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記旅館的少年》的故事背景是十年前一個大學(xué)城中發(fā)生的故事,講述了駱家長子駱青山在經(jīng)營自家小旅館的過程中,認(rèn)識了打工女陸小草和中年作家江先生兩位租客,以及一所師范大學(xué)大學(xué)生林菲菲,四個不相關(guān)的人身份各異,年齡也有差異。故事以主人公駱青山的個人成長經(jīng)歷為主線,以這四個人交往的過程中產(chǎn)生的駱青山和陸小草,江先生和林菲菲兩段愛情為副線,通過青年人在成長過程中面對生活的抉擇,面對理想的迷茫,以及面對家庭變故時的改變,通過四個人之間的故事,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幅社會底層青年人的生活畫面。 第一章 這是一座北方小城,一條名叫青羊的河流從中穿過。 十月到來后的天氣漸漸轉(zhuǎn)涼,距離暖氣供暖的日子還要很久。小城的人們開始穿起毛衣和厚外套,夜晚必須要關(guān)了窗戶才能睡覺,夏天的溫暖成了人們夜里急切的懷念。整個小城從遠(yuǎn)處看去,幾乎所有的樹葉都不約而同的流露出微紅的顏色和準(zhǔn)備成熟的欲望,像羞怯的少女,又像一大簇傍晚的紅云,美麗極了。 小城里有一所師范類的大學(xué),那是小城最有名的地方,在小城人民的眼里,那是一片肅穆的土地。 駱記旅館就坐落在大學(xué)門口的一條小吃街上,沒有華麗的裝修,但是它的名氣是附近旅館里最大的一個。早在十多年之前,這里已經(jīng)是一條小吃街了,駱記旅館現(xiàn)在的地址之上曾經(jīng)是一個網(wǎng)吧,后來那個網(wǎng)吧著了一次火,燒了個精光,那里也成了一片廢墟,空置了好長時間。后來有人在廢墟之上建起了一座旅館,就是現(xiàn)在的駱記旅館。因為大家都知道那里是一片廢墟,突然有一天發(fā)現(xiàn)那里新建起一間旅館,自然格外的引人注目,就這樣,駱記旅館的名聲就起來了。 已經(jīng)十幾年過去了,如今的駱記旅館看起來已經(jīng)十分具有年代感,但是旅館老板駱大年也沒想著重新裝修一遍,這樣反而讓駱記旅館在一排排新建筑中顯得尤為特別。 雨從昨晚開始下起,秋雨綿延,沒有一點(diǎn)要停的意思,淅淅瀝瀝一直響著。雜亂的街道讓人厭惡。街道的地勢低洼,只要一下雨污水井的穢物便會逆流出來,沿著街道的斜坡一路橫流,最后聚集在學(xué)校門口的平坦地,形成一個巨大的湖泊,上面還漂浮著各種地面上的垃圾,惡臭熏天簡直能讓人窒息而死。往來行走的學(xué)生在這樣的天氣沒有大事是絕對不會出門踩這趟渾水的,實(shí)在不得已便在水洼中墊起幾塊磚,在惡臭的空氣里捂著鼻子踮著腳尖迅速的奔跳過去。 駱記旅館在地勢稍高的地方,不在污水包圍的區(qū)域內(nèi),環(huán)境稍微好些。老板駱大年正躺在登記室的床上看電視,醬色的臉上皺紋遍布。這時,一個中年模樣的男人拎著一個大箱子匆匆進(jìn)門來,他沒有帶傘,此時渾身已經(jīng)淋濕了大半。駱大年見有客人進(jìn)門,朝里屋喊了一句;“青山”。 隨之一個少年掀開里屋的簾子走了出來,看見門口的中年男人,笑著問道:“你好,幾位?” “就我一個,先定兩天”中年男人答道,然后他將皮箱放在地上,又用另一只手縷了一下額頭的頭發(fā)。 “身份證?” 中年男人將身份證和錢隔著玻璃窗遞進(jìn)去。就在駱青山動手登記的時候,中年男人說到:“你們這里有沒有能長期租的屋子?最好位置高一點(diǎn),光線和通風(fēng)都好些的! “有,你要租多長時間?”聽到這話,駱大年搶先說。然后他又慢吞吞的翻起身,駱青山趕忙將一支放在床頭的拐杖拿給父親,但他接過拐杖只是放在腿邊,并沒有站起來。 “價錢合適,一年左右吧”。 駱大年說:“我們這兒正好有一間房子,在三樓的頂上,沒有遮擋,通風(fēng)和光線都好,不過我們沒用,里面放著些雜物,我先帶你去看看,如果行的話,你先在其他房子住著,等我們收拾出來你再搬進(jìn)去,至于價錢嗎,好商量!闭f話的時候駱大年那張醬色的臉因為愉悅而顏色變深,由紅色進(jìn)而轉(zhuǎn)為幾乎的黑了。 “行,先開個房間吧,我先去休息一下!敝心昴腥私K止了這個話題。 “寫好了嗎?”駱大年轉(zhuǎn)身問駱青山。 駱青山對中年男人說:“我?guī)闵先ァ薄?br/> 中年男人拿起箱子,駱青山在前邊帶路。趁著這個間隙,駱青山仔細(xì)觀察了一下這個男人。 剛才登記的時候,駱青山知道了這個中年男人姓江。從正面看過去他有一張狂野的面目,不修邊幅,但很精神,留著稍長的頭發(fā),目光有神,穿一件褐色的皮外套,里面的襯衣有些臟。估計是因為他旅途勞頓的原因吧,駱青山這樣想。 收拾了房間,給中年男人說了房間里的一些注意事項,就在駱青山要離開的時候,中年男人叫住了他,說道:“能不能幫我打一壺開水?” “稍等!瘪樓嗌秸f道。 駱青山剛到樓下,父親就跟他說:“等晚上了,你去把頂上的房子收拾出來,收拾干凈些,明兒早上我去看! 后來的兩天里,雨漸漸小了,那個中年男人——江先生,一次房門都沒出過,似乎消失了一般。 直到第三天雨停了,江先生才露面,當(dāng)他從樓梯上下來的時候,儼然換了一個人的模樣,胡子刮干凈了,也換了干凈衣裳,看上去倒有些雅士的模樣。不登駱青山開口,他先說話了。 “終于睡了個好覺! 駱青山笑著看他,對他說:“兩天都沒見你出來!薄 “小老板,那天說的樓上的屋子收拾好了嗎?帶我去看看” 駱青山點(diǎn)點(diǎn)頭,放下手中的書走上樓去。 這是一件小閣樓,北方民居很少有這樣的建筑風(fēng)格,當(dāng)年建造這件旅館的時候,圖個時髦就在上面建了一間這樣的小閣樓,不過后來一直沒用過,作為旅社的房子,一二三層的屋子夠用,所以就一直當(dāng)作倉庫,放些沒有用的雜物。 從小閣樓的木質(zhì)的窗戶是雙扇開的,從里望出去,可以清晰的看見青羊河從小城中間流過,河水清澈,河岸邊還有大片的樹林,茂密的林子在微微的晃動,十月的柳葉已經(jīng)開始變色,襯著波光粼粼的水面,畫面很美。還能看見河岸對面城市的輪廓以及更遠(yuǎn)處的連綿起伏的山巒,遠(yuǎn)遠(yuǎn)望去,黑色的遠(yuǎn)山輪廓在雨后淡淡的霧氣里極具中國水墨畫的韻味。 房子確實(shí)不大,容下一張床一個桌子也就沒有多少地方可用了,江先生站起來伸手就可以摸到屋頂?shù)臋M梁。這一收拾,屋子倒也干凈,格局也別有味道。 “你看還行吧?”江先生在小屋子里到處看了看,駱青山問道。 “屋子還行,我看這周圍也沒有比這兒好些的地方了,就這兒吧!苯壬执蛄苛艘幌挛葑永锏臄[設(shè),繼續(xù)說道:“有能放書的小柜子嗎?找一個,放這兒。”江先生邊說邊指著墻角的一個位置。 駱青山也打量了一下那個位置,說:“我去找找吧,應(yīng)該有,家里好多沒用的柜子呢! 江先生點(diǎn)點(diǎn)頭。 “這個屋子的價格呢?” “這個,”駱青山遲疑了一下,又接著說:“等一下我爸回來問我爸吧” “哦! 江先生再沒有接著說話,又走到窗戶前,凝視著遠(yuǎn)處的景色,也不知道是在看青羊河還是在看遠(yuǎn)處的山,又也許兩處都看吧。駱青山站在后面反而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無業(yè)游民!苯壬剡^頭來半開玩笑的回答。 駱青山也對他笑。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了駱大年的聲音,兩人便一同下樓去。江先生和駱大年商量了房屋的租金,租期一年。江先生很爽快的付了全年的租金,當(dāng)天就搬進(jìn)那個小房子了。他要的小柜子也搬到了那里。 屋子雖小,但是僅僅住他一人,還是有些空曠。 但是沒過幾天,江先生就做了一件讓駱青山掉下巴的事情,然后江先生就以一個全新的形象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 那天陽光明媚,天空空曠,藍(lán)色的大背景清新淡雅。傍晚的時候,駱記旅館門口來了一輛貨車。司機(jī)從車上卸下來幾個大箱子,而這幾個大箱子的收貨人,就是江先生。 江先生找駱青山幫忙搬箱子,箱子很沉,駱青山還好奇這些箱子里都裝著些什么寶貝呢,可當(dāng)打開箱子的那一刻,駱青山就傻眼了,箱子里滿滿的全是書,形形色色。 兩個人忙活了好一陣兒才將箱子里的書全部搬完,現(xiàn)在來看,小小的閣樓被書塞滿了,桌子上,柜子上,床上,甚至地上,到處都是書。駱青山覺得小閣樓現(xiàn)在就是一座圖書館。原本平凡的小閣樓,有了這些書的裝點(diǎn),現(xiàn)在就像是一盞燈,似乎無形中照亮著什么。 駱青山仔細(xì)看了那些書,中國的外國的各式各樣的。最后忍不住再一次問江先生。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這么多書” “都說了是無業(yè)游民。” “你是作家吧?” “無業(yè)游民。” 駱青山?jīng)]有追問下去。 “行了,忙活了這么久了。今天我請你吃飯!苯壬呐鸟樓嗌降募绨。 駱青山?jīng)]有拒絕。 從那以后駱青山每天晚上在登記室值班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想去小閣樓看看江先生到底在干什么。因為小閣樓的燈光總是整晚整晚的亮著,像一個會迷惑人的洞穴。 駱青山吃過午飯,坐在旅館登記室翻看一本書。旅館門口的小吃街一片喧鬧,街上的人大多是學(xué)生,熙熙攘攘的來往。駱青山忽然記起今天是周末。 過了一會兒,便聽見旅館門口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駱青山一聽就知道是林菲菲,駱青山剛起身林菲菲就從門口探進(jìn)頭來。她向來不喜歡駱青山的父親,自然不想看見駱大年,每次來找駱青山,總要先探探屋子里的情況。這會兒見駱大年不在,就迅速走了進(jìn)來。 林菲菲是駱青山的高中同學(xué),現(xiàn)在是師范學(xué)校的大二學(xué)生,父親是學(xué)校里的教授,母親是雜志社的編輯。駱青山讀完高二就沒再讀書,林菲菲考上了師范學(xué)校,不過兩人住的地方都在學(xué)校附近,所以還經(jīng)常聯(lián)系。 駱青山生性內(nèi)向,不怎么言語,高中時學(xué)習(xí)成績也不好,他自己跟駱大年提出退學(xué)。父親駱大年和母親蔣春花二人都做小生意,看兒子的成績也覺得讀書將來沒有多大出路,還不如早點(diǎn)做生意呢,早點(diǎn)打理這個小旅館,于是同意了駱青山的退學(xué)想法。但是駱青山有一個愛好,那就是讀書,自從林菲菲考上大學(xué)后,駱青山就經(jīng)常讓她幫忙借些讀書館的書給她,久之林菲菲周末來駱記旅館便似乎成了一種習(xí)慣。 林菲菲放下書包,掏出幾本書遞給駱青山,駱青山拿在手里看了看,分別是余華的《活著》,孫犁的《荷花淀》,張愛玲的《半生緣》,還有阿來的《塵埃落定》。駱青山又從桌子上拿了幾本書說:“菲菲,這些書我已經(jīng)看完了,你拿去吧。下次你幫我借余秋雨的散文吧! 林菲菲輕聲應(yīng)答,說:“我發(fā)現(xiàn)你最近看書的速度在加快啊。” “菲菲,我給你說個新鮮事。”駱青山一臉詭異,林菲菲臉上倒是滿不在乎的問道:“咱們這兒能有什么新鮮事,要是有,早就人盡皆知了,還用你告訴我。 駱青山開始很得意的笑,然后用手指向屋頂。 林菲菲抬頭看了一下屋頂,催促他快點(diǎn)說。 “我們旅館來了個怪人呢!” “怪人?”林菲菲滿臉疑惑。 “對,就是怪人!瘪樓嗌焦室獾趿肆址品频奈缚冢^續(xù)說道:“有個男人租了我家頂上的閣樓,前幾天又搬來了好幾箱子書,然后一個人在屋子里除了吃飯都不出來,晚上屋子里的燈通宵亮著呢!”駱青山的語氣里充滿了奇幻的味道,林菲菲瞪大了眼睛聽著。 “我猜他可能是個作家,來我們這里創(chuàng)作了呢!瘪樓嗌嚼^續(xù)說:“你說他真要是在這里寫出一本名著,那我們駱記旅館是不是也就出名了!” 駱青山說著兩個人都大笑起來。 林菲菲慢慢收住了笑聲,若有所思的說:“聽你這么一說,我還挺想見一下他呢!” “除了吃飯的時候,其他時候他都在屋子里呢,誰也見不到。他還在房門上貼了一張‘請勿打擾’的紙條,真是一個怪人。你要是想見他,下次趁中午吃飯的時候來吧! “那我才不來呢,看見你爸我就渾身的不舒服! “我爸又不能吃了你!瘪樓嗌椒瘩g她。 “反正我不想見他,哎呀,不說了,我要走了,待會兒我媽還讓我去他她們編輯部拿東西,我先走了!绷址品剖掌饡D(zhuǎn)身離開,駱青山看她走出門口,就開始翻閱剛借來的書。 這天傍晚,江先生下樓敲著登記室的玻璃。駱青山從里屋出來,江先生打了一個不要說話的手勢,又示意駱青山跟他出來,等到了門口才開口問駱青山:“小老板,你這會兒有時間沒?” 駱青山盡管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 “我想讓你帶我去那天在閣樓上看到的那條河邊走走,行嗎?” “行!瘪樓嗌剿斓拇饝(yīng)了,因為他自己之前也喜歡去那條河邊,看看夕陽,在河邊坐一會兒吹吹風(fēng)就很享受,但是自從他退學(xué)后就幾乎再也沒有去過,今天江先生一說,反而勾起了他心里的蟲子。駱青山隔著旅店門口的簾子朝屋子里說道:“爸,我有事兒出去一趟!闭f完就走了,身后駱大年在屋子里說著什么根本沒聽。 要到河邊去,就要穿過一條馬路,然后再穿過一片草灘,才能到河岸邊的石頭灘上。平日里這里是小情侶們約會的好地方,每到傍晚的時候,他們雙雙拉著手在河邊依偎而坐,看著夕陽的光鋪滿河面,在粼粼的水光里,他們才是真正的鴛鴦。 駱青山在前邊走,江先生跟在后面。草灘上的蘆葦長得很高,蘆葦梢頭的絮連成片,就像一件上好皮草的絨邊,落日的余暉撒在上面,又好似一縷縷燃燒的火苗。 石灘上大大小小的石頭遍布,駱青山穿的運(yùn)動鞋,走起來輕快方便,而江先生就不一樣了,穿了皮鞋,在小小的石灘上崴了好幾下腳,最后決定在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稍作休息。面對的正好是河邊最寬廣的部分,景色怡人。水面在陽光的斜射下粼粼波動,河對岸的大片柳樹的枝葉垂到河面,這樣的景色,比杭州西湖的長堤垂柳美多了。 江先生注視著河面看了一會兒,問駱青山:“這條河叫什么名字?” 關(guān)于這條河名字的由來,駱青山也是聽奶奶講的,便照模照樣的跟江先生說:“叫青羊河,從高處看過去,這條河的樣子就像一只羊,我們現(xiàn)在正對的位置,就是羊的肚子,你看那里,很像吧!瘪樓嗌街钢用孀顚挼牡胤秸f著。 “原來如此。” “嗯嗯,這條河一年四季都是清澈的,我以前上學(xué)的時候也喜歡到這里來,后來不念書了,也就沒什么心思來了!瘪樓嗌揭贿呎f著一邊撿了倆個小石頭在手里把玩著。 “為什么不讀書了?”江先生回過頭來看著他說。 “不想讀唄!瘪樓嗌礁吨恍。 “你今年多大?” “19。你呢?”駱青山問江先生的時候并沒有看著江先生,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河中間的小島上,那里長著一棵孤樹。 “四十吧!”江先生的語氣也悲哀起來。 “你是干什么的?是作家嗎?” 江先生沉默了一會兒,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語氣里不無失落的的說:“是也不是,不是也是,跟個無業(yè)游民一樣。” “那你晚上不睡覺是在寫書嗎?” 這回江先生笑了,弄得駱青山云里霧里的!半S便寫的!瘪樓嗌阶穯枺骸澳茏屛铱磫?” 江先生搖搖頭。 駱青山?jīng)]有說話。 兩個人在河岸邊靜坐,就像兩尊雕像。蔣先生的身軀偉岸,背影大一些,而駱青山的身板則瘦小些,從后面看過去,兩個人就像一對父子。 “你家里只有你和你父親嗎?” “不是,還有我奶奶,媽媽和妹妹! “那怎么平日里不見她們?旅館就只有你和你父親,我還以為......”江先生欲言又止。 “這個地方叫李家莊,那一片都是居民區(qū)!瘪樓嗌街钢砗蟮囊黄课菡f:“我們在那兒還有一個院子,他們就住在那里。我奶奶閑著的時候就去學(xué)校里撿瓶子,我媽在學(xué)校門口擺著一個燒烤攤,我妹妹還小,上小學(xué)。” “哦!苯壬c(diǎn)點(diǎn)頭,目光依舊注視著河面,沒有說其他的話。河面此刻已經(jīng)完全被余暉覆蓋,好像河面上灑滿了碎金,閃耀的光點(diǎn)像是有無數(shù)條魚從那里游過,激起水花。 駱青山也沉默著,在一片暖色的光線中,柳條搖擺,注視久了竟覺得那流暢的線條飄飄乎像極了敦煌壁畫里飛天仙女的衣帶裙擺。 暮色降臨。 大學(xué)城才真正蘇醒,駱記旅館門前的小吃街更熱鬧了。到處燈火通明,空氣里飄散著各種各樣的味道,穿著各式各樣的男男女女一群群聚集在那些攤點(diǎn)前,開心而快樂。這讓駱青山產(chǎn)生了許多羨慕,要是他沒有退學(xué),現(xiàn)在也該是這個樣子。他看看街道上的情景,又低頭翻翻手中的書,再豎起耳朵聽聽樓上的動靜,特別是閣樓。他就這樣打發(fā)著無聊的時光。 “哥哥! 駱青山抬頭一看,是他的妹妹駱淑,穿著寬大的校服,扎著兩個小羊角辮。 “你怎么來了,奶奶呢?” 駱淑坐在駱青山的旁邊,說:“奶奶在和王奶奶他們聊天呢,我寫完作業(yè)了,想過來看看你和爸爸。爸爸呢?”駱淑在屋子里環(huán)視一周,說:“爸爸是不是又去喝酒啦?”駱淑小小的臉上生氣時的表情讓駱青山看著想笑,嘴巴斜在一邊,眉頭緊皺。 駱青山很無奈的看著小駱淑,摸著她的頭發(fā)說:“正好你來陪哥哥了,不然我一個人無聊死了! “好幾天都沒見你和爸爸了! “對不起啦,哥哥以后多回家!瘪樓嗌絼傄獪(zhǔn)備捏了一下駱淑的臉蛋,被她機(jī)靈的躲開了,她翻翻桌子上的書,又問道:“哥哥,這是什么書?” “小說! “小說是什么。俊 “小說就是很長很長的故事。” “那你給我講講吧!” “太長了,三天三夜也講不完! “......” 他們兄妹兩個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無邊無際的說著,就在這時,樓上傳來了開門的聲音,而且是閣樓的聲音,駱青山這幾天已經(jīng)牢牢記住了閣樓屋子開門的聲音。果然,江先生很快就下來了,到門口和駱青山打招呼,看見椅子上的小女孩,問駱青山:“這是你妹妹?” 駱青山應(yīng)答。 “叫什么名字?” “駱淑! 江先生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說話,就直接出門去了。 駱淑看見陌生人很是膽怯,整個對話過程中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等江先生出門了,才問到:“哥哥,他是誰啊?” “他,”駱青山停頓了一下,說:“他是個老師! “是我們學(xué)校的嗎?” “不是! “......” 很晚的時候,駱大年拄著拐杖一拐一拐的回來了,滿身酒氣,在登記室的床上倒頭就睡了。駱青山又費(fèi)力的將他抬起來扶到里屋的床上,脫了外套鞋襪,給蓋了被子。 又過了一會兒,江先生也回來了,也是滿身酒氣,但是沒醉,頭發(fā)散亂。進(jìn)門后問駱青山要了一壺開水就徑自上樓去了,關(guān)了屋門,也在沒了聲音。 駱青山心里想,今天這都是怎么了。 駱青山常常在旅館守門到凌晨三點(diǎn)多的時候才睡,長期以來的習(xí)慣讓他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夜里無聊的時候可以看書,自從江先生來到這里后,他又有了抬頭看屋頂?shù)牧?xí)慣。但是這樣的夜晚,還是有一些讓人心里產(chǎn)生煩躁的東西,比如寂靜無聲的空氣里傳來的尖銳凄厲又無限愉悅的叫床聲和床的吱吱呀呀的摩擦聲。這些東西時常像一把火在駱青山的心里燃起,久久無法熄滅。 入秋后的清晨越來越?jīng)隽,清晨的景象總像是剛下過小雨一樣,天空霧蒙蒙的,但是空氣清新干凈,而且總是彌漫著濕潤而冰涼的水汽。 這天早上,駱青山早早的開了店門,正在收拾門口的衛(wèi)生,遠(yuǎn)遠(yuǎn)地一個女人從路口走過來。走近了,駱青山才看清楚她的模樣,面目清秀但是略顯疲憊,年紀(jì)不大,目光清澈,耳垂上有兩個魚形耳釘,頭發(fā)散亂一些,穿著較舊的衣裳,吃力的拎著一個大塑料行李包。 她路過駱記旅館的時候看了一下招牌,問駱青山;“一天多少錢?” “三十。” 女子考慮了一下,說:“行! 這個女人,應(yīng)該說是姑娘,名叫陸小草,十八歲,四川人。這些信息都是駱青山從她的身份證上看見的。駱青山幫陸小草把行李拿到房子里,又照例叮囑了些事情,下樓的時候正好碰見江先生拿著牙刷下樓來。看見駱青山過來,問道:“這么早就有人來。俊 “嗯嗯,一個姑娘。你今天怎么起這么早?” “出去走走! 江先生再沒有接話,去了洗手間洗漱。 駱記旅館的樣子相比其他的旅館比較老舊,房子建的久了,許多東西還是保持了好多年前,登記室是一個用木板圍起來的空間,在墻壁中間掏出一個窗戶,對扇開;樓梯是用鐵架子包了木板做成的,人在上面走的時候能踩出它獨(dú)有的那種聲音,古樸自然,格外好聽。因為許多家具都是木制的,所以旅館看起來帶點(diǎn)古色的樣子。 駱青山就是在這里長大的,這里原來的時候店鋪還不是很多,當(dāng)時他們旅館門口還有一棵大槐樹呢,但是后來拆拆建建,樹也被砍掉了。記得他年紀(jì)小些的時候,這里只有餐館,小賣部,燒烤攤,水果攤,而現(xiàn)在除了這些,又修了酒吧,舞廳,ktv,桌球房,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小吃鋪,連燒烤攤的種類也有許多。 一切都過得很快,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白駒過隙等等好多詞語的含義在這樣的時光流淌中不言而喻。 過了一會兒,樓上又傳來了響聲,是陸小草。此時她已經(jīng)洗了臉,攏好了頭發(fā),不過依舊穿著那身舊衣裳,她問駱青山說:“老板,你知道百味莊飯店在哪里嗎?” 駱青山又仔細(xì)打量了陸小草,典型的南方姑娘的樣子。他指了路,陸小草也出門了。后來他才知道,陸小草來這里是打工的,在百味莊做服務(wù)員。 百味莊是大學(xué)城附近最大的餐館,餐館的員工宿舍就在駱記旅館的地下室,從此,陸小草也就在駱記旅館長久的住了下來。 林菲菲又來了,天氣變冷,她穿著一件粉色的毛衣,頭發(fā)散披開來。這次她按照駱青山的囑咐給他帶了余秋雨的《文化苦旅》,駱青山之前零零散散讀過他的一些散文,像《道士塔》等等,總覺得他的散文有種小說的味道,引人入神。駱青山將上次借的幾本書交給林菲菲,唯獨(dú)把一本《活著》留了下來,說是準(zhǔn)備再看一遍。 他從旁邊的柜子上拿來一瓶飲料遞給林菲菲,林菲菲也不客氣,擰開了就喝。 林菲菲是個陽光開朗的女孩子,也有安靜姑娘的樣子,因為爸爸是教授,所以諸事管教的很有分寸,很是討人喜歡。今天駱大年還是不在,所以兩人就在登記室閑聊起來,駱青山問問學(xué)校里的事情,再給林菲菲講講外面發(fā)生的事情。 下午的時候旅館也沒人,房客也都出去了,旅館里很是寂靜。談著談著林菲菲就提到了駱青山給她講的那個怪先生。說:“那個怪先生現(xiàn)在還在嗎?” “在呢,他把小閣樓租了一年呢!” “那她現(xiàn)在在不在?”林菲菲故意壓低了聲音問道。 “應(yīng)該在吧,今天也沒見他出去。前幾天我們還一起去了趟河邊,聊了會兒天,感覺他這個人很有趣呢!”駱青山提起此事,像個小孩子一樣,似乎做了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大有拿出來給同伴們炫耀的意思。 “你們都說了什么。俊 駱青山回憶了一下,面露難色,說:“其實(shí),好像也沒什么。” 蠻有興趣的林菲菲聽到這樣的回答自然有些失望,對駱青山很不滿的說:“你是不是不想說啊?” 駱青山?jīng)]有爭論,把話題轉(zhuǎn)了個方向,說到:“菲菲,今天我爸不在,你就在這兒待著,你不是想見見樓上那個怪先生嘛,等會兒吃完飯的時候他肯定下來! 林菲菲一聽,臉色也稍有好轉(zhuǎn)。 誰知話音剛落,樓上就想起了開門的聲音,駱青山對林菲菲使了個壞笑的臉色。林菲菲馬上會了意,可是又馬上手足無措了,感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連手也不知道該往哪里放,最后就靠在登記室的門口,把手背在身后。 樓梯上的聲音越來越近,皮鞋踏擊樓梯的聲音越來越響,一聲一聲的響聲如同少女此刻的心跳。 終于江先生下了樓梯,一眼便注意到立在門口的這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微笑著點(diǎn)頭,又將目光轉(zhuǎn)向登記室里面,給駱青山給了一個帶點(diǎn)壞意的笑容。 駱青山首先搭話!澳氵@是干嘛去呢?” “出去買盒煙。”出門的時候目光又掃過林菲菲的臉,依舊微笑,沒有說任何關(guān)于林菲菲的話。 這讓林菲菲略顯失落。 江先生出門后林菲菲也緊接著走了。 片刻,江先生回來了。他在門口的小沙發(fā)上坐下來,抽出了一支煙,沒有問駱青山抽不抽煙就給駱青山扔了一支。駱青山也點(diǎn)了煙,抽了兩口后,江先生開口說:“那是你女朋友嗎?看樣子像個學(xué)生。” 駱青山趕忙吐了嘴里的煙,解釋說:“不是,是個朋友,給我?guī)Я藘杀緯!?br/> “哦?什么書?你喜歡讀書? ” 駱青山將書遞給江先生,他拿在手里僅僅看了一下書的封皮,又連續(xù)吸了幾口煙,不緊不慢的說:“不錯,余華和余秋雨也是我喜歡的作家,真沒想到你還喜歡看書呢!” 駱青山靦腆的微笑著。 “下次要借書的話可以來我房子! “嗯!瘪樓嗌酱饝(yīng)道,心里也暗暗的高興。 江先生扔掉煙頭,將書放在沙發(fā)上,準(zhǔn)備上樓。 “等一下!本驮诮壬蠘堑臅r候,駱青山突然就叫住了他,他回頭表示疑惑,而駱青山則急急忙忙的回到里屋,轉(zhuǎn)而拿出幾張紙來,上面寫滿了文字,江先生從駱青山手里接過來,大體看了一下。問道:“你寫的?” “嗯。”駱青山點(diǎn)點(diǎn)頭。 “你幫我看一下。”駱青山局促極了,似乎心里有許多話而不知怎么說出口,臉面上竟也像女孩子一樣泛起紅暈。 江先生嘿嘿笑了幾聲,說:“行!,然后就上樓了,留下駱青山一人在樓梯口怔著,仿佛做了一件尤為重要事情。 轉(zhuǎn)眼就到了十一月份,北方的天氣更加寒冷,遠(yuǎn)處大學(xué)門口的幾棵槐樹早就落光了葉子,赤裸裸的黑色枝條丑陋的裸露在灰白色的天空,看著讓人不寒而栗,感覺總像是一群饑餓快死的人伸長了黑瘦的胳膊。 那晚深夜,陸小草和她的幾個工友們都回來了,都是女性,幾個人一起說說笑笑的,還從餐館帶了一些宴席后剩下的肉,她們邀請駱青山一起來吃,駱青山說自己很飽婉言拒絕了。一個人在登記室照例獨(dú)自看書。 期間陸小草過來了一次,問他要了點(diǎn)鹽,說是帶來的食品味道有些淡。陸小草已經(jīng)在駱記旅館住了將近十天,環(huán)境熟了,人也熟了,看見駱青山在看書,還打趣他呢。 駱青山看看時間,已經(jīng)快要十二點(diǎn)了,而此時,江先生還沒回來。 深夜昏黃的路燈在黑夜里照出一塊一塊的光斑,溫暖而柔和。旅館對面的高大建筑里傳來嘶啞的歌聲。駱青山在屋子里就能聽到外面街上喝醉者的嘔吐聲和未喝醉的人的劃拳聲,一聲一聲很凄慘,感覺似乎能將內(nèi)臟都吐出來。駱青山不怎么喝酒,對他們的行為無法理解,便沒有理由的厭惡他們。 深夜,旅館里又開始響起亂人心緒的聲音。 駱青山喝了幾口開水繼續(xù)看書。 就在剛過十二點(diǎn)的時候,江先生回來了,和往日不同的是,今天不是他一個人回來的,而是帶了一個年輕姑娘。那姑娘很年輕,也就二十歲的樣子畫了淡妝,估計也是這學(xué)校的學(xué)生,看見駱青山異樣的目光時稍作躲避。江先生照例問駱青山要了一壺開水,遂和那年輕女子上樓去了。 這種事情駱青山也見慣不怪了,學(xué)校里有些女同學(xué)在走這條路,這已經(jīng)不算秘密了,可是讓他很難接受的是,江先生,一個......駱青山此刻也想不起來他是一個怎么樣的人了。但是打心底里,在今晚之前,他是很尊重江先生的。 但是現(xiàn)在,江先生在駱青山的心里樹立起來的形象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的坍塌。而駱青山也大有悵然若失的感覺。 駱青山忽然就覺得有些累了,收起了書,早早關(guān)了旅館的大門,還故意熄滅了駱記旅館門口夜里長明的燈。 駱青山躺在床上,他覺得此刻的自己也在被摧毀了。他無法閉上眼睛,側(cè)起耳朵,仔細(xì)辨認(rèn)黑夜里空氣中傳來的聲音,依舊是那種聲音,像一條蟲子,不僅鉆進(jìn)駱青山的耳朵,更鉆進(jìn)駱青山的心里。他想抗拒,但是他無法控制自己。 屋子里寂靜無聲,隔著墻壁和屋頂,駱青山可以清晰地聽見舒暢的呻吟,嬌柔的喘息,當(dāng)然還有凄厲的叫喊和床的扭動聲。在這些聲音里,駱青山仔細(xì)辨聽著來自樓上小閣樓的聲音,但是沒有聽到。 駱青山就在腦海里想著,閣樓小小的空間里,他們在里面會怎么做,遍地的書籍會不會在輕微或者激烈的撞擊中轟然倒塌,散落一地。駱青山甚至在想象江先生在床上脫光了衣服會是什么樣子。一切都在想象之中,漫無邊際。 駱青山在這樣的虛幻里睡著了了。 第二天早上,駱青山?jīng)]有醒來。還是陸小草她們要去上班,使勁敲著玻璃窗叫他起床開門的。駱青山在睡夢里隱約感到有人在用力敲擊他的腦袋,產(chǎn)生幾近于爆炸的巨大聲響,這才將他從夢中驚醒,才看見玻璃窗外陸小草和其他人焦急的表情。 后來聽陸小草談起此事,說:“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