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有一段時間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我躺在黑黝黝的房間里，好像經(jīng)歷了一次無人知道的旅行，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去過了哪里。
一個來自純潔世界的純潔的男孩，當(dāng)他睜開眼睛第一次接觸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縷光線，他的父親并沒有在那一刻伸出歡迎的手。他的父親的手，在忙于探索另一個女人的身體。等到他長到足夠大的時候，他才會明白身體的叫嚷有時是可恥的。
作者簡介：
郁雯，浙江杭州人詩人、演員。畢業(yè)于北京電影學(xué)院表演系，曾主演過多部影視作品。8歲開始寫詩，詩歌作品入選多種選本，2008年出版詩集《炙熱的謎》(上海文藝出版社)。近年來涉及更多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在小說與詩劇等方而積極探索一本書是其第一部長篇小說。
目錄：
一、出逃
二、彩虹姨媽
三、親愛的海棠，不要嚇唬我
四、我要太陽
五、血液里吹過定向的風(fēng)
六、彩虹姨媽的故事
七、鏡子
八、他的呼喚是螺旋狀的
九、彩虹姨媽的故事
十、無名人是誰
十一、父母的婚姻
十二、誰是小偷
十三、彩虹姨媽的故事
十四、思念的空房子
十五、彩虹姨媽的故事一、出逃
二、彩虹姨媽
三、親愛的海棠，不要嚇唬我
四、我要太陽
五、血液里吹過定向的風(fēng)
六、彩虹姨媽的故事
七、鏡子
八、他的呼喚是螺旋狀的
九、彩虹姨媽的故事
十、無名人是誰
十一、父母的婚姻
十二、誰是小偷
十三、彩虹姨媽的故事
十四、思念的空房子
十五、彩虹姨媽的故事
十六、曖昧也是一種罪
十七、彩虹姨媽的故事
十八、所有的美都是憂傷的
十九、身體與靈魂的漫游我是早晨七點離開桂花城的。在這個早晨聆聽到久違的鳥叫，我突然覺得這是我離開的時候了。我安靜地整理著行囊，似乎無論帶走什么都是多余的，沒有切實的意義。我的腦袋轉(zhuǎn)動得很慢，而我的行動卻快得驚人，這樣的迫切，遠(yuǎn)遠(yuǎn)在我的意料之外。白色的床單與隆起的白色枕頭，這些日子里最貼近我的物什，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不氣惱它們對我的無動于衷。周圍人的稱謂與相應(yīng)的面容在我的眼前逐一閃現(xiàn)，我不認(rèn)為我有責(zé)任與其中的任何一人告別，甚至不愿意驚動我的父母，他們還算年輕，可有些事情他們并未經(jīng)歷過，我不想狠心地讓他們在此時與我一起分擔(dān)我的恐懼與憂傷。
對街的早餐鋪熱火朝天地忙碌著，無法撲滅的暑熱又開始一個勁地往上躥，金黃色的油條在油鍋里翻騰著，揮汗的大媽用筷子撥弄著油條，它們?nèi)齼蓛傻亟Y(jié)伴被撈起。排隊的人們?yōu)榱俗罱哪繕?biāo)，在平凡的早晨買來他們的食物，然后奔赴到屬于他們的暫時的崗位，心里面總有一小塊或者更大一塊的空地，作為自留地，由他們自己耕種各色的植物、花卉與糧食，有人稱這類空地為精神的園地�？崾畹募灏疽呀�(jīng)開始，人們此刻的愿望直接又草率，現(xiàn)實催打與逼迫著人們走一條相似的象征意義上的正確的路。
我在恍惚中離開這個城市，這個城市里的一草一木，我以為太過熟悉，以至于懶得與它依依惜別。我必須要忘記，忘記在這里發(fā)生的一切，這很不容易。在掙扎中，有些影像反倒更加鮮明。我深深地吸一口氣，想平緩這些日子以來越抽越緊的神經(jīng)，我的睡眠不知已經(jīng)丟失在哪里，哪里都讓我不敢涉足找尋。我想，我不僅是丟失了睡眠，我單純而美好的世界在瞬息間被潑上了黑墨，一片捉摸不透又無從捉摸的黑暗覆蓋了我所有的知覺，我被陰影逐步吞噬，我的力量在不知不覺中喪失。可我，我只有二十五歲，按常理是個盛開的年齡，我的容顏在猝不及防的重?fù)粝裸俱�，心靈的年輪正在與衰老作一場殊死搏斗，誰高誰低，一時半會兒還難見分曉。
出租車?yán)镩_了很冷的空調(diào)，與外部的熱形成了劇烈的反差，我沒有力氣開口讓司機調(diào)高溫度，我薄薄的短袖衣衫既抵擋不住熱又抵擋不住寒，這不無道理，連跳動的心都不能夠抵御火與冰的雙重襲擊，又何況是一件小小的單薄的衣衫？我看著窗外，窗外密密麻麻的人在穿行，那些在烈日下蔥郁得過分的樹木與鮮艷得過分的花朵，很恣意地招展著。這難道就是曾經(jīng)充滿于我心田的景物與景觀嗎？我愛的城市，我成長的城市，我流連不離的城市，如今，一切都虛幻得像一張拼湊的假照片。我知道我在排斥它、抗拒它甚至恨它。天��！我客觀的辨別力呢？我真誠的判斷力呢？它們萎縮了，越來越輕，越來越淡，越來越遠(yuǎn)。
現(xiàn)在，我只看見一張臉，所有的臉都變成了同一張臉，這張臉上凝結(jié)著不變的笑容，如同一朵嬌艷的花含羞的笑容。她就這樣一成不變地笑著，她貼在車窗上，她浮動在樹影中，她交織在灑落的陽光里，她踮腳飄過花叢，哦！她無處不在，她反復(fù)存在。她的笑容密密匝匝地包圍著我，壓迫著我，這種貌似溫暖的笑容不斷地疊加不斷地旋轉(zhuǎn)，讓我禁不住打起了寒戰(zhàn)。我用手揮舞著，走開，走開，不要纏著我，沒有用，這個笑臉像在萬花筒里一樣被玻璃片無窮地復(fù)制著，以更加絕對的聲勢向我猛撲過來。我感到眩暈，臉色煞白，我怕我會倒下去，從此不再起來。
我不知道我是怎樣飄進(jìn)飛機場的，一切是在下意識的支配下完成的。模糊中，有人與我打招呼，他肯定是認(rèn)識我的人，我勉強地笑著，我懶得記起他的名字，懶得知道他是誰。我的笑容看上去是虛弱蒼白的，我臉上有明顯的陰影，他感覺到了這種籠罩，他決定脫離這類令人窒息的氣場，他道別的時候，幾乎沒有發(fā)出聲音，就逃也似的彈出了我的視線。
我渴望盡快地離開，我甚至幻想有一只手臂能夠抓住我，狠狠地把我拽出這個城市，無論這只手臂的主人是誰，我不關(guān)心也不在乎。什么讓我落到這般田地，我幸福的光環(huán)遺落在哪里？我看見我的手正握著我的幸福呢，它美麗光潔得如同一塊剛拆封的香肥皂，它的包裝很奇妙，實際上也只是一塊香肥皂。幸福是什么？是一塊香肥皂嗎？我糊涂了，是逃離的念頭，還是我的倦怠烤糊了我的思維？我迷惑了，為了幸福這個詞語。
這個城市的美好似乎已經(jīng)被我榨干了，或許是這個城市榨干了我的美好。我很瘦，一年比一年瘦，我的瘦與我的體重?zé)o關(guān)，我看上去還是豐潤實在的樣子�？晌腋杏X我很瘦，我的心在縮小，小到越來越裝不下人與事，只能有個別人個別事可以側(cè)身緩步探入我的心里，一旦進(jìn)入，就很難出去，這也是對人對己的折磨。
夏天的速度真是飛快，它不容分說地來臨，收割汗水如同吮吸甘露。春天轉(zhuǎn)身時的媚笑還歷歷在目，我卻快速地被拉入夏天的粗暴之中。我在這個城市里只顯現(xiàn)過一種單調(diào)的固定的姿態(tài)，而且顯現(xiàn)得很長久，已經(jīng)沒有什么新鮮感可言。只有自己知道，我變幻過好幾回，如同稚嫩的竹筍貿(mào)然地向上生長，每向上增長一節(jié)就看到更廣闊的世界，為此也付出更大的代價。這個城市與我相容相克，還因愛生恨，恨過又憐惜，憐惜又不甘。我離開的時候，它的挽留聲輕若游絲，像有什么東西卡住了喉嚨。我突然有了妥協(xié)的愿望，可我還是忍住了。
當(dāng)飛機擦地而起的時候，我的心落了空。這并不陌生�？湛盏男氖且环N常態(tài)。
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聲音，可我卻覺得是在_個無聲的世界，四周沒有人與各類事物。他們離得我那么遠(yuǎn)，我觸摸不到他們，他們也靠近不了我。窗外是可見的緩緩拉遠(yuǎn)的縱橫的城市、綠地與人家，一切在生存的軌道里求索，很正常的樣子。飛機越飛越高，藍(lán)天白云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它們悠閑舒展，并不費神關(guān)心別的事，只是藍(lán)的藍(lán)，白的白，純粹得無情。
我的思維不停地跳動，我寧愿自己凋零在想象里，也不愿意在現(xiàn)實中沉淪。我們面對的一角有限的天地，卻足以消耗盡我們的所有。我閉上眼睛想要休息一會兒，至少現(xiàn)在我應(yīng)該可以放松心情，畢竟那個城市離得我遠(yuǎn)了，那個城市升騰起的不加收拾的鮮花的腐爛氣息，也從我的鼻翼之間緩緩飄散。
身體里有一個點犯起酸來，劇烈地一動，又蔓延開來。那是委屈。委屈的閥門在此時打開，并有了洶涌之勢。隨之而來的附屬物是身體里隱藏的清泉，它有傾瀉時的芳名，叫“眼淚”。眼淚無法抑制地流淌下來，攜帶著這個夏天熱烘烘的逼迫人的氣息，攜帶著記憶里甜蜜的余溫，攜帶著石頭滾落陡峭的山坡時發(fā)出的銳利的尖叫。這聲尖叫喚醒了一個事實，可怕的事實！
無法面對又不得不面對的事實。一個真得如此假的事實。如果是假的，該有多好！
她又出現(xiàn)了。那張跟隨著我的凝結(jié)的笑臉，慢慢地拉遠(yuǎn)，顯現(xiàn)出一個整體的清晰的形象。她是我兒時的玩伴，她是我青春期的同盟，她是助長我成長的最好的朋友，她叫海棠。
我不得不面對她，她浮現(xiàn)出來的那部分，她隱藏的那部分，她劇烈的愛與劇烈的撤退。真實又快速的素描。
海棠與我住得很近，我的父親與她的母親是同事，作為醫(yī)生的他們，似乎很關(guān)心我們身體的成長，在這一點上表現(xiàn)出相同的務(wù)實。而對于精神的培養(yǎng)，卻同樣缺乏耐心，同樣擅長避重就輕。
從很小的時候起，海棠就顯得與眾不同。她很不喜歡她父親的職業(yè)，她父親是一位男高音歌唱家，經(jīng)常大白天在家里對著鏡子練習(xí)，那高亢激越的聲浪一陣陣地沖擊著她的耳膜，海棠非但沒有對此感受到興趣，相反她感到煩躁與無法逾越的排斥。這種心理的形成與她的母親不無關(guān)聯(lián)。她母親因為喜歡文藝嫁給了她的父親，而婚姻生活又使得她出爾反爾，不久就認(rèn)定唱歌算不得男人的一項技能，隨著這份不屑情緒的蓬勃滋長，她的父親與母親離了婚。當(dāng)她父親搬運少量物什離開的時候，小海棠站在角落的陰影里，她沒有任何表情，她不哭不鬧，只是冷漠地看著這一切。從今往后，她堅定地相信是他父親的歌唱事業(yè)毀了她的童年生活。因此，她恨她的父親。
海棠比我大一歲，我們在同一所小學(xué)與中學(xué)上學(xué)。上初中以后，我們走得越來越近。有一條窄長細(xì)膩的巷子成為我們友誼的見證。這條巷子不是通往中學(xué)的唯一一條路，這條路其實比另外兩條路更遠(yuǎn)，可我們喜歡這條巷子，這條巷子盛放著我們的喜悅、孤單與幼小的秘密。我們是被巷子深處的那棵木桐樹迷住的，滿樹枝綻放的花朵，白色的喇叭形的花朵，小酒盅似的底部是淡紫色的著色。偏藍(lán)的紫，睡在地上的樣子如同跌落的夢，絲毫不覺狼狽，像是一聲聲美的嘆息。我們當(dāng)時仰頭看著樹上的花朵，低頭又躡足穿過地上的夢，生怕踏碎了翩飛的美。我在后面拉住海棠的手，我發(fā)現(xiàn)我們的手心里都滲出了汗粒，怎樣的一份感動��！我們共同體驗的幻夢般的美的時間與空間。
這棵木桐樹珍藏在我們的記憶里，成為我們相近的緣由。自從發(fā)現(xiàn)了這條巷子，我們每天上學(xué)放學(xué)的時候，總要去走一走。巷子里只住了一戶人家，一棵木桐樹。天天可見到木桐樹，而那戶人家卻從來不曾見識過。有時，那戶人家的木門會虛掩，木桐花會飄落幾朵在門邊，可從來沒見到有人出沒過。我們的好奇心，使得我們偶爾會倚著門向里窺探，那里面有一口井，井里有水還是干枯的樹葉，不得而知。而里面裊裊地輕舞著的靜，是如此清亮幽雅。除此之外，什么也沒看見。我們只有放棄，與放棄同生的是對未來不可知事物的向往。秘密，因為悄聲嘀咕著那部分隱藏的話語，而熠熠閃光。
那棵木桐樹，在想象里，四季開著花。P1-7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