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汪曾祺小說大淖記事
作者:汪曾祺 整理日期:2015-11-04 17:39:41
本書簡介: 本書為經(jīng)典版汪曾祺小說精選集。其中精心收錄《大淖記事》《八月驕陽》《水蛇腰》《鑒賞家》《八千歲》《云致秋行狀》等汪曾祺的小說經(jīng)典代表作。汪曾祺的小說彌漫著濃濃的水鄉(xiāng)情韻,將人性之至純至美至善用火氣全消、輕盈靈動的文筆展現(xiàn)出來,令人神往。即便是針砭與批判,其中也飽含著大愛與悲憫的情懷,將無數(shù)憤懣化作一聲深沉的喟嘆,引人深思。 作者簡介: 汪曾祺,江蘇高郵人。中國當代作家、戲劇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畢業(yè)于西南聯(lián)大,師從沈從文,被譽為“抒情的人道主義者,中國最后一個純粹的文人,中國最后一個士大夫”。 目錄: 大淖記事 鑒賞家 王四海的黃昏 八千歲 小說三篇 云致秋行狀 故里三陳 日規(guī) 故人往事 講用 橋邊小說三篇 八月驕陽 安樂居 瑞云 黃英大淖記事 鑒賞家 王四海的黃昏 八千歲 小說三篇 云致秋行狀 故里三陳 日規(guī) 故人往事 講用 橋邊小說三篇 八月驕陽 安樂居 瑞云 黃英 蛐蛐 石清虛 陸判 小芳 護秋 尷尬 鮑團長 黃開榜的一家 露水 辜家豆腐店的女兒 獸醫(yī) 水蛇腰 薛大娘 釣魚巷 關(guān)老爺 唐門三杰 小孃孃 禮俗大全 他的文章應當說比幾個大師都還認真而有深度,有思想也有文才!“大器晚成”,古人早已言之。最可愛還是態(tài)度,“寵辱不驚”! ——沈從文 他是我認為全中國文章寫得最好的,一直到今天都這樣認為。 ——黃永玉 他帶給文壇溫暖、快樂和不凡的趣味。 ——鐵凝 大淖東頭有一戶人家。這一家只有兩口人,父親和女兒。父親名叫黃海蛟,是黃海龍的堂弟(挑夫里姓黃的多)。原來是挑夫里的一把好手。他專能上高跳。這地方大糧行的“窩積”(長條蘆席圍成的糧囤),高到三四丈,只支一只單跳,很陡。上高跳要提著氣一口氣躥上去,中途不能停留。遇到上了一點歲數(shù)的或者‘‘女將”,抬頭看看高跳,有點含糊,他就走過去接過一百五十斤的擔子,一支箭似的上到跳頂,兩手一提,把兩籮稻子倒在“窩積”里,隨即三五步就下到平地。因為為人忠誠老實,二十五歲了,還沒有成親。那年在車邏挑糧食,遇到一個姑娘向他問路。這姑娘留著長長的劉海,梳了一個“蘇州俏”的發(fā)髻,還抹了一點胭脂,眼色張皇,神情焦急,她問路,可是連一個準地名都說不清,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逃出來的使女。黃海蛟和她攀談了一會兒,這姑娘就表示愿意跟著他過。她叫蓮子!@地方丫頭、使女多叫蓮子。 蓮子和黃海蛟過了一年,給他生了個女兒。七月生的,生下的時候滿天都是五色云彩,就取名叫作巧云。 蓮子的手很巧,也勤快,只是愛穿件華絲葛的褲子,愛吃點瓜子零食,還愛唱“打牙牌”之類的小調(diào):“涼月子一出照樓梢,打個呵欠伸懶腰,瞌睡子又上來了。哎喲,哎喲,瞌睡子又上來了……”這和大淖的鄉(xiāng)風不大一樣。 巧云三歲那年,她的媽蓮子,終于和一個過路戲班子的一個唱小生的跑了。那天,黃海蛟正在馬棚灣。蓮子把黃海蛟的衣裳都漿洗了一遍,巧云的小衣裳也收拾在一起,燜了一鍋飯,還給老黃打了半斤酒,把孩子托給鄰居,說是她出門有點事,鎖了門,從此就不知去向了。 巧云的媽跑了,黃海蛟倒沒有怎么傷心難過。這種事情在大淖這個地方也值不得大驚小怪。養(yǎng)熟的鳥還有飛走的時候呢,何況是一個人!只是她留下的這塊肉,黃海蛟實在是疼得不行。他不愿巧云在后娘的眼皮底下委委屈屈地生活,因此發(fā)心不再續(xù)娶。他就又當?shù)之攱,和女兒巧云在一起過了十幾年。他不愿巧云去挑扁擔,巧云從十四歲就學會結(jié)漁網(wǎng)和打蘆席。 巧云十五歲,長成了一朵花。身材、臉盤都像媽。瓜子臉,一邊有個很深的酒窩。眉毛黑如鴉翅,長人鬢角。眼角有點吊,是一雙鳳眼。睫毛很長,因此顯得眼睛經(jīng)常是瞇縫著;忽然回頭,睜得大大的,帶點吃驚而專注的神情,好像聽到遠處有人叫她似的。 她在門外的兩棵樹權(quán)之間結(jié)網(wǎng),在淖邊平地上織席,就有一些少年人裝著有事的樣子來來去去。她上街買東西,甭管是買肉、買菜,打油、打酒,撕布、量頭繩,買梳頭油、雪花膏,買石堿、漿塊,同樣的錢,她買回來,分量都比別人多,東西都比別人的好。這個奧秘早被大娘、大嬸們發(fā)現(xiàn),她們都托她買東西。 只要巧云一上街,都挎了好幾個竹籃,。回來時壓得兩個胳臂酸疼酸疼。泰山廟唱戲,人家都自己扛了板凳去。巧云散著手就去了。一去了,總有人給她找一個得看的好座。臺上的戲唱得正熱鬧,但是沒有多少人叫好。因為好些人不是在看戲,是看她。 巧云十六了,該張羅著自己的事了。誰家會把這朵花迎走呢?炕房的老大?漿坊的老二?鮮貨行的老三?他們都有這意思。這點意思黃海蛟知道了,巧云也知道。不然他們老到淖東頭來回晃搖是干什么呢?但是巧云沒怎么往心里去。 巧云十七歲,命運發(fā)生了一個急轉(zhuǎn)直下的變化。 她的父親黃海蛟在一次挑重擔上高跳時,一腳踏空,從三丈高的跳板上摔下來,摔斷了腰。起初以為不要緊,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不想喝了好多藥酒,貼了好多膏藥,還不見效。她爹半癱了,他的腰再也直不起來了。 他有時下床,扶著一個剃頭擔子上用的高板凳,咯噔咯噔地走一截,平常就只好半躺下靠在一摞被窩上。 他不能用自己的肩膀為女兒掙幾件新衣裳,買兩枝花,卻只能由女兒用一雙手養(yǎng)活自己了。還不到五十歲的男子漢,只能做一點老太婆做的事:績了一捆又一捆的供女兒結(jié)網(wǎng)用的麻線。事情很清楚:巧云不會撇下她這個老實可憐的殘廢爹。誰要愿意,只能上這家來當一個倒插門的養(yǎng)老女婿。誰愿意呢?這家的全部家產(chǎn)只有三間草屋(巧云和爹各住一間,當中是一個小小的堂屋)。老大、老二、老三時不時走來走去,拿眼睛瞟著隔著一層漁網(wǎng)或者坐在雪白的蘆席上的一個苗條的身子。他們的眼睛依然不缺乏愛慕,但是減少了幾分急切。 老錫匠告誡十一子不要老往淖東頭跑,但是小錫匠還短不了要來。大娘、大嬸、姑娘、媳婦有舊壺翻新,總喜歡叫小錫匠來。從大淖過深巷上大街也要經(jīng)過這里,巧云家門前的柳蔭是一個等待雇主的好地方。巧云織席,十一子化錫,正好做伴。有時巧云停下活計,幫小錫匠拉風箱。有時巧云要回家看看她的殘廢爹,問他想不想吃煙喝水,小錫匠就壓住爐里的火,幫她織一氣席。巧云的手指劃破了(織席很容易劃破手,壓扁的蘆葦薄片,刀一樣的鋒快),十一子就幫她吮吸指頭肚子上的血。巧云從十一子口里知道他家里的事:他是個獨子,沒有兄弟姐妹。他有一個老娘,守寡多年了。他娘在家給人家做針線,眼睛越來越不好,他很擔心她有一天會瞎……好心的大人路過時會想:這倒真是兩只鴛鴦,可是配不成對。一家要招一個養(yǎng)老女婿,一家要接一個當家媳婦,弄不到一起。他們倆呢,只是很愿意在一處談談坐坐。都到歲數(shù)了,心里不是沒有。只是像一片薄薄的云,飄過來,飄過去,下不成雨。 有一天晚上,好月亮,巧云到淖邊一只空船上去洗衣裳(這里的船泊定后,把槳拖到岸上,寄放在熟人家,船就拴在那里,無人看管,誰都可以上去)。 她正在船頭把身子往前傾著,用力涮著一件大衣裳,一個不知輕重的頑皮野孩子輕輕走到她身后,伸出兩手胳肢她的腰。她冷不防,一頭栽進了水里。她本會一點水,但是一下子蒙了。這幾天水又大,流很急。 她掙扎了兩下,喊救人,接連喝了幾口水。她被水沖走了!正趕上十一子在炕房門外土坪上打拳,看見一個人沖了過來,頭發(fā)在水上漂著。他褪下鞋子,一猛子扎到水底,從水里把她托了起來。 十一子把她肚子里的水控了出來,巧云還是昏迷不醒。十一子只好把她橫抱著,像抱一個嬰兒似的,把她送回去。她渾身是濕的,軟綿綿,熱乎乎的。十一子覺得巧云緊緊挨著他,越挨越緊。十一子的心怦怦地跳。 到了家,巧云醒來了。(她早就醒來了。┦蛔影阉旁诖采。巧云換了濕衣裳(月光照出她的美麗的少女的身體)。十一子抓一把草,給她熬了半铞子姜糖水,讓她喝下去,就走了。P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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