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xué)獎、兩次布克獎、普利策獎得主,21世紀(jì)**實(shí)力諾獎作家! 以洞察入微的準(zhǔn)確目光,從一個家庭故事中折射出殖民地生活的體驗! 本書簡介: 《內(nèi)陸深處》是2003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庫切的一部相當(dāng)詩意化的早期小說,以洞察入微的準(zhǔn)確目光,從一個家庭故事中折射出殖民地生活的體驗。一個與父親在南非共同生活的白人老處女發(fā)現(xiàn)了令她憎惡的事實(shí)——她父親和一個有色人種年輕女子有著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她幻想著把他們兩人都?xì)⑺,而?shí)際上,所有的一切都透露出,這個老處女自己想跟家中的男仆保持茍合之事。本書講述的故事并無明確的結(jié)局,讀者唯有從女主人公的筆記中去找尋線索,但筆記中真真假假的記錄交錯混雜,粗俗和優(yōu)雅的筆致并行其間,細(xì)膩深邃,將愛德華七世時期描寫女性內(nèi)心獨(dú)白那種矜夸的文體與非洲大地的自然環(huán)境極為和諧地融合在一起,令人糾結(jié)萬分卻又欲罷不能。 作者簡介: J.M.庫切,當(dāng)代作家,文學(xué)大師,史上獲得最多文學(xué)獎項的作家之一,1940年生于南非開普敦。作品包括《等待野蠻人》《邁克爾?K的生活和時代》《男孩》《青春》《夏日》《恥》《兇年紀(jì)事》等。兩次奪得布克獎,并于2003年榮獲諾內(nèi)爾文學(xué)獎。前門邊上恰到好處地擱置著一個帽架,遇到我們用雨傘的時節(jié),那兒也可插傘(如果我們對下雨的反應(yīng)不是仰面迎著肆意的雨滴讓它淌進(jìn)嘴里還樂不可支的話),F(xiàn)在那兒插著兩支槍。一支是打鵪鶉和野兔的雙筒獵槍,一支是大名鼎鼎的李-恩菲爾德。那把李.鄄恩菲爾德的射程刻度標(biāo)有兩千碼,我真是大為驚嘆。 那把獵槍的彈匣擱在哪兒我不知道。但帽架上有一個小抽屜,那里面是他們多年來塞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紐扣和別針,其中有六顆點(diǎn)303的帶黃銅尖頭的彈筒。我摸到了。 瞧瞧我這么個人,沒有人想到我會用槍,但我會。我有些事情沒人能想得到。我不敢肯定自己能夠在黑暗中裝填彈藥,但我可以把單顆子彈塞進(jìn)后膛,把槍栓推上。我的手心又濕又冷,相形之下那個皮膚干燥的家伙總是遍體鱗屑。我并不輕松,雖說我發(fā)覺自己在行動。一種空虛滑入了我身上的某個地方,F(xiàn)在沒有什么事情能叫我滿意了。我站在黑暗中搖著鈴哼哼唧唧那會兒是挺滿意的,但我懷疑如果再回去搜尋一番,找到塞在家具下面的餐鈴,擦去那上面的蛛網(wǎng),站在那兒搖響它,同時和著鈴聲哼哼唧唧,我可能不會再有那樣的快感了。某些事情似乎永遠(yuǎn)是無可挽回的。也許這證明了過去的真實(shí)性。 我并不輕松。我不能相信在我身上發(fā)生的事兒。我搖搖腦袋,突然不明白我晚上為什么不在床上好好睡覺;我不明白為什么我父親這個晚上應(yīng)該不在自己的床上睡他的覺,而亨德里克的妻子不在她自己和亨德里克的床上睡覺。我看不出我們所做的事情背后的必然性,我們之中任何人的任何事。我們的事情不過只是一時的興起,一次又一次的心血來潮。為什么不能讓我們的生活變成一種空白,就像我們生活其間的荒漠一樣空白,何妨每天無憂無慮地數(shù)著羊只或是洗刷杯碟來打發(fā)時光?我看不出為什么我們生活的故事必須要有那么一些風(fēng)風(fēng)雨雨。我對每一件事情都另有想法。 子彈妥帖地躺在槍膛里。我自己的惡行又置于何處?因為思索,我停頓了一下,但我肯定要一如既往地干下去。也許我難以決斷的事情不是如何去對付那些令人生厭的壇壇罐罐,不是每天晚上如何面對同樣的枕頭,而是如何面對某種冗繁的陳述過程——這種陳述也許正是一種沉默的過程。我缺乏停止絮絮叨叨的勇氣,停下來返回我闃無聲息的原處。我所編織的這故事,往這沉甸甸的槍里裝填子彈,只是某種瘋狂的自欺欺人的胡言亂語。莫非我是那種想法虛幻的人,沒法靠子彈來拯救自己?這正是我溜出去那工夫還在憂慮的事情,一個似非真實(shí)的身影,一個荷槍女子,融入星光燦爛的夜幕。 院子浸入皎潔的月色之中。倉庫和馬車房的石灰墻面閃著幽靈般的蒼白。遠(yuǎn)處的耕地上,風(fēng)車的葉片一閃一閃;钊ㄖǜ赂拢剡肃剡,這聲音隱隱地傳到我這兒,卻又是清澈地回響在夜的微風(fēng)中。我生活的這個世界真是美得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書里能讀到這般相似的情形,那些死刑犯人走向絞刑架或是斷頭臺那當(dāng)兒,偶然瞥見大地的景色,那真是美妙凈化的一瞬,他們會深悔那些讓自己犯下死罪的惡孽,對自己曾生活過的這個世界懷有感恩的深念。也許,我該把自己對太陽的效忠換作月亮才好。 然而,我聽到了一個聲音,那不屬于天地之間的聲音。一會兒低微,一會兒醒豁,像是患犬熱病的狗在哀號,狺狺而吠,喘息不止?蛇@聲音不是狗,而是一個類人猿,或者干脆就是人類,那是某人在屋宅后面的什么地方。 我像是端著盤子似的把槍端在身前,踮起腳尖穿過沙石地,繞過馬車房走到后面。這屋舍的墻投下一道陰影。那影子正好對著廚房門,不是狗,不是猿,而是一個男人,事實(shí)上(我走近時看清了)是亨德里克,這家伙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兒。一看見我,他的聲音,他的咿咿呀呀(如果那算是他在說話的話)馬上就停止了。我走近時,他一搖一晃地站起來,身子卻朝后倒去。他手掌朝外向我攤開雙手。 “別開槍!”他說。他擺出一副搞笑樣兒。 我的手指沒有離開扳機(jī)。一開始,他的出現(xiàn)沒有讓我分散注意力。他身上冒著一股酒氣,不是一般的酒,是白蘭地。只有從我父親那兒才能弄到白蘭地。這樣看來,是賄賂,不是瞞天過海。 他一只手在身后抵住廚房門,再一次試圖站起來。他的帽子落到膝蓋上又掉到地上。他伸手去抓,慢慢地側(cè)身翻倒在地。 “是我。”他說,另一只手伸向我的槍口,他夠不著。我后退了幾步。 他側(cè)身躺在臺階上,用膝蓋撐著身子,這時他忘記了我,開始抽泣起來。“這個”,“那么”,這就是他哼哼的動靜。隨著身子的每一下顫動,鞋跟就在地上輕磕一下。 我什么都幫不了他。 “你會著涼的,亨德里克!蔽艺f。 我父親的房間緊鎖著,卻敞著窗子,從來就是這樣。夠了,今晚另一個人的聲音已經(jīng)讓我聽夠了。為此有必要迅速采取行動,無須再作考慮。還有,既然我不能把耳朵堵上,那就對自己輕輕地哼上幾聲吧。我把槍筒插進(jìn)兩道窗簾中間。把槍托倚在窗沿上,槍舉高,槍口對準(zhǔn)室內(nèi)遠(yuǎn)處的天花板,閉上眼睛,扣動扳機(jī)。 在這之前,我還從未有過在家里聽見武器開火的特例。我照常以為那是山里傳來的一波又一波的回音。但此刻,槍托只是簡單地朝我肩頭一震,那股沖擊力直接就來了,并不特別明顯,隨后,在發(fā)出第一聲尖叫之前,是一陣靜默。 我聽著尖叫,嗅著無煙硝化甘油火藥的氣味。魔咒般的電光石火,一閃而逝,一縷飄然而去的煙霧。 事實(shí)上,此前我從未聽見過這樣的尖叫。它充斥整個黑黢黢的臥室,清晰,激越,像玻璃似的穿墻而出。喊累了,這尖叫聲漸而變小,緊接著又是再度迸發(fā)。我驚呆了,我簡直不能相信一個人能發(fā)出這般驚天動地的尖叫。 槍栓往回拉一下,彈殼叮當(dāng)落在我的腳下,第二顆子彈,冰涼而異樣,迅即滑入槍膛。 尖叫聲變得短促了,帶點(diǎn)兒節(jié)奏感。還有一連串壓低嗓音毫無節(jié)奏的罵罵咧咧,過后我能分辨出來,等我有時間的時候,如果我還能回憶起來的話。 我抬高槍筒,閉上眼睛,扣動扳機(jī)。就在這工夫,槍從我手里猝然飛走了。子彈出膛的爆炸聲甚至比剛才還讓人興奮。整支槍不脛而走,令人不可思議地離我而去。它往窗簾里躥進(jìn)去了。我用空著的手扶住膝蓋。 我現(xiàn)在本該離去。我惹出的麻煩已經(jīng)夠大了,我胃里不舒服地折騰起來,這個夜晚因為他們而毀了,毫無疑問,我必須為此付出代價。如果我還是我自己的話,此刻可能就是最好的我。 月光下,亨德里克站在院落中央看著我。沒法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用冷冰冰的規(guī)范得體的言辭對他說:“去睡吧,亨德里克。太晚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他身子搖晃了一下,那張臉遮在帽子的陰影里。 尖叫聲減弱為叫嚷。如果我這會兒離開,可能對大家都是最好的。 我從亨德里克身邊繞過,走上離開農(nóng)莊大宅的路,不妨說,這會兒如果有人用另一種目光來看,那將意味著走向更廣闊的世界。一開始,我有一種背后會受到攻擊的感覺,稍后就淡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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