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調(diào)查一宗販毒案期間,老刑警俞德昭遭暗算丟失了佩槍,還被誣陷與毒販勾結(jié),因此被撤銷職務(wù),最終含恨自殺。為了查明真相,給父親洗清冤屈,俞成麟發(fā)憤圖強,決定報考警校。穿上警服的俞成麟,六年后如愿以償成了刑警中隊長。而后他不顧父親勸阻,暗中調(diào)查這樁舊案,卻阻力重重。當年的案卷不翼而飛、知情人對此案諱莫如深、丟失的佩槍依然不知所蹤,這一切的背后,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操縱,讓他處處掣肘;更令他驚駭?shù)氖撬救艘簿砣胍黄饸⑷税,險些身陷囹圄。隨著調(diào)查的深入,他發(fā)現(xiàn)父親的自殺另有隱情,而那支丟失的佩槍就是打開迷宮之門的鑰匙。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曾經(jīng)的戀人為爭奪數(shù)十億家產(chǎn)精心策劃的陰謀……隨著案件的偵破,官場斗爭、販賣毒品、商海浮沉、人性裂變接連上演,“鬼槍懸案”的真相也逐漸被緩緩揭開…… 第一章我成了殺人兇手 一 我開著車,以最快的速度趕往九洲會所。這時是晚上八點多,因天氣寒冷,大街上的人和車都不是太多。九洲會所是迦城市著名大公司九洲實業(yè)集團的內(nèi)部賓館,在九洲集團總部的隔壁,裝修很豪華,集餐飲、娛樂、住宿于一體。我外出辦案時曾多次路過那里。我是迦城市公安局迦南分局刑警大隊一中隊的中隊長。我年紀輕輕能當上中隊長,是因為辦案能力很牛叉。 我去九洲會所,是找我的未婚妻黃瑩瑩,她可能被限制人身自由了。限制她人身自由的是九洲集團下屬的九洲房地產(chǎn)公司總經(jīng)理康大軍?荡筌娛俏覐男〉酱笫畮啄甑某鹑,我們之間的恩怨糾葛一天一夜都說不完。這么說吧,他如果死了,我會高興得喝下一斤白酒,把自己弄醉——雖然我喝白酒的最高記錄是六兩。 我的未婚妻黃瑩瑩今天忽然聯(lián)系不上了。上午打她的電話,關(guān)機;下午打她的電話,還是關(guān)機。她是一家貿(mào)易公司的總經(jīng)理,平時業(yè)務(wù)繁忙,手機是很少關(guān)機的。她也知道今天我會給她打電話,知道我找不著她會著急。她的手機關(guān)機,我能想象到的最大的一種可能,是她被康大軍限制了人身自由,手機被康大軍關(guān)上了。 最近瑩瑩攤上了一件大麻煩事。她的公司作為中間商為康大軍的房地產(chǎn)公司供應(yīng)建筑材料,五百六十萬元的貨款,康大軍故意耍賴不給她結(jié)賬。而向她供貨的建材商卻找她要錢,逼著她三天以內(nèi)將貨款結(jié)清,不然就起訴她?荡筌姴唤o她錢,她就沒錢給建材商。今天她的手機關(guān)機,我懷疑她去找康大軍了,去向康大軍求情。剛才我給康大軍打了個電話,這才知道瑩瑩確實是去找他了?荡筌娫陔娫捓锏靡獾卣f,他已經(jīng)給我戴了綠帽子,我要是去晚了,我頭上的綠帽子就多得數(shù)不過來了。 我簡直要氣炸了,急忙開車趕往九洲會所。這天晚上我是和我們中隊的指導員陳劍一起吃飯。陳劍不僅是我的好搭檔,也是我的警校同學和鐵哥們兒,外號叫“大嘴”。車本來是大嘴開著的,確認瑩瑩在九洲會所后,我讓大嘴停下車,把他從駕駛室里拽下來,自己鉆了進去。大嘴很麻利地繞過車頭,坐在副駕駛座上,一個勁兒地勸我:“哥,沖動是魔鬼,千萬要冷靜,千萬要冷靜!”我不理大嘴,把車開得飛快。 到了九洲會所,我把車停在樓下院子里,就往樓上沖。大嘴緊緊地跟在我身后,嘴里不停地說著“沖動是魔鬼,要冷靜不要沖動”之類。這些話他已經(jīng)說了一路子了,我都聽煩了。我一進樓門,就有一位身穿紅色套裙的女服務(wù)生迎上來,微笑著說“歡迎光臨”。我大聲問康大軍的包間在哪里。女服務(wù)生怯怯地看著我,支支吾吾的不敢說。兩個保安走過來,問怎么回事。大嘴從褲子口袋里掏出警證,向兩個保安亮了一下,大聲喊:“退后,警察辦案!”我瞪著那兩個保安和那個女服務(wù)生,又大聲問:“康大軍的包房在哪兒?”那兩個保安躲避著我的目光。那個女服務(wù)生躲在兩個保安身后,通過耳麥小聲和什么人說話,我猜測可能是向會所的經(jīng)理匯報。 沒人告訴我康大軍的包間是哪個房間,我就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踹門,先從一樓開始踹。一連踹開了好幾個包間,都不是。大嘴跟在我身后,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哥,腳疼了吧?沖動是魔鬼,累了就歇會兒!贝蟾盼业臉幼雍芸膳拢笞於紘樦。我確實有些累了,一開始是一腳就能把門踹開,后來得兩腳或者三腳。我一連踹了十幾個房間的門,累得氣喘吁吁。這時,一個身穿深藍色職業(yè)裝的女士走過來,自我介紹是這兒的經(jīng)理,說康總的包間在二樓208房間,并帶我和大嘴上樓。 到了208房間門口,還沒等女經(jīng)理敲門,我憋足勁,飛起一腳,“咣當”一聲就把門踹開了,接著沖了進去。包間里光線有些暗,MTV里正在播放一首歌,聲音很大。我隱約看見六七個人坐在沙發(fā)里,邊喝啤酒邊唱歌。我進去之后,音樂戛然而止,房頂?shù)牡鯚粢惨幌伦恿疗饋。我打量著坐在沙發(fā)里的幾個人,當中那個是康大軍,其他幾個年齡稍小,看上去像是他的小兄弟。我以為瑩瑩也在這個包間里,卻沒有。我使勁瞪著康大軍,他卻不看我,嘴里還在哼歌,搖頭晃腦的,很陶醉的樣子。 我站在康大軍跟前,踢了踢他面前的茶幾,大聲問瑩瑩在哪里。他白了我一眼,語氣里帶著挑釁的意味,說:“俞警官,你踹了我的門,還扯著嗓子吼,怎么像個野孩子,這么沒教養(yǎng)?”他的那幾個小弟也白楞著眼珠子,很不友好地瞪著我。有個頭發(fā)焗成灰色的小青年掏出手機,嬉皮笑臉地對著我拍。 我又照寬大的木質(zhì)茶幾使勁踹了一腳,上面的幾瓶啤酒咣當咣當摔在地上碎了。一個小青年馬上站起來,去門口叫來一名服務(wù)生,把碎玻璃打掃干凈。康大軍鼻子里“哼”了一聲,狠狠地瞪著我,看上去像要發(fā)作,卻又忽然變了臉,拿腔做調(diào)地說:“哇,俞警官醬紫好好可怕喲,可嚇屎寶寶了。” 如果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孩子——比如瑩瑩——用這種腔調(diào)和我說話,我會很開心,但聽康大軍這么個腔調(diào),只覺得肉麻和惡心,脊梁溝子一陣發(fā)涼,頭皮一陣發(fā)麻。好在康大軍馬上又變回了正常的腔調(diào):“想打架是不是?好啊,我奉陪。哈哈,來呀俞成麟,快動手打我呀! 這個房間里,康大軍的小兄弟有六七個,如果真打起來,吃虧的肯定是我。我練過擒拿、格斗,但因這里空間太狹小,有勁也使不上,頂多能打趴兩個。大嘴會幫我打的,但頂多也能打兩個。我不能上康大軍的當;即使能打過他們,我也不能動手,因為我不是來打架的,是來找瑩瑩的。 我再次大聲問瑩瑩在哪兒?荡筌娤铝鞯匦χf:“瑩瑩在哪兒?當然是在床上啦。哈哈哈,她的滋味真不錯呀,讓我銷魂奪魄、飄飄欲仙,三月不知肉味。”說著,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九洲會所的房卡扔在茶幾上,“401房間。剛才她還在那兒,現(xiàn)在走沒走我就不知道了,表弟! 在康大軍掏出房卡之前,我都不敢或不愿確信他對瑩瑩做了什么,還抱有一線希望,認為他沒有那個膽量?吹椒靠,我不得不相信了。他還稱呼我“表弟”,這也是對我莫大的侮辱。我的腦袋“嗡”了一聲,仿佛渾身的血一下子都涌到了腦門上。我把拳頭攥得嘎嘣嘎嘣響,高高地掄起來,朝康大軍撲了過去。這時大嘴從后面緊緊地抱住了我的腰,說:“哥,千萬別沖動,沖動是魔鬼。” 我朝康大軍大吼:“康大軍,你這個爛人不得好死,我會弄死你的!” 康大軍嘴唇哆嗦著,臉色變得煞白,再也沒有了剛才的張狂。我掙脫了大嘴的胳膊,抓起茶幾上的房卡,沖出了包間,向四樓跑去。大嘴緊跟在我的身后,自言自語地嘟囔:“我的個哥哎,你發(fā)起飆來簡直太嚇人了,弟弟今天還是第一次見識! 我跑到四樓,找到401房間,用房卡打開門,進了房間。大嘴跟著我進去,我一把把他推了出去,大聲呵斥:“在外面等我!” 房間里沒開燈,一片漆黑。我借助手機上的手電筒的光亮,在墻上找到了開關(guān),把頂燈、廊燈、床頭燈都打開,卻沒看見瑩瑩。房間里很亂,地上散落著女人的外衣、胸罩和安全套、揉成團的衛(wèi)生紙。我認出地上的衣服是瑩瑩的,正準備去衛(wèi)生間找,卻看見墻角的窗簾動了一下。我趕緊撩開窗簾,正是瑩瑩。她用毛毯裹著身子,蜷縮在窗簾后面,神情呆滯?匆娛俏,她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眼淚卻嘩嘩地流了下來。 我拉開裹著瑩瑩身體的毛毯,見她渾身上下只穿了件內(nèi)褲,胸部、背部和腿上到處是一道道的抓痕,有的抓痕還在流血。我脫下自己的外套給瑩瑩穿上,撿起地上的幾件衣服拿在手里,抱起她離開了九洲會所。瑩瑩這個樣子,我不能帶她回我家,不然媽媽會很難過;因建材商催款催得急,瑩瑩的房子抵押給典當行了,也不能回去住了。我只能帶她去住賓館。大嘴開車把我和瑩瑩送到我們分局附近的海泰商務(wù)賓館,幫我們開好房間,把車鑰匙塞給我,自己打車回家了。 我抱著瑩瑩上樓的時候,她在我懷里睡著了。進了房間,我把她輕輕地放在床上。她抓過一個枕頭抱在懷里,撅著屁股往床上一趴,馬上就睡過去了。我把被子給她蓋好,坐在床邊的沙發(fā)里邊抽煙邊打量著她,摤撃樕喜粫r現(xiàn)出痛苦的表情,有時使勁皺著眉頭,有時撇著嘴要哭的樣子,有時還斷斷續(xù)續(xù)地低聲抽泣。 我心里一陣陣疼痛,刀鉸般難受。一是心疼瑩瑩,她從小生活在單親家庭,和媽媽相依為命,媽媽卻早早地過世了,她太苦了;她需要愛,卻又偏偏受到了這樣的傷害。即使是一個陌生人,也會心疼她的,更何況是深愛她的我。二是,我無法忍受康大軍給我的屈辱,他這個爛得不能再爛的爛人給我戴了綠帽子。當然,我心里也有些埋怨瑩瑩。我認為她不該去求康大軍。她和康大軍打交道兩年多了,知道康大軍一直打她主意,也應(yīng)該知道去求康大軍會自取其辱,這對她自己和我都是一種傷害。她應(yīng)該和我一起想辦法,而不是一意孤行。 我心里很亂,在房間里坐不住,就拿上車鑰匙,穿上外套,輕輕地帶上門出去了。我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是11:38。房間在二樓,我沒坐電梯,走下去也只需兩分鐘。我開著車在大街上跑了十幾分鐘,這時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從賓館出來要干什么。到了一個路口,我準備調(diào)頭回賓館。這時,忽然有一輛黑色的“路虎攬勝”從我右側(cè)超過去了,速度很快,擦著了我的車。他姥姥的,有錢就牛逼嗎?開好車就可以欺負人嗎?我本來就窩了一肚子火,于是一腳油門追了上去,非要看看開車的二逼是個什么爛人?墒,我的這輛捷達老爺車怎么是路虎的對手,追了不到三分鐘,路虎就沒影了。這時,又有一輛深灰色的保時捷越野車“日——”地超了我的車,跟在那輛路虎后面。我留意了一下,路虎和保時捷都去了迦城著名的富人區(qū)——龍湖別墅區(qū)。我罵了一句“他姥姥的”,調(diào)頭回賓館。 回到海泰商務(wù)賓館,我到了停車場沒有馬上下車,而是搖下車窗玻璃,連著抽了兩支煙。窗外的冷氣灌進車里,不一會兒我就凍透了,不住地打哆嗦。這時我仍然覺得心里很亂;氐椒块g后,我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是0:57。我悄悄地俯身打量著瑩瑩,摤撟炖镞蘖▎鑷5睾爸裁,臉頰上有兩道清晰的淚痕。 我去衛(wèi)生間洗了個澡,準備睡覺。房間里的床是雙人大床,寬約一米八。我怕不小心弄醒了瑩瑩,就沒上床睡。我把椅子挪得離床近一些,坐在上面,把兩腿搭在床上,居然覺得很舒服,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夜里我做夢康大軍被人殺了,都笑醒了。 二 康大軍真的被人殺了。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手機響了。我打了個激靈,急忙翻身找手機(平時我的手機都是放在床邊),卻差點從椅子里跌倒在地,這才知道是睡在椅子里。我揉了揉眼睛,從椅子旁邊的茶幾上抓過手機?戳艘谎厶柎a,是我們刑警一中隊的值班電話。這時是早晨五點,這么早給我打電話,手機還響了那么長時間,肯定是有大案子了。果然,我接起電話,值班刑警劉洋告訴我,龍湖別墅區(qū)發(fā)了一起命案,110指揮中心通知我們中隊的民警馬上去現(xiàn)場。 我睡了不到四個小時,中間又笑醒了一次,現(xiàn)在頭疼欲裂。我打著哈欠,躡手躡腳地去衛(wèi)生間洗漱,之后悄悄地出了門。我離開的時候,瑩瑩翻了個身,并沒有醒來。 殺人案件屬于重大刑事案件,在我們轄區(qū)每年都會發(fā)生幾起。從公安部到迦城市局,都要求命案必破。每發(fā)一起命案,我們都得好一陣子忙活。 1月份的凌晨五點,天還很黑,可是今天外面卻很亮。夜里下雪了,這時已經(jīng)停了,到處是白茫茫一片。地上的積雪厚約五公分。迦城的冬天,通常元旦后的半個多月是最冷的,大雪一般也是這個時候下。今天是1月4號,這場大雪提前了。我開著那輛捷達往龍湖別墅區(qū)趕,路上看見幾輛清雪車和一些環(huán)衛(wèi)工人正在清掃積雪。 命案現(xiàn)場在龍湖別墅區(qū)里面。龍湖別墅區(qū)是九洲集團房地產(chǎn)公司開發(fā)的高檔社區(qū),里面有一百多棟單體二層別墅,哪一棟都價值上千萬元,住在這兒的都是有錢人。小區(qū)的物業(yè)費也極其昂貴,每平米每月高達三元,是整個迦城市物業(yè)費最高的小區(qū)之一。物業(yè)公司為業(yè)主提供的是周到的“管家婆”式的服務(wù)。門口有保安站崗,進入需要門禁卡;外人進去找業(yè)主,需業(yè)主給門口的保安打內(nèi)線電話確認。比一般的機關(guān)都難進。要不是里面發(fā)了命案,我還真沒有機會和正當理由進去看看。 我趕到時,110警車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場,拉起了警戒線,F(xiàn)場在一棟別墅的院子里。法醫(yī)已經(jīng)到了,正在勘查現(xiàn)場;我們中隊的劉洋也在法醫(yī)旁邊蹲著,好像在查看地上的血跡。車庫的門開著,一具男性尸體趴在車庫里面的地上,地上血跡斑斑,已經(jīng)結(jié)成了冰。 別墅外面到處是厚厚的積雪。我想這場大雪下得真不是時候,蓋住了兇手的腳印,這給案件的偵破帶來了很大的困難。不過還好,我看見車庫里面有一個攝像頭,正對著車庫的門,應(yīng)該能拍到案發(fā)的整個過程。我感覺這個案子不難破,我很有信心。 劉洋抬頭看見我,站起身迎過來。我問他什么情況,他故意賣關(guān)子說:“頭兒,我估計你做夢都不會想到死者是誰! 我看了尸體一眼,因是趴在地上,看不清臉。劉洋不動聲色地說:“康大軍。” 我驚訝得“啊”了一聲,急忙上前兩步,蹲在法醫(yī)身旁,看了看尸體的臉。沒錯,真真切切就是康大軍。 我站起來,點了一支煙抽起來。我一時無法形容內(nèi)心的感受。高興嗎?有那么一點。長這么大,我最恨的人就是康大軍。昨天晚上他侮辱了我的未婚妻,我都恨不能親手殺了他。我忽然想起,夜里做夢我都夢見他被人殺了,做夢希望他死,他真的死了,這個夢太準了。從小到大我做過無數(shù)的夢,這一個是最準的?墒,和高興相比,我心里更多的是難過?荡筌婋m然可惡,但還沒有壞到死有余辜的地步。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的那些場景一個個浮現(xiàn)在我眼前。我們都是警察的孩子,從小在一個院里長大,又在同一所小學上學,在一起的時候比較多,本來應(yīng)該成為好朋友才對。沒想到,從小到大卻是一對冤家,積怨那么深;當然,這和上一輩的糾葛也有關(guān)系。我心里難過大概也是因為這些事情讓我感到遺憾。 法醫(yī)小李經(jīng)過勘查,得出了初步結(jié)論:兇手用鈍器襲擊了死者的后腦,死者還沒有還手,胸腔和腹腔就被兇手接連捅了六刀,心臟、肝臟、肺等器官上都有很深的刀口,幾乎刀刀致命?荡筌姳粴⒌臅r間,大概是半夜十二點左右。更詳細的結(jié)論,待尸檢后才能做出。現(xiàn)場沒有搏斗的痕跡,這里應(yīng)該是第一現(xiàn)場。 九洲集團房地產(chǎn)公司總經(jīng)理康大軍,在自己車庫里被殺。這消息當天上午就在迦城傳開了,成了一個極具轟動效應(yīng)的爆炸性新聞?荡筌姰吘故且粋比較知名的公眾人物,社會知名度和關(guān)注度高。他經(jīng)常上電視,《迦城日報》還刊登過關(guān)于他的成長經(jīng)歷的整版的專訪。那篇專訪很勵志,說康大軍從小就品學兼優(yōu),還通過自學拿到了EMBA學位等等。他的左手是殘疾的,是小時候被我用燒熱的鐵塊燙傷的。因此,關(guān)于他左手殘疾的說法,我特別感興趣。文章里說,他的左手是在一次安全事故中為搶救施工工人,不慎被砸殘的。也不是報紙犯賤沒底線,應(yīng)該是康大軍太能吹,把記者給騙了。這樣的專訪其實是軟廣告,誰拿錢給誰吹?荡筌娫趺凑f,記者就怎么寫?荡筌娫谄胀ü娭邢碛泻芨叩闹,在地產(chǎn)界就更不用說了,是最新一屆“迦城十佳地產(chǎn)商人”。報紙、電視、網(wǎng)絡(luò)里都有很多報道。大街上也有很多九洲房地產(chǎn)的燈箱廣告,上面是康大軍的一幅照片,他坐在豪華的辦公室里,西裝革履,戴著金絲眼鏡,背后是一個巨大的書架,看起來逼格很高。只有我和了解他的人知道,他那個書架上的書只是擺設(shè),他恐怕一本都沒看過,甚至擺上去就沒動過。他其實是一肚子青屎,可是外人誰也不知道他在裝逼。 康大軍被殺案件,給我們分局帶來了巨大的輿論壓力。迦南區(qū)的治安是如此不堪嗎?老百姓的安全還有保障嗎?諸如此類的質(zhì)疑聲將會鋪天蓋地地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和社交媒體上。這個案子必須盡快偵破。因該案發(fā)生在我們轄區(qū),我作為刑警中隊長,按照慣例,肯定是破案的第一責任人。因車庫里有攝像探頭,我對盡快破案還是有信心的。在向我的頂頭上司、分局刑警大隊的大隊長李超匯報的時候,我拍著胸脯這樣向他保證。 聽了我的匯報,李超大隊長心里有數(shù)了,又帶我去向局長張瑞山匯報?荡筌姷母改缚禆|升和何久姝也在張局長辦公室里。他們面無表情地看我一眼,我面無表情地看他們一眼,沒打招呼,甚至頭都沒點。 康東升和何久姝兩口子,打我記事起就認識他們?禆|升和我爸爸一樣,也是警察,而且還是多年的同事。我們兩家曾經(jīng)在迦南分局的同一棟家屬樓里住過很多年。后來康東升當了另一個區(qū)——迦北區(qū)——公安分局的局長,搬走了;去年我爸爸服用安眠藥自殺了。我爸爸是因為遭康東升陷害,抑郁而死。我爸爸和康東升之間的恩怨糾葛,一天一夜也說不完。 康大軍的媽媽何久姝早年是個交際花,和別的男人生下了康大軍。沒錯,康東升并不是康大軍的親生父親,他被別人戴了綠帽子。我已記不清多久沒見過何久姝了,最少也有六年了。她今年大概五十三四歲左右,已經(jīng)沒有了當年交際花的姿色,眼角和眉間的皺紋很深,頭發(fā)花白,臉上的皮膚明顯下垂,神情呆滯、憂戚。六年前還是個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的中年婦女,現(xiàn)在分明是個老太太了。 我和李超向張瑞山局長匯報案情的時候,康東升和何久姝在旁邊的沙發(fā)上坐著認真地聽?禆|升臉色鐵青,不住地抽煙、咳嗽。從他臉上看不出悲痛和難過,別的表情也看不出來。如果他是康大軍的親爹,大概不會這樣。何久姝不停地抹眼淚,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來。我不正眼看他們,但用眼睛的余光能瞥見他們一直看著我。我簡單介紹了一下案情,向張瑞山局長表示,我有信心盡快破案。張局長要求我盡最大努力,別的沒再說什么。我和康大軍雖然積怨很深,早就恨不能他死,但他被人殺死了,我作為一名刑警有義務(wù)有責任為他伸冤,這是我的職責。 張局長下令,舉全局之力,全力偵破康大軍命案。為此,局里成立“1·4專案小組”,由分管刑偵的常務(wù)副局長馬晉南長掛帥,從其他刑警中隊和派出所抽調(diào)了十二人,抽調(diào)我們中隊四人。因案子發(fā)生在我們中隊管轄的轄區(qū),專案組辦公室設(shè)在我們中隊,由我具體牽頭負責,李超大隊長靠案指揮,案情的進展第一時間向馬晉南副局長匯報。 三 這天上午我心里一直惦記著瑩瑩。趕上康大軍被殺的案子,我最少要忙十天半個月的,沒有太多的時間陪她、照顧她。在賓館里住一天兩天還行,多了就不合適了。我決定還是把她帶回家,讓媽媽照顧她。 我在局里忙了一上午,中午飯都沒顧上吃,趕緊去海泰商務(wù)賓館找瑩瑩?墒乾摤摏]在房間里,已經(jīng)退房了。我急忙打她的手機,可是她的手機打通了卻沒人接,再打就關(guān)機了。我問賓館前臺的人,瑩瑩是什么時候離開的,服務(wù)員說是十一點左右。我想確認她是不是回了我家,就給媽媽打了個電話。我不能直接問媽媽瑩瑩回家了沒有,而是東拉西扯了幾句,說又發(fā)了一個大案子,又得忙活一些日子,不能天天回家,請媽媽多注意身體。媽媽叮囑我好好吃飯,注意休息,就掛了電話,摤摏]回家,如果她回家了,媽媽就說了。我又往瑩瑩的公司打電話,接電話的員工說她這兩天沒來上班。 瑩瑩故意不接我的電話,是不想讓我找到她。她在迦城舉目無親,能去哪里?昨晚她受了康大軍的侮辱,肯定很痛苦,我擔心她一時想不開,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來。我不知如何是好,打算先回中隊。我正要離開賓館,前臺經(jīng)理從電梯間出來,從前臺一個抽屜里找出一個錢包和一個信封交給我,說這是那位女客人離開酒店時交給前臺的,請前臺轉(zhuǎn)交給我。信封是海泰商務(wù)賓館的牛皮紙信封,上面一個字都沒有。我打開信封,里面是一張比煙盒大不了多少的粉紅色的便條,是賓館房間里的,上面用鉛筆了了草草地寫著幾個字:“成麟:我走了,不要找我。放心,我會一切安好。愛你的瑩瑩”。 看便條上的這幾個字,瑩瑩的意思好像是想和我一拍兩散了,起碼要和我分開一段時間。我當然明白她的心思,她怕我嫌棄她。我嫌棄她嗎?如果說一點都不嫌棄,肯定不是實話,就太虛偽太矯情了。我在感情上是有潔癖的,難以忍受背叛和欺騙,她被康大軍那么個爛人侮辱了,我不可能不在意,不可能不嫌棄。我相信,哪怕是再有心胸的男人,只要還有那么一點血性,都不可能。但我也明白,從道義上講,我作為瑩瑩的未婚夫和這個世界上她最親的親人,我應(yīng)該包容她、接納她。其實和嫌棄相比,我更多的是心疼和可憐瑩瑩,因為她是直接的受害者,心里比我更痛苦,F(xiàn)在我要做的,是去把她找回來,一如既往地對她好。 可是,我卻沒有時間去找她。下午一點半,我得去局里參加康大軍被殺案的專題調(diào)度會,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二點四十了。我有些餓,但午飯都沒有時間吃。我想,我和瑩瑩暫時分開一段時間也好;起碼對她來說是有必要的,現(xiàn)在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我,我能理解。我不強求她和我在一起,也是尊重她的意愿。想到這里,我決定暫時不找她了,只是有空就給她打電話,保持聯(lián)系。 我趕到局二樓會議室,用一次性水杯剛喝完了一杯水,參加專題調(diào)度會的人就陸續(xù)到了?荡筌姳粴⒁话,局黨委非常重視,其中部分原因是為了給康東升面子和說法。副局長馬晉南主持調(diào)度會,再次強調(diào)要盡快破案,給死者家屬一個交代,給社會公眾一個交代。但我覺得他說的這些都是官話套話,是做給康東升看的?禆|升是從我們分局調(diào)走的,我們局里很多人是他的嫡系,這個調(diào)度會肯定有人告訴他。案子還在勘查階段,還沒掌握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開這種調(diào)度會對破案來說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意義。如果不開這個會,把省下來的時間和精力用于破案,案子只能破得更快。 馬晉南讓我談?wù)勂瓢傅乃悸。我說,經(jīng)過現(xiàn)場勘查發(fā)現(xiàn),兇手先是從康大軍的背后襲擊他,將他擊昏后捅了他六刀,刀刀狠毒致命。據(jù)此可以將該案定性為仇殺。至于偵破方案,可以分四步走,這四個步驟同時進行。 第一,既然是仇殺,就要排查康大軍的仇人。以康大軍囂張跋扈、有恃無恐的個性,他的仇人少不了。據(jù)我所知,他的房地產(chǎn)公司拖欠工程款的事經(jīng)常發(fā)生,建筑商無不恨他入骨,難免會有過激的建筑商做出過激的行為,買兇殺人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還有,這些年他一直混社會,尋釁滋事、為仇結(jié)怨的事情沒少干,得罪人是難免的,得罪幾個黑社會大哥也是可能的。所以,黑社會尋仇的可能性也存在。 第二,充分利用監(jiān)控錄像,鎖定犯罪嫌疑人。調(diào)取康大軍車庫內(nèi)的監(jiān)控錄像,這個攝像探頭能清楚地記錄下案發(fā)時的情景。同時,調(diào)取案發(fā)時間段龍湖別墅區(qū)內(nèi)的監(jiān)控錄像。這個小區(qū)是高檔社區(qū),路面和各個出口的攝像探頭數(shù)量較多,幾乎是無死角覆蓋,可以拍到兇手進入小區(qū)和逃跑的路線。 第三,詢問案發(fā)當天的物業(yè)值班人員,摸排是否有可疑人員出現(xiàn)在小區(qū)里。龍湖別墅區(qū)外人很難進入,兇手能輕而易舉地行兇,說明他對小區(qū)很熟悉,而且來去很方便。 第四,利用技偵手段,篩查附近基站出現(xiàn)的可疑手機號碼,進而鎖定嫌疑人的落腳點。 我的偵破方案得到了馬晉南和李超的認可和肯定。他們都沒有提出什么指導性意見。馬晉南要求我按照這個偵破方案盡快行動。 會后,我根據(jù)偵破方案把專案組人員分了四個小組,分頭展開行動。我認為這個方案萬無一失,按照這個路子查下去,應(yīng)該很快就會有線索?墒菦]想到,第二天,我作為案件的主辦民警,被停職了。不僅如此,我還成了頭號殺人嫌疑人。 四 第二天上午,李超大隊長給我打電話,讓我去一趟他的辦公室。到了他的辦公室,他告訴我,因康大軍被殺一案我有重要嫌疑,局黨委決定暫停我的中隊長職務(wù)。沒有下發(fā)正式文件,是口頭決定。 聽了這個決定,我氣得哈哈大笑。我本來想發(fā)脾氣,卻不知道沖誰發(fā),也不知道說什么,咂巴了幾下嘴,就仰起臉哈哈大笑起來。 李超說,我被當成重點嫌疑人,是有證據(jù)的。他讓我搬把椅子坐在他辦公桌旁邊,在電腦顯示器上播放一段錄像給我看。這段錄像的內(nèi)容,是案發(fā)當晚在九洲會所康大軍的包房里,我和康大軍發(fā)生沖突的一個片斷,時長兩分十七秒。從拍攝角度看,應(yīng)該是康大軍的一個小弟在現(xiàn)場用手機錄下的。我想起來了,我發(fā)飆的時候,有一個頭發(fā)焗成灰色的小青年手里拿著手機,嬉皮笑臉地對著我拍,這段錄像應(yīng)該就是那個小青年錄下來的。 畫面的內(nèi)容是:我瞪著血紅的眼珠子,大聲問康大軍:“瑩瑩在哪兒?”康大軍下流地笑著說:“瑩瑩在哪兒?當然是在床上啦。哈哈哈,她的滋味真不錯呀,讓我銷魂奪魄、飄飄欲仙,三月不知肉味!闭f著,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房卡扔在茶幾上:“401房間。剛才她還在那兒,現(xiàn)在走沒走我就不知道了,表弟!蔽引b牙咧嘴的,一副怒不遏的樣子,攥起拳頭高高地掄起來,朝康大軍撲了過去。大嘴從后面抱住了我的腰,我的兩腳懸空了,想踢康大軍卻踢不到。我朝康大軍大吼:“康大軍,你這個爛人不得好死,我會弄死你的!”康大軍嘴唇哆嗦著,臉色變得煞白,惶恐地看著我。我掙脫了大嘴的胳膊,抓起茶幾上的房卡,沖出了包房。大嘴緊跟在我身后,也走出了包房,出門時把門帶上了。 這段錄像光線較好,畫面很清晰,聲音有些小,但也能聽清楚。畫面上,我憤怒的表情,我自己看了都害怕,覺得很陌生,不敢相信那是自己。這段錄像敘述了這么一個事實:康大軍侮辱了我的未婚妻瑩瑩,我氣得想殺了他。沒錯,我有殺人動機,而且表述得也很清楚。 可是,我有殺人的動機,并不必然會實施殺人的行為。我身為一名警察,知道殺人的后果。如果僅憑這一段錄像就相信我是兇手,也太弱智了。我問李超,相信我是兇手嗎?李超說,不相信,局里的領(lǐng)導都不相信?墒,康東升和何久姝相信。 我明白了,一定是康東升給張瑞山局長施加了壓力。我和康大軍有積怨,我爸爸和康東升有糾葛。我爸爸的死,康東升脫不了干系?上,我還沒有查清康東升陷害爸爸的真相,卻又成了殺死康大軍的嫌疑人。兩代人的恩怨糾葛,怎么也掰扯不清了。康東升咬定我是兇手,就是要借機整我。 我很生康東升的氣,他姥姥的,也五十好幾的人了,還那么沒心胸,真是白活了。但我心里更多的是著急,我想盡快把這個案子破了。一有案子我就興奮,案子越難破我越興奮。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技癢”。我喜歡揭開真相后的那種快感。我甚至希望多發(fā)一些離奇曲折的殺人案件。當然,我只能心里這么想想,不能說出來。我也知道,心里這么想也是不應(yīng)該的,起碼是不道德的。為了自己過把破案的癮,就搭上人命,這不是變態(tài)是什么?我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我想把康大軍被殺的案子破了,從主觀動機上說并不是為了替他討還公道,完全是為了過把癮。如果不是為了過把癮,我巴不得被停職呢,案子誰能破誰破去,破不了拉倒。 既然如此,我就得為自己辯護了。我對李超說,即使我真的有殺人動機,也沒有作案的時間。可以調(diào)取九洲會所和海泰商務(wù)賓館的監(jiān)控錄像,弄清1月4日晚上案發(fā)時間段我的活動軌跡。那樣就會發(fā)現(xiàn)我沒到過案發(fā)現(xiàn)場,就可以排除我的作案嫌疑了。1月4日晚上,在入住海泰商務(wù)賓館之前,我和“大嘴”陳劍在一起,他可以證明這段時間我去過哪里、干過什么。 李超說,他已經(jīng)安排人連夜調(diào)取了九洲會所和海泰商務(wù)賓館的監(jiān)控錄像,也已找陳劍了解過情況。1月4日晚上,在我和瑩瑩入住賓館之前,關(guān)于我去過哪里、干過什么,我自己的陳述和陳劍的陳述是一致的,他完全相信。但在陳劍幫我和瑩瑩辦了海泰商務(wù)賓館的入住手續(xù)并離開以后,我去過哪里、干過什么,誰又能證明呢? 我問李超是什么意思,李超又打開了另一段監(jiān)控錄像,讓我自己看。這段只有十一秒的監(jiān)控錄像顯示:1月4日晚上11:40,我從海泰賓館的門口走出來。我想起來了,我抱著瑩瑩進了房間,把她放在床上,她往床上一趴,馬上就睡過去了。當時我心里很亂,在房間里坐不住,就拿上車鑰匙,輕輕地帶上門出去了。李超問我:“你是十一點四十離開賓館的,十二點十六分左右,你的車又回到了賓館停車場。當中這四十六分鐘的時間,你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我終于明白了,李超的意思是,我是有作案時間的?磥,我的同事們把我鎖定為頭號嫌疑人,圍繞我沒少忙活了。不去調(diào)查兇手,卻摁著我使起勁來了,真讓我哭笑不得。我如實告訴李超,當時我心里難受,在賓館房間里坐不住,就開著車在馬路上溜達了一會兒。我還想起,有一輛路虎攬勝擦了我的車,我很生氣,就加大油門上去追,卻沒追上。我正猶豫這點無聊的破事還說不說,李超問我:“當晚十一點四十六分,在濱海大道阿里山路口,你駕駛的捷達和一輛路虎發(fā)生了刮擦,然后你加速去追這輛車,你想干什么?” 我如實說,我去追這輛車,就想知道開車的是什么人,沒有別的什么意圖。但我的車太慢,沒有追上。然后我就返回賓館了。如果調(diào)取下個路口的監(jiān)控錄像,就會發(fā)現(xiàn)我沒有繼續(xù)追。 李超笑了笑說:“你不是想知道開車的是什么人嗎?我告訴你,是康大軍!” 什么?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還真有這么巧的事情?如果開車的是康大軍,那么我殺人的嫌疑就更明顯了,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點了一支煙,坐在李超辦公桌旁邊的沙發(fā)里。抽了幾口煙,定了定神,我忽然嘿嘿地笑了。我發(fā)現(xiàn)我被李超繞進去了,其實他沒必要問我那么多,也不用讓我看海泰商務(wù)賓館的那兩段監(jiān)控錄像。為什么呢?因為龍湖別墅區(qū)里有監(jiān)控,康大軍的車庫里面也有,把那兒的監(jiān)控調(diào)出來,一看不就知道了?即使監(jiān)控拍不到兇手的臉,他的衣著和體貌特征總不會和我一樣吧? 我說出我的想法。李超不動聲色地說:“可惜呀,龍湖別墅區(qū)內(nèi)和康大軍車庫內(nèi)的監(jiān)控看不到。因為案發(fā)時間段停電了” 嗨,他姥姥的!我禁不住罵了一句。 李超說,當晚十二點到凌晨兩點,供電公司在包括龍湖別墅區(qū)在內(nèi)的濱海北區(qū)施工,整個濱海北區(qū)斷電兩個小時。我的車和康大軍的車發(fā)生刮擦以后的下一個路口,也在停電區(qū)域之內(nèi),所以也無法通過監(jiān)控錄像證明我沒有繼續(xù)去追康大軍?荡筌娷噹煲约皠e墅區(qū)的監(jiān)控錄像只保留到午夜十二點,車庫的錄像只記錄了康大軍開車進去,然后就沒有了。 也就是說,可以確認康大軍十二點以前還活著,是十二點以后被殺的。我是十二點十六分回到賓館停車場的,如果剛過十二點殺了康大軍,然后馬上回賓館,十六分鐘的時間是正常的。我先是有作案動機,現(xiàn)在又有了作案時間。 李超說,根據(jù)已掌握的線索,似乎可以推斷基本事實是這樣的:1月4日晚上,我和陳劍去九洲會所找我的未婚妻黃瑩瑩。因黃瑩瑩走投無路,不得不向康大軍出賣肉體。我惱羞成怒,揚言要殺了康大軍。我將黃瑩瑩送回酒店之后,在康大軍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上蓄意制造交通事故,未遂后,跟蹤康大軍到別墅,伺機將其殺害。 這樣的推斷在邏輯上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卻不是事實。難道這是康東升要照死里陷害我嗎?他姥姥的,即便是構(gòu)陷,也不可能這么湊巧啊。時間、地點、巧合,可以說嚴實合縫,絲絲入扣,就像電腦程序設(shè)計好的一樣。我禁不住有些抓狂了,從沙發(fā)里站起來,在屋里走來走去,還爆了粗口。 李超讓我坐下來,冷靜一些。我又坐在沙發(fā)里,嘆了幾口氣,問李超:“大隊長,你相信我是兇手嗎?” 李超搖搖頭說:“剛才你不是問過了嗎?我不相信你是兇手,但目前我也沒有證據(jù)能夠排除你的嫌疑。目前所掌握的所有證據(jù)都指向你,對你很不利! 作為一名刑警,我知道,按照正常的法律程序,我作為犯罪嫌疑人將要面臨刑事拘留。我問李超,局領(lǐng)導是什么意思。李超說,馬晉南的意思是刑拘我;但張局長不同意,張局長的意思是暫時停職,接受調(diào)查。 李超表示,他和兄弟們是不會冤枉我的,一定盡快破案,查清真相,還我清白。我對這幫兄弟們還是非常信任的,我相信他們能找到足以能夠證明我不是兇手的證據(jù)。只是我有勁使不上,案子的偵破會慢一些,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大的遺憾。 我委托大嘴去我家一趟,告訴我媽說我出差了,有特殊任務(wù),不能給她打電話,大約一個星期后才能回來。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媽媽是不會多想的。同時,我把瑩瑩的手機號告訴了大嘴,請他幫我繼續(xù)聯(lián)系瑩瑩。 五 我沒想到,我涉嫌殺死康大軍的案子移交給了市局刑警支隊,我作為犯罪嫌疑人被刑事拘留了。我想請張局長為我出持公道,可是張局長去北京開會了,最少也得四五天才能回來。辦案地點還是在我們中隊。市局刑警支隊的辦案人員老邱和小吳我都很熟悉,以前經(jīng)常打交道,見了面還喜歡開開玩笑。其中老邱快50歲了,人很豪爽,也是全市有名的破案專家,F(xiàn)在,他們不和我開玩笑了,面對我的時候表情很嚴肅,偶爾對我笑也是皮笑肉不笑。 老邱和小吳在我們中隊的審訊室里提審我。這個審訊室我太熟悉了,每一塊地板磚我都踩過。我在這間審訊室里提審過很多嫌疑人,我坐在審訊椅里,隔著鐵窗,表情嚴肅地看著那些嫌疑人,F(xiàn)在,坐在審訊椅里的是市局刑警支隊我的同事,鐵窗里面的嫌疑人成了我。我也是平生第一次坐在審訊室里接受訊問。 訊問的內(nèi)容,和李超詢問我的差不多。我把當天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詳細地陳述了一遍。和李超不同的是,老邱和小吳認定我就是殺人兇手。他們的證據(jù)也比先前多了一個,是一張照片,我的初中畢業(yè)照?吹竭@張照片,我覺得很親切,因為我那張初中畢業(yè)照不見了,大概是在高二暑假里,賣廢品的時候夾在舊書里賣掉了。老邱隔著鐵窗舉著照片讓我看,問我照片上的同學還都認識嗎,我說當然認識,沒有一個不認識的。老邱指著照片上一個女同學,問她叫什么名字,我脫口而出:趙玉蘭。我很納悶,趙玉蘭和這個案子有什么關(guān)系?自從初中畢業(yè)后,我和她沒有任何聯(lián)系,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工作。 老邱說,趙玉蘭現(xiàn)在供電公司工作。我“哦”了一聲,心想供電公司待遇不錯,趙玉蘭這個工作挺好。老邱說,趙玉蘭是我的同學,我應(yīng)該知道案發(fā)當晚,包括龍湖別墅區(qū)在內(nèi)的濱海北區(qū)停電兩小時。因為趙玉蘭提前在微信朋友圈里發(fā)布了停電的通知。 我眨巴著眼睛,盯著老邱的嘴,他因為抽煙太多,牙都黃了。我腦子有些短路,不知道他說這些是什么用意。他笑了笑,提醒我說,你知道當天晚上停電,這可是個作案的好機會。我這才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邏輯關(guān)系?墒,我的同學在供電公司工作,我就必然知道當天晚上龍湖別墅區(qū)停電嗎?二者之間并沒有必然的因果關(guān)系。他姥姥的,這是什么邏輯?簡直太混蛋了!再說,我連趙玉蘭的手機號、QQ號都不知道,更沒加她微信,她發(fā)布停電的消息我根本就看不到。 我從心里瞧不起老邱了,還他媽破案專家呢,什么狗屁專家,真給“專家”兩個字丟人。我撇了撇嘴,嘆了一口氣,斜著眼睛瞅了老邱一眼,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想說點什么,卻又什么都懶得說了。什么叫“無語”?這才是真正的“無語”。 我之所以懶得說什么,其中一個原因是我并不害怕,知道他們不能把我怎么著。他們掌握的這些所謂證據(jù),都是間接證據(jù),只能證明我有嫌疑,不能證明我就是兇手。如果沒有我認罪的供詞,即使到了法庭上,這些證據(jù)也不會被采信,不能判我的刑。即使有了我認罪的供詞,如果我在法庭上翻供,也照樣定不了我的罪。怎樣才能給我定罪呢?必須要有直接證據(jù)。在本案中,能夠證明我是殺人兇手的直接證據(jù),一是作案工具,也就是捅死康大軍的那把刀。那把刀上要有康大軍的血跡,還要有我的指紋;二是目擊證人,親眼看見我拿著刀子捅了康大軍;蛘呤潜O(jiān)控錄像,清晰地拍下了我殺死康大軍的過程。 可是,這兩種直接證據(jù)都沒有。按照中國現(xiàn)行法律中的無罪推定原則,如果不能證明我有罪,我就是無罪的。他們羈押我也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不能把我送進看守所,更別說監(jiān)獄了。我頂多堅持二十四小時,就會重獲自由。想到這里,我心里倒是挺放松。 老邱說:“像這種仇殺的案子我們見得多了。你說實話,你把兇器藏哪兒了?我們調(diào)查過了,當晚和你同住的,也就是你的未婚妻黃瑩瑩,她失蹤了,是不是她把刀拿走了?” 我笑了,不是苦笑,是調(diào)皮的笑:“你們應(yīng)該去找她,找到她,問問她把刀藏哪兒了!蔽倚南,如果老邱他們能找到瑩瑩,倒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我嬉皮笑臉地沖老邱抱了抱拳,調(diào)侃地說:“在石頭上下功夫,永遠得不到金子。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你們應(yīng)該去找真兇。你們在我身上花的時間越多,真兇逃走的可能性就越大。這案子怎么破,我成竹在胸,最終可能還得靠我來破。你們這是耽誤我的事,老兄! 老邱臉色很難看,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怒不可遏地說:“俞成麟,你太狂妄了!沒有你,案子就不能破了?” 我心想,就憑你們這種辦案水平,案子要是能破就怪了,是騾子是馬拉出去遛遛,咱們都把偵破方案拿到桌面上,看誰的方案更可行。但為了給老邱面子,我咂巴了一下嘴,沒吱聲,沖他傻笑了一下。 我的刑警兄弟審訊了我二十四個小時,毫無收獲——這是自然的。我被釋放了,但作為被紀律處分的人,我被要求住在值班室里,暫時不能回家,不能隨便外出,不能與外界聯(lián)系,不能隨意離開專案組;交出配槍,手機和辦公室鑰匙等私人物品也暫時上交。事實上,我是被軟禁了,部分人身自由被限制了。 當然,對我的大部分約束主要靠自覺,組織上并沒有指定一個人整天看著我。我出去逛街、喝酒,或者回家陪媽媽,也不會有人攔我。但我們中隊里每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值班,被人看見了影響不好。我還是老老實實的好。我住的值班室里有一張單人床,還有拖鞋、牙具、衣櫥、內(nèi)褲、杠鈴、書籍等等。一日三餐去中隊小食堂里去吃。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不用加班,不用熬夜,吃了睡,睡了吃,還是很安逸的。 自從參加工作以來,我還從來沒有這么“清閑”過。大部分時候,我躺在那張單人床上半醒半睡,在迷迷糊糊中回憶我和康大軍、我爸爸和康東升過往的種種糾葛。我發(fā)現(xiàn),那些糾葛如一團亂麻,很難條分縷析,掰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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