耽擱得太久了。林恩的境況使我們想起弗蘭克·布利茲勒拉。我們還記得當時眼看著弗蘭克,心里想他頂多只有六個月的活頭兒了。我們叫他老布利茲。他抽起煙來簡直不要命。在冰冷徹骨的天氣里,他身上只穿著一件羊毛背心,站在大樓外面狂抽老金牌香煙。在那時候,只有在那種時候,他看上去堅不可摧。當他回到大樓里,穿過走廊的時候,我們未見其人,先聞其味,那股尼古丁的氣味甚至在他走進辦公室之后還彌久不散。后來他開始咳嗽,我們在各自的辦公室里可以聽到這種肺部癥狀在日益加劇。由于他的咳嗽聲,有些人每年都把他列入“名人死亡倒計時”,雖然他算不上真正的名人。他自己也知道,知道自己被加進了“死亡倒計時”,知道下了賭注的某些人會因為他的死而小賺一筆。他知道這些因為他是我們中的一員,而我們無所不知。 我們不知道是誰持續(xù)不斷地從別人的工作間偷東西,通常是些小玩意兒——明信片、帶框的相片,諸如此類。我們有懷疑對象,但沒有證據(jù)。我們認為這種偷竊行為其目的不在于贓物,而是尋求刺激——類似商店扒手的偷竊癮,或者也許是一種病態(tài)的求助行為。漢克·尼爾瑞是公司文案中惟一的黑人,他說:“拜托,誰會想要我的旅行牙刷呢?” 我們也不知道是誰把一個壽司卷放在了喬·蒲柏的書架后面。起初喬對那個壽司卷渾然無覺,隨后他開始偷偷地聞自己的腋窩,還把手掌貼近嘴巴,嗅一嗅自己呼出的氣息。一個星期過去了,他斷定氣味的根源不在于自己。我們也聞見了。那股惡臭經久不衰,比動物腐尸的氣味還要難聞。喬每次走進辦公室都感到一陣作嘔。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那股味道愈發(fā)不可收拾,甚至驚動了大樓的物業(yè)人員。他們在那間辦公室里仔細搜尋,終于發(fā)現(xiàn)了那個陽光壽司卷——裹著金槍魚、鮭魚、大馬哈魚魚肉和豆芽的壽司卷。麥克。波羅斯?jié)h斯基——保安部門的頭兒——不停地用領帶掩住鼻子,仿佛真的是個警察在調查兇案現(xiàn)場。 我們經常彼此道謝。這是每次進行交流之后的慣例。我們的相互致謝絕對是態(tài)度誠懇,不帶有絲毫諷刺意味。我們會說:謝謝你這么快就把事情搞定了,謝謝你付出這么多努力。一次會議結束后,我們會對會議組織者說:謝謝你安排了此次會議。我們很少對各種會議報以微詞或進行貶損。我們知道幾乎所有的會議都不著邊際,事實上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會議都是毫無成效或漫無目的的,但是從眾多會議之中我們可以了解到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所以我們都會去參加,會后彼此致謝。 卡倫·吳經常有新鮮事兒告訴我們,因為這個我們都討厭她。她一開口,我們的眼神就變得呆滯起來。在上下班的路上,我們有時會憂心忡忡,擔心自己麻木不仁、感情冷漠、缺乏同情心,毫無理由地對別人心存怨恨,只是因為他們的親和力和友善?——這也許是事實。我們突然領悟到,我們的這份職業(yè),每天朝九晚五例行公事,正在使我們變得越來越糟。我們是不是該辭掉工作?這樣就能解決問題嗎?或者這些特質是與生俱來的,注定我們的靈魂齷齪不堪,我們的精神蒼白無力?我們希望不是這樣。 瑪西婭·德維爾因為給吉納維芙·拉特科-德文發(fā)了一封電子郵件而聲名狼藉,斘鲖I經常在開完會之后給吉納維芙寫信。有一次她寫道:“跟令人郁悶的人一起共事真郁悶!彼痛舜蜃,等著吉納維芙的回復。但是通常情況下,每當她收到吉納維芙的郵件卻并不回復,這要花費太長時間——瑪西婭是美術指導,不是文案——而是徑直走進吉納維芙的辦公室,關上門,然后兩個女人會推心置腹地談上一陣子。關于令人郁悶的人的令人郁悶的事兒,我們尚可容忍的惟一一點是她首先想到向吉納維芙傾訴,吉納維芙比任何其他人都更能理解這一切。瑪西婭本可以給她的母親打電話,她的母親會耐心地聽她喋喋不休。她還可以打電話給她四個兄弟中的任何一個,這四個住在南城的爆筒子會非常樂意把那個令人郁悶的人狠狠教訓一頓。但是他們不會理解瑪西婭的處境。他們會報以同情,但這不是一回事兒。吉納維芙根本不需要頻頻點頭就可以讓瑪西婭明白她完全理解。我們不是全都非常清楚地知道,獲得理解是人的一項基本需求嗎?但是瑪西婭收到的郵件不是來自于吉納維芙,而是來自吉姆·杰克斯。他問:“你是在說我嗎?”埃姆博·路德維格回復道:“我不是吉納維芙!北灸帷乘共└裾f:“我覺得你犯了個愚蠢的錯誤!睖贰つ菍懙溃骸肮!”瑪西婭立時窘迫不堪。在短短兩分鐘內她收到了六十五封郵件。其中一封是人力資源部警告她不要發(fā)送私人郵件。吉姆又一次問道:“瑪西婭,請告訴我一你說的是我嗎?我是你所說的令人郁悶的人嗎?” 瑪西婭對吉姆恨之入骨,因為早上他有時會拖著腳走到電梯邊上招呼說:“我的黑鬼們,別來無恙?”他的本意是用反諷來顯示自己的風趣,可他完全沒有幽默的天分,只是令我們感到渾身不自在,尤其是瑪西婭,特別是當漢克在場的時候。 那段時間,時常會有人用轉椅推著另一個人飛快地掠過走廊。游戲之余,我們在公司大部分時間都沉默不語,趴在各自的寫字臺上,專注于手頭的任務——直到本尼窮極無聊地走過來站在門口,問:“你在干嗎?” 他問的可能是我們中間任何一個人。“干活兒!笔菓T常的回答。 然后本尼就會用他的黃寶石畢業(yè)戒指在門框上敲打一下,飄然離去。 我們對自己的大咖啡杯簡直厭惡透頂,還有鼠標墊、桌面時鐘、日程表和寫字臺抽屜里的東西。甚至為了振作精神和尋求慰藉而貼在電腦顯示屏上的親人照片,都在提醒我們在這里度過的時日,令人膩煩。但是當我們得到一個新辦公室,一個更大的辦公室,我們會把所有的東西全都帶去,我們又會重新對一切都燃起熱情,苦思冥想如何擺放各種物品,在一天結束的時候心滿意足地打量我們那些舊玩意兒在這個條件有所改善的、全新而重要的空間里顯得多么令人賞心悅目。這種時候我們心里毫不懷疑自己剛剛做了正確的決定,盡管大部分時間我們總是三心二意。不論你把目光投向哪里,不管是走廊、衛(wèi)生間、咖啡吧、餐廳,還是大廳和打印間,到處都是正在胡思亂想的我們。 在這整個該死的地方大概只有那個電動削筆器是獨一無二的。 我們對憤世嫉俗的人沒有多少耐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每個人都有些憤世嫉俗,可悲嘆自己難以置信的厄運對我們來說沒什么好處。國內形勢對我們相當有利,我們很容易弄到創(chuàng)業(yè)資金。供國內消費的汽車多得車行道幾乎都容不下了,它們的外觀很氣派,讓人覺得我們的孩子坐在里面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到處都在首次公開募股。每個人都認識一個銀行高級職員。選一個五月的星期日,帶上水瓶和安全頭盔,騎著山地車在森林保護區(qū)兜風是多么令人心曠神怡的一件事。犯罪率達到歷史上的最低點,而且我們還聽說先前靠救濟金過活的那些人都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每天都有新的護發(fā)產品被推向市場,整整齊齊地擺滿了發(fā)型師的玻璃柜,我們一邊閑聊一邊往鏡子里瞟,每個人都確信肯定有一款適合我。但是,我們中間仍然有人為找男朋友而犯愁,也有人很費勁地和他們的妻子做愛。 有時候我們會聚在六十層的廚房吃午餐。餐桌只能容納八個人,如果所有的位子都坐滿了,吉姆就不得不坐在水池邊上,一邊吃他的三明治,一邊試圖插入我們的談話。這對我們的好處是,在我們需要的時候,他可以遞給我們一把勺子或一包鹽。 湯姆朝著桌面說:“跟令人郁悶的人一起共事真郁悶! 瑪西婭應道:“湯姆,見你的鬼去。” 獵頭公司不斷騷擾我們。它們用升職和加薪等承諾對我們進行狂轟濫炸。我們中間有些人離開了,但大部分人還是留了下來。我們對當下的前景還算滿意,不想再經歷重新結識一幫人的漫長過程。我們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能熟悉和適應新的環(huán)境。就職頭一天,聽到的姓名都是從一個耳朵進從另一個耳朵出。前一分鐘你正被介紹給一個長著火紅頭發(fā)、白皙的皮膚上爬滿雀斑的家伙,還沒等你回過神來,你已經站在另一個人面前,緊接著又是--4"。幾個星期過去了,你逐漸開始把姓名和面孔對號入座,終于有一天,突然間一切都清楚了,永遠也不會弄錯了:那個表情熱切的紅頭發(fā)名叫吉姆.杰克斯,再也不會把他和“本尼·沙斯博格”搞混了。你經常會在郵件和印刷材料上看到本尼的名字,但一直不清楚他就是那個身材略顯敦實、面孔如面團一般、發(fā)卷像開瓶器上的螺旋、笑聲短促的家伙。這么多的人,有著這么多種體態(tài)、這么多種頭發(fā)的顏色和這么多種時尚宣言! 瑪西婭·德維爾的發(fā)式還停留在八十年代。她聽的音樂也很是令人難以忍受,那些樂隊我們早在十一年級的時候就不屑一顧了,我們中間某些人甚至從來沒有聽說過她聽的那些音樂,真是無法想象她居然會喜歡那種噪音。我們中間還有些人根本不喜歡音樂,有的喜愛談話節(jié)目,還有相當多的人始終把頻道鎖定在播放老歌的電臺。晚間,當所有人都回了家,當我們都進入夢鄉(xiāng),整個城市沉入黑暗之后,那些老歌繼續(xù)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回蕩。想象一下——門道里只投射出呈平行四邊形的一處亮光。凌晨兩三點鐘,漂泊者樂隊創(chuàng)作的一支歡快的樂曲在黑暗中回響,與此同時,在其他地方正在發(fā)生謀殺、吸毒和駭人聽聞的強奸案。犯罪率確實有所下降,但還遠遠沒有銷聲匿跡。早晨,我們最喜歡的流行音樂節(jié)目主持人又開始播音了,回放著我們最愛聽的老歌。我們大都是先吃掉松餅最上面的一層碎屑,然后再吃剩余部分。這些老歌會在整個核冬天反復播放。 我們對煩悶而漫無盡頭的時日有著深刻而鮮明的記憶。接著會有一天,我們的項目進展順利,與家人和同事也相處得十分和諧融洽,我們簡直無法相信我們還能為此得到報酬。我們決定在共進晚餐的時候喝點兒酒來慶賀一下。我們中間有些人喜歡特定的某個餐館,其他人則散布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嘗試各種菜點,然后品評一番。我們之間的差別就像狐貍和刺猬?▊悺欠浅T谝庾约菏堑谝粋發(fā)現(xiàn)某個新餐館的。如果有人提到了一個她沒聽說過的餐館,你可以用口袋里的最后一塊錢來打賭,卡倫當天晚上肯定會去那里進行品嘗和點評,第二天早晨來上班的時候,她會告訴我們(我們中間那些還不知道其他人都知道那家新餐館的人)關于那家新餐館的一些情況,說它有多么好,我們都應該去試試,云云。那些聽了卡倫的建議去嘗試過的人,會把同樣的建議告訴那些沒有聽過的人,結果很快我們就會在那家新餐館不期而遇。到了那個時候,卡倫絕對不會再露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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