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重說中國近代史《天國夢魘》與其說這是一本“太平天國運動史”,不如說是一本“農(nóng)民劣根性批判全書”。作者并沒有中規(guī)中矩地按照時間順序講述這次農(nóng)民運動的發(fā)生、發(fā)展、衰落、滅亡——那樣就太乏味太循規(guī)蹈矩太不張鳴了——而是假定讀者對太平天國事件有初步的了解,然后對其整個的興亡做了一次梳理和評判。作者從這樣的人性角度入手,得出“太平天國注定是一場烏托邦”的結(jié)論。“太平天國,是一種獨特的形態(tài),它提出了自己完整烏托邦國家模型,并真實地在某些控制區(qū)內(nèi)(比如天京)推行。但多數(shù)地區(qū),卻并不認真落實。體制運行成本,大半要靠劫掠來支付。屬于一種非驢非馬的模式。實際上,若不是一些握有權(quán)勢的將領(lǐng),在具體的治理過程中實際實行換班型統(tǒng)治,這個政權(quán),恐怕統(tǒng)治的狀況會更糟。”有人說,太平天國是一場“極樂誘惑”,也有人說太平天國最大程度映射出人性深處的惡與貪婪。張鳴這本書也不乏這種基調(diào):太平軍的失敗,實際上敗在自己身上。但是張鳴并沒有局限于此,而是把視野放得更開闊,將與這個“烏托邦”同時存在的清政府官僚機構(gòu)也做了認真的對比。每個社會都有心懷不滿的書生,都有心有異志的教首,都會有第三社會的土匪、流氓和痞棍,這些人,原本就是火種,沒有柴火的時候,火種再多,就只能自艾自戀地自生自滅,但是有了柴火,而且很干,就會燃燒起來。原來不起眼的失意書生,不起眼的教主和令人討厭的幫主,土匪,鹽販子,就會成大氣候,變成大人物。從這個角度看,農(nóng)民運動雖然帶著悲劇色彩失敗了,對于整個中國歷史來說確實一件幸事,因為它是督促王朝改革、自省、進步的內(nèi)在驅(qū)動力。不歌頌,不回避。讀張鳴的書,真的很過癮。 張鳴重說中國近代史《天國夢魘》本書是張鳴重說中國近代史系列的第二冊,圖文并茂,解說生動,主題為太平天國運動,系統(tǒng)分析了太平天國運動的興起、發(fā)展和對清朝統(tǒng)治的沖擊,以及清政府的應(yīng)對中暗含了哪些玄機,漢族官員勢力興起對之后的形式發(fā)展起到怎樣的作用等等,充分展示了這一時期的中國政治軍事斗爭的亂象和聯(lián)系。 作者簡介: 張鳴,浙江上虞人,1957年生,長在中國的“北極”北大荒。做過農(nóng)工、獸醫(yī)。初學(xué)農(nóng)業(yè)機械,后涉歷史。1994年考入中國人民大學(xué)歷史系;1996年畢業(yè)后,留校任教。現(xiàn)為中國人民大學(xué)國際關(guān)系學(xué)院教師、博士生導(dǎo)師。主要作品有:《武夫治國夢》《歷史的壞脾氣》《辛亥:搖晃的中國》《中國人為什么看不起中國人》《歷史的底稿》《共和國的帝制》等。 目錄: 基督教的藥引子/1 踉蹌創(chuàng)教路/10 紫荊山的土客陰影/17 一個農(nóng)民式的宗教大家庭/23 上帝降神附體/29 打碎偶像的權(quán)術(shù)與狂熱/35 造翻了/42 絕處逢生的奧秘/49 天父天兄下凡/58 大天堂與小天堂/65 濫官的誘惑/71 變味的烏托邦/77 濫殺的王朝/84 張樂行與苗沛霖/90 頭發(fā)的故事/97基督教的藥引子/1踉蹌創(chuàng)教路/10紫荊山的土客陰影/17一個農(nóng)民式的宗教大家庭/23上帝降神附體/29打碎偶像的權(quán)術(shù)與狂熱/35造翻了/42絕處逢生的奧秘/49天父天兄下凡/58大天堂與小天堂/65濫官的誘惑/71變味的烏托邦/77濫殺的王朝/84張樂行與苗沛霖/90頭發(fā)的故事/97西方在天國/104一個農(nóng)民帝王的后宮生活/111男女平等之謎/118農(nóng)民的科舉/124內(nèi)訌/130紫荊山領(lǐng)導(dǎo)集體的潰滅/139洪仁玕和他的《資政新篇》/146跟泥腿子比開明/153天下不幸上海幸/162湘軍——體制外循環(huán)的機器/172湘軍是一個奇跡/179湘軍現(xiàn)象的魅力/186淮軍也是一個奇跡/194滿漢之間:胡林翼與官文/201天國的宗教/208農(nóng)民天國的崩塌/217沒完沒了的尾聲/227前言中國晚近的歷史,是段痛史,悲慘的事兒多。我最初接觸這段歷史時,還是個孩子,讀著讀著,每每掩卷扼腕,咬牙切齒之聲,經(jīng)常令邊上的同學(xué)害怕。近代史給我的印象是,我中國晚近的歷史,是段痛史,悲慘的事兒多。我最初接觸這段歷史時,還是個孩子,讀著讀著,每每掩卷扼腕,咬牙切齒之聲,經(jīng)常令邊上的同學(xué)害怕。近代史給我的印象是,我們中國和中國人,總是無緣無故地挨打,挨欺負,打了又打,欺負了又欺負。寫歷史,總是要尋出過去人類經(jīng)歷的因果和邏輯,如果沒有邏輯,也沒有因果,那么歷史事件就變成了無厘頭的鬧劇,或者說悲劇。世界之大,這樣的事情不能說完全沒有,但絕對是超小概率事件。事情的發(fā)生,大多還是有脈絡(luò)可尋的。對于研究者來說,若要不被湮沒在眾說紛紜的史料中,就是得找出其中的脈絡(luò),除非,你成心想騙人。過去的事情,也許一個人做過的某些事情,是可能被永遠掩埋的,但也很可能是沒有人費這個心思去查。而一個民族的歷史,要想被刻意編排成某個樣子,短時間段也許是可以奏效的,但時間長了,真相還是會出來。所有掩蓋、歪曲、編造,最終都會真相大白。全球化互聯(lián)網(wǎng)的時代,地球變得越來越小了。中國的崛起,不能帶著一腔仇怨,滿腹牢騷,應(yīng)該和平相處,互利共贏,不能背著歷史的包袱。我們要明白,我們前輩們,除了曾有刻意向后轉(zhuǎn)的趨向,更有融入世界的努力。而這個努力,才是我們這個民族近代奏鳴曲的主旋律。再過二十幾年,中國被迫打開國門就要200年了。從19世紀,20世紀,走到了21世紀,橫跨三個世紀,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并沒有過時,只是挨打變成了受欺負。不管有多少的曲折,走了多少的彎路,我們畢竟是個上進的民族,總是會向前走。歷史讓人長智慧,因為可以以史為鑒。但以史為鑒的前提,是歷史寫得比較認真,寫作者在努力逼近真相。以錯誤的歷史為鑒,就會有錯誤的現(xiàn)實行為。這一點,所有人都應(yīng)該明白。歷史是無用之用,不能當飯吃,但從長遠看,跟人們的吃飯穿衣,還是有點干系。不接受歷史教訓(xùn),有時候真的會讓很多的人吃不好飯,甚至餓肚子。這些年,寫史的人多了,寫近代史的人也多。但把歷史寫成八卦的,也越來越多。歷史當然有八卦,但如果把歷史當八卦來看,就又跑偏了。寫一套通俗的,圖文并茂的中國近代史,是我多年的心愿,但我沒有想到,這個大活兒,最后居然得我一個人干。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個中甘苦,天知地知我知。讀者諸公贊我,罪我,在此一體全收,預(yù)先謝了。張鳴*作者辣評* 每個社會都有心懷不滿的書生,都有心有異志的教首,都會有第三社會的土匪、流氓和痞棍,這些人,原本就是火種,沒有柴火的時候,火種再多,就只能自艾自戀地自生自滅,但是有了柴火,而且很干,就會燃燒起來。 他們跟土里刨食的農(nóng)夫不一樣,見過世面,能言善辯。盡管人窮,但卻在同儕之中有人望,具有農(nóng)民式的狡猾,在某種程度上,是天生的領(lǐng)袖和戰(zhàn)將。 太平天國是一種獨特的形態(tài),它提出了自己完整烏托邦國家模型,并真實地在某些控制區(qū)內(nèi)(比如天京)推行。但多數(shù)地區(qū)并不認真落實。體制運行成本大半要靠劫掠來支付。屬于一種非驢非馬的模式。 易中天“有思想,有見地,有學(xué)問,無官腔,十分好讀”。*作者辣評* 每個社會都有心懷不滿的書生,都有心有異志的教首,都會有第三社會的土匪、流氓和痞棍,這些人,原本就是火種,沒有柴火的時候,火種再多,就只能自艾自戀地自生自滅,但是有了柴火,而且很干,就會燃燒起來。 他們跟土里刨食的農(nóng)夫不一樣,見過世面,能言善辯。盡管人窮,但卻在同儕之中有人望,具有農(nóng)民式的狡猾,在某種程度上,是天生的領(lǐng)袖和戰(zhàn)將。 太平天國是一種獨特的形態(tài),它提出了自己完整烏托邦國家模型,并真實地在某些控制區(qū)內(nèi)(比如天京)推行。但多數(shù)地區(qū)并不認真落實。體制運行成本大半要靠劫掠來支付。屬于一種非驢非馬的模式。易中天 “有思想,有見地,有學(xué)問,無官腔,十分好讀”! ≌J為張鳴作品的說服力在于將材料、事實和邏輯結(jié)合起來。 “讀張鳴的文章既可以作輕松的享受,也可以從里面學(xué)到很多近代史的知識,可以說是讀史的捷徑。” “看透槍桿子,了解鋤把子,張鳴抓住了這兩個要點,中國歷史的真相就能說個八九不離十了。我對他的理解,有時候也經(jīng)常是對我自己的理解。”“現(xiàn)在有學(xué)者零零碎碎、點點滴滴在做這個事情,就是告訴你們,你們知道的這些事情在當時不是這樣的。張鳴做的工作,就很重要。”張鳴重說中國近代史《天國夢魘》基督教的藥引子太平天國起義鬧大之后,西方盛傳,中國掀起了一場基督教的革命,是傳教士傳入的宗教信條引發(fā)了這場革命。這樣的觀點,直到今天依然有市場。其實,當年洪秀全接觸的基督教,充其量只是這場大起義的藥引子。過去,一副中藥,必須有藥引子——一些似乎跟藥方?jīng)]有太大關(guān)系的東西,或者植物,或者動物。比如魯迅說的“蟋蟀一對,要原配的”。據(jù)說,有了合適的引子,藥才好發(fā)揮作用。其實沒這引子,藥該有用還是有用,該沒用還是沒用。如果不算景教的話,天主教傳入中國的時間應(yīng)該是元代。但直到明末,才成了氣候。清朝初年,由于禮儀之爭,天主教被禁,雖說香火未絕,但只能轉(zhuǎn)入地下。新教來華,是19世紀的事了。第一個英國長老會的傳教士馬禮遜來華,是1808年。天主教非法,新教當然也不例外。他進入中國廣州,只能躲在夷館里,跟英國和美國商人廝混在一起,一邊學(xué)漢語,一邊傳教。傳教的對象,只能是出入夷館的買辦、傭人和通事。有的時候,他會去南洋英國人的殖民地,在那里對華人傳教,再將那里的華人教徒帶回來,幫助他展開工作。命里注定,基督教的新教無論在哪兒,都是要惹出事端的。天主教在中國那么多年,什么事兒都沒有。但新教一進入中國,過了沒多久,就惹出事了。當年明末天主教的耶穌會士們,折騰出那么大的動靜,不僅吸引了一批士大夫,連皇太后都被說動了心,要皈依天主。但是,他們不能翻譯《圣經(jīng)》,也不編外文字典,不能讓信徒按照自己的意愿理解上帝的福音。這是天主教的性質(zhì)決定了的。但是,新教不一樣,一上來,馬禮遜就著手翻譯《圣經(jīng)》,譯完了《舊約》譯《新約》。不僅如此,還放手讓自己的信徒——他接受的第一位中國基督徒梁亞發(fā)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撰寫傳教的讀本。這本小冊子,就是后來引發(fā)洪秀全胡思亂想的《勸世良言》。新教的傳播,本身就帶有這樣歧義本能,每個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接近上帝。既然梁亞發(fā)可以把舊約理解成《勸世良言》,那么洪秀全也可以把基督教變成拜上帝教。只是,在西方,歧義式的理解,由于有眾多信徒的討論,一般不會走太遠(也有走得比較遠的,比如摩門教),但是在中國,就不好說了。新教的傳教士,一般來說,都是醫(yī)生。醫(yī)術(shù)成為傳教的一種工具,在尚未見識過西醫(yī)的國家,有時特別有效。馬禮遜就是這樣的傳教士醫(yī)生,后來的伯駕、羅孝全,也都是這樣的傳教士醫(yī)生。伯駕的事業(yè)相當發(fā)達,他甚至還給林則徐治過疝氣,給了林則徐一副疝氣帶,大大改善了林的身體狀況。羅孝全也有這種接觸大人物的機會,據(jù)說他見過耆英。但他最顯赫的業(yè)績,是他收過一個中國信徒。這個信徒,后來攪翻了這個國家,他就是洪秀全。雖然馬禮遜從馬六甲帶來了中國人信徒梁亞發(fā)做助手,但依舊只能在接近夷館的下層中國人中間傳教。傳教事業(yè)進行得十分緩慢。當年的利瑪竇他們,擺出一副西儒的架勢,憑借他們對中國儒家經(jīng)典的研讀和理解,再加上三棱鏡和地球儀這樣的新鮮玩意兒的吸引,得以混入士大夫圈,在上層傳教,因而進展神速。馬禮遜他們,當然十分羨慕。但是此時的他們,一時半會兒還沒有找到接近士大夫的門徑。所以,只能雇傭中國人,在秀才舉人考試的時候,于貢院門口發(fā)放他們的傳教小冊子,以期或多或少能招到幾個讀書人。其實,這樣的傳教,遠不如施展醫(yī)術(shù)。如果機緣湊巧,能夠醫(yī)活個把中醫(yī)治不好的病人,而恰巧這個病人又是個有身份的士大夫,那么就可以以此為契機,打開一個地方士大夫圈子的門。可惜,在鴉片戰(zhàn)爭前的三十來年里,新教的傳教士醫(yī)生們,一直沒有這樣的機會。給林則徐治病,本來算是一個不錯的機會,但一來這個病不算嚴重,二來還沒等伯駕醫(yī)生進一步施展,林則徐使命失敗,跟英國人已經(jīng)打起來了,余下的事,就不能繼續(xù)了。但是,在貢院的門口,發(fā)送傳教小冊子的嘗試,還是有些成績。1833年,廣州府試之時,散發(fā)的小冊子,就抓到了一個人,這個人還真的看了幾眼《勸世良言》。后來,不幸落第,生了一場大病。鬼使神差,《勸世良言》里描繪的某些場景,居然進了他的夢中。于是,屢戰(zhàn)屢敗的這位童生,“改正歸邪”,打算另尋出路了。這個人,就是廣東花縣的一個家境一般的客家農(nóng)民,名字叫洪仁坤,小名火秀,鬧出捅破天的大事之后,他改名洪秀全。當時,他還是一個農(nóng)民,農(nóng)閑的時候,教幾個村里的孩子掙點零花錢。在中國的農(nóng)村,由于農(nóng)民很在意子弟的教育,再窮,也要送去私塾,識幾個字。所以,像洪秀全這樣的三家村私塾,相當普及。洪秀全自己也是從這種私塾里學(xué)出來的。只是,他屬于那種個別比較出色的,能學(xué)到背熟了四書,開筆作文的程度,因此可以參加科考。當然,參加科考之后,童生在民間就算儒生了,可以戴方頭巾,當然,也就有了做私塾先生的資格。只是農(nóng)忙時節(jié),依舊得下田勞作?拷虝屈c束脩,養(yǎng)不了家。很顯然,洪秀全投奔基督教,以及后來自創(chuàng)拜上帝教,不是基督教的教義感動了他!秳袷懒佳浴愤@個小冊子,是粗通文墨的梁亞發(fā)的手筆,文字十分荒唐,敘述顛三倒四。有的時候,居然有點像精神病人的臆語。小冊子本身,應(yīng)該沒有那么大的魔力,能讓一個傳統(tǒng)的儒生丟棄他的信仰,投奔上帝的天國。《勸世良言》能夠起作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洪秀全是個野心爆棚之人。這野心,在科舉的途中,卻屢屢受挫?婆e制度下的中國,白衣致卿相的美好圖景,特別容易催生這樣野心勃勃的農(nóng)家子弟,讓他們前赴后繼地趕考。然而,科舉考試難,對于洪秀全這樣的客家人就更難。別說中舉中進士,就是求一秀才,都不容易。清代每省的生員名額相當有限,廣東則又都給了土籍人,后來經(jīng)過抗爭,雖說廣東已經(jīng)有了客籍的生員名額,但仍然比土籍的少。僧多粥少,競爭激烈。像洪秀全這樣的農(nóng)家子弟,書讀得不錯,或者說自以為不錯,周圍的人也說他不錯。為了能進考場,他也付出了很大的辛勞。但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落榜。如果是初試縣考就落榜,也就罷了,每次都是縣考過了,到府試就被卡住,受挫感特別的大。洪秀全沒有那個耐性,可以一直考到白頭?瓶紴榈木褪浅鋈祟^地,此路不通,想走他途,也是正常。至于選擇類似基督教的信仰,則純屬偶然。如果不是考后得了這本《勸世良言》,不是閑極無聊看了幾眼;不是1837年再次考試,落榜后大病一場,病中神智迷亂,書中的場景跳了出來,他也許也會另尋其他的出路。但這個出路,就跟基督教無關(guān)了。當然,以洪秀全的心態(tài),在投奔了傳教士羅孝全之后,即使羅孝全給他施洗,并委以重任,估計他也不會老老實實做一個本分的基督徒,早晚還是會離開的。他的目標,是要做教主。除非,在中國的教會,他很快做到高層的位置上。特別要說明的是,在當年的中國,像洪秀全這樣的半吊子農(nóng)民文化人非常多。那個時代,各種民間教門數(shù)以千計。后來的研究者,籠統(tǒng)地稱之為白蓮教,其實,它們也許跟白蓮教有關(guān),也許沒有關(guān)系。每個教門的創(chuàng)造發(fā)起者,都是這樣的半吊子文化人。先是由于某種機緣,接觸到了某個教門,然后進入其中,發(fā)現(xiàn)了教門的奧秘,無非是幾卷寶卷(經(jīng)典),再學(xué)點氣功。他們有文化,學(xué)會了氣功,再比照著編個新的寶卷,一個新的教門就此誕生,自己就做了教主。只要做了教主,口才不錯,運氣還好,氣功治病,真的治好幾個人,就可以發(fā)展起來。在他的那個小圈子里,教主就是老大,甚至就是半神的人。所得到的錢財和榮耀感,一點不次于做官為宦。從后來已經(jīng)大大修飾過的記錄看,洪秀全病中奇怪的夢——所謂見上帝,換五臟,授異能并寶劍之類——一點兒都不新鮮。每個創(chuàng)教的瘋子或者騙子,都會編出類似的故事,只是洪秀全的夢比較豐滿,也更離奇而已。也許,洪秀全最初的夢,只是摻入了《勸世良言》中的片段,使之帶了一點點基督教的色彩,比如上帝火華爺,這個只有《勸世良言》中才有的大神。醒來之后,經(jīng)他和他的同伙不斷修飾,完善,越編越圓,越編越多,越編越花花,越編自己就越相信。但是,剝開這些修飾,你會發(fā)現(xiàn),其實就是一個古已有之的普通人遇仙(或者神)得到神授的故事的升級版。這樣的故事,自魏晉以來,在中國的神怪筆記里,比比皆是。在中國這塊土壤上,只要有了信眾,做了教主,就會有人來捧,貢獻錢財、土地和女人。清代所謂借教斂財?shù)慕涕T,幾乎都是這個路數(shù)。絕大多數(shù)沒有絲毫的反叛之心,包括那些關(guān)起門來,在土炕上稱帝,大封丞相將軍和三宮六院的,都沒想過要殺上紫禁城,奪了皇帝的鳥位。這些教主,只是想過一過在一個圈子里當老大,被人追捧的癮而已。洪秀全當時,也就是這個心態(tài)。創(chuàng)教,無非是做教主,正途的成功之路走不通,就只能走邪路。邪路,不等于造翻;造翻,是后來被逼無奈的事兒。受了“神啟”,得了奇遇之后的洪秀全,后來又經(jīng)過一定的反復(fù),1843年還去考了一次秀才,在又一次落榜之后,才徹底死了心。下定決心,做教主,做上帝選中之人去也。于是,他撤掉了私塾里的孔子牌位,想教書也教不成了,地不種,書不教,糾集若干同志,四處開始傳教。踉蹌創(chuàng)教路地不種,書不教,滿嘴上帝火華爺。在周圍人看來,洪秀全是瘋了。當然,瘋了的洪秀全,也得到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同志。中國的鄉(xiāng)野就是這樣一種土壤,每個創(chuàng)教者,都會有把瘋子看成神人的崇拜者,洪秀全也不例外。他的同志和崇拜者有族弟洪仁玕,有表兄李敬芳,還有同窗好友馮云山。但是更多的人,是把他看成異端,看成瘋子。那個時候,廣州周圍已經(jīng)有了基督教,但零零星星的,想必當時洪秀全的家鄉(xiāng)還沒有洋教的蹤跡。洪秀全的舉動,連自己的家人都不理解。沒有跡象表明,他的兩個哥哥,洪仁發(fā)和洪仁達參與過洪秀全的事業(yè)。據(jù)洪仁玕后來跟瑞典傳教士韓山文講,盡管洪秀全當時所居住的村莊俱為洪姓族人,但是人們多視其為瘋子。廣東土客籍矛盾一直很尖銳,土籍占據(jù)平地,具有資源上的優(yōu)勢,多少年來,一直打壓客家人。先來的,從來都欺負后到的。洪秀全想在科舉上出人頭地,從根本上講,也有長期受歧視的因素。一個客籍村莊能出一個秀才,整個村莊和宗族都會為之揚眉吐氣的?婆e的路沒走通,轉(zhuǎn)而變成異端,人所不解的異端,原來對他有多大的期待,就會變成多大的憤怒。洪秀全所受的壓力,可想而知。沒多長時間,洪秀全在家鄉(xiāng)待不住了,只能往山里走。山里客家人多,還能有容身之地。此時的洪秀全在山區(qū)謀生,還只能教書,一邊教書,一邊傳教?瓶嫉穆凡蛔吡耍思夷苷埶虝,還就是看在他參加過考試的份上,因為,在那個年月,只要參加過考試,就意味著能把四書背熟,而且可以開筆作文。如果進了考場而交白卷,是要被刑責的。洪秀全參加過多次科考,而且縣考都能過,這就獲得了某種民間認可的資格,有了這個資格,就可以傲視那些沒有下過場的讀書人,可以戴方巾,自稱儒生了。所以,那時有句話,“能進考場放個屁,也替祖宗爭口氣”。已經(jīng)掙了這口氣的洪秀全,這種時候已經(jīng)沒心思沾沾自喜了,他要的是另一種形式的出人頭地。然而,一邊教書一邊傳教的洪秀全,馬腳總歸要露的,露了馬腳,書就教不成,很快就成了喪家之犬,哪兒都待不住。只好與馮云山一道,四處云游,一會兒廣東,一會兒廣西。雖然也能收羅一些信徒,但局面卻遲遲不能打開。相對來說,在廣西收羅的信徒還要多一些,因為那里客家人更多,失意的人也更多。終于,在1846年的一天,洪秀全四處傳教的名聲,傳到了在廣東傳教的美國牧師羅孝全的耳朵里。盡管在傳教過程中,洪秀全實際上傳的是自己的教,而非基督教。他們在這期間寫的好些傳教作品,跟基督教基本上沒有太多的干系。但是他所念叨的上帝火華爺這個名頭,卻讓知道他的人都覺得他傳的教,跟洋神父是一個路數(shù)。此時的羅孝全,已經(jīng)租房子建成了一個教堂,在這個教堂傳教的神甫,就有由馬禮遜施洗的梁亞發(fā),也就是《勸世良言》的作者。于是,羅孝全讓他的中國助手寫信邀請洪秀全前來廣州他的教堂。已經(jīng)立志要創(chuàng)教的洪秀全,為何能應(yīng)邀前來羅孝全的教堂?從功利角度看,跟他這一段所受的艱辛有關(guān)!秳袷懒佳浴返淖诮讨R太有限了,而他自己,則只有四書和一些蒙學(xué)讀物的知識,以至于他的宣教每每了無新意。所以,他要補充一點基督教的知識。但實際上,像他這樣30歲出頭的青年農(nóng)民,即使沒有受挫,其前途一樣處于具有多種可能性的階段。即使已經(jīng)選擇了創(chuàng)教,行路太難的時候,如果有人伸出援手,尤其是順著他下決心的方向伸出援手,他也是會考慮的。如果進了羅孝全的教堂,順利受洗,一步步像梁亞發(fā)那樣升格為華人牧師,他也許也能成為一個虔誠而執(zhí)拗的基督徒,后來的事情,就根本不會發(fā)生了。退一萬步說,如果這個時候,官府開恩,賞給他一個監(jiān)生的功名,準他參加鄉(xiāng)試,很可能他的創(chuàng)教雄心馬上就會灰飛煙滅。當然,如果朝廷知道后來的事,別說一個監(jiān)生,就是給個進士也不會吝惜的。但是,在這世上,誰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呢?1847年3月,洪秀全和洪仁玕兄弟兩個來到了羅孝全的教堂。羅孝全對這個自動傳教的中國讀書人表現(xiàn)了極大的興趣。而洪秀全也對這位洋教士敞開心扉,講述了自己那個神奇、其實已經(jīng)經(jīng)過他多次修飾的夢。在羅孝全看來,洪秀全在夢中見到的應(yīng)該不是上帝,而是天使。這個夢,跟基督教無數(shù)次宣揚的神跡沒有太大的區(qū)別。羅孝全的同胞,好些都是因為類似的上帝顯靈的故事而變成虔誠教徒的。但是,由于洪秀全的夢過于離奇,羅孝全對此還是有不解之處的,只是,礙于言語,雙方并沒有把話說開。那個時候,雖說中國的大門已經(jīng)打開,1844年《中法黃埔條約》簽訂之后,通商五口的傳教已經(jīng)合法化。但總的來說,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播還處于初級階段。信教的人不多,其中的讀書人尤其少?陀^地說,雖說洪秀全的文字也不怎么樣,但比那個馬六甲來的梁亞發(fā)還是好多了。洪秀全和洪仁玕這樣的私塾先生,于教會,是寶貝。加上洪秀全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因為英國公使入城問題,地方官動員士紳,士紳動員民眾,不讓洋人入城。雙方劍拔弩張,火藥味十足。已經(jīng)進到廣州的洋人,在這樣的仇外氛圍中,日子肯定不好過。所以,此時來投奔的洪氏兄弟,就更顯得彌足珍貴。各種資料表明,在洪氏兄弟在教堂學(xué)習的三個月里,他們的確很用功。讀了《新約》《舊約》,還有其他的一些基督教的文獻,還夾雜了一點西方的科學(xué)知識。當然,也聽了牧師的多次講道。經(jīng)此一行,洪秀全肚子里的基督教知識,已經(jīng)大大超越了僅僅有粗淺的《舊約》內(nèi)容的《勸世良言》。畢竟,洪秀全的學(xué)習能力要比那個做粗工的梁亞發(fā)強。牧師羅孝全也看到了他們的努力,而且對此表示贊許。但奇怪的是,當洪秀全提出了受洗的要求時候,羅孝全卻沒有答應(yīng)。直接的原因是洪秀全提出了物質(zhì)要求,要教會在施洗后,給他一定的金錢補貼,也好專心研習教義。羅孝全后來說,他不接受洪秀全受洗,多少還是因為洪氏轉(zhuǎn)述他那奇異的夢時,透露出一些異端思想。事實上,晚清基督教被攻擊的一個重要緣由,就是人們傳說傳教士借金錢利誘人們?nèi)虢蹋虢痰娜,都是希圖金錢。因此,教會是在刻意收羅社會渣滓,別有用心。其實,當年的新教特別在意的就是這個。他們在西方,被稱為清教,在道德上有潔癖。到了中國,依舊有潔癖,傳教士不大能容忍懷有明顯謀利動機的入教,為此,寧缺毋濫。事實上,在傳教之初,有這樣動機的中國人還真是不少。當然,入教之后,如果能被選中作為傳教士助手,的確能拿到錢。即使拿不到錢的教徒,也會得到教會和教友的幫助。但是,人家主動幫助你是一回事,你提出要錢則是另一回事。誰要是在領(lǐng)洗之前提出金錢的要求,只能讓傳教士反感。所以,盡管羅孝全很滿意洪秀全的表現(xiàn),但由于他提出了這樣的要求,施洗就只能延后了。有消息說,洪秀全實際上是受了誘惑,中了圈套。是羅孝全的中國助手擔心洪秀全受洗后,搶他們的位置,所以出此計策。然而,如果洪秀全根本沒有要錢的心思,即使人家引誘,也會經(jīng)得起考驗的?磥,此時的洪秀全,的確因為教書不成,生計困難,需要幫助。羅孝全的拒絕,大大刺傷了洪秀全的自尊心,重新激活了他創(chuàng)教的野心。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于是,他離開了廣州,去廣西尋找馮云山。此一去,天地倒轉(zhuǎn),因為馮云山已經(jīng)在廣西紫荊山打開了局面。洪秀全和馮云山這些小泥鰍,憑借紫荊山這個小水盆,居然掀起了大浪,差點沖垮了清王朝。需要說明的是,離開羅孝全的時候,洪秀全的基督教知識的確有了一些基礎(chǔ),但這些知識,比起此前他接受的中國傳統(tǒng)教育,其數(shù)量和牢記程度還是差很多。離開教會之后,他沒有帶出《圣經(jīng)》,也沒有筆記,沒有法子復(fù)習,時間一長,估計腦子里剩下的也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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