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戰(zhàn)爭,從一個瘋子的角度來看這場戰(zhàn)爭,他只會唱歌,只會微笑,而過往卻時時提醒他,他無法改變過去,卻可以抓住現(xiàn)在,有一條龍,有一位老人,他們的故事會被傳唱嗎? 第一節(jié) 南索比的太陽 圣堂的鐘聲剛剛敲響,晨光就刺破三少女山。 頂傾瀉而下,為小鎮(zhèn)南索比披上一層暖暖的橙黃,這樣的天氣隨著大雁的紛紛南遷,越來越少。 低沉的鐘聲掠過每一條青石道路,鉆進小鎮(zhèn)每一個角落,宣告新一天的開始,鐘聲透入木塔河邊白石堡的厚厚石墻,環(huán)繞在肅穆的白色大廳。城堡里一片忙碌,廚房內(nèi)飄來陣陣清香,廚師們忙著為老城主準備早餐。 如往常一樣,阿拉讓抱著一大缸熱氣騰騰的燉土豆湯,笑嘻嘻地哼著《春天的美加娜》,斜背七弦琴,走向老龍斯坦尼克的龍穴,這座大理石砌筑的恢弘宮殿占了白石堡一半的面積。當?shù)竭_大殿門口時,一股糟臭味撲面而來,這對于阿拉讓來說不算什么。 悶沉的鼻息代表老龍已經(jīng)醒來,阿拉讓將湯倒入地上的大盤中,接著拉開厚厚的帷幕,頃刻間陽光充滿了大廳,塵埃歡快地在空中翻滾,阿拉讓的鐵光頭也為之增色不少。緊鄰窗邊矗著巨大的蒸汽熔爐,從它身上分開的管道貫穿整個城鎮(zhèn),可以在冬日里提供溫暖,這是戰(zhàn)爭開始之前才開始興建的。 老龍嗅著氣味慢慢舔食土豆湯,口中一半的利齒已然松動,其余的早已脫落。斯坦尼克漆黑的面部宛如火山噴發(fā)后的熔巖地,往昔鮮亮的紅色鱗甲如今變得暗淡。雖然老龍腹部的贅肉有身體的一半重,后腿關節(jié)也布滿膿瘡,但黑色的雙翼依舊強健,還可以支撐起年邁的身軀——這與阿拉讓的細致照顧密不可分,老龍已有六十年不曾展翅。 此時,阿拉讓唱起《戴著笑臉的哭泣者》,一邊用軟毛刷輕輕擦拭老龍的身體,這首游歌可以讓臭脾氣的斯坦尼克變成三歲孩童,他隨著節(jié)拍晃動身軀,好像在回憶過往的歲月。 今天,城主兼戰(zhàn)前司令邁錫尼要巡視前線,一百多歲的斯坦尼克將重新翱翔于藍天,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喝完最后一口湯,老龍翻身,大肚朝上,閉上眼享受晨光。阿拉讓不確定老龍是否還能飛起,老城主是否經(jīng)得住高空和長途飛行,但這次巡查對他們來說,至關重要。 阿拉讓拿起七弦琴,坐在石階上,笑嘻嘻地開始彈奏,美妙的音符在他粗壯的手指上中流出,如浮煙一般吹起他濃密的藍胡子,爾后又幻化為一條條小溪流淌過他炯炯的黑眼睛,隨即匯成一股風拂過大招風耳,常年穿就的深棕色硬皮甲上繡著的半裸舞女也展開曼妙的身姿,翩翩起舞。 老龍爬出龍穴,顫抖著直立于臺階上,舒展雙翼,想一飛沖天。他在積蓄力量,畢竟歲月奪走了他大部分的經(jīng)歷,只留下回憶,而最初的回憶依舊折磨著老龍。 鐘聲再次響起,阿拉讓猛地記起落在鐵匠那的鞍座,于是微笑著對老龍一鞠躬,飛箭般奔出了城門,險些撞倒捧著猩紅葡萄酒的侍從。他不顧身后的責罵,跑過鋪滿陽光的戰(zhàn)錘橋,轉入貫穿整個小鎮(zhèn)的戰(zhàn)士之路。 迎面走來二三十個修士,他們身披灰黑亞麻袍,面帶哭泣面具,邁著沉重的腳步,低頭吟唱贊歌。而兩側粗壯的銀杉樹上又增添了幾具腫脹的死尸,烏鴉們正享受著這些早餐,它們嘰嘰喳喳全然不顧人們的目光,死尸的腳上穿著嶄新的靴子——這是“靴子將軍”菲德的杰作。 鎮(zhèn)上大部分居民為躲避戰(zhàn)亂,在半年前去了南方城市扎依林,空下的民居接著成了國王軍的宿舍。一年前冬季剛剛降臨,王國下達了征服東方小國桑加達的命令,傳說桑加達地底擁有一種可以燃燒的液體,一噸液體燃燒的熱量足以讓一座城鎮(zhèn)冬日里暖如酷暑。 阿拉讓記得來到南索比游說這場偉大戰(zhàn)爭的是一位梳著油亮八字須的年輕軍官,他站在圣堂門前,聲稱燃燒的液體可以帶來財富,可以讓鎮(zhèn)民度過寒冬,并且許諾誰第一個登上灰土堡就賜予他“灰土堡守護”的名號,而且予以土地和權力。青年們歡呼著穿上軍裝,拿起武器加入到軍隊中。 冰雪將將融化,浩大的軍隊就開進了南索比,全鎮(zhèn)的人在城主邁錫尼帶領下熱烈歡迎。駐扎南索比的有國王軍、榮譽團、臨時組建的青年勇士團和被稱為“清道夫”的死囚團,而只有國王軍駐進城鎮(zhèn)遠離戰(zhàn)火,榮譽團和青年團則調(diào)往前線攻打灰土堡。 當時,戰(zhàn)士之路上到處是鮮花和少女,春意盎然,現(xiàn)在暴風雨即將來臨,而道路兩旁卻躺滿了從前線抬回來的重傷員。比鄰禱告之路的圣堂里早就塞滿了垂死的傷者,連禱告室都沒有下腳地。街道上到處都是馬、驢、騾子留下的糞便,上面覆蓋一層金黃的落葉,整個小鎮(zhèn)充斥著臭味。 漸漸地,這座古老的小鎮(zhèn)變得喧囂嘈雜。阿拉讓穿過禱告之路時,與兩名喝得醉醺醺的年輕國王軍士兵撞個滿懷,其中一位剛好臉著地倒在了馬糞堆里。他們從“快樂小巷”帶出來的紅發(fā)女孩笑地前仰后合,她身上只披了一件黑絨斗篷,還沖著阿拉讓嫵媚一笑,他對女孩報以微笑,在士兵未站起來之前抽身進了圣堂后門。 肅靜威嚴的圓形圣堂,燈火輝煌,四壁彩繪的豐收圖里人們喜悅萬分,飽滿的麥粒和碩大的瓜果抱在農(nóng)人懷中,孩童和狗兒伴在周圍;而天父垂聽圖中,平靜的天父和慈祥的圣母坐在溪水柳樹下,雙目微閉,聆聽信徒們的禱告,紅黃色調(diào)給人一種安詳平和之感。 陽光普照的傳福音大廳里刺鼻的燒焦味彌漫在污濁的空氣中,來去匆匆的護士為忙碌的醫(yī)生傳遞著藥品和繃帶,原先的長凳被一張張床位代替,上面躺著掙扎的傷員,部分是刀劍傷,部分是槍傷,但絕大多數(shù)是燒傷。年邁的神父準許傷員使用圣壇,于是圣壇改造成了手術臺。臺子上正躺著一名準備截去燒殘雙腿的年輕士兵,焦黑的皮肉勉強黏連,露出白色大腿骨,他稚嫩的臉上寫滿了恐懼,大滴的汗珠依舊侵濕了身下染滿血跡的毛毯。 阿拉讓見過他,來自王都的貴族少年,記著他迷人的眼神和一頭燦爛金發(fā),為了成為第一個登上城墻的人,半個月前加入了青年勇士團。他當時興致勃勃,穿著嶄新的紅黑軍服,顯得儀表堂堂,向剛剛結束他處子之身的女孩兒炫耀,接著干了成年的第一杯麥酒,在經(jīng)歷了三天的短暫訓練后開赴前線,如今卻痛苦地低泣。 截肢手術由經(jīng)驗豐富的醫(yī)生主刀,在四名護士合力摁壓下,金發(fā)少年才沒有起身,雖然喝了大量止痛酒,黝黑的雙手依舊抓破了毛毯,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一陣痙攣后昏死過去。阿拉讓小聲禱告幾句,走出圣堂寬闊的拱形大門。 圣堂大門外有一口枯井,井不深卻很潮濕,阿拉讓每天都在這里唱圣歌,今天他只是站在井口旁,彈了一曲《圣父降臨》后匆匆離去,前面過了勇氣橋就是鐵匠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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