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首部以報業(yè)廣告部為題材的時尚青春職場小說,講述中國南方某報業(yè)廣告部光怪陸離的人事浮沉。幾任領導,幾經(jīng)顛覆,利益(貪欲)涌動之下各色人等嬉笑怒罵。在這座報業(yè)金字塔下,最高領導、中層、底層奮斗著;采編人員、廣告經(jīng)營人員、管理人員等等人物琳瑯大觀,以兩年為時間軸,展開的勾心斗角吞吐浮沉。 1禍起蕭墻 抹BB霜,勾眼線,涂唇彩,高仁愛5分鐘內把自己收拾干凈,搭起椅背上的LV包正要起身。采訪本、名片、報價單火速裝包,辦公桌上電話一響,她手一滑,心不在焉拎起話筒:“你好,健康生活部高仁愛…” “我是師昆杰,小高,你上來一下!彼拿偷匾痪o,該來的還是來了。 “是,師總。馬上!彪m然跟一家整容醫(yī)院企宣約好,天大的事沒領導的事重要。 二零零八年一月三十日,離春節(jié)只有五天。 深雪一口氣下了一個星期。 這一天,高仁愛做行業(yè)主管整一年。和許多被大雪滯留安城的外地人一樣,她仍在加班加點,慌慌亂亂進行年末掃尾。似乎帶著懺悔式的心情加倍努力,但她知道,針眼大的事都瞞不過師總,何況簍子捅到集團。 在華市晚報廣告部,高仁愛是個狠角,更是奇跡。 如果說報社是個染缸,廣告部就是染缸中的大染坊,虎狼之地。能“凈身出戶”的,已是萬幸;一般人,惹了一身騷還不落好名聲,比如,那個能說會道的呂蘭蘭。自認為名牌大學的,到廣告部做業(yè)務賤了她,想法多,愛拿主意拿性子,一向不服高仁愛領導;結果,高仁愛三下五除二,三個月讓她滾了蛋。 華市晚報已連續(xù)五年創(chuàng)下安城發(fā)行量之最,廣告部更是財大氣粗,指標連年上升,鋪就了歷任廣告部老總青云的仕途。每年中層競崗,多少人削尖腦袋爭著要來這流油之地,來淘金的,撈政治資本的,怎一個實惠了得。于是乎,老總走馬燈似的換,底下各行業(yè)主管也跟著新陳代謝地換。 每到年底,人人自危。內部流傳著這樣的說法:換屆陣痛,老總級別的叫“洗澡”,蝦兵蟹將是“泡泡浴”,大家一起來,洗洗真干凈。 和高仁愛一批進報社的幾個女孩子,在曹總主政的大好局面招進來,一路從大臺、客服順風順水,從沒嘗過泡泡浴的滋味。這群花花綠綠的女孩中,只有高仁愛扎了出來,只用兩年。 每個人都在尋思,這個不愛講話不顯山露水的女孩,憑什么扶搖直上?這個別人要奮斗10年的位置,憑什么落在她這個毫無背景的小女子身上?她如廣告部一朵奇葩,毫無顧忌地開在別人的毒舌下。那個被她一腳踹走的呂蘭蘭,多少次和別人提,高仁愛哪,那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能耐不多只能來事。其實呢,要說能來事,高仁愛比不過孫曉晶;要說會打扮,又不如魏嵐;拍馬功夫呢,根本不及許可可,但她靠著悶聲不吭的努力,讓人挑不出毛病的業(yè)績,一路過關斬將大浪淘沙,穩(wěn)打穩(wěn)扎最先登上行業(yè)主管的寶座。 眼下正到了“泡泡浴”時間,今年,一直沒有動靜,部門差不多已放假。 一個月前,高仁愛反復盤著年終獎的數(shù)字,離兌現(xiàn)的日子越近,心里越是忐忑,今年尤其如此。 下午四點,22樓華市晚報總編輯師總辦公室格外安靜。 她深呼吸一口,攏了攏額前的頭發(fā),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顯得干練大方;她估摸著師總要談匿名信的事,利用乘電梯的時間打起腹稿!岸!币宦暎鲭娞莸漠攦,似乎飄過一個男人身影,好像在哪見過,又完全記不起來。 走到過道盡頭,透過玻璃窗,她才恍然發(fā)現(xiàn),大雪又下了一天沒消停,沉沉壓在枝椏上、屋外的沿棚及一切單薄的探出物上;空氣里,隱約聽得這里那里“喀嚓喀嚓”的斷裂聲,靜靜的,格外驚心動魄。 “小高,最近報社有些你跟代理公司嚴總的閑話,你怎么看?”師昆杰尖瘦尖瘦,穿得單薄,若一塊栗色紙板插在椅子中。他語氣和藹,如話家常。 高仁愛稍微定了定一氣呵成,師總,從來安城晚報第一天起,我就一個事,拼命做業(yè)務。今年領導讓我做行業(yè),我知道,那是師總您信任我,我就一個事,完成數(shù)字,F(xiàn)在數(shù)字齊了,發(fā)布量比去年多200萬,有人寫信,全靠師總您一句話。 師總笑瞇瞇地望著她,不動聲色,金色的眼鏡框在橙色燈光下忽閃忽閃,微微抖動。 沉默一會,師總輕輕說,小高你不要多想,報社明天放假,這事我會專門派人調查處理。業(yè)務做好了,被人說和廣告公司濕搭正常;我一直有一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小高,這次的事情如果涉及到別的人和事,你一定要年前寫個東西發(fā)到我郵箱,我歡迎。他似乎還有話說,辦公桌上電話響起,便順勢擺手示意她出去。 高仁愛暫時松了口氣,到盥洗室用冷水猛地沖了把臉,剛描的眼影漸漸含糊,師總的話也在腦海漸漸打起架來,她著實不明白:信上說和老嚴有貓膩,這會師總竟出來撐腰。信寫到集團了,師總話還準嗎?寫信人是誰呢,是想整我嗎,我才多大顆豆啊,犯不著。想拔蘿卜?好像也不是。 不知不覺回到辦公室,她借口雪大推掉跟企宣的赴約。時針指向六點的時候,雪下得越發(fā)沒了章法,高仁愛收到一條短信,不等看完,奪門而出。 天荒人怨。 媒體報道說,全國罕見的雪災重鎖中國東南、西南各省市,地處中高緯度的安市竟也一直未見停。天地間白茫一片,頃刻間,這濱江小城籠罩在一片春寒料峭的肅殺之氣中,就連幾年不結冰的河床岸堤也重又頑強堅挺起來。 半小時后,高仁愛來到麥基廣場五樓的“洋蔥”茶餐廳。隔著落地大櫥窗,雪花簌簌,依稀能聽到轟轟的車流、人聲,和大風穿梭在高樓之間呼嘯而過的尖銳刺響。 餐廳里人聲沸騰。 碗碟碰碰敲敲,出張打牌嬉鬧,情侶抱做一團打情罵俏,如出爐膛的一籠籠包子,散透著大口熱氣。顯然,嚴駿飛故意選了嘈雜的店,有掩人耳目的意思,高仁愛不計較,暗暗佩服嚴駿飛心思細密。 一落座,嚴駿飛斜探出身子,整個人扭成大大的“X”,時而左,時而右,微微搖晃;他聲音低低的,嘴巴像茶壺蓋一樣吧——嗒——吧——嗒緩緩分合,小眼卻在細細的鏡框后快速做圓周運動,亮亮的,忽閃忽閃,儼然一只躍動的松鼠。 良久,他說,得兜住,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 好,我照做。高仁愛有氣無力。 檢查結果出來了沒?最后,嚴駿飛歪著嘴,似有似無地哼了聲。 明天下午拿化驗單子去,放心,一時死不了。高仁愛多少有些鄙夷,冷笑一聲說。 這時,大臺主管葛靜來電話,噼里啪啦說了,嚴駿飛有什么牛逼啊,他算個球。 獅子要問我,你放心,我站你這邊。無關痛癢恰到好處。嚴駿飛一邊聽得只字不落,拳頭能捏出血。 高仁愛則面露尷尬,想著有了“總管家”葛靜的小旗兒,心能稍稍放了放,畢竟葛靜這棵常青樹行走江湖十幾年,她肯幫說話,多少會留響。 曹立剛和獅子不合?嚴駿飛把意大利面攪成一團,忽然問道。曹立剛曹總在廣告部總經(jīng)理的位子坐了快三年了。 有傳言說要走了,要不要…?高仁愛做出個數(shù)錢的姿勢。 有那個必要了嗎?人走茶涼。我來辦這個事,點個卯應付過去吧。你不用管了。 嚴駿飛悶頭吃面,順手摘下眼鏡丟一邊。 高仁愛仔細看過去,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陌生而丑陋。 第二天,雪越發(fā)吃緊,黃慘慘一片,糊成個大面團子。 素來適應中國南方冬天的安城人哪里想到,今年的春節(jié)會這樣記憶尤深地度過:高速停運、過江大橋封鎖、發(fā)往全國的鐵路、公路、貨運全線擱淺,橙色警報一個接一個襲來,蔬菜斷貨了,雞蛋漲價了…….安城70歲以上的老人們依稀記得最近一次的大雪已經(jīng)是1983的事了,早間最新的氣象預報稱,江邊紫陽洲的積雪厚度更是創(chuàng)下了48年之最。 一上午,她開始不斷查銀行查帳戶,看年終獎到了沒有,她知道,那個數(shù)字代表著自己在最大領導心中的分量,更能從數(shù)字中嗅出這事的進展來。到底是誰?什么居心?她反復問自己,慌慌亂亂細細碎碎。她又回想師總話里的意味,什么是涉及到其他的人,寫個什么材料怎么寫?她后悔昨天沒跟嚴駿飛深聊,正準備撥出電話,嚴駿飛短信進來:老鯊魚會出來說話,你快沒事了。 高仁愛如獲至寶,雪霽云開。她知道,老嚴辦事一向穩(wěn)當,并且善于渾不知鬼不覺把事干得漂漂亮亮,跟他總把西裝燙得筆挺方正一樣漂亮。她也知道,有了老鯊魚和獅子兩個子兒,這事算是定了性。 她當即打的去人民醫(yī)院拿了化驗報告,醫(yī)生說,急性盆腔炎,需要趕緊住院治療,高仁愛明白現(xiàn)在不是養(yǎng)病的時候,開幾副藥消消炎,抓好藥迅速回了家。 高仁愛在城南安泰區(qū)買了個小公寓。 38層的精裝修單身小盤,50平,單價過萬。一個月前,剛搬來的時候,著實興奮了一陣子,沒添一件家具——精配的設施讓她覺得完備得很,天堂一般。 她隨手在街心公園摘幾株亂草一朵野花,拿只瓶子插上,做個點綴,屋子登時亮堂起來,她覺得幸福生活就那樣的。 不久,弟弟高偉恩背著大解放包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一下車直奔來,水沒喝上,咧開黑臭的大嘴直笑,姐,爹說你出息,俺奔你來了。 高仁愛想了想,小間給弟弟吧,誰讓他是自己親弟弟呢。 偉恩一聽樂了,喜滋滋的,拿出一沓煎餅、有點發(fā)黑的疙瘩和大蒜味的拌黃醬。他邊把“寶貝”一一塞進床底下,邊扭著脖子說,姐,爹說,咱要扣著吃,半年的口糧。俺忘性,溜了大蔥,俺讓二姐來的時候捎上。果然,妹妹仁慈和她合住西邊的大間,屋里每天有了酸咸的蔥醬味。 高仁愛給弟弟報了安泰烹飪學校學廚,兩年四個學期,一個學期就要五千塊。一個月下來,紅案白案都沒學成,高仁愛說,得,你學面點好了,將來開個包子店不錯。妹妹仁慈和姐姐不一樣,活潑得很,貪玩偷懶。晃蕩了幾天,很快得了個酒店服務員的工作,用她的話說,那是與人打交道的活,她在行。 仁慈工作的安泰酒店在安泰路上,規(guī)模不大不小,老板黃胡子是嚴駿飛拜把子,看高仁愛眼風,只給她端端碗洗洗刷刷,一月給兩千。這幾天,老三念恩也過來湊熱鬧。公寓太小,只能打地鋪。 念恩在一所名牌大學念人力資源,大四快畢業(yè)了,工作沒定下來,又第一次趕上回不了家的天氣。高家三姐妹中,數(shù)念恩最俊俏,皮膚白皙身材高挑,跟不是一爹媽生的似的。高仁愛則眉眼大了一圈;到高仁慈,又放大一圈。 高仁愛跟念恩偉恩兩個圍著取暖器聊天。念恩眼尖,看到沙發(fā)上的LV包,笑說,大姐,這包包……高仁愛假裝支著筆記本電腦專心寫東西,半天探出頭,不慌不忙說,哦,高仿啦,姐我是買得起的人嗎?你喜歡就拿去。念恩立即一陣喜悅的神色,一會又消失,閑閑說,算了,還沒畢業(yè),怕同學閑話。念恩年輕落寞的表情,淡淡自然,燈光下映照出來,真的美。高仁愛打心底里羨慕,自己一晃奔三了。 偉恩不知從哪拿來雙球鞋,沾滿雪花,放取暖器上烘烤,一陣陣臭味襲來,念恩皺起眉毛,把鞋扔下去;偉恩不答應了,又放回去。高仁愛看在眼里,說念恩,干嘛嫌你弟鞋臭?他學廚的人,鞋子越臭說明跑得勤;跑得越勤,師傅越喜歡。念恩嘴一努,說姐你偏心。 三人一搭沒一搭聊,聊偉恩包子店計劃,念恩找工作的事,至于生病和匿名信的事,高仁愛只字沒提。 忽然,地板縫灘出細細的水道,她大叫不好,水管漏水了。 原來仁慈在緊挨大門的衛(wèi)生間洗衣服。仁慈不會用洗衣機,從來都手洗,每洗回衣服都得水漫金山。白天,黃胡子準她年底回家,仁慈千恩萬謝的,看雪深一時回不了家,手頭閑著,卷起幾天沒洗的衣服,哪曾想汪了一屋水,客廳地板跟著遭了殃。高仁愛氣不打一處來,正要發(fā)作,弟弟偉恩快步到廚房說,大姐,包子熟了,快來嘗嘗。 高仁愛拉上念恩,對仁慈說,你們先過去吃包子,我來清理水。 高仁愛趟水去收拾,嚴駿飛短信進來:晚八點黃胡子那,老鯊魚有話交待。 高仁愛知道是匿名信的事。 心里琢磨著事,高仁愛緩緩走過來吃包子。偉恩圓頭圓腦的,手藝很不賴,關鍵動了心思,包子面皮混了粗糧,細膩膩又粗粗香,高仁愛一口氣吃了好幾個。 這種皮兒的陷兒不能滿滿兒肥,混點素的,和粗糧皮最合口,同俺們老家的煎餅果子有一比,大姐,我就是順著這個道理琢磨出來的,你看,還成?偉恩傻呵呵樂著。 念恩一個包子下去,繃著臉不聲不響走開了。 高仁愛夸起弟弟,偉恩,不錯,老靈光的。 忽然,她想到什么,轉身說,仁慈,黃胡子那兒你請個假吧,明年再說。 仁慈塞了滿嘴包子嘟囔道,黃經(jīng)理早準了我回家看爹哩。 高仁愛想是嚴駿飛提點了,回頭想著身子落下了病,屋里水盈盈一團糟,衛(wèi)生間浮起的水點,晃眼晃眼,上上下下,失了神。廚房里弟弟妹妹黑紅的臉層層疊疊,無數(shù)只混混糊糊的眼四周亂眨;一籠新包涼了,活潑的氣色陡然消退;弟弟還做了別的菜,櫥柜上擺著圓溜溜的年貨,高仁愛眼里有點濕、有些眩,腳下一滑,險些一個踉蹌,在心里深深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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