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黃雀記


作者:蘇童      整理日期:2015-11-05 11:22:02

愛恨情仇,始自本然之愛。三個少年的無常青春,因果運命之遽變吊詭。家族生命的倔強和衰頹,懵懂青春的形態(tài)和變態(tài),局促現(xiàn)實的尷尬和糾結。
  一宗荷爾蒙氣味刺鼻的強奸案,戰(zhàn)栗地歌吟著那個時代的歷史,演繹出無盡的留連在香椿樹街的罪惡淵藪。蘇童以溫婉、沉實、內(nèi)斂的耐心,諧戲于敘述一個時代生活的惶惑、脆弱和逼仄。轉型時期的社會亂象、個體窘境以及國民精神紊亂的荒誕特征,獨有的少年筆意植入不同人物的心理視角,揭示生活世相的內(nèi)核。保潤、柳生、小仙女之間的愛恨情仇,從本然之愛開始,以悲劇貫穿終了是《黃雀記》的故事主線。遽變并吊詭的是這三位少年間的危險關系,無常青春。一宗荷爾蒙氣味刺鼻的強奸案,戰(zhàn)栗地歌吟著那個時代的歷史,還演繹出無盡的留連在香椿樹街的罪惡淵藪。蘇童在這部小說中,以溫婉、沉實、內(nèi)斂的耐心,從容敘述了一個時代生活的惶惑、脆弱和逼仄。他對轉型時期的社會亂象、個體窘境以及國民精神紊亂的特征及荒誕,進行了精準的解析和流暢的描摹。當他獨有的少年筆意植入不同人物的心理視角,揭示生活世相的內(nèi)核時,也一并完成了新時期文學畫廊中保潤這個十足倒霉蛋的典型形象!饵S雀記》書名的隱喻與文本中諸多的隱喻、象征相呼應,全書訓戒隱忍,縷羅細節(jié)別致,無論是家族生命的倔強和衰頹,懵懂的青春形態(tài)和變態(tài),局促的現(xiàn)實尷尬和糾結,都被蘇童用詩性起興開衿,把一個囂囂時代的蕓蕓眾生還原得鮮活飽滿,均衡嚴謹。
  超值推薦: 生命冊 李佩甫第九屆茅盾文學獎 蘇童《米》的故事起因源于一場水災的發(fā)生。 河流的秘密本書是著名作家蘇童**散文隨筆集。
本書簡介:
  為了保持遺照的“新鮮”,祖父年年都要拍遺照。某天,少年保潤替祖父取遺照,從相館拿錯了照片,他看到了一張憤怒的少女的臉。他不知道是誰,卻記住了這樣一張臉。
  有個年年拍遺照、活膩透了的老頭兒,是誰家有個嫌貧賤的兒媳都不愿意看到的。祖父的魂丟了,據(jù)說是最后一次拍照時化作青煙飛走了。丟魂而瘋癲的祖父沒事兒就去挖別家的樹根,要找藏有祖先遺骨的手電筒。
  兒媳嫌棄,兒子不爭,祖父只好交給醫(yī)院關照。祖父不屈不撓,開始“破壞”醫(yī)院的樹木。周圍的人都被祖父氣瘋了,照看祖父這件事自然落在了保潤身上。為了馴服不安分的祖父,保潤發(fā)明出了自己獨特的絕招——嫻熟的“捆人”技術以及五花八門的繩結。祖父變得服服帖帖,保潤也成了醫(yī)院里的大名人,不斷地被請去馴服那些不安分不聽話的病人。
  終于有一天,他在醫(yī)院里,撞見了照片上那個不知名的少女。
  少女無名,是從小被醫(yī)院老花匠收養(yǎng)的棄嬰,人稱仙女。仙女年少傲氣,唯獨聽命于柳生。與仙女約會,讓保潤動了心,他與柳生做一個交易。事后發(fā)覺被柳生欺騙的仙女看不上保潤,兩人在溜冰場上不歡而散。
  保潤心有不甘,柳生遂攛掇兩人的舞會,跳小拉,地點在醫(yī)院的水塔。仙女不從,保潤便使出自己的捆人絕技,把仙女捆在了水塔里,揚長而去。然而,等待他的,卻是警車。柳生出來了,保潤卻被留在了監(jiān)獄里,蒙受十年冤屈,徒耗十年光陰。
  這十年里,仙女被視為“掃帚星”遠走故里,保潤一家則早已家破人亡。柳生深藏罪疚,洗心革面,代替保潤照顧祖父,做起了本分的生意。萬料不到,仙女回來了,回到了這間醫(yī)院和香椿街,改名“白蓁”。柳生迷上了更漂亮的白蓁。但曾經(jīng)的罪惡是抹不掉的,白蓁再次離開了。
  保潤出獄,柳生迎接。兩人成了至交,仿佛彼此不曾相欠。可是,白蓁帶著肚里的孩子回來了,致使三人無法不去面對過往的巨大創(chuàng)痛。在水塔里跳一場小拉,對于保潤來說,就與白蓁(仙女)“清賬”了。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與柳生之間,過去的就過去了,但是,命運迫使他發(fā)現(xiàn),該還的終是要還的。于是,在柳生的新婚之夜,他終于跟柳生“清帳”了……
  白蓁走了,留下了一個紅臉嬰兒,紅臉是羞恥,是憤怒。他躺在保潤祖父的懷里,那個比任何人都活得長久、活得不朽的祖父。
  作者簡介:
  蘇童,生于1963年,江蘇蘇州人,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當過教師、編輯,現(xiàn)為江蘇省作協(xié)專業(yè)作家。從1983年開始發(fā)表文學作品,主要代表作為中篇小說《妻妾成群》《紅粉》《罌粟之家》《三盞燈》,長篇小說《米》《我的帝王生涯》《城北地帶》《碧奴》《河岸》。
  目錄:
  上部保潤的春天
  照片
  魂
  手電筒
  祖宗與蛇
  祖父的頭發(fā)
  井亭醫(yī)院
  祖父、父親和兒子
  四月
  柳生來了
  花匠的孫女
  討債
  家
  兔籠
  會合上部保潤的春天
  照片
  魂
  手電筒
  祖宗與蛇
  祖父的頭發(fā)
  井亭醫(yī)院
  祖父、父親和兒子
  四月
  柳生來了
  花匠的孫女
  討債
  家
  兔籠
  會合
  白色吉普車
  拘留所
  藕香亭
  撈人
  回家
  中部柳生的秋天
  僥幸歲月
  特二床
  幽靈的聲音
  空屋
  公關小姐
  香火廟
  羞恥
  水塔風波
  麻煩
  馬戲團
  白馬
  后悔
  回家
  全家福
  舊貨交易
  掃墓
  下部白小姐的夏天
  六月
  龐先生
  另一個人
  順風旅館
  水塔與小拉
  公路
  蘇醒
  房客
  房東
  門外
  柳生和龐先生
  兩個人的夜晚
  柳生的婚禮
  天井里的水
  突圍
  紅臉嬰兒黃雀為誰而鳴
  這一次,在這部二十余萬字的小說中,蘇童再次把他的目光回轉到香椿樹街上,令整部小說充滿了懷舊的氣息。在這條街上,一宗錯綜復雜的強奸案綿亙了兩個時代的歷史,也綿亙了三個少年一生的際遇與命運。保潤、柳生、小仙女之間的愛恨情仇,從本然之愛開始,以悲劇貫穿終了是《黃雀記》的故事主線。遽變并吊詭的是這三位少年間的危險關系,無常青春。一宗荷爾蒙氣味刺鼻的強奸案,戰(zhàn)栗地歌吟著那個時代的歷史,還演繹出無盡的留連在香椿樹街的罪惡淵藪。
  憨厚少年保潤,在照相館里錯拿了相片,記住了一位面帶憤怒的少女。從小被抱養(yǎng)的“仙女”,是被街上的居民視作掃帚星的妖精。放蕩浪子柳生,撮合了保潤與仙女的第黃雀為誰而鳴
  這一次,在這部二十余萬字的小說中,蘇童再次把他的目光回轉到香椿樹街上,令整部小說充滿了懷舊的氣息。在這條街上,一宗錯綜復雜的強奸案綿亙了兩個時代的歷史,也綿亙了三個少年一生的際遇與命運。保潤、柳生、小仙女之間的愛恨情仇,從本然之愛開始,以悲劇貫穿終了是《黃雀記》的故事主線。遽變并吊詭的是這三位少年間的危險關系,無常青春。一宗荷爾蒙氣味刺鼻的強奸案,戰(zhàn)栗地歌吟著那個時代的歷史,還演繹出無盡的留連在香椿樹街的罪惡淵藪。
  憨厚少年保潤,在照相館里錯拿了相片,記住了一位面帶憤怒的少女。從小被抱養(yǎng)的“仙女”,是被街上的居民視作掃帚星的妖精。放蕩浪子柳生,撮合了保潤與仙女的第一次約會。約會不歡而散,然而卻在三人再次相約的舞會上,悄然發(fā)生了一宗強奸案。保潤蒙冤十年牢獄,仙女深藏傷痛離開故里,柳生心懷內(nèi)疚洗心革面。十年后保潤出獄,柳生已是事業(yè)有成,兩人不計前嫌結成兄弟,不久,仙女因意外懷孕被迫回鄉(xiāng)生養(yǎng),三人竟宿命般地重逢在香椿樹街上……
  《黃雀記》分三個部分,“保潤的春天”、“柳生的秋天”和“白小姐的夏天”,每一部的標題已經(jīng)暗示了三個不同的敘事視角,每一部內(nèi)亦分成諸多帶標題的小節(jié),如“照片”、“去工人文化宮的路”、“兔籠”、“水塔與小拉”等等。分別以三個少年不同時期的心理視角,采用有意味的小標題,講述了這個延續(xù)了二十多年的青春故事。蘇童在這部小說中,以溫婉、沉實、內(nèi)斂的耐心,從容敘述了一個時代生活的惶惑、脆弱和逼仄。他對轉型時期的社會亂象、個體窘境以及國民精神紊亂的特征及荒誕,進行了精準的解析和流暢的描摹。當他獨有的少年筆意植入不同人物的心理視角,揭示生活世相的內(nèi)核時,也一并完成了新時期文學畫廊中保潤這個十足倒霉蛋的典型形象。
  小說開頭先是以一位丟魂的老頭(保潤祖父)對“生死”毫無所謂的幽默態(tài)度,拉出了一筆明亮的青春基調(diào),即便這位可憐的老頭的背后是忘恩負義的媳婦和懦弱無能的兒子,也絲毫沒有影響祖父生命的韌性以及少年保潤對光明人生的憧憬,這段對青春的敘寫和回憶也成了整部作品中最出彩的部分。這位略顯古怪的保潤祖父,成了日后串聯(lián)起四散流離的三個少年的關鍵人物。那宗強奸案成了三個少年誰也不愿碰觸的秘密,它是三人一生揮之不去的陰影,烙在美好青春里的一個疤。最后,醉酒的保潤在柳生新婚之夜將其刺死,仙女驚恐之下逃回兒時的故居醫(yī)院,生下一個紅臉怒嬰后悄然離去,只有保潤爺爺照看著懷里的怒嬰,癡呆而又堅韌地延續(xù)著他那似乎不朽的生命……
  《黃雀記》書名的隱喻與文本中諸多的隱喻、象征相呼應,全書訓戒隱忍,縷羅細節(jié)別致,無論是家族生命的倔強和衰頹,懵懂的青春形態(tài)和變態(tài),局促的現(xiàn)實尷尬和糾結,都被蘇童用詩性起興開衿,把一個囂囂時代的蕓蕓眾生還原得鮮活飽滿,均衡嚴謹。在定名為《黃雀記》之前,蘇童準備給這部長篇小說起名為“小拉”!靶±笔巧鲜兰o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在南京流行的一種舞蹈。有人曾這樣評論“小拉”:南京的“小拉”是從吉特巴演變過來的,面對面地走不如手拉手地跳,跳得充滿激情,最適合表達男女之間的協(xié)調(diào)和愉悅,比三步華爾茲激烈,比四步有活力,而且能不停地換舞伴。蘇童自己認為:叫小拉當然很切題,但自己總覺得不太好,更傾向于稍微抽象、明亮一些的名字。而且,情節(jié)中也的確有一個看不見的“黃雀”,所以永遠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感覺。黃雀可能是災難,可能是命運,看上去很漂亮的意向后面是一個陰影、一個線索!妒斋@》的總編輯程永新也提到:《黃雀記》里的每一個轉折、每一個細節(jié),蘇童都處理得非常好。如果說一部小說是一個很簡單的抽象主題的話,那這個小說可能會比較簡單化。但恰恰蘇童在這部小說里用他非常擅長的敘事把人物的心理表達出來,非常豐滿。我覺得他這種敘事的成熟已經(jīng)到了一個非常精確、甚至是精深的程度。
  《黃雀記》除了充滿畫面感之外,還兼具清晰可辨的情節(jié)線,而這個情節(jié)線的設置和影視劇的美學習慣十分相似,即邏輯清楚,簡明有序。書中角色個性張揚而無所忌憚,性情尖銳而沖突不斷,整部作品充滿了戲劇色彩。敘事舒爽直暢,白描中流露出特有的幽默感,頗有憨厚率直的放蕩不羈,又帶有回憶色彩的雋永不休。作者打破理性的藩籬,賦予書中人物以更寬廣的人性自由度,如每年拍遺照的祖父、自憐自艾幾欲精神失常的粟寶珍等,他描寫了很多人“神經(jīng)質(zhì)”的一面,又充分賦予他們以合理性。展示人在社會的變革中道德、精神系統(tǒng)的整體性紊亂。透過生活的表象和亂象,剝離掉現(xiàn)實和存在的種種假象,在繁華鼎盛時暴露頹勢、潛在的蒼涼,而在凋敝哀婉時,靜靜地儲備、蘊藉升級。蘇童的小說在這樣一個文學傳統(tǒng)上起步,在敘事結構上有新的嘗試和突破。他的小說中出現(xiàn)了以意緒、畫面、情緒、意象等結構故事的方式,絢爛的意象、唯美的畫面、飛揚的意緒、流動的詩情,在蘇童小說中互相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總體的抒情方式,表現(xiàn)出在個體寫作的時代作家自我的心靈詩學。如果說以情節(jié)、人物等結構小說的方式表達了人們試圖解釋世界的努力,那么,蘇童小說的結構方式的背后則隱含了世界的神秘、不可知和自我在世界面前的迷失。
  眾所周知,以少年視角回溯往事是蘇童小說的一個重要策略,也是這位獨具江蘇少年才情作家的獨門絕活。此次的《黃雀記》也未能脫離這一敘事軌跡。一系列發(fā)生在三個主人公之間的愛恨情仇,都是以一段段充滿少年筆意的敘事而展開的。蘇童從不諱言美國作家塞林格對他的影響,《麥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那種憂郁的少年氣質(zhì)和迷惘的追求曾讓他著迷。從某種意義上說,在塞林格的影響下,蘇童的少年敘事人在講述別人的故事的同時,間接地引到了自我對少年生活的記憶。然而,這種記憶又不是塞林格式的直接對過往歲月的詩意懷想。正如《黃雀記》中,故事的起點始于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那個充滿血腥和暴力的少年時代是作者曾經(jīng)親歷過的。這樣的記憶雖然直接和作者自我的生命體驗相關,但它并不是為了回溯而存在的。作者只是通過鋪陳“香椿樹街”的日常生活,進而以原生態(tài)的方式將一種特殊的情懷展現(xiàn)于讀者。然而敘事動機的不同,導致了不同的敘事效果。相信你我在閱讀過文本后,都會自然而然地走進此次蘇童為我們營造的少年生活現(xiàn)場中去,并且會久久不能自拔。
  在蘇童的小說中往往是以故事中主人公為視角,講述一個歷史時期的百態(tài)萬千。但縱觀蘇童的寫作歷程,從早期長篇小說《米》、《蛇為什么會飛》,到《碧奴》、《河岸》,以及大量的中短篇小說。實際上不僅僅是在單純地講述各自主人公的故事,而是經(jīng)由大量與“我”相關的、有著血親關系的家族成員們的生命經(jīng)驗,或者“我”生活的香椿樹街上的故事,來探尋一些歷史與現(xiàn)實的隱秘。故事中的主人公們經(jīng)常是一個結構性元素,一系列在文本中的游走時口中的講述,有時不僅沒有增加故事的真實性,反而使文本的形態(tài)更為虛幻。鎂光燈下一張張發(fā)黃的人像、古舊沉香的雕花大床、樣式繁多的各種繩結……時而氤氳繾綣,時而又復雜詭異。或仿古擬舊鋪陳,重構歷史;或觸摸現(xiàn)實,表現(xiàn)人性的欲望沖動。其中,不乏在努力地表現(xiàn)時代的精神陣痛和情感糾葛,試圖在歷史和現(xiàn)實的節(jié)點,尋找人性縫隙的幽暗與明亮。蘇童在一次采訪中介紹:《黃雀記》中提到的打結這一元素,其實是關于捆綁和束縛的隱喻,隱喻漫長的政治社會。無論是社會底層還是鄉(xiāng)村居民,整個民族都是被繩子捆住手腳的。這中間有對漫長的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社會政治的隱喻。從而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呈現(xiàn)出了這個時代在發(fā)生巨大轉型和變化時所遭遇到的最大窘境。
  王德威認為,蘇童小說有兩處主要地理標記:楓楊樹村和香椿樹街。前者是蘇童想象的故鄉(xiāng),后者是其故鄉(xiāng)父老移居落籍的所在,一處江南市鎮(zhèn)的街道。用蘇童自己的話說:每次講述有關“香椿樹”的故事,都有相同之處也有不同之處。相同的是物理概念,不同的是化學反應。一個空間是虛擬的,時間是流動的,導致人物的化學關系是不一樣的。比如《黃雀記》,我從來沒有嘗試寫過二十多年的跨度。街道是老的,但人物和事件的結合是新的。事實上,香椿樹街的故事,換個名字也可以成立,只是我在刻意地經(jīng)營這樣一個地理概念,且建立了感情。因此,在評論家張學昕看來:多年以來,他無論在想象的世界如何馳騁,卻都難以超越宿命般的故鄉(xiāng)、原鄉(xiāng)情結。我們會看到,在他幾百萬字的敘述文本中,始終有一條與想象世界中故事發(fā)生的空間位移線索時而重疊,時而又交叉往復的“實線”,這條線絲絲縷縷地貫穿著蘇童小說的所有時空,其間布滿了人物活動的蹤跡,激蕩著有關人性、命運的生死歌哭,可以說這條路線所聯(lián)動的時空維度,就是蘇童寫作的“小說人文地理”,構成一個作家想象的發(fā)源地和支撐點。這是蘇童天性使然的自然選擇。越是天才作家,他的精神原鄉(xiāng)距離他虛構的世界越接近,他行走的邊界就越自由和靈動。盡管蘇童的想象天馬行空,汪洋恣肆,但永遠也不會也沒有離開過那條生命記憶中別夢依稀的故鄉(xiāng)小街,這也是他寫作的精神和心理發(fā)生學起點,是他的小說地形圖,或者說,是他文學行旅的淵藪。
  ……上部保潤的春天
  照片
  每年春暖花開的時候,祖父都要去拍照。
  七十歲之后,祖父習慣了以算術的角度眺望死亡,對于自己延長的壽命,他很滿意。加減法是容易計算的。他五十三歲那年在點心店吃湯圓,被湯圓里的熱豬油燙了一下,不知怎么引發(fā)了心肌梗塞,送到醫(yī)院去搶救,結果死而復生,以此推算,已經(jīng)多活了十七年。再往前的死亡事件是蓄謀的,祖父那一年才四十五歲,突然活膩了,春天他去鐵路道口臥軌,人都躺下來了,火車卻遲遲不來,扳道工豢養(yǎng)的一條大狼狗先來了。祖父素來怕狗,準備好被火車碾,卻不愿意被狼狗咬,于是狼狽地爬起來逃下了鐵道。到了夏天,祖父還是想死。這次他選擇了水路,是從僻靜的西門城墻上跳進護城河的,他以為只要撲通一下,便可簡易快捷地投入死神的懷抱,沒想到一睜眼,人躺在了城墻下面,一群吵吵嚷嚷的中學生圍著他,好奇地打聽他跳河的動機。祖父仰視著孩子們純真的眼睛,一時拿不定主意,是該批評孩子們狗捉老鼠多管閑事,還是應該對他們說一聲謝謝。祖父的身體經(jīng)過河水倉促的洗禮,顯得輕盈而舒暢,只是右手手掌有點不舒服。抬起右手看看,手中不知什么時候抓到了一片楓樹葉,抓得太緊,楓葉牢牢地粘在掌心里了。他坐起來,把楓葉從手掌上小心地剝離,對孩子們說了句:一言難盡。然后就爬起來,濕漉漉地走了。
  祖父走出去好遠了,聽見孩子們在后面猜測他的去向,七嘴八舌的。有個尖利的聲音說,什么叫一言難盡?這個人看來是活膩啦,會不會又去找地方尋死了?祖父看看高處的城墻,看看低處的護城河,又抬頭看看天空,忽然朝孩子們的方向折返回來。雖然他的腳步有點拖沓,表情看起來也扭扭捏捏的,但他的目光給人以新生的感覺,它像夏日的天空一樣,明朗,深遠。他向孩子們匆匆地表了個態(tài),算了算了,他說,既然狼狗不讓我死,你們孩子也不讓我死,那我就活著好了。無所謂,死不了就活著,活一天賺一天吧。
  后來,祖父就消失在城墻拐角處了,一條費解的謎語,終于逃離了猜謎者的視線。那群中學生是出來春游的,偶然救下一名輕生者,本來屬于典型的好人好事,但獲救者對生死如此潦草,如此隨意的態(tài)度,嚴重地挫傷了孩子們的成就感,也給他們帶來了深深的困擾。他們不認識香椿樹街的祖父,不知道他為什么一會兒要死,一會兒又要活下去了。他們不知道祖父是個守信的人,從此以后果真斷了輕生之念。如果我們還是采用算術,如果活一天真的是賺一天,祖父足足多活了二十五年,賺了驚人的九千一百二十五天,賺了這么多,祖父當然是很滿意的。
  我們香椿樹街上老人特別多,老人大多怕死,怕死的大多先走了。有一年夏天氣溫反常,狡詐的死神藏身于熱浪,在香椿樹街上巡弋,一口氣拽走了七個可憐的老人。祖父冒著高溫酷暑,逐一登門吊唁,發(fā)現(xiàn)七家葬禮都缺乏組織,敷衍了事,充滿了這樣那樣的遺憾。最離譜的是碼頭工人喬師傅家,兒女們居然找不到喬師傅的照片。喪幔上的遺照令人不安,那是從喬師傅的工作證上剪下翻拍的,是幾十年前的喬師傅,模樣還很年輕,由于喬家兩個兒子與其父面貌酷肖,所以,上門吊唁的人們都大吃一驚,死者看起來不是喬師傅,這么看很像他大兒子,那么看,又像他的小兒子了。祖父端詳半天,心里話不宜聲張,出了門便長嘆一聲,對鄰居們說,這個喬師傅太節(jié)省了,一世人生啊,省什么都不能省那張照片,容易誤會啊。
  一個人無法張羅自己的葬禮,身后之事,必須從生前做起。這是祖父的信條。每年春暖花開的時候,祖父都要去鴻雁照相館拍照,拍了好多年,連鄰居們都知道了他的愛好,免不了要與他探討這份愛好的意義。祖父對鄰居們說,你們知道我腦子里有個大氣泡的,氣泡說破就破,我這條命,說走就走的,到時都靠他們,怎么也不放心,趁著身體還硬朗,就為自己準備一張新鮮的遺照吧。
  拍照的日子是祖父的節(jié)日。節(jié)日的祖父格外講究儀容。祖父先去理發(fā)店剃頭修面,還額外要求相熟的老師傅替他挖耳屎,拔鼻毛。從香椿樹街到市中心,以前祖父都是步行,現(xiàn)在老了,是步行加公共汽車,差不多是正午時分,他拄著一根龍頭拐杖出現(xiàn)在鴻雁照相館,衣冠楚楚,神色莊嚴,那套灰黑色的毛呢中山裝上有樟腦丸的氣味,皮鞋擦得錚亮,渾身散發(fā)著一首挽歌刺鼻的清香。
  攝影師姚師傅早已經(jīng)認識祖父了,他不記得祖父的姓名,背地里稱其為年年拍遺照的老先生。祖父每次看見姚師傅都有點害羞,真心為自己延宕的生命感到歉疚。姚師傅我沒死呀,又多活了一年,又來麻煩你了。他用道歉的語氣對姚師傅說,再拍一張吧,姚師傅,這是最后一張,我腦子里的氣泡最近越來越大,快要破了,明年,肯定不來麻煩你啦。
  祖父的癖好,照相館方面其實并不介意,介意的是他自己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兒媳婦粟寶珍。在粟寶珍看來,祖父每拍一張照片,就是給小輩挖一個坑,祖父的遺照越來越多,兒孫們不仁不孝的泥潭便越來越深。在粟寶珍敏感的神經(jīng)中樞里,祖父邁向鴻雁照相館的腳步會發(fā)出惡毒的回響:不放心,不放心,不放心。它在向街坊鄰居陰險地暗示,兒子不好,兒媳婦不好,孫子也不好,他們都不好,他們做事,我不放心。
  每當春暖花開的時候,粟寶珍便進入了某種戰(zhàn)斗的狀態(tài),她要求丈夫與兒子一起加入她的陣營,但丈夫對祖父的監(jiān)視漫不經(jīng)心,兒子干脆把她的指令當成耳旁風。這個家庭平素就談不上和睦,一到春天更是頻頻爆發(fā)戰(zhàn)爭。戰(zhàn)爭的硝煙由祖父的照片引起,聞起來有一股嗆人的不祥的怪味,他們祖孫三代加起來,不過四口人,無論戰(zhàn)線怎么排列,都不免短促了些,有時候戰(zhàn)火胡亂蔓延,就燒到了保潤的頭上。保潤好好地吃著飯,一根筷子來敲他后腦勺了,粟寶珍遷怒于兒子旁觀者的姿態(tài),罵他還不如一根筷子有用。就知道吃!你還咧著嘴笑?你爺爺丟我一個人的臉?他丟的是我們?nèi)业哪!粟寶珍把保潤往門外推,催促他去追祖父,你吃出一身傻力氣,派過什么用場?趕緊去,把那老糊涂拉回來!
  當母親暴怒的時候,保潤不敢違抗母命,他當街拉拽過祖父,有一次甚至追上了公共汽車。保潤說爺爺你別去拍照了,拍那么多遺照有什么用?又不是挑豬肉,還要講究新鮮講究質(zhì)量,死人的遺照都是掛在墻上蒙灰的,哪張不都一樣?祖父揮舞著龍頭拐杖攆保潤,我每年就拍一張照片,怎么就惹到你們了?回去告訴你媽,我拍照花自己的錢,不關你們的事!保潤覺得祖父的邏輯出了問題,他說爺爺你好糊涂,怎么不關我們的事?你死了難道看得見?我們愛掛哪張掛哪張,要是掛錯了,你還能從骨灰盒里爬出來,換一張遺照?
  恰好是保潤的一番直言,讓祖父清醒地認識到死人的悲哀,人死了,確實是沒有能力從骨灰盒里鉆出來的,掛不掛照片,掛什么照片,只能聽憑他們的孝心了。祖父對兒孫們的孝道毫無信心,思忖很久,有了個方案。他去裝裱店里為最新的照片配了個黑框,拿回家,端端正正地掛到了客堂里。因為預感到家人的反對,也因為擔心相框未來的命運,他還特意買了一瓶萬能膠,準備使用科學手段把相框永遠固定在墻板上。祖父踩著椅子做這些事,保潤是目擊者。對于祖父未雨綢繆的行動,保潤不支持,也不反對,為了嘉獎保潤的默契,祖父向他作出了必要的說明,今年這張拍得很好,我最滿意。反正我腦子里那氣泡越來越大了,哪天破了就翹辮子了,先掛好遺照,省得你們以后搞錯了。
  但可惜,萬能膠不是萬能的,要徹底粘結,需要漫長的時間和適宜的溫度,保潤的父親后來輕易地用水果刀鏟光了相框后面的萬能膠,而保潤的母親粟寶珍為此氣得渾身發(fā)抖。由于積怨已深,她對祖父的奚落聽起來很是刻毒,你腦子里哪兒是什么氣泡?是一堆垃圾!你還以為自己是毛主席,永遠活在人民心中的?告訴你,別說你還活著,就是死了,你的遺照也不一定能上墻,客堂是一戶人家的臉面啊,如果老人不值得小輩懷念,掛他照片干什么?不如騰出墻面,多貼一張漂亮的美人畫!
  祖父當時哭了。祖父把相框從地上撿起來,抱在懷里往自己的房間走,我的遺照不配掛客堂?那我掛在自己的房間里,不臟你們的眼睛,行了吧?祖父砰地撞上門,在門背后大聲宣布,我的遺照我自己看,你們以后誰也別進我的房間了。
  每年春暖花開的時候,保潤都會去一次鴻雁照相館,去跑腿,取祖父的遺照。
  祖父永遠是蒼老的,今年的蒼老,不過是重復著去年的蒼老。保潤從來不看祖父的照片,只有一次,他看了,一看便看出一場禍端。那天,他騎車從照相館回家,半路上進了一家雜貨店,替母親買一包紅糖。他隨手在口袋里掏錢,帶出照相館的小紙袋,里面的照片掉出來了。不是祖父。照相館的店員竟然犯了最忌諱的錯誤。一個少女的兩寸黑白照片,無辜地展示在雜貨店骯臟的地面上。是一個大眼睛的少女,圓臉,薄唇,扎了個刷子般的馬尾,她不笑,微微地咬著嘴角?雌饋,她似乎預知了照片的命運,正用一種忿忿的譴責性的目光,怒視著這個世界,包括保潤。
  保潤原諒照相館的失誤,又驚訝于這失誤的對仗與工整,一次小小的意外,垂垂老矣的祖父變換成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這樣的變換,說不清是一次祝福,還是一個詛咒。保潤蹲在地上端詳那張照片,先是覺得好笑,后來便有點莫名的不安。他返回了鴻雁照相館。在照相館的門外,他掏出那個小紙袋,又看了一眼照片。街角的陽光照耀著那個無名少女的面孔,那面孔被暗房技術精簡成小小的一塊,微微泛出黃金般的色澤。他不認為她有那么美麗,但她對鏡頭流露的憤怒顯得蹊蹺而神秘,正是這絲憤怒,讓保潤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親近。他不舍得了,不舍得把她交出去,不舍得把這一小片精致的憤怒交出去。是一瞬間的決定,小紙袋里三張照片,他抽出了其中一張,悄悄塞進了自己的錢包。
  不是所有的錯誤都可以修正的,保潤沒能要回祖父的照片。這是一個意外的春天。意外從照片開始,結局卻混沌不明。保潤秘密地收獲了一個無名少女的照片,但是,祖父最新的照片卻被鴻雁照相館弄丟了。
  紙包不住火。祖父先是埋怨保潤,后來冷靜下來,分清了主要責任和次要責任,他親自去鴻雁照相館討要說法。為了安撫這個古怪的老人,鴻雁照相館許諾為祖父提供終生免費拍攝的機會,自以為這樣的補償尚屬公平,祖父卻流出了辛酸的淚水,他對姚師傅說,我哪兒還有什么終生?活不了幾天的人,趁我現(xiàn)在活著,你們抓緊時間,多給我拍幾張吧。
  姚師傅給他補拍了三張照片。鎂光燈第三次閃光的時候,聲音格外地響亮,祖父突然驚叫了一聲,破了!姚師傅沒聽清他在叫什么,只看見老人抱著腦袋,身體在凳子上痛苦地搖擺。破了!祖父滿眼是淚,驚恐地瞪著姚師傅,破了,我腦袋里的氣泡破了,你看見那股青煙了嗎?我的魂飛走了,我要死了,我的腦袋空了,都空了!
  魂
  祖父丟魂的新聞轟動了香椿樹街。
  我們在街上遇見祖父,都下意識地注意他的腦袋。如果說我們的腦袋是一塊肥沃的良田,那祖父的腦袋便是一片劫后的荒野,滿目瘡痍。他的白發(fā)如亂草,似乎被霜雪覆蓋,原來飽滿的后腦勺是空癟的,隱隱可見一個鋸齒形的疤痕,形狀怪異,聽說是以前被紅衛(wèi)兵用煤爐鉤砸出來的。那個疤痕潛伏多年,或許就是祖父魂靈出逃的出口。讓我們順便再看一眼祖父的脖頸,那里原先有一條暗紅色的溝塹,是上吊繩子留下的紀念,現(xiàn)在隨著年紀增大,松弛的皮膚耷拉下來,形成幾圈肉箍,也有人懷疑,祖父的魂不是飛走的,是碎了,順著那幾圈肉箍淌走了。
  誰也沒見過人的魂。祖父自稱他的魂丟了,怎么證明他以前有魂,又怎么證明他現(xiàn)在沒魂了呢?他的魂,到底飛到哪兒去了呢?大多數(shù)香椿樹街居民沒什么文化,習慣性地把魂靈想象成一股煙,有人在街邊為煤爐逗火,看看煤球柴火上燃起的青煙,心里會咯噔一下,煙,魂,祖父的腦袋!他們不免會把煤爐想象成祖父的腦袋,而祖父的魂魄,自然便是煤爐上裊裊飄散的青煙。也有幾個知識分子,具備了一些宗教知識和文化修養(yǎng),他們堅持認為魂靈是一束光,不是什么青煙,那束光是神圣的,通常只有大人物或者圣人英雄才值得擁有,祖父不配,知識分子們還算仁慈,誰也沒有去向祖父親口宣布這個殘酷的結論,你沒有魂,你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最不懂事的是街上的孩子,他們對魂靈一說很入迷,因為缺乏常識,又想象力泛濫,往往從飛禽走獸蚊蠅昆蟲或者妖魔鬼怪中尋求魂靈的替身。理發(fā)店老嚴的小孫子有一天捧了一張涂鴉給祖父,畫的是一個長了犄角的彩色骷髏頭。小男孩說,爺爺你別傷心了,這是你的魂靈,我找到了,還給你?茨切∧泻⑻煺婵蓯郏L犄角的骷髏頭作為一顆魂靈的替身,顯得威風凜凜,祖父并沒有動怒。相比之下,王德基的兒子小拐就討厭了,他曾經(jīng)用筷子夾著一只死蝙蝠追著祖父,邊跑邊說,爺爺爺爺,這是你的魂靈,我爬到瑞光塔上給你找到的,找它不容易,你要給我兩塊錢,很便宜,是辛苦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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