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湖南長樂鄉(xiāng),連環(huán)挖心案讓“鬼嫁娘”之說不脛而走,一時間謠言四起,地方百姓人人自危。郡國公之子安盛平、金刀名捕徐延朔奉命查辦此案。宋慈應同窗安盛平之邀,參與到案件的偵破中。眾人順著之前追查的方向,鎖定了連環(huán)挖心案的下一位受害者。未曾想,“新郎”意外受傷,宋慈決定在洞房花燭夜親自去會一會“女鬼”……翟公子慘死案、男童藏尸案、烏石河沉尸案……看宋慈如何驗尸、取證,為生者權,為死者言! 第一章 神秘掃墓人 結束了竇天寶和吳通兩起案件,宋慈他們終于又將心思放回到了方玉婷的連環(huán)殺人案上。 而此時,他們手中掌握的證據(jù)也遠比之前要多了不少,也更有條理一些。 這自然和宋慈的到來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如果不是他在細節(jié)處取得突破,也許直到現(xiàn)在,安盛平和徐延朔還是毫無頭緒,只能等著下一次方玉婷再作案時,才有機會尋得一絲線索。 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 現(xiàn)在,除了那四個神秘的抬棺人,他們重點調查的還有柳仙仙曾提過的那兩個符合被害條件的人選。 首先是那名叫翟金玉的,是一位在書院當差的書生。 這人年歲不大,也就二十來歲,尚不及而立,應該和宋慈、安盛平他們年紀相仿。 聽聞此人長得一表人才,且他這書院的差事既穩(wěn)定又有前途,是以成了很多人心目中最佳的女婿人選。 偏偏,這翟金玉接連退了幾次婚,雖然退婚的原因不明,但據(jù)徐延朔的調查所知,翟金玉每每定親,對方都會在與他成親前背上一些或真或假的傳聞,鬧個不歡而散的下場。 不過正所謂蒼蠅不叮無縫蛋,也許女方還真有什么有失貞潔之處,每次退親,那翟金玉都能狠賺上一筆。不僅他之前送出去的禮金悉數(shù)被奉還,女方家里為了壓制此事,還會額外給他一筆銀錢。 隨著翟金玉的身價越來越高,他非但沒有因為多次退親而走了下坡,他的婚事反倒成了長樂鄉(xiāng)媒婆眼中最搶手的買賣,短短幾年內(nèi),竟水漲船高,走勢愈發(fā)兇猛起來。 至于那畫師柴峻,雖然樣貌清秀,可人品極差。既騙財又騙色,這些年不知害了多少女子,卻偏偏無一人告發(fā)他。時至今日,仍逍遙快活得很。 安盛平暗暗派了人去監(jiān)視這二人,因為現(xiàn)如今還沒有找到那四個抬棺人,所以也別無他法,只能守株待兔,等那方玉婷自己送上門來,給那柴峻或是翟金玉下婚書。 不過她究竟會不會選擇他倆,又要多久才會找上門?這些對宋慈等人來說都是未知數(shù)。 等待的時候自然也不能閑著。這期間,宋慈說他有些事需要準備。而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找一個人—一個擅長閉氣且有些身手的人。 安廣和徐延朔的功夫都不錯,安盛平也有些底子,但他們的臉都太過招搖,并不適合做宋慈安排的工作。而且,這三人在閉氣方面,也確實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想來想去,宋慈決定去碼頭尋人。 那里有不少船家,有些人靠擺渡為生,有人則是靠打魚為生,因此水性都不錯。而水性好的人,自然要會閉氣,所以在他們之中找出一位有武功底子的,倒也不是什么難事。 因為要拋頭露面,安盛平就不便出場了。于是宋慈為首,只帶了徐延朔、阿樂和福順,一行四人一起直奔了碼頭。 只是,宋慈沒想到,他們剛到不久,就在人群中遇到了一個熟面孔。 “欸,這不是恩公!”黃三川遠遠地便認出了宋慈,當然,也認出了那個曾經(jīng)扭傷自己手腕的徐延朔。 黃三川雖是大家口中的地痞流氓,但性格很豪爽,也知道徐延朔當時是誤會了自己,倒也不像唐松唐縣令一樣是有意陷害他。因此他也不記仇,跑來和他們打起了招呼。 “黃大哥,你怎么在這里?” 宋慈在這長樂鄉(xiāng)認識的人不多,而且跟黃三川也還算投緣,所以也不拘謹,直接像是老友會面一樣,和他聊了起來。 “嗨,我能來干嗎啊,收錢唄!”黃三川笑了起來,自我調侃道,“我也沒有別的營生,只能靠這個生活了!” 說完,又看看一旁的徐延朔,抱起拳頭,主動打了個招呼,“徐大人。” “黃兄弟,”好在徐延朔也不是那種小氣的人,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上次的事,還是徐某多有得罪。” “哪里的話,是我莽撞了,那日我要是不跑,徐大人也不會擒我!哈哈哈哈,說起來,徐大人身手真是了得,我還想有空向您討教討教!” “黃兄弟的功夫也不錯,不然怎么可能連七八個官差都近不了身!” 他們這話入了宋慈耳中。這黃三川的武功,竟這么好? 宋慈這么想著,不由得細細打量起黃三川來。這人皮膚黝黑,雖然個子不高,但是看得出有一身腱子肉。而且此人呼吸均勻、有規(guī)律,似乎…… “黃大哥可會水?” 宋慈沒頭沒腦地突然冒出這么一句來。 不過黃三川也沒多想,直接回答道:“會啊,恩公怎么知道的?我從小就在碼頭邊上長大,三歲就跟著我爹出海打魚了!” 宋慈笑了,點了點頭,“黃大哥水性可好?另外,你叫我宋慈就行了,恩公不敢當,上次我也只是幫了個小忙而已。黃大哥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沒有我,也一樣會沒事的! “欸,那可不好說!要是沒有恩公,我估計早就被押進大牢,屈打成招了!”黃三川豪爽地笑了,“只是,就算不叫恩公,直接稱呼名字也不太好,既然如此,我就叫你宋兄弟吧,你也別客氣,不用黃大哥黃大哥地叫我,一般熟人都稱呼我一聲三哥! “是,三哥! “痛快!我黃三川就喜歡這樣的兄弟!”他說著,用力拍了拍宋慈的肩膀,“我水性不算太好,不過畢竟是水邊長大的,總比一般人強些吧。” 聽他這么一說,徐延朔也來了精神,“那你閉氣的功夫如何?” “閉氣?沒算過,不過應該還成,我小時候還和鄰居家的孩子們比過賽,每次都是我領先! 徐延朔大喜過望,轉頭看看宋慈,他也是一臉笑容。 宋慈和徐延朔兩人都沒想到,這回竟如此順利就找到了要找的人,而且這黃三川之前還和他們有過一段淵源,想來這事他一定能盡心盡力去辦。 于是,宋慈說明了來意,那黃三川果然痛快地應了。說是只等他們通知一聲,就會趕過去幫忙。 又過了幾日,翟金玉和柴峻那邊都還沒有動靜,而轉眼,就快到了那方小姐的忌辰。 之前,關于那釋空也就是江鳴赫的事,安盛平已經(jīng)悉數(shù)告知了宋慈,自然也包括那次不歡而散的見面,以及釋空那全不配合的態(tài)度。 只是,宋慈卻覺得事情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 首先,方玉婷死后,埋在了離法源寺不到四里路的鳳棲山,那是長樂鄉(xiāng)的一塊風水寶地,所有達官貴人死后都會爭破頭地想將棺木埋放在此處。 按理說,那方玉婷變成厲鬼挖人心這件事發(fā)生后,肯定會有好事之人跑去挖墳掘墓,或是說她是妖孽,找人來作法。但奇怪的是,偏偏沒有一人敢去動她的墓碑。 據(jù)說,大家全是礙著那釋空的面子。 那釋空可是為了方玉婷才舍了功名,他這種行為成了文人墨客口中的大丈夫,深閨千金心里一片深情的好男子,因此甚得推崇。所以,這十年來,總是絡繹不絕地有人來拜訪,甚至還有人為他寫了詩詞,夸贊他這種十年如一日的情操…… 更有甚者,因為那釋空文采斐然,當年曾是狀元,于是慕名前來,想向他求一道開過光的靈符或是一串佛珠,希望自己也能高中。 所以,莫說這法源寺了,放眼整個長樂鄉(xiāng),甚至是湖南境內(nèi),這釋空都是個響當當?shù)娜宋铩?br/> “要我說,那和尚心也太大了!”阿樂年紀輕,不理解,“方玉婷背叛了他,結果她死了,釋空還這么維護她!我都不知該說些什么,到底是他太傻,還是用情太深?” 反正設身處地地想,應該沒有幾個男子能做到像釋空這樣。 “他也算是個奇人了! 甚至連宋慈也不得不承認,這釋空確實不是一般人,如果換作他,那方玉婷換作安雨柔…… “不知這次前去,會不會遇上釋空?” 一旁的安盛平略作思索,“應該會吧?據(jù)說每年方玉婷的忌日,釋空都會為她作一場法事! “每年都作?”阿樂聽聞后咂舌,“都爬出來吃人了,看來這法事作得尚不到位! 這一席話,將在場所有人都逗笑了。 “不過話說回來,就我們幾個大男子去,是否不妥?”畢竟人家是女眷,且她父母早就不在本地,就算已經(jīng)故去了,貿(mào)貿(mào)然前去,總是有些不妥當,“這樣如何,我叫上我姐一起。反正法源寺經(jīng)常會有布施什么的,我姐和那些有錢人家的夫人們偶爾也會過去幫忙,所以跟那釋空還算熟悉! 安盛平問這話時,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宋慈,這其實也是安盛平有心撮合,希望宋慈和他姐能再續(xù)前緣。 宋慈卻不動聲色,仿似沒聽懂一樣,“你決定就好! “既然如此,那我就跟姐說了! 就這樣,轉眼便到了方小姐的忌日。 一大早,董府門口就停了兩輛馬車,一輛直接從董府出發(fā),直奔法源寺,上面坐的是安雨柔和兩個丫鬟,還有周嬤嬤。另一輛,則繞行去客棧接上宋慈主仆,里面坐的是安盛平。 至于安廣和徐延朔,因為徐延朔畢竟是外人,又是獨身的男子,不方便跟在安雨柔身邊。所以由安廣跟著安雨柔,負責她的人身安全,徐延朔則跟宋慈他們同行。 而那福順,因為是近幾年才開始伺候安盛平的,不是家生子,所以這次沒有跟著。 許是因為今日是那方玉婷的忌辰,這碩大的法源寺除了本家和尚以外,連一個進來燒香拜佛的都沒有。 馬車停在法源寺門口,安雨柔在映月的攙扶下下了車。她今日穿著件素色的衣裙,頭上除了那幾乎日日別著的金釵外,再無其他裝飾。蛾眉淡掃,唇上只淡淡地點了些口脂。 宋慈與她,已有多年未見。 當年最后一別時,她還是郡公府的三小姐,如今卻已是董家的未亡人。 當年,她梳的還是未出閣的小姑娘才有的發(fā)髻,如今卻做了婦人裝扮。雖然成熟了些,但容貌幾乎未有改變,似乎時光對她格外恩惠,舍不得侵蝕她那美好的容顏。 安雨柔低著頭,連看都沒看宋慈一眼,由映月扶著,旁邊還跟了一個年紀稍小些的丫鬟,舉步朝著寺門走去。 周嬤嬤也是故人,回頭看了看宋慈,雖然她慈祥依舊,但宋慈覺得她是真的老了。周嬤嬤一直待安雨柔宛若親生,這些年,怕是沒少替她操心。 想到這里,宋慈不禁百感而生,他朝那周嬤嬤微微一笑,俯下身,行了個大禮。 周嬤嬤看他這般,心里有了數(shù),也是欣慰地點了點頭,什么都沒說,跟著自家小姐上了臺階。 “唉,你倆這是何苦……” 安盛平站在宋慈身側,低聲嘆了口氣,撩起下擺,健步跟了上去,而徐延朔則緊跟其后。 一行人分了幾撥,相繼跨進了法源寺的大門。 院子里,一個十來歲的小和尚正在掃地,看到有人進來,立刻放下掃把,跑進了大殿。 他認得安盛平和徐延朔,知道他二人是大官。之前,就是他們來找過他釋空師叔。 不多時,穿著僧袍的釋空便迎了出來。 釋空遁入空門多年,身上早就沒了人世間的煙火氣,本就生得俊朗不凡,如今更是宛如謫仙一般,周身都帶著股出塵脫俗的氣質。 宋慈雖是男子,也不得不承認,此人真的宛若畫中走出的神仙一般,根本不是世人該有的姿態(tài)。況且此人還才華橫溢,用情極深…… 既然有釋空這樣的未婚夫,那方玉婷怎么會對其他男子動了心? 她那所謂的奸夫究竟有沒有,如今十年過去了,也沒個實證,倒是讓人不禁懷疑起來了。 “不知董夫人前來,還恕貧僧失禮了! 釋空沒有先拜見安盛平和徐延朔,反而先向走在最前面的安雨柔行了個禮,說話時的態(tài)度不卑不亢,一點也不矯揉造作。 “釋空大師客氣了,”安雨柔早就有所準備,事先就想好了說辭,“是我不請自來,打攪大師了。” “董夫人嚴重了,只是……若貧僧沒有記錯,您不是每逢初一十五才來法源寺為董大人祈福嗎?” 宋慈站在遠處聽著,聽到初一十五便來為董大人祈福這句話時,心頭一緊。想不到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仍是在乎那個人。但宋慈轉念又苦澀地笑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大師有所不知,這個月十五剛好是家母的生辰,所以不宜過來給亡夫上香,因此才選了今日。”安雨柔委婉道,“只是不知,今日釋空大師可否方便?” “這……” 釋空眼中閃過淡淡的猶豫,他今日未披袈裟,身上不過是件最簡單不過的僧袍,青衫白襪,叫人看著十分隨和,若不是手上還拿了串玉制的佛珠,根本看不出他在這法源寺的地位有多尊貴。 那佛珠周身翠綠,用的乃是上好的和田碧玉,就連接口處的吊墜也都做工細致,吊了條黃色的流蘇,還配了個象牙的吊墜。這墜子在釋空手中,隨著他手臂的動作搖擺,看不清是個什么圖案,但形狀卻像極了一朵花…… 釋空今日本不想見客的,若來的只有那安盛平一人,他就會婉言相拒,不過此時來的卻是他姐安雨柔。對于這位郡公府的三小姐,同時也是董家的夫人,釋空一直打從心里敬佩。畢竟董大人已故去多年,這安雨柔又是富家千金出身,她原本可以留在臨安的父母身邊,況且她年紀尚輕,又生得溫柔貌美,完全可以再另尋一門親事。 但她沒有,她拋棄榮華富貴,孤身回到了亡夫的故鄉(xiāng),為他守節(jié)。 這樣的安雨柔,讓釋空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好,夫人里面請! 釋空一直陪同著安雨柔走進大殿,沒有回頭看安盛平他們一眼,更沒有打招呼。 安盛平苦笑,想不到他一個出家人,竟會如此記仇。 “走吧,”宋慈道,這釋空既然已經(jīng)進了大殿,一時三刻應是出不來的,“我們現(xiàn)在就去會會那方家小姐! “也好,反正沒了打攪,我們查看起來也更方便些。”徐延朔也是這個意思,回應道。 就在他們轉了身想要離開之時,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便從那院子里跑出個人來。 那人穿著件灰色的僧服,領口開得極大,幾乎露出了半個胸膛,左腳上踩著只破破爛爛的僧鞋,露著腳后跟,顯然是隨隨便便踩上去的。至于那右腳則更是離譜,連鞋子都沒穿,直接赤著腳啪嗒啪嗒地踩在地上。 這人看起來年紀五十開外,樣貌倒是沒有什么特殊之處,但是那表情極為呆滯,而且一邊跑一邊莫名其妙地笑著,看起來瘋瘋癲癲的,仿似心智不太健全。 “哎喲!怎么又出來鬧事了!” 方才那進去通報的小和尚此時已經(jīng)回到院子里,繼續(xù)拾起掃把打掃,可見了他,又無奈地跺了跺腳,有些尷尬地瞅瞅安盛平他們,“對不起,讓幾位施主見笑了!” 說完,那小和尚點了點頭表示歉意,然后提著掃把跑過去,想要拉住那瘋和尚。 那瘋和尚雖然年紀大,腦子又不太正常,可跑起來卻快得很。 他左躲右閃,跟那小和尚玩起了貓捉老鼠的游戲,后來干脆朝著宋慈他們跑了過去,想要讓他們來當自己的擋箭牌,他笑著扯住了阿樂的衣袖,躲在了阿樂的身后。 “你……你干嗎!”阿樂有些懼怕,不知道那瘋和尚會不會傷了自己,趕緊拼了命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小和尚也被氣得夠嗆,索性抄起掃把的一頭朝他打了過去,“別鬧了!你趕緊給我放手!” 瘋和尚開心極了,摟著阿樂的脖子,把他擋在自己跟前,朝著那小和尚手中的掃把推了過去。阿樂踉蹌了幾步,眼瞅著那小和尚手中的掃把就要打到阿樂的身上。 徐延朔本不想出手,此時也只好無奈地抬手攔了一下,穩(wěn)穩(wěn)地抓住那掃把,迫使小和尚停了下來。 “你……你……”小和尚一邊對著徐延朔點頭哈腰,一邊氣得扯著嗓子大喊了起來,“來人啊!快來幫忙!智遠又在鬧了!” 聽了他的喊聲,后院沖出了幾個小和尚來,他們有的拿著繩子,有的拿著掃把,有一個甚至還舉了把鍋鏟,這幾個人都是一臉憤怒,甚至還有些猙獰,想來他們方才一直在后院尋那發(fā)了瘋的智遠。只是沒想到,他竟跑到了前院來,而且還不合時宜地沖撞了貴客。 一時間,吵鬧聲與道歉聲不絕,智遠也被押了回去。 待到他們走遠,安盛平才一臉慍色地埋怨道:“實在太沒有規(guī)矩了,佛門凈地,竟鬧得如此狼狽!”說完,他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宋慈,發(fā)現(xiàn)宋慈擰緊了眉頭,不知在思考什么。 “怎么了,是不是這人有什么不妥?” 宋慈苦笑,搖了搖頭,“沒什么,只是方才看到他那衣領……” 宋慈方才好像看到那人的胸前有一道疤痕,而且那疤痕的顏色鮮紅,顯然是最近才有的新傷。不僅如此,他裸露在外的肌膚,也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傷痕…… 而這之中,最令宋慈在意的是,那癲僧的手腕和腳踝上還有繩索套過的痕跡,他顯然是被人捆綁過。 正想著,便見方才在那前院打掃的小和尚又返了回來,他遠遠地朝著他們跑了過來。一過來,就不住地雙手合十,邊作揖邊賠禮道歉,“打擾幾位施主了,方才那位是我們寺里的智遠,他前些日子從山上摔下來,跌壞了頭,近日才能下床,人倒是沒什么事,就是從那以后,腦子就廢了,心智變得如三歲孩子一般,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還請幾位見諒。” “這位智遠大師是何時進的法源寺?”宋慈看似隨意地問道,“他的年紀看起來比你們都長些,不知輩分如何?” “這……”小和尚沒想到他會這么問,顯然愣了一下,但馬上回答道,“他雖然年紀長,但是輩分低,是今年年初才出家的,在我們寺里算是最小的一批……” 說到后面,小和尚的聲音也越來越低,甚至有些含糊不清。想必,是怕他以為方才他們?nèi)绱藢Υ沁h,有些不分長幼尊卑,不守規(guī)矩。 宋慈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擺擺手,示意他去忙自己的事。 “怎么,你覺得那智遠有問題?”待到幾人出了法源寺,安盛平看左右無外人,這才好奇地問道。 “沒什么,那小和尚倒是沒有說謊!彼未却鸬,“那智遠身上有些大大小小的傷痕,看起來都是不規(guī)律的,確實像是從山上滾落造成的。雖也有被人捆綁的痕跡,不過那小和尚也說了,平時都把他鎖起來,怕他出來傷人,所以……” “算了,別為個瘋和尚攪了正事!”徐延朔打斷他們,指了指前方的那座山頭,“前面就是鳳棲山了,我們還是去會會那女鬼比較要緊。” 車子停在鳳棲山下,安廣仍舊留在安雨柔身旁,所以一起過來的只有安盛平、徐延朔和宋慈主仆。 留下車夫看守馬車后,他們四個人步行上了山。 這鳳棲山雖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但確實風景如畫,而且山間的那條小徑看起來十分干凈,想必是每日都有人打掃。 許是覺得無聊,在路上,安盛平又提起那釋空來。 “釋空那人,著實是個情癡。”安盛平想起他那張冷冰冰的臉,但那冰山一樣的身軀里,藏著一顆十年如一日的火熱的心,“宋兄你可知,他院子里種了一大片梔子花。” “梔子花?”宋慈蹙眉,“那方玉婷的頭發(fā),還有那棺材里,不就是梔子花的味道?” “不錯,聽說那位方小姐生前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花。不過,這花寓意雖好,他倆終究沒能長久……” “兩位公子請留步!”正說著,走在最前面的徐延朔突然停下了腳步,并示意他們先不要走了。 “怎么回事?” “這山上,似乎有人! “有人?”安盛平和宋慈對視了一眼,今日可是那方玉婷的忌辰,這長樂鄉(xiāng)有哪個不開眼的,竟敢在這個時候上鳳棲山。 “莫不是,那方玉婷的家人?” “不可能,”安盛平搖搖頭,“十年前她自縊后沒多久,方家二老就變賣了家產(chǎn),一起搬離了這里。府上的仆人或是帶走了,或是叫人牙子拉去賣了,沒有一個留下的。所以當時知道那‘女鬼’的身份后,我特意派人去查了一圈,發(fā)現(xiàn)這長樂鄉(xiāng)唯有釋空一個還能跟她扯上關系! “既然誰都不是,那這山上的是誰?”宋慈看看徐延朔,“徐大人,您確定有人?” 徐延朔認真地點了點頭,“有腳步聲,聲音不大,應該是個女子。而且……我似乎聞到了燒紙的味道! “燒紙?” 宋慈眼珠一轉,“不好!快上去!不然到手的人證就跑了!” 聽他這么一說,眾人不再遲疑,徐延朔為首,邁開步子,猛地朝著山上方玉婷的墳墓飛奔而去。 那墳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看起來經(jīng)常有人打掃,墳頭很是干凈,而且還擺著一束黃色的小花。 墳前確實有燒過紙的痕跡,灰燼還未散去,一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小姑娘正拿著掃把,站在墳前清掃著燒剩下的紙錢。 徐延朔仿佛從天而降一般,幾步躍到她跟前,“是你燒的紙?” 那小姑娘顯然被他嚇了一跳,驚呼一聲,連連退后了幾步。若不是安盛平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的袖口,說不定她已踢翻火盆,摔倒在地了。 小姑娘扭頭看了看他,臉頰一紅,但當她注意到自己被四個陌生男子圍住時,心里又不禁害怕起來,嚇得扔了掃把,雙手抱頭,蹲下了身。 “大爺們饒命!我……你們要什么就拿去,只求幾位大爺把我放了!” “這位姑娘你誤會了,我們不是壞人!彼未认胄τ植缓靡馑,只能抿著嘴,極力控制住自己,可還是忍不住抖動雙肩,“這位是徐延朔徐大人,他是圣上派來調查這方玉婷一案的,既然你來給她燒紙,想必你是認識她的……” 這話他故意沒有說完,雖然他語氣和藹,但聽起來的意思卻像是在說,如果你不說實話,就是包庇兇犯!何況,徐延朔還是圣上親封,這件事可是整個長樂鄉(xiāng)都知道的。 那小姑娘嚇得趕緊抬起了頭,宋慈他們這才看清她的面容。 她看起來年紀不大,按理說,應只是個身份低下的小丫鬟,此時又被留下打掃,可見在家中的地位不高,但卻偏偏生了張與她的身份極不相符的臉。她的眉毛、鼻子、眼睛……沒有一處是不美的,這臉精致得仿佛是被什么能工巧匠捏制出來的。 但此時此刻,那小姑娘的表情比方才還要難看,她慌張地擺著手,為自己辯解道:“不是我!不是我!是我家夫人讓我給她燒的紙,我都不識字的,你說這是方玉婷的墓?我……并不知曉……” 說著,她轉頭看了看那墓碑上的字,一臉恐懼。 比起被大官誤會,她反而更怕那墳墓里的吃人女鬼。一張小臉嚇得都白了。 “小姑娘,你說是你家夫人來給這方玉婷上的墳?”徐延朔吹胡子瞪眼的,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那我問你,你家夫人是誰?” 小姑娘小聲道:“我……我叫素柳,我家老爺叫常煜! “常煜……”安盛平鎖緊了眉,“怎么是他?” 宋慈初來乍到,不認識這號人物,便問道:“這常煜什么來頭?” 安盛平苦笑著搖搖頭,似乎有苦說不出,“你不是曾聽過那專門靠殺人為營生的迎風閣嗎?” “是啊,那又如何?” “那常煜,原本是迎風閣四大護法之一,早年人送外號‘鐵血閻王’。只要是他經(jīng)手的買賣,手下絕對沒有一個活口。據(jù)說他殺了不下千人,就連當年江湖上名聲最臭的,那個一夜間血洗一個村落的‘鬼見愁’曹達,也是死在了他的刀下! “鬼見愁……”這人宋慈倒是聽過,曹達作惡多端、殺人無數(shù),當年在十大惡徒中排名前三,“不過,你說常煜原本是迎風閣的護法?這原本二字,又是什么意思?” “傳言,他七年前被派去殺一個人,結果雖然完成了任務,可對方也震碎了他的心脈,所以現(xiàn)在他不過是個廢人。” 宋慈倒是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可既然常煜已經(jīng)是個廢人了,而且手上還有那么多條人命,竟就這樣光明正大地住在這里,難道就不怕有人來尋仇? 想到這里,宋慈看了看徐延朔,這江湖上的事,他知道的比安盛平要多。 徐延朔果然沒有令他失望,也明白他心里的疑問,解釋道:“迎風閣以殺人取命為營生,但他們殺的多是些朝廷要犯,所以我們與迎風閣之間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只要他們不濫殺無辜,我們就可以睜一眼閉一眼。至于這些已經(jīng)退隱的,因為殺手是把自己和家人的頭提在褲腰帶上的營生,所以入迎風閣前,就已經(jīng)簽好了生死狀。只要你給迎風閣賣命,迎風閣就會終生保護你的家人。退隱后,也不會叫人去干涉你的生活。如果有人敢去報仇,那迎風閣必定護你周全,若是保不住,也會為你報仇雪恨。” “這位姑娘,既然如此,難道你家夫人認識那方玉婷不成?”安盛平回過身,讓那名叫素柳的小姑娘面對著自己,語氣溫柔地問道,“若是不認識,怎么會來給她上墳燒紙?” 素柳搖搖頭,臉又紅了,“小的也不知,夫人什么都沒說,只交待讓我留下來打掃! 接著,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不過……” “不過什么?” “雖然我不識字,不知道這是那女……方小姐的墓,可我看得出,我家夫人是真心來祭拜她的,而且夫人還掉了幾滴眼淚! “掉淚?” 奇怪了,一個退隱殺手的夫人,怎么會認識那方玉婷?方玉婷又怎么會和這種人扯上關系? “那你家夫人,現(xiàn)在在哪里?” “她……她到法源寺去了,說是要找那釋空大師打個招呼! 宋慈越發(fā)納悶了,“她竟連釋空也認得,四郎,你不是說這長樂鄉(xiāng)再找不出認識方玉婷的人了嗎?看來,你這消息不夠準確啊! 安盛平苦笑,并沒有回應,但是很快,他們就見到了這位為方玉婷落淚的常夫人。 安盛平原以為,自己的姐便是這世上最溫婉賢淑的女子了,也許是因為年紀的緣故,又也許是因為那常夫人已經(jīng)做了母親,所以她看起來雖然比安雨柔要年長幾歲,體態(tài)也略豐腴些,但她臉上散發(fā)出的那種與世無爭的安逸,叫人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就連站在她身側一向沒有人味的釋空,看起來也多了幾分祥和,仿佛沾染了些溫情。 她的華美溫柔雖與安雨柔有著相似之處,可細看之下,又有著些許不同。 安雨柔喪夫多年,這些年來一直獨守空房。雖有著才女的氣質,眉宇間卻總帶著股淡淡的哀愁。而那常煜的妻子舉手投足間都洋溢著幸福感,眉梢嘴角無一不帶著溫暖。 只是不知為何,宋慈仿佛在哪里見過她,竟覺得有些眼熟。 “哎呀,娘,是他!” 常夫人身邊站著一個俏麗的小姑娘,她看起來七八歲的年紀,穿著件豆青色的褙子,襯托得小臉白里透紅,眨著一雙大眼睛,睫毛又長又翹,十分靈氣。 宋慈這才恍惚想起,他剛到長樂鄉(xiāng)那日,曾經(jīng)繞路去望月樓買過芙蓉蓮子糕,當時他正要出門,外面走進來一對母女。 “是你!” 宋慈也笑了,想不到竟這么有緣,又和她們碰上了。 那常夫人顯然已經(jīng)沒了印象,別過頭,看著女兒,“婉兒認識這位公子?” “娘,您不記得嗎,他就是那日在望月樓跟我們爭蓮子糕的那個人!”說完,又噘起嘴,看了看宋慈,“你這人真沒規(guī)矩,一人一斤還不夠,就剩下兩斤了,你卻都買走了!” 宋慈恍然大悟,原來那日他走出店門后,那小姑娘之所以會追出來,竟真的是為了追自己。 他連忙彎下腰,朝她行了個禮,“對不住常小姐了,那日剛到此地,并不知有這些規(guī)矩。” “婉兒你休要胡鬧!”常夫人臉上有些掛不住,急忙將女兒拉到自己身邊,她柳眉輕蹙,反而給那張原本就很美麗的面容又添了幾分生動。 “你還不快向這位公子道歉!” 那名叫婉兒的小姑娘看看宋慈,似乎有些不情愿。 宋慈趕忙擺擺手,“夫人嚴重了,這事本來就是宋某有錯在先……” “娘,您看,他自己都這么說了,那我倆就算兩清了!”說完,狡黠地瞅著宋慈眨了眨眼,那模樣又可愛又俏皮,就連一旁板著臉的徐延朔看了,也不禁微微笑了。 “常夫人,請恕晚生唐突,方才,您是不是去后面的鳳棲山拜祭了方玉婷?”雖然見了面,可幾人尚未正式打招呼,因此小小的插曲過后,安盛平還是道出了他們前來的目的。 常夫人顯然沒料到自己去祭拜方玉婷這事會被人知道,她有些緊張地站直了身子。 “請問公子是……” 不等他們自己介紹,一旁的釋空卻先開了口。 “這位公子是董夫人的弟弟,郡公家的四公子安盛平,這位是圣上親封的金刀名捕徐延朔徐大人,至于這位……” 釋空也不清楚宋慈的身份,因此只能等他自我介紹。 “在下宋慈,是安公子的朋友! 他只簡簡單單地說了這么一句,其余的竟真的一字不提了。 釋空看著他,總覺得這人不簡單,可卻完全摸不到他的底細,因此也沒有再說什么。 反而是那常夫人,聽到其他人的名字還好,可聽到徐延朔的名號時,顯然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她下意識地看了看釋空,釋空不動聲色,看起來似乎很是坦然,可他越是這樣,那常夫人越是不安心。 這反應在眾人眼中,又是另一番解釋。 在徐延朔看來,她之所以會緊張,只因為她丈夫是一個殺手,而自己是一名捕快。試問她怎么會不怕? 在安盛平看來,卻又覺得她肯定是隱瞞了什么,既然她能去祭拜方玉婷,這就說明她二人是認識的。而現(xiàn)在,當她聽到徐延朔的名字時,肯定是怕被人查出自己與方玉婷有淵源。 至于宋慈……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子,當遇到危險或是需要幫助時,最先想到的一定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人。常夫人看向釋空時的目光充滿了期待,所以,拋開別的不說,她與這釋空一定有關系! 常夫人一只手將女兒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另一只手偷偷地在袖子下面握成了拳。距離她最近的是安雨柔,這一次,連安雨柔也看出了她緊張的情緒。 “婉兒愛吃芙蓉蓮子糕。 卑灿耆嵬蝗恍α诵,回過頭,朝著身后的映月和那小丫鬟招招手,“我記得車上剛好有一盒。映月,你和心兒帶常小姐去嘗嘗! “不……不用了,”常夫人搖著頭,勉強擠出一抹笑,“董夫人太客氣了! 婉兒不知道大人們的心思,聽到有蓮子糕吃,眼里綻放出了光芒。她扭頭看著母親,那眼神仿佛能化開冰雪一般,令常夫人也沒了拒絕的底氣。 “去吧,就當是我賠給婉兒的!”安雨柔仍舊沒有看宋慈一眼,朝著那常夫人和她女兒溫柔道,“上次那蓮子糕是我托宋公子買的,如今由我來還,也是應當?shù)!?br/> 聽她提及自己的名字,宋慈心頭一熱,突然有種回到從前的感覺。 “娘!”婉兒看著她,哀求地喚了一聲。 “去吧,”常夫人無奈,搖了搖頭,“別亂跑,可千萬別給兩位姐姐添麻煩!” “是,我知道了! 說完,婉兒便乖巧地從她娘身后閃出來,跟著映月和心兒,一蹦一跳地朝著外面走去。 “素梅。” 常夫人叫了一聲,她身旁唯一的那個丫鬟趕忙迎了上來,“素梅在! “還不跟上去照顧小姐!” “是! 那素梅看起來似乎比那在方玉婷墳前收拾的丫鬟要聰明許多,說起話來低眉順目的,一直沒有抬頭。 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倒是很有大戶人家里下人們該有的風范。 偏在這時,方才在山腰上打掃方玉婷墳冢的素柳也趕了回來,她一腳跨進院子,便瞧見素梅正跟著自家小姐一起往外走。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快走了幾步,也沒先去和夫人打招呼,而是幾步跑到了那素梅的跟前。 “姐!他們……他們……” 素柳氣喘吁吁的,顯然是從那鳳棲山跑下來的,只不過她是個女子,又不會功夫,所以才會耽誤這么久。 素梅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莫要再說話,然后左手輕輕一抬,勾住了素柳的手腕,順勢讓她轉了身,拉著她一起走出了院子。 而就在她們離開時,那素梅終于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也難怪她方才一直不肯抬頭,原來她那左半邊臉上,有一塊孩童巴掌大的類似被火燒過的傷痕。 雖然她右臉還算秀麗,可這疤痕剛好遮住了她左邊的顴骨和半個眼角,乍看之下,就像是白皙的面孔上爬滿了淡粉色的蚯蚓,生生毀了她原本出眾的容顏。 “太嚇人了!”就在她們幾個女眷走出院子的時候,阿樂望著那兩個丫鬟的背影忍不住喃喃起來,“同樣是丫鬟,怎么這素柳姑娘長得這么好看,而這素梅卻這么丑?一天一地,簡直兩個極端!” “阿樂!” 宋慈蹙緊了眉,覺得自己是該好好管教管教他了。想起什么就說什么,也不看看場合。 尤其是,還當著常夫人的面,而且,宋慈明顯從那常夫人的臉上看到了不悅。 “其實,素梅和素柳乃是一對親姐妹!贝剿齻儚氐讖谋娙艘暰中消失,常夫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惋惜道。 “什么?親姐妹!”阿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夫人,您說她二人!” “正是,素梅比素柳大兩歲,但她們卻是嫡親的姐妹! “那為何……” 阿樂沒有說完,但是不用說也知道他的意思。其實不只是他,在場的其他人也忍不住被這話題吸引了,有些好奇起來。 “她們兩姐妹也是可憐人,”常夫人解釋道,“幾年前,鄰村鬧饑荒,很多人都外出乞討,為了幾口糧食,打家劫舍的事情也不少。她們姐妹家原本還算是富裕人家,可那種時候,你有的別人沒有,人難免會生出惡毒的心……也就是那個時候,有人放了一把火,燒了她們家的房子,燒死了她們的父母。素梅為了救自己的妹妹,被火灼傷了臉。后來我遇到了她們,覺得這對小姐妹很可憐,而且她們的感情也讓我想起了……總之從那以后,她們就一直跟在我的身邊。我聽素柳說,原本她姐比她還要漂亮幾分! 常夫人這一番話說完,各人心中都有著不同的感悟。 而此時,阿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搔搔頭,傻笑了一下,試圖來遮掩自己的過失。 安雨柔自然明白,這常夫人不想太多人知道她們的事,便朝著旁邊點了點頭,周嬤嬤立刻會意地找了個借口躲了出去。臨出門時,還叫上了愣頭愣腦的阿樂,還有那好像塊木頭一樣的安廣。 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以后,常夫人顯然是松了口氣。其實安雨柔方才也想走,畢竟她對查案沒興趣,可若是連她也走了,留個婦人獨自和幾個初次見面的男子共處一室,又十分不禮貌。所以,她便留了下來。 “有什么話,夫人盡管說吧。這里都沒有外人,您不用擔心。” 聽了安雨柔的話,常夫人又一次抬起頭,看了看釋空,這次釋空沒有閃躲,而是朝她微微頷首,示意她可以將實情全都說出來。 常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話還沒說,眼眶卻先紅了。 “實不相瞞,我與方小姐確實是舊識。”她面露悲傷,本就姣好的面容,因為哭泣更加讓人心生了幾分憐憫,“事實上,我們不僅僅是舊識,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 她擦擦眼角的淚,娓娓道來,“我本姓薛,單名一個霜字,小的時候家里窮,父母把我賣進了方府當丫頭。那一年,我五歲,方小姐四歲。夫人嫌我名字不夠好聽,給我改名叫凝霜。從那日起,我就跟著小姐,陪她念書,陪她做女紅……早起時,我?guī)退犷^,她畫畫時,我?guī)退ツ,夏日里,我們一起去湖上泛舟,天涼了,我們就窩在被窩里說話……那些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無憂無慮,無牽無掛! 許是回憶起了那些美好的時光,她的臉再一次有了光彩。 “只可惜好景不長,那日,是我發(fā)現(xiàn)了小姐的尸首……她用一條白綾掛在房梁上,早就沒了氣息……” “這方玉婷,真的是自殺的?”安盛平皺著眉問道,“難道她真的與他人有染!” 聽安盛平這么問,常夫人立刻皺起了眉頭,朝他丟去一記冷冷的目光。 “小姐不是那種人!” “沒事的,常夫人,你慢慢說!北绕鸢彩⑵,安雨柔顯然更懂女子心,她將手放在常夫人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有什么你盡管說,吾弟和徐大人,一定會還方小姐一個公道。” 常夫人委屈多年,一直在心底藏著這個秘密,如今有人可以為自己做主,終于忍不住釋放出來,“其實,這一切還要從江公子開始說起……” 江公子,自然就是江鳴赫,也就是此刻站在她身后的釋空大師。 “這長樂鄉(xiāng)誰不知道我家小姐和江公子有婚約,所謂樹大招風,江公子當年一舉高中,而且他殿試時也備受圣上賞識,這種天大的好消息自然是傳得人盡皆知。小姐是江公子未過門的妻子,而且方家本來就有錢有勢,所以也因為這樣,小姐被那銀狐給盯上了! “銀狐?”安雨柔詫異道。這畢竟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況且她又不是江湖中人,所以并不知曉常夫人口中的“銀狐”是什么來歷。 不過當徐延朔聽到此人的名字時,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怎么會是他!” “徐大人,這銀狐到底什么來頭?”看到他的反應,宋慈也不禁好奇起來,試探問道。 “這……” 徐延朔抬頭看了宋慈一眼,仿似有話想說,但他又轉頭看了看常夫人和釋空,將那些話語悉數(shù)吞進了喉嚨里。 見徐延朔支支吾吾的,一旁的安盛平恐他是因為有女眷在,不方便相告,所以只好替他來解釋。 “那銀狐原名蕭萬力,之所以得了這么個稱號是因為他心狠手辣、禽獸不如。他是個強盜、采花賊,同時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他曾在一年之內(nèi)奸殺了二十三人,而這還只是官府查出來的,未查出的無名受害者,不知還有多少……”安盛平提及此人,也是覺得背脊發(fā)冷,“他作案時,總是挑選有些家底的富家女,先是將女方劫走,再向其家人索要錢財,而當女方家中拿了銀兩送到他指定的地點時,換回的往往是妻子或女兒的尸體。而且經(jīng)過仵作檢驗,這些姑娘生前都受到了殘忍的虐待和侮辱……” 常夫人點了點頭,她目視前方,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的場景,“那銀狐不是人,他幾次想要欺辱小姐,可我們小姐性子烈,寧死不屈,所以他直到最后也沒有得逞! “你是說,你們小姐就這么完好地回來了?”徐延朔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以那銀狐的作風,就算得不到,也不會把受害者活著放回去。 “原本,他也是想殺了我們小姐,不留活口,可就在他想要下手之際,我們小姐剛好遇到一位高人,他正好經(jīng)過,救了我家小姐?烧嬲臑碾y,卻是從小姐回了府之后才開始的……” 說到這里,安盛平和徐延朔都點了點頭。的確,對于一個未出閣的女子來說,有什么比貞潔名聲更重要的。何況,那將她擄走的還是個臭名遠揚的禽獸。 “所以,你家小姐被救回來以后,便有人懷疑她的清白?” “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就算我們再怎么遮掩,那件事還是被有心人傳到了江家二老的耳朵里……” 常夫人說完,看了看釋空。釋空雖然沒有什么表情,但直到這一刻,眾人才明白他為什么會不顧家里的反對辭了官,還剃發(fā)為僧。原來,他唯有用下半生的孤寂才能夠償還這情債。 “小姐不堪受辱,也不想被人懷疑,絕望之下,只能以死來證明自己的清白!闭f完,那常夫人冷笑一聲,“只是小姐不知,她換來的卻是比被人糟蹋更不堪的流言! 如果方玉婷在這種情況下還執(zhí)意要死,那肯定是為了別的男子。 所以,才有了什么負心人一說,甚至有些人還說方玉婷死前被人騙去了身子,懷了身孕…… 這方玉婷也是個苦命的人,銀狐沒有殺了她,她卻被流言所殺。銀狐沒有玷污她,她卻被無知之人辱沒了名聲。 想到這里,宋慈突然有點明白為什么她只殺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了。 只是,既然他們已經(jīng)確定那“方玉婷”是被人假扮的,這說明假扮她的人,應該和她有些淵源。起碼,那人應該知道方玉婷是蒙冤而死,所以才會以她的名義來殺人。 除了這常夫人,又有誰知道她當年死亡的真相呢? “關于這件事,常夫人可有告訴過其他人?”宋慈問道,“請您務必如實相告,因為此事事關重大,極有可能與最近那女鬼挖心案有關!” “知道這事,且在這長樂鄉(xiāng)的,只剩下我和江公子,其余的人早就不在此地了! 她說這些時,表情十分淡然,很明顯她并不留戀過去。她現(xiàn)在過得很好,從一個小小的丫鬟變成曾經(jīng)名噪一時的迎風閣的四大護法之一常煜之妻,這身份猶如天差地別,想來也有著一番曲折。 和宋慈一樣,安盛平也有著同樣的疑問,“常夫人,既然那方家人都遠走他鄉(xiāng)了,你又為了什么而留下?” “這……”她似乎有些羞澀,即便已經(jīng)過了少女臉紅的年紀,可臉頰掛上紅云后,她依然美得令人陶醉,“實不相瞞,當年那救了我家小姐的高人,便是我現(xiàn)在的官人! “什么?你說常煜!” “不可能吧,那常煜不是……” 沒人想到她會這么說,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那常煜之所以會成為迎風閣的四大護法之一,不僅因為他功夫了得,更因為他一向無情,只要收了指示,不管是八十歲的老人,還是八個月的嬰兒,他都能下得去手。 他一生殺人無數(shù),從沒聽說他救過人,而且救的竟還是個女子! 常夫人見他們難以置信的樣子,幽幽笑了,“我知道他以前是個什么樣的人,也知道他在世人眼中是個冷血的惡魔?稍谖铱磥,他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相比,他才是真英雄、大丈夫……當年的事,小姐感激他,我也感激他。所以,所有人都走了我卻留了下來。而如今,他早就不再是當年那個殺手了,我也不是方家的丫鬟,我和他,只是一對平凡的夫妻,在這小地方過著我們平凡的小日子! 釋空目視著前方,不知為何,宋慈覺得他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 如果方玉婷不曾遇上銀狐,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變故,那釋空和方玉婷也能成為一對羨煞旁人的神仙眷侶吧。 “常夫人,宋某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夫人成全。” 常夫人蹙眉,“有什么事,宋公子請說! “宋某想要開棺驗尸! 此話一出,別說常夫人,連原本沉默不語的釋空都吃了一驚。雖然這個要求之前安盛平也跟釋空提過,可他根本不可能答應。況且,他雖然和方玉婷有婚約,但畢竟尚未完婚,不是一家人,因此他完全可以拒絕,聲稱自己沒有這個權利,也奉勸他們不要打擾逝去之人的清凈。 想不到,此時這個毫無背景的神秘青年竟會舊事重提。 “不行!”常夫人因憤怒而紅了臉頰,她強壓著怒火道,“先不說我只是個下人,沒有權利決定主子的事。就算我可以,我也不會答應!你們這么做,不怕遭天譴嗎!” “常夫人,您也說了,方小姐是無辜的,她死的時候已經(jīng)背負了太多罪名,如今這城里的挖心案又指向了她,您說,她冤枉不冤枉?” 常夫人沒想到他會這么說,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又落下了淚。 是的,小姐死得太冤了。 十年前,方玉婷就是死在了流言里,如今那些人又把這殺人的罪名扣到了她頭上。 十年前,方玉婷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沒辦法拋頭露面為自己辯解,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死了,更是說不出了…… “那也不能……” 這一次,常夫人的語氣明顯有了動搖。 “姐,”安雨柔適時將她的手緊緊攥住,柔聲道,“你我都是女子,你應該知道名節(jié)二字有多重要。當年,方小姐就是死在這事上,她最在乎的就是名節(jié)!可如今,她不僅被人誣陷是女鬼,還被誣陷犯下了多起殺人挖心的案子……如果她泉下有知,怎么能受得了這種侮辱!” 這一席話,深深地刺痛了常夫人的內(nèi)心,她呆愣了良久,這才轉過頭,哀怨地看著釋空。 釋空沒有說話,但這些勸說,無疑也說進了他的心里。 “阿彌陀佛……”釋空雙手合十,閉目搖了搖頭,然后跨步走了出去。 因為房中有男有女,還有寡婦和和尚,所以方才幾人談話時并未把屋門關上。此時,釋空跨步走出去,只留個落寞的背影,透著無限的凄涼。 常夫人似乎有話要說,但終究只是點了點頭,她望著釋空走遠的背影,輕輕合起了眼簾。她的手中一直拿著一串珊瑚佛珠,此時纖纖玉指一顆顆捻過,那珊瑚仿似血滴一般在她指尖轉動。 為了尊重死者,驗尸進行得十分隱秘,也沒有特意挑選日期,反正宋慈和阿樂總是隨身攜帶著工具,因此擇日不如撞日,他們叫了幾個寺廟里的小和尚幫忙,即刻就開始了。 從墳墓的完整度以及土壤的情況來看,這墳已有多年未動過了,所以關于女鬼從地里爬出來一說,明顯不成立。 挖出棺材時,倒是令眾人都吃了一驚,因為那棺木的材質甚至花紋都和幾位受害者家中發(fā)現(xiàn)的一模一樣。只是,既然這棺材埋在地下,那抬到幾位受害人家里的又是什么? 打開棺蓋,那方家小姐早就化成了一具白骨,全沒了生前的顏色。 常夫人畢竟是一介女流,而且還帶著女兒,不方便在一旁,便由安雨柔陪同,一起在山腳下的涼亭中飲茶。 而釋空則站立在不遠處,他幾乎沒有睜眼,一直在低聲地誦著經(jīng)文,為那方小姐超度。 “怎么樣?”待到宋慈終于站起了身,擦著額上的汗珠,安盛平這才遞過一杯涼茶,沉聲道,“真是方小姐嗎?” 宋慈拍了拍手,接過茶杯,飲了一口,“骨齡對得上,確實是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而且死了很久了! “這么說來,那女鬼真的不是方玉婷了?” “肯定不是,況且這墳頭多年沒人動過了,泥土的顏色和我在棺材上找到的也不同,這里的土質偏干,泥土發(fā)黃,那棺材上的泥土有些潮濕,而且顏色發(fā)黑! 安盛平點了點頭,“看來,還真是有人冒名頂替的。只不過……到底是誰呢,這人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她究竟是出于好心,想為那方玉婷打抱不平,還是單純地只是借了她的名字,想要嚇唬人而已?” 這些謎底都等著宋慈他們?nèi)ソ忾_,可隨著查案的日子越來越久,謎題反而越來越多。 安盛平不禁轉過頭,長吁了一口氣,卻看到那正站在不遠處誦經(jīng)的釋空。 不知為何,看著釋空緊鎖的眉頭下那緊閉的雙眼,安盛平突然覺得,他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悲傷。原以為,開棺驗尸會令釋空發(fā)瘋,可他卻出奇地平靜,好似那墳墓里埋的根本就是個陌生人,并不是他深愛了十年的女子。 也許,時間真能磨平一切,無論是熱情還是憂傷,最終都會煙消云散。 夜幕低垂,屋外雖是一片寂靜,但屋內(nèi)卻是燈火通明,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幾名穿著打扮艷麗的舞姬搖曳著婀娜的身軀,在燭影下放肆舞動。 席上斜倚著一華服公子,雖然年紀不大,但眼窩青黑,一看便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雖然唇角帶笑,但目光呆滯,左右臂膀各摟著個身穿薄紗衣裙的女子,一個正在幫他斟酒,另一個則用了雙純金的筷子,夾起一?局频米套塘饔偷臋烟胰,淺笑著送進他的口中。 那男子腳下還匍匐著一名艷麗至極的女子,容貌身姿遠在他身側那兩位美人之上。但此刻,這女子只能謙卑地俯在他的腳邊,眉目低垂,一雙纖細的小手輕柔地幫他揉著雙腿。和屋內(nèi)其他女子不同,這女子穿了件長及拖地的搖尾長裙,且布料厚重,將下半身包裹得嚴嚴實實。 男子偶爾會低下眼簾輕輕掃視她一眼,但眼神中不見半點柔情,有的只是一股令人隱隱發(fā)寒的暴戾氣息。 屋內(nèi)沒有其他客人,只在主桌下首放了一套客座。案幾上擺放著美酒珍饈,看來即便只有一位客人,這主人也沒有怠慢他的意思。 與那無精打采的主人相比,這客人倒是要風雅俊朗上幾倍。 他穿了件寶藍色直裰,袖口處縫金色纏枝暗紋,頭束一頂青玉發(fā)冠,上面雕著只栩栩如生的云雀,那云雀作展翅狀,口中還銜著一顆鏤空的金珠。他面頰干凈俊雅,鼻梁高挺,一雙狹長的鳳眼微微瞇起,仿似帶著無盡的笑意。 那客人雖是薄唇,看起來有些薄涼,但唇角帶笑,和他那雙眼睛倒也呼應,讓人看了有些挪不開眼。 堂上那主人摟著兩位美人,卻毫無半點興致,顯然已經(jīng)厭倦了。他面無表情地瞅著眼前一眾舞姬,意興闌珊道:“耘祁啊,她們說這歌舞是新排的,可怎么本王看著,跟之前那幾支曲子沒什么差別?” 那被他稱作“耘祁”的男子放下手中的酒杯,笑道:“是五王要求太高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碧雪姑娘那般身姿婀娜、歌聲曼妙,讓人一見傾心哪! 此話說完,那主人還未開口,他腳下匍匐的美人倒先愣了,她抬起頭,迅速瞅了一眼那位“耘祁”公子,眼神中滿是驚詫和埋怨。 “哎喲喲,難不成你對碧雪有這樣的心思……”那主人邊笑邊俯下身,用手輕輕抬起腳下美人的下巴,“聽聽,竟有人這樣夸贊你,要不要本王成全,把你賞給安公子?” 原來,這堂下坐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朝郡國公家的二公子,同時也是安雨柔和安盛平的二哥安盛乾。 這安盛乾字耘祁,而現(xiàn)在和他對話的正是當朝的五皇子—趙埛。 這兩人雖年齡相差不少,但拜在同一位先生門下,因此相識多年,算是至交。不過就算他二人關系再好,那碧雪也不敢承了五皇子的話。她本就驚恐,生怕主人懷疑自己與那位安公子有私,此刻聽到這番話,更是嚇得面無血色,垂頭狠狠地磕在地上。 “碧雪對主人絕無二心!主人不要!” 這五皇子捏著她下巴的手指宛若一把鐵鉗,全然不帶半分憐香惜玉之情,疼得她幾乎要當場落下淚來。 安盛乾雖然是挑起了這場爭端的始作俑者,但比起碧雪的驚恐和五皇子的憤恨來,他卻顯得滿不在乎,話鋒一轉,云淡風輕道:“不過再美的人,也有被厭倦的那日,我這里倒是有個小禮物,不知五王殿下有沒有興趣?” “哦,禮物?”五皇子挑起眉頭,手上的力道也輕了幾分。 安盛乾沒說話,舉起雙手,輕輕拍了拍。堂下立刻便有兩個身著青衣的壯漢應聲而入,這兩人提著個碩大的紅木箱子,三兩下便驅散了那群鶯歌燕舞的歌舞姬,將那箱子徑直抬到了五皇子的跟前。 五皇子被好奇心驅使,這才松了手,放過碧雪,朝那木箱走去。 “這是……” “您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五皇子見他不肯吐露,也不再追問,反正既然是“禮物”,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危險。于是,便放心將右手放到那木箱的蓋子上。箱子沒有鎖,因此只輕輕一抬,便打了開來。 隨著木箱蓋子的掀起,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迎面襲來。緊接著,五皇子那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也變得生動了。 箱中半臥著一位紅衣美人,衣衫似火,肌膚勝雪,眉如遠黛,唇若桃花……那面上系著條紅絹,遮住了一雙眼睛,讓人忍不住感嘆那雙眼若是睜開,會是多么動人心弦。 “這……” 五皇子怕是多年未見過如此絕色之人,竟有些語塞起來。 安盛乾笑了,站起身,微微一揖,然后繞過案幾,朝那箱中美人走去。 “此女名喚洛鶯,天生不能言語,她幼時便被賣入勾欄院,學得一身本領,只待成年后可以賣個好價錢。臣那日偶然見了,便覺得此女定能討五王歡心,便以重金將她贖出! “那她這眼睛?” “她的眼睛生得極美,就連碧雪姑娘怕也比不上! “既然如此,那為何要將她那雙眼蒙上?” “因為……”安盛乾的嘴角勾起一絲淺笑,“臣親手將她那對眼睛剜了出來! 此話一出,五皇子不禁愣在了原地。但片刻后,他卻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樣,撫掌大笑起來。 “哈哈哈,妙!妙!實在是妙!若是這世上只有一人了解本王,那這人必定就是耘祁你了!對嗎?” “五王抬愛!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似乎這殘忍血腥之事根本不足掛齒。殊不知此話聽在不遠處那仍匍匐于地上的碧雪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 她是王府舊人,初入府時,也曾日日受寵。這不僅因她生得貌美,更因為她精通音律、長袖善舞……可五皇子生性多疑,生怕她是有心人送到自己床上的奸細,硬是狠下心腸,命人將她的雙膝敲碎,又用鎖鏈牢牢禁錮,令她再不能起舞,也不能踏出王府半步。 而這安盛乾,因為深知五皇子的本性,在進獻美人時故意挑選了一個啞巴,還生生剜去那姑娘的雙目。這安盛乾雖出身名門,又生得一副俊雅的面貌,可這心卻比野獸還兇狠,根本毫無人性可言! “這洛鶯姑娘雖深得我心,可到底是個美人,如今沒了眼睛……豈不可惜!”五皇子感嘆道。 “臣聽說,一個人若是沒了眼睛,其他感官反而會愈發(fā)靈敏。”安盛乾說著,不動聲色地抬起手,用自己的大拇指輕輕摩挲著洛鶯姑娘那嬌艷欲滴的紅唇。 洛鶯的身子微微顫抖,朱唇輕啟,似有些留戀,又有些期盼地將安盛乾的手指含入了口中。 五皇子先是一愣,而后緊縮的眉頭舒展開來,揚起頭,大笑了幾聲。緊接著也不等安盛乾解釋,直接向前幾步,俯身將那洛鶯從木箱中攔腰抱起,邁著大步,朝內(nèi)室走去。 安盛乾看著他漸漸走遠,原本的笑容也慢慢收斂了起來,輕嘆了一口氣,拂袖離開。 出了大門,便有人候在一旁將備好的馬匹牽上來。安盛乾沒有接過馬韁,而是轉身上了一旁的馬車。 那馬車里有個身著黑衣黑褲,身形碩長的男子等在里面。他身背一柄長弓,馬上還搭著個箭筒,里面放了數(shù)支羽箭。那男子的臉上罩著個黑色錦紋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鷹隼般的眼睛,透著銳利的光芒,看起來頗帶幾分英氣。 男子看到安盛乾進了車廂,馬上屈身跪在了一側。 那黑衣人雖然周身帶著股叫人不敢靠近的戾氣,但跪在安盛乾面前時,微微屈身,低著頭,顯得十足謙卑。 “公子,事情可還順利?” 安盛乾沒有回頭,嘴角微微上挑,輕蔑一笑,“趙埛天性多疑,又怕死,當年他拜倒在那碧雪姑娘裙下,也總是擔心她是那左靖派來的細作,狠下心去叫人打斷了碧雪那雙腿……不過,這也不怪他,畢竟左靖這人不簡單,饒是我跟那左靖面對面時,說話也要先想上一想……” 安盛乾說著,又擺出一副把握十足的樣子,“一個像五皇子這樣的人,遇上個又聾又啞,還看不見東西的美人,自然是正合了他的心意,必定會愛不釋手,時時帶在身側。” 那黑衣人點頭,“還是公子考慮得周全! 說到這里,安盛乾略作停頓,目帶惋惜地看著那黑衣人,“任梟,你們師兄妹的忠心,我看在眼里,自然也會放到心里。鷂兒此番犧牲,我一定不會忘記,她這雙眼睛,也一定不會白白剜了去!” “公子言重了,只要能幫到公子,莫說是一雙眼睛,就是要了我們的命,我和鷂兒也不會有半點猶豫!只是,鷂兒雖不能言,可她耳朵并不聾,只怕五皇子有所懷疑……” 原來,這黑衣人名叫任梟,是那洛鶯姑娘的師兄。而洛鶯也并非真叫洛鶯,她本名為寧鷂,和任梟都是安盛乾身邊的暗衛(wèi),已跟隨他多年。 這寧鷂確實不能言語,但卻不是天生的,而是她七歲那年練功受創(chuàng)所造成的后遺癥。至于耳朵……其實她完全能聽到聲音,只是假裝又聾又啞。此番又被剜去雙眼,也不過是為了贏得五皇子的信任,好留在他的身邊,為安盛乾打探消息。 “這就要看鷂兒的本事了,”安盛乾意味深沉地笑笑,又將話題一轉,沉聲道,“對了,長樂鄉(xiāng)那件事,辦得如何了?” 任梟目光微怔,顯然沒想到主子的話題會轉到長樂鄉(xiāng)上,但很快就垂首道:“回公子,目前為止還算順利。” “嗯,那就好,我那個四弟啊,年輕氣盛,根本不懂得鋒芒太露,只會給自己惹禍上身!闭f著,又嘆了口氣,“不過他自己不懂,我這個當二哥的,卻不能不替他提防著,可不能讓他上了當,被人牽著鼻子走! “公子放心,有我們的人看著,四公子應該不會查到什么! “嗯,那就好……不過我聽說,他這次不止帶了徐大人過去,還請到他那個叫宋慈的朋友幫忙。” “是,據(jù)回報,四公子確實請了一個姓宋的書生過去! “哼,竟是真的啊,”安盛乾仿似若有所思地一笑,“那這事就不好辦了……還有,那董興邦也給我看牢了,他跟左靖共事多年,若是以他為突破,總能找到那老狐貍的把柄!” “是,任梟這就命人傳書過去,斷不會放松這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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