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遭受過父母離棄和校園霸凌的張圓,在好友的“欺騙”下認(rèn)識了滿臉胡茬、生活粗糙的梅先生。缺乏安全感的張圓在與梅先生的相處中,逐漸被治愈,與過去的自己和解。就在此時,梅先生神秘的過往被人揭開,張圓要如何放下過去的一切?得不到父母支持的感情又該怎樣繼續(xù)?這個夏天,即將結(jié)束,可一切都還未解決…… 第一章1 對于梅先生,我應(yīng)該算得上是久聞其名。 我能認(rèn)識梅先生,不得不提起周秦。 先來說說周秦。 我和周秦是朋友,勉強在這朋友二字前加個好字。我朋友不多,好朋友更是沒有。所以周秦的存在難能可貴。 我和周秦的第一次見面得從三年前說起,那是個風(fēng)和日麗的早晨,我照例從小區(qū)門口的早點鋪買了一份小籠包。事情就出在這份小籠包上,這是非常戲劇化的一份小籠包,因為它是當(dāng)天整個早點鋪的最后一份小籠包。 我提著小籠包往小區(qū)里走,半路被人尾隨。我快那人快我慢那人慢,最后我停下腳步回過頭瞪著他。 穿著T恤短褲頂著雞窩頭一臉宅男相的周秦沖我笑,極其不好意思,撓了撓后腦勺說:“誒,我能跟你一起吃小籠包嗎?” 和周秦相遇的第三分鐘里,我想我遇到了一個神經(jīng)病。于是我轉(zhuǎn)過身就走,結(jié)果又聽他說:“誒,我是周秦,也住這小區(qū)。我拿牛奶跟你換,換不換?” 我回過頭看著他,他朝我舉著一瓶一升裝的純奶。我又抬頭看著他的臉,他沖我咧嘴笑,說:“我只是想吃小籠包。” 我和周秦就這樣認(rèn)識了,那天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我們同飲一瓶奶同食一份小籠包。 周秦并不是宅男,他的真實身份顯然高端很多——一家廣告公司的小老板,他爸是大老板。 這人是學(xué)藝術(shù)出身,眾所周知,這樣的人比較詩情畫意,但做事多半不靠譜。 所以當(dāng)周秦提出要我和那位傳說中的梅先生見一面時,我果斷拒絕。 周秦有顆八婆的心,他對于一直沒有戀愛的我感到十分焦慮,常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的安排了幾次相親活動。我對相親這種事一向不敢恭維。兩個陌生人懷揣著談戀愛的目的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總有一種尷尬的不適感。 我拒絕了周秦的請求。 可我完全忘了周秦是一個不撞南墻心不死的人。到最后,還是讓他成功了。 我和梅先生的第一次會面,沒有絲毫的浪漫氣氛可言。甚至,就梅先生的整個形象來說,或者連帶我的形象一起,完全不是一個浪漫愛情小說該有的標(biāo)配。沒有白馬王子和灰姑娘只有一個穿著人字拖和灰T恤油光滿面拎著垃圾袋的我,和一個提著菜刀殺氣騰騰衣著邋遢的梅先生。 是的,這次的會面猝不及防的夠嗆。 這都怪周秦。 事情是這樣的,一個五月的下午,我拎著垃圾袋下樓,結(jié)果在樓下垃圾桶旁見到了周秦。 周秦頂著雞窩頭,他摳下前襟的食物殘渣,剔掉之后才慢條斯理的對我說:“走吧,跟我去個地方! 我說:“我穿成這個樣子,你確定要我和你一起出去?” 周秦直到現(xiàn)在才把眼睛放在我身上,他懶洋洋的看了一遍說:“不就穿著睡衣嗎,我又不帶你出小區(qū)! 我也是信了鬼,居然信了他的話。我對周秦?zé)o條件的信任,直接導(dǎo)致了后來我與梅先生尷尬的碰面。 周秦領(lǐng)著我一路前行,拋開我們平時慣走的那條路,而是選擇了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我清楚的記得當(dāng)時夕陽西下,晚風(fēng)微醺,紅彤彤的天色為所有的人與物都披上了一層紅紗。我忘記丟掉手里的垃圾袋,傻乎乎的拎著它們跟著周秦走。我跟著他穿過數(shù)個巷弄與老舊低矮的房屋。當(dāng)我隱隱約約聽見鼎沸的人聲時,我大概明白周秦把我?guī)У搅四睦铩?br/> 他把我?guī)У搅宋覀冃^(qū)馬路對面的農(nóng)貿(mào)市場。我信了他的話,所以滿面油光的我趿拉著人字拖,穿著灰T恤,可能T恤上和周秦一樣還留著昨晚食物的殘渣。更愚蠢,我還拎著隔夜的垃圾袋出現(xiàn)在了我們這片人流量最密集的區(qū)域。 我真是信了鬼,信了他的話。 周秦妄想我繼續(xù)跟在他身后,但我已悄然無息的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開溜。當(dāng)時的我又忘了,周秦對我下意識的想法簡直了如指掌。 他伸出手拎住了我后脖頸的領(lǐng)口,迫使我不得不停下腳步回身看著他。 我是一點都不心虛,我知道要解決現(xiàn)在這種局面必須以我離開作為結(jié)束,如果和他扯道理的話,那得扯上一天一夜。 但此時溜不掉的我只能開口講道理:“周秦啊……” 我才喊出周秦的名字,就聽見他身后回聲一般又有一個人喊他的名字。 這聲音低沉的就像一面塵封了很多年的鼓,被人猛烈的敲擊了一聲,也大約是因為塵封多年,這陡然的發(fā)聲低沉喑啞,是把有故事的好嗓音。 我和周秦同時看了過去。 是的,我見到了梅先生,見到了周秦口中慣常形容為“正直善良、心靈手巧、英俊瀟灑”的梅先生。 本來我以為傳說中的梅先生之所以被稱作梅先生,最起碼看起來得斯文,得有個衣冠禽獸的樣兒。可現(xiàn)實中的梅先生卻有一頭雄獅一般張狂的亂發(fā),連著兩腮上的胡子就跟海上漂流好幾年的野人似的。他臉黑,個頭高,穿著灰不拉幾的制服,外面還套著一件黑色的皮圍裙。 梅先生完全挑戰(zhàn)了我的審美觀,好戲在后頭。 我視線向下,看到了梅先生一只褲腿落在膠靴外,另一只褲腿扎在膠靴里。他左手拿著菜刀,右手提著一只死不瞑目的鳊魚,滿手的血與鱗片。 我緊張的吞了口唾沫,怎么都覺得梅先生這副打扮不該出現(xiàn)在這無限美好的夕陽中,他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某個地下冰庫,面前攤著一攤尸體,還得有冰冷的燈,白色的燈光照射在他分不清楚五官卻沾著血跡的臉上,照射在他漆黑的殺氣騰騰的眼睛里,只有這樣才對得起他這一副變態(tài)殺人狂的打扮。 我安靜的繼續(xù)被周秦拎著后頸脖,我完全不知道即使開口,又該說出怎樣的話來。與此同時我也發(fā)誓,我再也不會相信周秦的話,哪怕任何一句。 我還在云里霧里,后頸脖一松,接著我聽見周秦親親熱熱的喊:“阿梅!” 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周秦一路小跑著到了梅先生的身邊,他一米七六的身高還得仰起頭看著梅先生,跟個激動的小粉絲似的。 我對他這副諂媚的模樣嗤之以鼻,與此同時準(zhǔn)備抓緊時機開溜。結(jié)果周秦始終快我一步,他指著我對梅先生說:“阿梅你看!那就是張圓!” 我半個肩膀已經(jīng)跑出去了,整個人半側(cè)著身背對著梅先生。周秦這一嗓子喊得我不得不再度收回那跑出去的半個肩膀,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笑,也是尷尬的笑。 梅先生那毛發(fā)濃密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和一管鼻子還算清楚,他拿那一雙清明的眼睛望著我,不知是什么目光,但總是很認(rèn)真的看著我。片刻后,他沖我點了點頭,不痛不癢的打了個招呼:“你好! 我點點頭,臉上還是那尷尬的笑,回答道:“你好! 梅先生不再應(yīng)酬我了,他默不作聲的轉(zhuǎn)過背向來時的路走。 周秦拽著我跟在梅先生的身后,鼎沸的人聲越來越近,我聞到了一股腥味,還有果蔬新鮮的濕氣。 梅先生帶著我們拐進(jìn)了農(nóng)貿(mào)市場,他輕車熟路的領(lǐng)著我們到達(dá)了一個魚攤,然后繼續(xù)輕車熟路的蹲下身動起手中的刀和魚熟練的宰殺起來。 我默默的吞了口唾沫,聲音有點大,周秦回頭不明所以的看了我一眼,接著他也蹲下去,準(zhǔn)備開口說話。就在此時,我眼角看到一片紅色飛奔過來,接著梅先生往前竄了竄,背上便多了個小人。 那個小人扎著羊角辮,藕節(jié)似的手臂箍住梅先生的脖頸,一張紅彤彤的小臉出現(xiàn)在他肩膀上頭。接著,我聽見那小人脆生生的喊了一聲:“爸爸!” 聲音脆生生的,歡喜又快活。 我瞪著周秦,周秦卻只給我一個頭頂心。他全神貫注的看著梅先生,用著央求的語氣說: “阿梅,今晚我在你家吃飯! 梅先生扶穩(wěn)了背上的小人,繼續(xù)殺魚,嘴里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交伙食費吧,一個月交一次。” 周秦被噎得頓了頓,腦袋里一片空白。也大約是因為這片短暫的空白,使得他終于想起身后還有一個我,于是他仰起頭看著我,說:“我今天第一次帶張圓來嘗嘗你的手藝,伙食費就先免了吧! 他這個借口倒是找的好,我沖他翻了個白眼,心想我能有多大的面子,讓總是蹭飯的你在梅先生這能討得一次免費的晚餐。 出乎意料,梅先生并沒有開口反駁。他將那條死不瞑目的鳊魚處理的干干凈凈,接著熟練的裝在塑料袋里。之后,他就著盆里的水將雙手洗干凈。 我盯著他將手背上的血與鱗片沖洗干凈,耳朵里又聽見他說:“你去買點青菜蘑菇吧,晚上做鍋魚丸湯。” 周秦得令,用力的“哎”了一聲,并且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后他撇下我,朝市場的另一邊跑了過去。 我盯著周秦消失的方向,一直不敢將目光收回來。這目光如果收回來又該放在哪兒?絕不能放到與梅先生有所接觸的地方,可我又并不知梅先生的目光放在哪兒。因而,每一個地方都成了雷區(qū)。我只得僵直著身體,呆呆的站立著。 衣服被人往下扯了扯,我低下頭,看到了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小人。她仰起頭看著我,奶聲奶氣的問:“你是誰?” 語氣就像個十足的小大人。 我總算找到一個借口,一個可以不用再僵直站著的借口。我蹲下去,與小人的視線齊平,伸出手扶著她的肩問:“你又是誰?” 小人說:“我是毛毛!”句子的最后一個字音量抬高,讓她不由自主的將下巴也往上一揚,動作稚氣的招人疼愛。 我抬手輕輕的拽了拽小人的羊角辮,望著她笑著說:“我是張圓。 叫做毛毛的小人歪著頭看我,不發(fā)一語,將一雙極其認(rèn)真的目光放在我身上。我知道她在打量我,在判斷我的好壞,判斷我這個是人是否值得信任。我微笑著看著她,任她盡情的打量著。 順從著她的打量,我也放松了警惕,習(xí)慣性的將目光往右移動了兩寸,這兩寸的光景,卻讓我撞上了梅先生的眼睛。 他眼睛漆黑,卻亮的驚人。目光如同黑夜里的車燈,突然來這么一下,驚得我忍不住往自以為安全的地方躲避。 我沒有來得及躲避,因為周秦回來了。他提著新鮮的蔬菜,一嗓子將我從梅先生的目光中吼醒。 我從梅先生的眼睛里撤退,卻仍舊心有余悸。 此時已日暮,東邊的月亮還只是個淡影,西邊的太陽卻紅的濃烈。我仰著頭看天,周秦低著頭看手機。梅先生領(lǐng)著我們往他家走,毛毛坐在他的肩上抓著他的頭發(fā),活像是騎了一匹真正的馬。 梅先生住在農(nóng)貿(mào)市場后面一百米處的一座宿舍樓里,我們上了二樓,停在其中的一扇門外。 梅先生打開門,我們走進(jìn)去。 周秦一進(jìn)門就將自己甩在沙發(fā)上,攤開四肢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梅先生拎著菜進(jìn)了廚房,毛毛熟門熟路的打開電視機開始看動畫片。 我站在門口,將視線從客廳的綠色沙發(fā)上移到了沙發(fā)旁邊的小圓幾上。那上面放了幾本書,是什么書,太遠(yuǎn),我看不清。圓幾的前面是張餐桌,一人一面,如果毛毛坐得住的話,這張桌子我們四個剛好夠用。桌子挨著墻擺著,正是挨著墻,所以我才看見桌子前面還有一扇門。 此時的梅先生站在廚房里,大約是因為空間有限,廚房不得不做成了一個開放式。他勾著頭,弓著背,身上圍著一條紅圍裙,上面還印著“XX味精”四個字。這太過居家的打扮與他那副變態(tài)殺人狂的外表格格不入,甚至透著些滑稽。 我將注意力從梅先生身上轉(zhuǎn)移開,伸手從沙發(fā)旁的小圓幾上撈起了一本黑色封皮的雜志。 我翻開雜志,猛吸了一口氣。 各式各樣的人體,胳膊、腿、腳……完全分開的人體。我把書合上,看見封皮上寫了四個字——《人體解析》。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壓住心里的驚顫,默默的將書放下,兩只手規(guī)規(guī)矩矩的擺在雙腿上。 還沒堅持兩秒鐘,小人毛毛就一下子趴到我的膝蓋上,仰著一張?zhí)O果臉望著我問:“姐姐,你是不是瞎了呀?” 我望著毛毛,等著她的下文。 她指了指我的眼鏡說:“我媽媽說瞎了眼的人才會戴眼鏡呢!” 你可真有個好媽媽。 我心里想著,嘴里卻對小人說:“那你試試看,看你媽說的對不對! 小人說試就試,伸出肥肥的小手將我的眼鏡取下來。我立馬配合著睜大了眼,發(fā)散了目光,裝作怎么也看不到她似的伸出手摸索,嘴里喊著:“毛毛,毛毛,你在哪兒?” 我這副模樣把四歲的毛毛嚇得夠嗆,她呆呆的看著我,半天才慌里慌張的將眼鏡重新架到我的鼻梁上,笨手笨腳,眼鏡腳差點戳到我眼球。 我一邊將眼鏡扶正,一邊語重心長的對毛毛說:“你媽說的對,戴眼鏡的都瞎。所以你不能老是對著電視,老對著電視你也會瞎! 我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看著毛毛撇著嘴眨著眼可憐巴巴的望著我。我被這小東西的可憐模樣逗得忍不住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伸手拽了拽她的小辮子。毛毛撲進(jìn)我懷里,只是幾分鐘而已竟讓她主動與我熟稔了起來。 我抱著毛毛,目光從她的頭頂心抬起來,耳朵聽到的是電視機里傳來的嘈雜聲響,有風(fēng)透過紗門吹了進(jìn)來,吹在我身上。 我見到梅先生看著我。我們的目光在相識的第一天第二次相撞。 我沒有躲,因為我想將梅先生那躲在濃發(fā)密須后的真實面孔瞧個清楚。是的,我對梅先生很好奇。這種好奇并不是基于性別的基礎(chǔ)上,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好奇。而是……怎么說呢,我實在想不通,在這個科技發(fā)達(dá)的現(xiàn)代社會,怎么會存在著梅先生這樣一個看起來與世隔絕的人呢。他沉默的眼神,不修邊幅的外表,不管怎么說,都和這個社會格格不入。梅先生先撤退了。 他輕飄飄的移開目光,繼續(xù)左右開弓剁著魚肉。我靠在沙發(fā)上看著梅先生忙活,他身手熟練,顯然是干慣了這類家庭瑣務(wù)。 一個小時后,我坐在桌子前瞪著面前的三菜一湯。周秦起身給我們幾個發(fā)筷子,梅先生為我們盛飯,就連毛毛也動起來為梅先生送碗。他們干的倒是行云流水,顯然經(jīng)常湊在一起吃飯。只剩我,這個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客人,尷尬的坐在原地,傾耳聽著隔壁老式座鐘發(fā)出整點的敲鐘聲。 一聲一聲,連敲了七下。我回過神時,他們幾個已經(jīng)坐下,周秦迫不及待的操起筷子,夾菜夾得也是一副惡狠狠的氣勢。我捧起碗,往嘴里送米飯,一邊看向梅先生。 他在照顧毛毛,他為毛毛盛了一碗魚丸湯,細(xì)心的將里面一顆顆圓滾滾的魚丸戳成小塊,然后告誡毛毛喝湯的時候一定要吹一吹,別燙到。語氣低沉溫柔,目光專注。 一切都關(guān)照完了,梅先生才開始用餐。他夾了一筷子青菜往嘴里送去。我盯著他,想看看他這么一把胡子怎么好好吃飯。可讓我意外的是,梅先生連一滴菜汁都沒有落到胡子上,他吞咽了口中的食物,才慢悠悠的抬起頭,望著我問:“你在看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