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卷收錄了十余篇林芙美子不同時期的中短篇小說代表作。這些作品質(zhì)樸真實地反映了下層民眾的疾苦。其中《風(fēng)琴與魚町》以少女的視角,描寫了一家人走街串巷、以賣藥為生的艱難生活!赌迪牎返闹鹘菫橹\生從四國的高知跑到東京,辛勤勞作,卻被現(xiàn)實所逼,精神分裂!抖霹N》中女性追求金錢與幸福的坎坷命運,《晚菊》中年老色衰的舊日藝伎的心理活動,都引人唏噓。《河蝦虎》則通過一位因戰(zhàn)爭與丈夫分離四年的女人令人同情的遭遇,從側(cè)面揭示了戰(zhàn)爭的殘酷。而在《作家手記》中,作者大聲疾呼“我們不能忘記這場戰(zhàn)爭”,表現(xiàn)了鮮明的反戰(zhàn)思想。 作者簡介: 林芙美子,日本小說家、詩人,出生于明治三十六年(1903),病歿于昭和二十六年(1951)。幼時父母離異,生活顛沛流離,做過女傭、店員,飽嘗人間艱辛。她不甘淪落,一面努力掙錢維持生計,一面堅持自己的文學(xué)喜好與創(chuàng)作!斗爬擞洝罚1930)是其長篇小說處女作,其他代表性 目錄: 風(fēng)琴與魚町 清貧記 閣樓上的椅子 牡蠣 杜鵑 一個女人 門前雜記 幸福的彼岸 作家手記 河蝦虎 淪落 晚菊 附錄:兩個隨筆 文學(xué)自傳 戀愛的微醺牡蠣 周吉和阿玉,住在西片町一個爬滿常青藤的搬運行二樓。阿玉在一個學(xué)生公寓北秀館當(dāng)女傭,一個月只能拿到七元工錢;周吉則給日本橋橫山町的手袋批發(fā)商美濃三吉商店加工貨物,專門縫制女人用的廉價煙袋和放零碎物品的小皮袋子,也算是個手藝人。加工這種東西,如果手快,一個月可以掙到四五十元?墒侵芗傉f自己笨,一星期只能縫出十幾個。他還怕坐電車,送貨的時候,總是從西片町一直走到日本橋。 美濃田批發(fā)店的人也摸準了守田周吉每周走來送貨的習(xí)慣。周吉該來的那天一到傍晚時分,小伙計們就開始嘀咕:“今天守田桑該來了。”這一嘀咕,周吉準到。鐵板釘釘。一到時間,個頭兒低小的周吉就會小心翼翼地打開玻璃門,溜進店內(nèi)。像往常一樣,今天周吉來的時候也正是傍晚時分店里最忙的時候。周吉自顧自說聲——“晚上好”,然后悄聲坐在高高堆起的貨箱旁。他也不抽煙,就那么呆呆地坐著,滿腹心事的樣子。他在等管事兒的人閑下來。如果沒人叫他,他就一直這么等下去。周吉穿著一件肩部已褪色的斜紋咔嘰上衣,粘著糨糊的發(fā)亮圍裙系得規(guī)規(guī)整整,腳上是一雙套著防水套的厚樸木木屐。 “讓你久等了。守田桑,請到賬房來吧! 一個眼睛又大又圓的小伙計來叫周吉。周吉瞇著眼睛抬起頭,“噢”地答應(yīng)了一聲,脫下木屐擺好,然后進賬房坐下。頭發(fā)稀少,戴著眼鏡兒的經(jīng)理說: “聽說你娶媳婦了,恭喜你啊!” “啊,謝謝!” “剛才小伙計還說,到你家去的時候看見你媳婦了。這可真是件喜事兒啊! “啊! 周吉紅著臉解開帶來的草黃色包袱皮,打開便當(dāng)盒大小的盒子蓋兒,里面像生魚片一樣碼著印花布做的煙袋。經(jīng)理挨個兒拿起那些煙袋,抓住煙袋口兩邊捏捏,看是否結(jié)實,然后放到井字架上。 “一共十八個! “對! “這次你帶回去點兒別的活兒試試?” “噢! “我們進了一批不錯的新小牛皮,適合做煙袋,你拿回去試試看?” “噢,謝謝!” “我們多少想有點兒利潤,你把它加工成雙面的,弄得雅氣些! 經(jīng)理在周吉臟兮兮的賬簿上寫上:“阿茲瑪煙袋十八個,付工錢三元六角錢!比缓蠼唤o了小伙計。小伙計拿著賬本進了后房。經(jīng)理從保險柜上的玻璃櫥柜里拿出一個有人物畫的、用金唐革做的十分華貴的煙袋,給周吉看。 “這是三升商號老板要的樣品,讓富川桑做。不錯吧?” 周吉被它的完美驚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急忙用圍裙擦擦手,接過金唐革問: “這樣的東西,時下一寸見方多少錢?” “嗯,這是在蔓草花紋上又加上了人物,大概十五六元吧。這是我們老板最得意的商品! “這東西真貴重。做一個就是一百二三十元呢。真不得了! 經(jīng)理把那舊金唐革重新放進玻璃櫥柜里,又拿出各種新原料給周吉看——整張的鱷魚皮、蜥蜴皮、羊皮、鹿皮、整面繡滿花紋的面料等等。周吉覺得經(jīng)理這一舉動好像是在暗中對他說,你這輩子,也縫上這么一件東西看看?周吉心里很難受,不由得懷疑起經(jīng)理的誠意來。這些都要由那個做高級手袋的胖子富川加工縫制,一想到這兒,不知為什么,周吉竟覺得自己專做廉價貨有些凄慘,心想就算是廉價貨,多做幾件也好啊?芍芗謴囊婚_始就覺得這工作無聊透頂,每天的活計讓他感到萬分焦慮,宛如惡夢纏身。 小伙計從里面拿來了工錢。經(jīng)理接過,把錢一枚一枚地擺在臟兮兮的賬簿上,然后往周吉眼前一推,說:“三元六角錢,你數(shù)數(shù)看!敝芗鸭庸ざへ浻玫脑稀艉婧娴男滦∨F、磨光的象皮里子放人空出的盒子,再用草黃色包袱皮兒包好,連口茶也沒喝,又步行回到了西片町的二樓。他打開有點兒變形的后門,上了二樓。一進屋,他先把縫紉臺上的煤油燈點著,然后把曬得陳舊的意大利草帽掛在墻上。這頂意大利草帽是周吉在小石川的一家舊貨店買的,褐色帶子早已褪色、發(fā)白,但草帽仍很柔軟,戴起來很舒服。三年了,一到夏天,周吉就戴著這頂滑稽的帽子招搖過市,直到深秋才肯摘下來。他是手藝人,所以對物品愛惜有加。四年前美濃田商店的老主人送給他的那把鋼盔色的雨傘,到現(xiàn)在都沒淋過雨,裝在傘套里精心保管。 傍晚,壁櫥前的食案上擺上了白蘿卜和燉沙丁魚,一定是阿玉跑著送回家來的。周吉把食案挪到煤油燈下,吃飯時不停地神經(jīng)質(zhì)地嗅著沙丁魚。吃完飯,他把食案放進壁櫥里,打開今天帶回來的包袱。柔軟光滑的褐色皮子軟軟地垂在掌上,手感很好。把皮子湊到鼻子上,能聞到一股剛沖過澡的馬匹的味道。周吉把臉頰貼在新的柔軟的小牛皮上,又想起了美濃田經(jīng)理展示給他的、仿佛在嘲笑他專做廉價商品的金唐革。那上面的金粉像烙印一樣印在他眼里,揮之不去。周吉從小抽斗里拿出一把裁剪刀,在臉頰上試了試刀刃,然后把展開的新小牛皮裁成小塊兒。已經(jīng)坑洼洼、臟兮兮的裁剪臺上又添了幾道新的疤痕。周吉把裁開的牛皮再往小里裁的時候,身體突然抖動了一下,皮子在剪刀下發(fā)出刺啦的聲音。周吉把鼻子湊到皮子上,聞到一股嗆人的、像是阿玉被汗水浸濕的頭發(fā)的味道。他把裁剪刀用圍裙仔細擦干凈,放回小抽斗里。 周吉是去年夏天認識阿玉的。樓下搬運行的老板突然迷上了蘭壽金魚。他在二樓晾衣服的曬臺上弄了一個五尺見方的木箱,用撈一次十錢的價錢買回黑色的魚苗,開始飼養(yǎng)。他今天扔一條,明天扔一條,到了夏天,那些魚苗就被淘汰得只剩下四條了。周吉每天早晨到曬臺上沖涼,發(fā)現(xiàn)它們有的漸漸變得紅白相間,有的變成了銀白色,在寬敞的淺水里游來游去,還真是挺漂亮的。他蹲下來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蘭壽的頭一天天鼓起來變成了獅子頭。肚子下垂,看上去很重,尾巴張開呈三角形,宛若盛開的焰火。日頭最毒的時候,老板會在木箱上半搭一個舊竹簾,蘭壽們就躲進陰涼處,像女人戲水一樣發(fā)出啪嚓啪嚓的聲音,追逐魚蟲。阿玉做工的北秀館老板和搬運行的老板一樣也是個蘭壽迷,且對自己識別蘭壽的眼光十分自信。養(yǎng)著四五條一條值四十元的蘭壽是他炫耀的資本,他還在澡堂子里跟蘭壽發(fā)燒友們貶低搬運行老板的蘭壽,說那“也就是裹著襯裙的干松魚,沒有一條魚尾是說得過去的”。北秀館老板專愛養(yǎng)素赤(純紅的蘭壽金魚),而搬運行老板因為資金的關(guān)系,只好養(yǎng)白的和紅白相間的。在四條蘭壽中,搬運行老板尤其喜歡那條嘴上有一圈兒紅的銀白色蘭壽,常說“我又不販蘭壽,養(yǎng)才是我的樂趣”。他早晨早早起來,爬上曬臺,很耐心地照看那些金魚。蘭壽發(fā)燒友們之間似乎很快就能不計前嫌。北秀館老板對哪個溝哪條河里有魚蟲了如指掌,他常把魚蟲倒進孩子玩耍用的紅桶里,讓女傭送到搬運行。搬運行老板一般白天都在外面忙著幫人搬家,所以,開始都是老板娘從阿玉手里接過魚蟲,拿到二樓,倒進自家桶里。后來阿玉每天來,兩個人漸漸熟悉了,老板娘就對阿玉說:“勞你多費點兒事兒,拿到二樓,倒進金魚缸里吧!卑⒂竦谝淮尾戎鴾\淺的樓梯上到二樓的那天,天氣很熱,大白天蚊子就在昏暗的臺階上肆意飛舞。上了樓梯頂上一間一疊大小的木板房時,阿玉迎面看見了周吉。周吉正大開著走廊一側(cè)的隔扇門,穿著一件薄襯衫,在一針一線地縫制阿茲瑪,用的是蛋青色的厚絲織面料和印著鮮艷花朵的紡綢。 周吉覺察到廊上有人,迷迷糊糊抬起頭,看見一個提著紅桶的小胖女人,“哇”的一聲叫了出來。他剛抬起頭的時候,朦朧中看到的是一個沒有眉毛也沒有眼睛的女人,像影子一樣站在那兒。當(dāng)他終于看清對方臉部的時候,額頭已滲出了一層冷汗。 “啊呀,真漂亮,讓我看看吧!” P79-8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