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以前不知道同性戀的存在,是因為我們是異性戀! 《鄒氏女》是寫?yīng)z中同性戀的。作者說,女性同性的社交之間,是有情欲表現(xiàn)的。若用徹底的“去性欲化”處理,那就不符合事實了。鄒今圖成為同性戀者,是先天帶來的,還是后天的熏陶?這幾乎是無法說清的。留玖是用墨較多的一個。她是個什么樣人?是男人的靈魂鎖在女人的身體,是男與女的整合體。其實,很多同性戀者并不把性行為看得那么重。她(他)們很注重情感!真的。《鄒氏女》之所以設(shè)計了讓張雨荷舉起利刃朝自己的手臂砍去的驚駭之舉,也是想告訴人們,同性戀世界有著“以情索命”的慘烈感情。 繼《劉氏女》、《楊氏女》之后,這是章詒和情罪小說系列之第三部。 作者簡介: 章詒和,安徽桐城人,生于重慶,居于北京,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戲曲研究所研究員,著有《往事并不如煙》《伶人往事》《一陣風(fēng),留下了千古絕唱》《順長江,水流殘月》《這樣事和誰細講》等,以及“情罪小說系列”《劉氏女》《楊氏女》《鄒氏女》《錢氏女》,并和賀衛(wèi)方合著有《四手聯(lián)彈》。 《鄒氏女》書名題字:章詒和。 目錄: 【引子】 她要用拉茲與麗達的故事,趕走對監(jiān)獄的回憶。 【上編】 [第一節(jié)]她給人的印象很不一般:如男子一樣的壯碩,比所有女人都靈巧。 [第二節(jié)]這個靠近西南邊陲的縣城,北倚元寶山,南臨沙白河。 [第三節(jié)]張雨荷踏進縣城大街,人就亢奮起來。 [第四節(jié)]張雨荷按捺不住內(nèi)心涌動的感激和痛惜,把滿是淚水的臉貼到鄒今圖滿是汗水的臉上。 [第五節(jié)]取乳名“今今”,為的是與妻姓諧音。大名有點男子氣,叫鄒今圖。 [第六節(jié)]“我累了,想睡一會兒。”鄒開遠說罷吩咐留玖,把白色大綢中式褲褂找出來換上。他一身雪白,飄然歸去。 [第七節(jié)]災(zāi)難或變故,常常意味著一種結(jié)束,也意味著另一種開始。 【下編】 [第一節(jié)]在所有的農(nóng)活里,張雨荷最怕夏秋之交的割草。 [第二節(jié)]“你能陪陪我嗎?我不行了!薄芭隳?監(jiān)獄沒有這個規(guī)矩!薄疽印 她要用拉茲與麗達的故事,趕走對監(jiān)獄的回憶。 【上編】 [第一節(jié)]她給人的印象很不一般:如男子一樣的壯碩,比所有女人都靈巧。 [第二節(jié)]這個靠近西南邊陲的縣城,北倚元寶山,南臨沙白河。 [第三節(jié)]張雨荷踏進縣城大街,人就亢奮起來。 [第四節(jié)]張雨荷按捺不住內(nèi)心涌動的感激和痛惜,把滿是淚水的臉貼到鄒今圖滿是汗水的臉上。 [第五節(jié)]取乳名“今今”,為的是與妻姓諧音。大名有點男子氣,叫鄒今圖。 [第六節(jié)]“我累了,想睡一會兒!编u開遠說罷吩咐留玖,把白色大綢中式褲褂找出來換上。他一身雪白,飄然歸去。 [第七節(jié)]災(zāi)難或變故,常常意味著一種結(jié)束,也意味著另一種開始。 【下編】 [第一節(jié)]在所有的農(nóng)活里,張雨荷最怕夏秋之交的割草。 [第二節(jié)]“你能陪陪我嗎?我不行了!薄芭隳?監(jiān)獄沒有這個規(guī)矩! [第三節(jié)]服刑就是勞動,家是不能想的,生活是不能想的,什么都不能想。 [第四節(jié)]張雨荷摟著她的肩膀,把嘴伏在她的耳邊,親親熱熱說了一句:“我操你媽!” [第五節(jié)]采茶季節(jié)結(jié)束,她帶著寶貝兒子看望在另外一個縣城工作的丈夫。 [第六節(jié)]張雨荷渾身癱軟;氐奖O(jiān)舍,蒙上被子,任憑淚水縱橫。 [第七節(jié)]鐵窗冷冷,刑期渺渺,對接受改造的和抗拒改造的,都一樣。 [第八節(jié)]要知道,無論犯人是正常死亡,還是非正常死亡,都是要通知家屬的。 [第九節(jié)]不管愛與恨,到了極點,都是血淋淋。 【尾聲】母親的遺骸如何來到這里?是留玖沒有死?還是另有好心人? 【后記】在那樣一個把公園樹林里男女相擁的場景都視為流氓行為的年代,我是比較早地知道什么是同性戀的人。賀衛(wèi)方(北京大學(xué)學(xué)者,《四手聯(lián)彈》合著者)——愚姐是戲曲文學(xué)方面的專家,本身即為作家,并以多部作品在漢語世界里樹立了一種獨特的文學(xué)風(fēng)格,擁有大量癡迷的讀者。 孫郁(魯迅博物館館長,《百年苦夢》作者)——和章詒和只見過幾次面,印象卻很深。她全不像坐過牢獄的女人,開朗的性格和爽快的談吐讓人想起學(xué)院里的老師。 李建軍(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學(xué)者,《時代及其文學(xué)的敵人》作者)——章詒和的小說,有多方面的意義和價值。它在敘寫“文革”的深度和力量感上,都超過了余華的《兄弟》和賈平凹的《古爐》。 丁東(當(dāng)代中國口述史學(xué)研究者,《冬夜長考》作者)——一些人只知道把眼睛盯著余秋雨。其實,最棒的散文出自章詒和。我說她是“文起當(dāng)代之衰”。 謝泳(廈門大學(xué)學(xué)者,《靠不住的歷史》、《書生的困境》作者)——讀到了她寫的幾篇手稿,的確非常精彩。章詒和《鄒氏女》后記 在那樣一個把公園樹林里男女相擁的場景都視為流氓行為的年代,我是比較早地知道什么是同性戀的人。 一方面是因為學(xué)醫(yī)的母親。她像講隔壁鄰居日常生活瑣事那樣,向我講述過同性戀。事件的女主人是有名的湖南軍閥的千金小姐,丈夫是個上海商人,也有了孩子。后來,一個女人深度介入她的生活,成為新伴侶。一日,兩個女人在浴室的親昵動作被丈夫發(fā)現(xiàn),很快演變?yōu)閮蓚女人砍殺一個男人的“兇殺”場面。男主人公在一九四九年前后,還是我家常客。這個真實的故事比小說生動,聽得我頓時傻掉。 同性戀知識的另一個來源,則是我所學(xué)習(xí)的戲曲專業(yè)。大學(xué)畢業(yè),我進了劇團,戲班里常有同性戀。 有人說,由于同性戀沒有生殖動機,所以更多地把性行為視為“娛樂”,或者干脆就叫“玩”。我不否認這個觀點,但是很不全面,甚至不準確。其實,很多同性戀者并不把性行為看得那么重。她(他)們很注重情感!真的。白先勇有不少小說和散文涉及這方面的題材,在長篇小說《孽子》里,集中了許多筆墨展示了同性戀者的感情世界和日常生活,呈現(xiàn)他們“正常的”的“人”的一面。而且,同性戀之間的確存在著非常強烈的激情,“竟如同天雷勾動了地火,一發(fā)而不可收拾起來”。我在《鄒氏女》里,之所以設(shè)計了讓張雨荷舉起利刃朝自己的手臂砍去的驚駭之舉,也是想告訴人們,同性戀世界有著“以情索命”的慘烈感情。白先勇畢竟是大家,在《孽子》中他所期待的“父(傅崇山)子(傅衛(wèi))”之間從對抗走向相互理解,分明隱喻著主流社會對同性戀者的包容與接納!白先勇作為一位同性戀作家,率先以創(chuàng)造方式,以小說形態(tài),完成了對自己性取向的坦誠和認同,并“向社會發(fā)出了公平對待同性戀者的呼吁,表現(xiàn)了一個作家寬闊的人道主義的胸懷”。(劉俊《情與美——白先勇傳》第206頁,時報出版公司出版) 女性同性的社交之間,是有情欲表現(xiàn)的。若用徹底的“去性欲化”處理,那就不符合事實了。但就個人而言,我不想采用徹底的性交描述:摸來舔去,手腳并用,前庭后院,輔以工具等等,似乎唯有以女女性交為坐標,方可取得女同志的身份認同。我不是女同志理論的研究者,對這個問題認識淺薄。但我知道:在實際生活中,女女間的親密從牽手,到接吻,到撫摸,到上床,“女性情誼”是非常漫長而曲折的,要到哪個階段才算是身份確認?我想自己若寫出女女之間曖昧流動、纏綿繁復(fù)的情誼,或許更符合中國文學(xué)中“無需言明”的浪漫傳統(tǒng)。 我極其固執(zhí)地偏向于文字的干凈,含蓄!皟蓚女人死死扭纏交錯,彼此吞噬。鄒今圖款款引導(dǎo),輕淺得像一條溪流。張雨荷全身顫動,好像掉進了溪水,漫過了干枯的堤岸。乳房因撫摸而紅漲,腿間因摩擦而濕潤,密吻的間歇,張雨荷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氣,自己甚至都聽到了血脈賁張的聲音!边@是我在《鄒氏女》里寫下的女女交歡的一段,僅此一段。的確,它比較模糊,且不刺激。我正是希望用這種“曖昧”態(tài)度來開啟讀者的想象。有了想象,女女間交歡時的親熱動作,就都可以揣測出更豐富的場景來。張愛玲在《流言》里有這樣一段:“有天晚上,在月亮底下,我和一個同學(xué)在宿舍的走廊上散步,我十二歲,她比我大幾歲。她說:‘我是同你很好的,可是不知你怎么樣?’因為有月亮,因為我生來是一個寫小說的人。我鄭重地低低說道:‘我是……除了我的母親,就只有你了!(dāng)時很感動,連我也被自己感動了!迸_灣學(xué)者張小虹認為正是這段一直讀不懂的片段,展現(xiàn)了瑰麗浪漫的色彩,并認為女女之間確有“情境式的女同性戀”,充滿著“從年少到白首的與汝偕老”的意愿與想象。我喜歡這樣的描述!帶著一點點詩意。 留玖是用墨較多的一個。她是個什么樣人?是男人的靈魂鎖在女人的身體,是男與女的整合體——這是我對她的概括,也是我對她的迷戀。留玖對鄒開遠有恩,對金氏有情,對鄒今圖有恩又有情。在一個以“出賣他人、背叛情感”為家常便飯的社會里,留玖像是天外來客。在她身上,我傾注了敬佩和愛意。她也是有原型的。生活中的“留玖”能從廚房操起菜刀,追趕她的情敵。環(huán)顧四周,盡管現(xiàn)在人才濟濟,卻已很難看到“血性”之人和“舍命”之舉。《鄒氏女》的結(jié)尾,我設(shè)計了一個疑問——出獄的鄒今圖意外發(fā)現(xiàn)母親的遺骸安葬在父親的旁邊,這是誰做的?其實,在我心里早有回應(yīng):留玖沒有死,是她安葬了金氏。老邁的她頑強地活著,等今今刑滿歸來。 鄒今圖成為同性戀者,是先天帶來的,還是后天的熏陶?這幾乎是無法說清的。在一個絕禁任何私人情感的環(huán)境里,她保留著個人感情的正常需求,懂得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與經(jīng)驗。她不漂亮,但吸引人,她也精于吸引。所以,當(dāng)張雨荷初次割草,割得眼淚長流的時候,鄒今圖把鋒利的刀從空中拋了過來。當(dāng)張雨荷初次到縣城胡吃海塞,要撐破肚皮的時候,鄒今圖半夜鉆進她的蚊帳,施展十指功夫。當(dāng)張雨荷在工地被人家揍得扒掉了衣服的時候,鄒今圖讓她回監(jiān)舍遮羞。這一切都發(fā)生過了,張雨荷驟然面臨死亡,她絕望地倒入鄒今圖的懷里,二人擁吻,相互觸摸,自是順理成章之事。文稿寫畢,曾給臺灣一位資深編輯過目。他來信說,不是同性戀的張雨荷同鄒今圖搞到一起,是“意外之舉”,深感突然。讀了這封信,我很傷心,問題不在于小說寫得如何,而在于因大陸與臺灣的環(huán)境不同,因為各自的經(jīng)歷不同,彼此的感受、感覺與判斷竟可以如此對立。坐牢十載,我重新認識了我:自己的情感世界并非因為沒有異性的存在而退化,反而愈發(fā)強烈。強烈需要愛,也強烈需要被愛,而且不管你是異性還是同性。到了坐牢后期,連做夢都是“黃色”的,清晨起來,我曾為這樣的“夢”而羞恥。后來,我想通了——我“黃”了,因為我是“人”。記得有一次,在陳樂民先生遺作展覽開幕之前,我和陳丹青站在會場外閑聊,說起監(jiān)獄的同性戀問題。我說:“握手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可以握到麻木不仁。但是你到了監(jiān)獄,感覺就徹底變了,突然有個人的指尖無意碰到的肌膚,盡管她也是個女的,但自己可以激動得渾身顫抖,徹夜回想。希望她再撫摸你!”他聽了,瞪大眼睛說:“寫出來,你要寫出來!” 現(xiàn)在,我們可以看到描寫同性戀的電影、繪畫和小說,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很多人仍不能接受同性戀事實。家長如果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兒子是個同性戀,定會勃然大怒,腦子里想到的是躲在陰暗角落“胡搞”的一群。這與監(jiān)獄里用“鴛鴦綁”懲罰鄒今圖、黃君樹在本質(zhì)上沒有什么不同。大家究竟應(yīng)該如何認識它?這里,我想引用李銀河也說過的一段話:“倘若生活中存在著完全不能解釋的事,那很可能是因為有我們所不知道的事實;而不知道的原因卻是我們并不真正想知道。比如我們以前不知道同性戀的存在,是因為我們是異性戀;我們不知道農(nóng)民為什么非生很多小孩不可,是因為我們是城里人。人類學(xué)和社會學(xué)告訴我們的是——假如我們真想知道,是可以知道的!保ɡ钽y河《同性戀亞文化》第463頁,內(nèi)蒙古大學(xué)出版社) 2013年3月寫于北京守愚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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