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1966年


作者:王小妮     整理日期:2014-02-27 11:28:15

發(fā)生在1966年的故事。日常市井中普通的人們,在那特殊一年里,日復(fù)一日的懵懂和不寧。王小妮用她從容的文字、含蓄的方式,還原那一年中,北方城鄉(xiāng)間各不相同的人心冷暖。觸碰了突然事變的降臨帶給平凡人們的影響,故事簡單而蘊藏的情感深遠(yuǎn)。
  他們的故事絕非特殊,而是普通又普遍的。這些普通人,從事各種行當(dāng),背負(fù)各種歷史,在這個人人自危之年的某個臨界點,他們的生活發(fā)生了身不由己的改變——這改變不是轟轟烈烈的生死抉擇,而是灰色地帶的沉浮明滅,人性的斑斕底色由此彰顯。
  作者簡介:
  王小妮:1955年生于長春市。1978年春考入吉林大學(xué)中文系,后做電影文學(xué)編輯。作品除詩歌外,涉及小說、散文、隨筆等。1985年遷居深圳,2005年起在海南大學(xué)人文傳播學(xué)院任教。曾出版詩歌隨筆小說多部。作品包括:《我的紙里包著我的火》、《世界何以遼闊》、《安放》、《一直向北》、《上課記》、《上課記2》等。
  2003年獲得由中國詩歌界最具有影響力的三家核心期刊《星星詩刊》、《詩選刊》、《詩歌月刊》聯(lián)合頒發(fā)的“中國2002年度詩歌獎”,美國安高詩歌獎等。
  目錄:
  1、普希金在鍋爐里
  2、鉆出白菜窖的人
  3、兩個姑娘進(jìn)城看電影
  4、新土豆進(jìn)城了
  5、一個口信
  6、在煙囪上
  7、喇叭和像章
  8、結(jié)巴
  9、火車頭
  10、燕蛤喇
  11、棋盤
  土家野夫、史航、劉瑜、雷頤、李靜傾情推薦小說筆調(diào)極簡,硬朗,隱藏之物多于可見之物,王小妮無疑是海明威的中國姊妹。二人更大的相似還在于:他們都是詩人。詩的思維使王小妮的短篇脫離了小說嚴(yán)密的物質(zhì)性,而成為觸點密布、意味漫漶的海綿體。
——李靜
  “王小妮的文字輕得象雪花,故事卻重得象巖石。在這輕重之間,讀者得以窺視那個并不久遠(yuǎn)卻已模糊的時代,政治颶風(fēng)中搖曳的人性,歷史深井下探出的指尖!1966》是歷史,是寓言,是恐怖故事,也是寒冷大地上一簇輕暖的抒情詩!
——劉瑜
 1966,改變了許多大人物的命運;其實,改變了更多小人物的命運。然而,歷史記錄的往往只大人物的命運,小人物的悲歡離合則被忽略。王小妮是詩人,她以詩人的敏感土家野夫、史航、劉瑜、雷頤、李靜傾情推薦小說筆調(diào)極簡,硬朗,隱藏之物多于可見之物,王小妮無疑是海明威的中國姊妹。二人更大的相似還在于:他們都是詩人。詩的思維使王小妮的短篇脫離了小說嚴(yán)密的物質(zhì)性,而成為觸點密布、意味漫漶的海綿體。
  ——李靜
  “王小妮的文字輕得象雪花,故事卻重得象巖石。在這輕重之間,讀者得以窺視那個并不久遠(yuǎn)卻已模糊的時代,政治颶風(fēng)中搖曳的人性,歷史深井下探出的指尖!1966》是歷史,是寓言,是恐怖故事,也是寒冷大地上一簇輕暖的抒情詩。”
  ——劉瑜
  1966,改變了許多大人物的命運;其實,改變了更多小人物的命運。然而,歷史記錄的往往只大人物的命運,小人物的悲歡離合則被忽略。王小妮是詩人,她以詩人的敏感、細(xì)膩,用白描的手法勾繪出一群小人物的“1966”。是小說,我覺得更是歷史。詩人寫史,別具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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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飄個不停的這個晚上,男孩在家里進(jìn)行一個大工程,在四個外國偉人的畫像下面他開始勾輪廓。過去,這個位置只屬于大人,他和哥哥都不能接近,剛想摸摸涼絲絲的絨布,父親準(zhǔn)會出現(xiàn),父親說:回你的房間去,那是大人談工作的地方。父親不在,老保姆也會趕走他們。這地方有什么好神圣的,男孩把彩色粉筆全倒在地板上,每一根都掰成兩截,這個晚上他要把它們?nèi)坑霉,紅綠黃藍(lán)白都用掉。首先在最低的地方,畫滿步槍,沙丘,坦克,流著血的戰(zhàn)士,炮臺,掩體,火光,地雷。雪一遍又一遍地覆蓋這城市,男孩不知道他還能給這面白墻畫點什么。
  突然冒出了一個新想法。男孩要畫一個威武的火車頭。
  沒有黑顏色,世上怎么能沒有黑顏色?生產(chǎn)粉筆的人連黑色都不知道嗎?男孩移動了桌子,桌子上加了椅子,現(xiàn)在,他高高地站著,畫一個五彩繽紛的火車頭。藍(lán)色的聯(lián)動桿,藍(lán)色加白圈的車軸,大紅的車輪,綠色的車身;疖囌龂姵龈鞣N顏色混合疊加在一起的煙霧。他要把整面墻都畫滿,這將是一個比真火車頭還要了不起的火車頭。煙霧太多了,只有穿過四個裝著人像的鏡框,拐到天花板上,現(xiàn)在看吧,這四個外國人也成了這幅巨大火車頭的一部分。
  第二天中午,屋子里出奇的冷,暖氣片在響,但是沒有溫度。男孩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客廳,被自己前一夜畫出來的大家伙嚇了一跳。這是他畫的哦,多么了不起,多么偉大,比他見過的所有焰火之夜都美麗的大家伙。
  男孩戴上滑冰帽,門被雪頂住,推了很久,他才擠出去。這是一場真正的大雪,比白還白。男孩走得很快,但是沒有任何目標(biāo),雪鉆進(jìn)膠鞋里,冰他的腳。男孩停在胡同口,真想請個什么人來參觀他的五彩火車頭,可是沒有這樣的人,一個都沒有。
  正忙著滾雪球的一群孩子見到男孩,都停住了,有一個站住,其他的都緊挨著他靠過去,站成一列。煤堆上的積雪一坨一坨落下來,灌進(jìn)他們精細(xì)的脖領(lǐng)里,他們也不動,列隊示威一樣,盯著男孩。
  男孩認(rèn)識他們,都是一個學(xué)校的,有個和他是同班。但是,早不互相說話了。他們中間的頭兒說:往死盯他,把他盯走,誰跟他說話,誰都不是人。
  這群孩子真的一動不動,盡管顯示團(tuán)結(jié)緊密,顯示他們是個團(tuán)伙。這時候,過來一輛轉(zhuǎn)彎太急的自行車,撞到了他們的兩個大雪球,撞碎了,這一群孩子撒腿去追那輛自行車。
  男孩向胡同的另外一側(cè)走。雪全落地以后,天空馬上晴了,比藍(lán)玻璃還藍(lán),好像天空很著急,它再也受不了那陰沉了。路邊空地上有幾個突起來的雪堆,是不同人家的菜窖蓋,每一個菜窖里都會藏著白菜,青蘿卜,胡蘿卜,都是可以吃的。男孩想,能吃一根青皮紅心的蘿卜該多美。這其實很容易,只要弄掉雪,打開菜窖蓋上的磚頭和木板,如果是天黑以后,把整個菜窖搬空都沒人知道。但是,男孩想到那個戴棉帽子的大人告訴他,要做一個好人。
  男孩回家的時候,看見家門敞開著。
  幾個陌生人舉著笤帚和雞毛撣子站男孩家里,空氣中飛舞著大顆粒的彩色粉末。
  男孩的火車頭不見了,墻上一團(tuán)模糊。畫了一夜的火車頭變成了粉末,正在滿屋飛翔。陌生人是群中學(xué)生,右手臂上都佩戴紅箍,拿笤帚的一個逼近男孩:你的膽子真大呵,在無產(chǎn)階級革命領(lǐng)袖畫像下面亂涂亂畫,花花溜溜的整個火車頭,你是想送無產(chǎn)階級革命領(lǐng)袖快點走嗎,站好了,你,你干的這是反革命的勾當(dāng),畫的畫是反革命的畫,快低頭認(rèn)罪。
  男孩的眼睫毛粘了彩色的顆粒。他想,不能哭。如果他哥哥在,一定會跟這些人辯論,哥哥是高個子的圓號手?墒,男孩已經(jīng)沒有哥哥了。
  中學(xué)生們看看這個干瘦的小孩,覺得實在無趣。拍打一陣衣服,他們雄赳赳地出門,穿過胡同,笤帚撣子還隨手提著,拿它抽打路邊的樹干,雪堆,停著的自行車,一路見什么抽什么。還是雪了不起,全城的人都在踩它,大地上照樣還是雪白。
  就在那個下雪的晚上,男孩的父親死去了。天下正逐漸變白,他躺在一間地下室里。戴棉帽子的人整夜看守地下室,所以他不知道下雪。開始,他在房子里聽一陣廣播,后來,他起身拿了帽子去隔壁的臨時囚室,慢悠悠地開鎖,慢悠悠地接近男孩的父親。他伸出右手,帽子撲落在陰涼的地上,他收回手,手背上留了一片僵硬的冷氣,只有很小的一小片,但是暖不過來。他喊來很多人,那些人本來在連夜開會,一下子都涌進(jìn)囚室。戴帽子的人離開了,一邊走一邊在棉褲上抹那有一塊冰涼的手背。通過很多臺階,他先看見了天空,好奇怪的明亮,晚上怎么會這么亮的?他心里害怕,頭上很冷,忘了拿棉帽子了。那帽子在地下室被許多人踩,每個人都表示很氣憤,他們說:這是自絕于人民!
  沒了帽子的人回家了,第二天早上叫醒他的兒子說:你到某街某胡同某號去看看,門口一邊一個圓柱子那家,有一個孩子,看他是不是還在家,暖氣熱不熱,有沒有吃的,要對那孩子好一點。
  他的兒子是中學(xué)生,在學(xué)校里是帶隊伍的,經(jīng)常忙得不能回家。兒子說:外面還下著雪呢。過一會又說:我要上學(xué)校,一大幫人都等我呢。
  沒了帽子的人突然發(fā)了很大的火氣,他說:什么也別說,你快去,給我瞅瞅那孩子在不在家!
  執(zhí)行父親的指令,中學(xué)生最不情愿。他先去了學(xué)校,又開會又唱歌,一直拖過了中午,才帶了幾個同學(xué)找到那條胡同,一路上他都在說:有什么了不起,大爺?shù),還得去看個小屁孩,治治這小崽子,溜大爺親自跑一趟。有人說踢那小屁孩,另一個說打小屁孩的啞穴。
  小屁孩家里空蕩蕩的沒人,中學(xué)生們發(fā)現(xiàn)整個墻壁上畫著的那個火車頭。
  有人說:畫的真挺像。
  又有人說:這得畫很長時間。
  還有人說:輝煌啊。
  最后是帶領(lǐng)大家過來的那個兒子說:找家伙,給他抹了,這是反動畫。
  破壞一些粉筆末實在很快哦,不用幾分鐘,不費什么力氣。直到最后,那個兒子走近男孩說:從今天起,你小崽子,老老實實家里呆著,不許出門。他就是這樣完成了父親的指令。
  火車頭眨眼就沒了,呆在鏡框里的四個外國老頭,繼續(xù)用他們灰藍(lán)的眼珠看著男孩,看他睡了20多個小時。這時候已經(jīng)是雪停了以后的第二天中午,男孩站起來,覺得身上有了力氣。找到戴帽子的大人送來的五張紙幣。他又出門了,滑冰帽也沒戴,耳朵完全硬了,像兩片冰翅,立在凍得生疼的臉兩側(cè)。買了五盒彩色粉筆,他跑步回家,膝蓋以下的褲子都白了。
  又一個大雪之后的早上,人們走出胡同口,那兒有一面高墻,人們都要在哪兒分別向右向左轉(zhuǎn)彎,現(xiàn)在他們停在高墻前面,他們?nèi)俭@叫出了聲。那片青磚墻上出現(xiàn)了一架巨大的鮮艷的火車頭,居然被是畫上去的。大人們就是跳起來也摸不到火車頭的頂端,在誰也觸摸不到的最高處,畫的是個少年,他騎在火車頭上,舉著拳頭,穿夏天的衣裳,臉上在笑,很驕傲的樣子。火車頭的每一個細(xì)部都精致無比,即使造火車頭的人也挑不出毛病。
  我的天吶,是什么人畫的,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什么時候畫呢?
  所有的人都反復(fù)說:我的天吶!
  哥哥說:你讓我坐在火車頭上干什么?快讓我下去。
  男孩說:哥,求你一次,我想每天都瞅見你坐在那上邊,你為我多坐一會,讓他們都看見。
  哥哥笑了,挺直了,不讓風(fēng)把身體吹得晃動。
  現(xiàn)在,男孩對著他哥哥以外的一切說:那是我哥,威風(fēng)凜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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