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小受著父母的高壓式教育,忍受著精神上的痛苦,因為被懷疑不是親生女兒患上憂郁癥。他,母親得了絕癥不幸去世,父親又欠下天價巨款、負債逃跑,只好和年邁的外公相依為命。一個是一心想要復仇,一個是一心想要獲得公道,這樣的兩個人相遇,是命運的安排,還是互相的救贖? 第一章 早春二月。 簡城,普方寺。 封粟從存放骨灰的佛塔中緩步而出,面色如常,并沒有晏文想象中的悲慟和憤懣。 出國十年,狂妄少年已長大成人,外表恍若脫胎換骨,只不過,那雙迎著光微微瞇起的眼睛,依舊是晏文記憶中的模樣。目光永遠都帶著一抹超越他生理年齡的幽深鋒銳。 “晏叔,我想把骨灰?guī)ё摺!?br/> 晏文不解,“放這里不好嗎?” 封粟平靜地笑了笑,“他又不信佛。” 晏文默了幾秒,長嘆了口氣,“帶走也好,三叔應該也不想留在簡城。我去和寺里說一聲。” 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下來,“對了,每年清明節(jié)都有個姑娘從A市過來祭拜三叔,應該是三叔的學生,不知你認不認識! “叫什么?” “葉見春! 封粟默念了一下。 這個名字不算常見,聽過應該有印象,尤其是他這種記憶力超群的人,但在記憶里翻找了一遍,未曾有這個名字的一絲痕跡。 “有照片嗎?” 晏文翻了個白眼,“人家大老遠跑來跟我打聽三叔的消息,我還能偷拍人家照片?” “長什么樣?” “挺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大眼睛長頭發(fā),和你差不多年紀! 封粟摸著下頜,面露難色,“晏叔,我認識的大眼睛長頭發(fā)女孩兒可海了去。您這特征說了和沒說差不多! 晏文立刻板起臉,“你小子可別當花花公子啊,我警告你! 封粟半真半假道:“晏叔,我初吻還在呢。” 晏文哭笑不得的“呸”了一聲,“我信你才怪!你和晏隨之打小就不是省油的燈! 離開寺院,封粟送晏文回家。 郊外路寬車少,車子開得四平八穩(wěn),比老年代步車也快不了多少,要不是他手腕上留著當年和人打架留下的一道疤,晏文都懷疑眼前這個不是原來那個人,像是換了個芯兒,徹頭徹尾的變了性子。 他忍不住感慨:“你現(xiàn)在和小時候可真大不一樣了! 封粟笑笑:“小時候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作天作地,現(xiàn)在年紀大了。” 還沒等他感懷完,晏文“呸”地一聲打斷,“你個臭小子少在我面前賣老,屁大一點年紀,在我跟前說自己老了,你小子什么意思?” 封粟立刻賠笑道歉,“晏叔我錯了! 他小時候犯錯,寧愿挨打都不肯乖乖認錯,眼下倒是一秒都不猶豫地知錯就改。 晏文先是不滿地“哼”了一聲,后又遺憾地嘆了口氣,可惜現(xiàn)在改也晚了,三叔也看不到了。 人老了愛靜,晏文退休之后不肯去A市,晏隨之在簡城城郊給他買了套新房,坐落在溪水河畔。 封粟跟在晏文身后,走上河堤,一歲一枯的野草,隱隱開始翻綠。 異國他鄉(xiāng)十年,他搬過無數(shù)次家,奇詭的是,每一次做夢,他的家都是簡城的那所老房子。溪水河兩岸的風景也經(jīng)常在他夢里出現(xiàn),因為小時候,江一峰經(jīng)常帶著他來這里釣魚。 晏文對江一峰資助過的學生說,你們誰考上了大學就在溪水河畔種一棵樹。江老師來釣魚的時候,看著這些樹,比什么都開心。 考上林業(yè)大學的李苔是第一個種樹的人,這第一棵黃花風鈴木就是她種下的,因為花語是感謝。樹干上原先都刻有名字,如今卻都被人刮掉了。 封粟站在樹前,看著那刮掉的樹皮,“怎么,被江一峰資助過很丟人?” “不是。當年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各種風言風語,三叔怕有損這些孩子名聲,就把名字刮掉了。” 前面七棵樹都被刮掉了名字,唯獨最后一棵樹上還有個人名,江懿臻。 晏文自言自語,“奇怪,我記得三叔資助的學生里沒有這個人啊。這棵樹是后來種上的吧?” 封粟似乎沒聽見他的話,定定看著那三個字,半晌才說,“可能你忘了吧。” “我怎么會忘呢,別忘了三叔資助的學生,還是我提供的名單。那些學生家長普遍文化水平不高,又特別重男輕女,取不出來這么復雜文雅的名字,除非是后來改了名字。” 為了驗證自己的話,晏文舉了個例子,“李苔你還記得嗎?她原先叫李招弟! 封粟扭過臉,“記得啊,怎么不記得! 頭頂飛過一只山雀,他抬起頭,目光隨著山雀的身影飄遠。 該記的人,他都記得,該算的賬,他也都記得。 在晏家吃完午飯,封粟趕回A市,路上接到晏隨之的電話,興沖沖地報喜,“哥,給你說個好消息,周海燕找到了! 縱使封粟一向不迷信,也不敬鬼神,此刻也不由得閃過一個念頭,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剛好他今天去普方寺,恰好就在今天,找到了他苦尋許久的人。 三個小時后,封粟趕回A市。 晏隨之已在辦公室等候多時,封粟推門而入,入眼先看到的是兩只大腳。 晏隨之柔若無骨地窩在老板椅里,一雙長腿翹在辦公桌上,仿佛漫畫書中被掏空了身體的霸道總裁。 封粟抬起手里的書,照著他的腳背抽了一下。 晏隨之嬉皮笑臉地把腿撤下來,再一看抽自己的竟然是本《金剛經(jīng)》,驚道:“哎呦哥,這才兩天沒見,你就開始信佛了?” 封粟單手把晏隨之從椅子上扯起來,“從普方寺拿的,消消心里的殺念! 晏隨之問:“你沒告訴我爸吧?” “沒。說了他肯定要勸我放下,不要追究。” 晏文一輩子安分守己,被人欺負只會安慰自己吃虧是福。幸好晏隨之不隨他,打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野。 “他呀,老實巴交一輩子,就是喜歡搞以德報怨那一套。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媽的有沒有天理啊! 封粟面無表情地把經(jīng)書放在桌上,是沒天理。 他只想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晏隨之從公文包里取了一個文件夾遞過來,“你猜得沒錯,周海燕改名字了。她爹也改了行,一家子在A市過的還行,吃老本。” 封粟翻開文件夾,率先看到了一張照片。 照片中的女孩兒年輕漂亮,下巴承漿處有一顆紅色的小痣。 老實說,他根本記不得周海燕長什么樣,十年前也就碰過幾面,連話都沒說一句。但這顆小痣,確定無疑就是她。她最喜歡對人炫耀這顆小痣,好面相,表示有好口福,晚年生活無憂。 封粟慢慢地翻閱著資料,曾經(jīng)的周海燕現(xiàn)在叫紀周彤,跟了她母親的姓。家里還有一個比她小十幾歲的妹妹周小鷗,正在上小學,算起來,應該是她父母帶著她離開簡城后,才有的這個二胎。 封粟看著看著,突然目光停在一個名字上,葉見春! 晏文口中那個每年前去拜祭江一峰的人,竟然是周小鷗的鋼琴家教? 怎么可能這么巧?他盯著這個名字,莫名地有一種熟悉感,想了一會兒,才找到原因。 見春是一種花。 多年前李苔給江一峰送過一棵見春花,哪天剛好是過小年,也是他十六歲生日。 他心里一動,會不會是…… “你去查一下這個人!狈馑谥钢莻名字,抬頭看著晏隨之。 晏隨之微微一愣,干嘛要去查這個剛來周家一個月的鋼琴老師? 相比全家搬遷,更換姓名的周海燕,收集葉見春的消息相對簡單的多。因為她是土生土長得本地人,剛好前一段求職,在培訓機構留下了個人信息。 晏隨之拿到資料,先過了目。 “葉見春”這名字雖不多見,但也不洋氣,于是晏隨之先入為主地以為她會是一個樸素的中年婦女。 看到照片,他驚了一下。原來葉見春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兒,秀致動人的五官,干凈坦蕩的眼神,書卷氣很濃,再一細看,出身高知家庭,難怪氣質這么好。 他把資料送去給封粟。 封粟的反應和他差不多,打開資料袋,看著她的幾張照片,半天沒有開口,臉色微微有些異樣。 晏隨之嬉皮笑臉的開起了玩笑,“哎呦,封總可是見過世面的人,怎么也看直了眼睛?是不是剛好長在你審美點上了?” 封粟抬起頭,“你認識她嗎?” “不認識啊,”晏隨之覺得奇怪,“怎么,你認識她?” 封粟沒有回答,用一種很少見的認真語氣,問了個很奇怪地問題,“你還記得你初中同學長什么樣嗎?” 晏隨之想了想,“有的記得,有的不記得! “如果十年沒見,還能認出來嗎?” “夠嗆!标屉S之撇撇嘴,“初中還是個小屁孩,十年不見,這中間變化大了去了,歲月是把殺豬刀啊! 封粟看著他,“你覺得我變化大嗎?” 晏隨之點頭,“你變化挺大的! “哪方面,說具體點。” 晏隨之嬉皮笑臉地指著他腰下。 封粟抬起文件夾直接磕到他腦袋上。 晏隨之抱頭,“哎哎哎,我是說你錢包變化最大啊封老板!” 封粟把資料夾放下,迎著光,舉起右手,陽光從修長勁瘦的指縫透過,映上眉目清俊的面孔和鋒芒畢露的雙眸。 他緩緩合上手指,又握成了拳,回頭對晏隨之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我很久沒有彈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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