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請把烏云趕下大海(全二冊)


作者:流嘉     整理日期:2022-12-31 06:57:54

  七年前,顏藝的一句證詞,害得童岸家破人亡,原本深愛的兩個人從此各自天涯。七年之后,命運讓兩人再次相遇,他帶著某種目的慢慢接近,若即若離,步步為營,她驚慌失措,一寸寸淪陷。為了愛人顏藝重查當年的案件,當真相浮出水面,是生命無法承受之重——一個是深愛多年的情人,一個是相依為命的骨肉至親。她陷入愛情和親情的兩難抉擇,向前一步是煉獄,退后一步是萬丈深淵……
  《請把烏云趕下大海1》( 1 )
  北京時間5月17日0點10分。
  津洲市通往省外的高速收費站,幾輛警車停在路旁,警察們手持便攜式檢測儀,對有超載嫌疑的車輛進行檢查。
  排在后面的一輛中型紅色貨車里,司機和另一名跟車的中年男人緊張得手心冒汗,本以為前些日子的例行大檢查已經結束,他們才敢在這個時間出來,沒想到運氣這么不好,撞槍口上了。
  眼看著手持對講機和檢測儀的警察越走越近,司機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這可怎么辦,要是被發(fā)現了,杜老板那邊不好交代,牢飯也是要吃定了。
  借用旁邊路政大隊的辦公室,刑警老馮和幾個隊員緊盯著高速路收費口傳來的實時監(jiān)控圖像,他們的警員裝扮成高速交警,正在盤查所有可疑車輛,老馮兩條眉毛緊擰,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幾天幾夜的盯守,目標終于在今晚出動。
  他抓起對講機:“按照原定計劃,放行!
  那邊低低地回了句:“收到!
  老馮再看屏幕,那輛貨車里的司機看見交警揮手示意通行,僵硬的身體頓時放松,忙不迭地一溜煙駛過高速站。
  “換人跟上,注意隱蔽。”老馮放下對講機,想伸手摸煙,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雖然是甕中捉鱉,但任何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
  凌晨兩點多郊外的荒遠小路上,遠遠地開過來一輛熄了車燈的貨車,像在夜里匍匐的動物。不久,另一個方向也開來一輛黑色的貨車,兩輛車并排停下,司機和跟車的人跳下來,打開貨箱門,在并不清晰的月光下,一架架進口發(fā)動機藏在車廂里,閃爍著微弱的光。他們低聲交談后,兩邊人馬開始卸貨裝貨。
  小路旁的樹叢邊,停著一輛黑色桑塔納,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能看到一明一暗的香煙頭。
  貨車上的人起疑,用手電試探性地往前方晃了晃。桑塔納上的人,依舊按兵不動。
  持手電的人有些發(fā)慌,轉身往貨車奔去。剛跑兩步,四周燈光大亮,警笛四起,霎時間茫茫黑夜被照得刷白。
  周圍不知什么時候埋伏下的警察,正荷槍實彈地對準他們。
  顏藝的清晨,是從一個接一個的電話開始的。
  第一個電話打進來時,她還沒睡醒,技術部的總監(jiān)匯報,電業(yè)局臨時通知,明天下午轄區(qū)內要斷電施工,正趕上公司的數據庫要進行系統(tǒng)升級,必須安排可靠的技術人員現場把守。
  剛放下電話,她滿嘴泡沫匆匆洗漱,還不等把爽膚水拍到臉上,顏朗的國際長途也到了。
  顏朗先是例行公事般問她,這兩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然后就是“不經意”地告訴她,她最親愛的、滿世界出差抓牛羊的親哥就要回來了,勞駕她這個最貼心的妹妹不要怕辛苦,開車去機場接他一趟。
  顏藝在衛(wèi)生間里四處找扎頭發(fā)的皮筋,開著免提,聽顏朗在電話那頭自顧自地念叨,這趟又給她搜羅了什么稀奇奢華的玩意兒,他對自己唯一的妹妹有多么掛念。聰明的她早已經聽出端倪,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哥哥,停住你的煙幕彈,你想念的不是我,是你新結交的大胸錐子臉女友吧?”她裝作思索的樣子暫停一會兒,“哦,對了,應該叫炮友!
  顏朗依舊好脾氣:“不是那些,今天有個朋友酒吧開業(yè),我得抓緊時間去捧個場。”
  “服了你,你對酒池肉林永不厭倦!
  顏朗也不反駁:“可惜你又不是兄弟,不能帶你一起去,你不知道多有意思。”
  顏藝不置可否地一笑,說道:“我十點鐘還要和老費開會,不跟你說了,航班信息發(fā)過來,我看情況安排!
  說完,顏朗掛了電話,剩下顏藝一個人對著鏡子,端詳著這張看了二十九年的臉,算不得漂亮,也說得過去,顏藝拿起洗漱臺上的彩妝,想給自己畫個眼影涂個睫毛,時間緊迫,又覺得多此一舉,于是匆匆收拾一番,出門而去。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作日,路上依舊堵得令人心塞。顏藝開著車,一貫能沉住氣的她也不免有些浮躁。
  顏藝按捺住性子,讓過一輛蹭著她的車呼嘯而過的電動車。老費的電話又打了進來,問她有沒有時間去廣州參加業(yè)內的一個論壇,舉辦方盛情邀請,指定她做一個發(fā)言。顏藝看著不見挪動的車流,哦哦地敷衍著。
  前方的紅綠燈終于變化了,顏藝趕緊掛擋跟著往前走。也許是天氣太熱,也許是老費的絮叨讓她分神,一輛白色比亞迪試圖從她車頭前方并進去,顏藝沒有讓開的意思,她不是不想,而是前后左右都被包圍得死死的,她也動不得身。
  比亞迪發(fā)現紅色福克斯沒有理會,想停下來也晚了,車子打橫里一撞,顏藝感覺車身一抖,壞了,伴隨著刺耳的鐵皮與鐵皮的摩擦聲,右邊的反光鏡像是骨折了般向前折了過去。
  白色的比亞迪終于如愿以償,成功并進了顏藝這條車道。
  可憐兮兮的反光鏡,里面的線都暴露出來了,鏡面碎成了蛛網,比亞迪斜著插在顏藝的車頭前,巨大笨拙的身軀在炎熱的街道上窩著,看著很令人惱火。
  她第一時間掏出手機,拍下了對方的車牌號,再拍下自己反光鏡的慘相。比亞迪倒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前方繼續(xù)堵車,想走也走不了。顏藝壓住火氣,停好車,上前重重地拍了比亞迪的車門,車窗緩緩落下,一張胖臉傻乎乎地探了出來。
  “你怎么開車的,我車鏡子都讓你撞下來了!”
  “對……對不住……啊,我手潮,天熱手心都是汗,手滑了就……”
  顏藝不想跟他多廢話,伸手往前一指:“一會兒綠燈了你把車開到前面的路口等我,先讓開這兒,否則堵死后面誰都沒好果子吃。”
  胖子聽話地跟著蝸牛般挪動的車流,挪到了前方十字路口處的機非混行道上。顏藝跟他差了一個燈,還在這邊等。她不怕他跑,這么擠的路,插翅難飛。
  顏藝的腦子里飛快地算計著接下來即將改變行程:剮蹭倒是不要緊,要緊的是反光鏡,修不好沒法開,要去事故快速處理中心報案。她看了一下高德地圖,附近就有修車廠,估計車要放那兒幾天,先給技術總監(jiān)打電話安排好幾個得力的骨干,尤其是有應對停電經驗的工程師,讓他看著調用即可,公司的例會一時半會兒是開不成了,她給助理小項打電話,挪到下午再說。
  紅燈漫長得仿佛在炙熱的天氣里凝固了,前方的道路蒸騰起霧氣。顏藝不喜歡這樣的突發(fā)事件,將她悉心安排好的一切都打亂了。
  意外就像路上的一塊香蕉皮,無意中踩上去滑到了,如果摔得不是太疼,那就暫時在地上躺一會兒,權當小憩了。顏藝跟著胖子,找車險理賠員,填協(xié)議書,胖子全責,顏藝也不好再責備他。
  把車開到了修理廠,負責定損的小平頭看了看她的車漆,“這兒得噴兩塊,”又看看反光鏡,鏡子的外殼似乎毫發(fā)無損。小平頭摸摸有些臟了的表面,不太確定,扭過頭對著后面喊了一聲。
  “這兒有輛新?怂沟挠曳垂忡R掉了,誰有時間來一下,看看殼子要不要換?”
  顏藝找了個角落坐下來,身邊的胖子遞給她一瓶冰涼的可樂,這時一個戴黑色鴨舌帽穿藍色工裝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帽檐壓得很低,胡子拉碴的,看不清面容,他脫下油漬麻花的勞動手套,伸出清瘦修長的手指,撥拉兩下:“線沒事,換個鏡子,殼子稍微噴噴就行!
  車廠里噪音很大,顏藝聽得這個男人的聲音隱約有些耳熟,她抬頭想仔細看看這個男人的模樣時,他已經三步兩步轉回到了后面的車間。
  顏藝無奈地笑了笑,又是幻覺,最近又忙又累,她的精神太緊繃了,童岸怎么可能會出現在這個臟兮兮的修車廠呢,他的志向可是要做世界一流的汽車設計師!再說,七年沒有他的音訊,他是生是死都不清楚,貿然出現在青天白日下,才是見了鬼了。
  冰涼的寒意順著汽水落進胃里,她打了個寒戰(zhàn),瞬間清醒過來,她抬腕看看表,時間不早了,顏藝和比亞迪胖子走出修車廠,對方提出可以送她去上班地點,顏藝勾起嘴角一笑,很快又收回:“不用了,你也耽誤一上午了,以后開車慢點。”
  她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公司而去。
  在童岸工作的那個角落,有一扇斑駁的窗戶,為了防止外面的人向里面張望,有人拿白色的油漆寥寥刷了幾下,留下漫不經心的縫隙。童岸站在這扇窗戶的背后,看著那個單薄的身影離開。
  他以為出租車揚長而去留下的煙塵,能讓他恢復到一貫的淡然自若,可是剛才看見顏藝后,他的整個心臟都抽搐起來,像是被人攥住了一般。
  童岸低聲咒罵了自己一句,想拿起砂紙打磨一個刮花了的車門,越干心越不寧,干脆扔到一邊。
  想了想,還是去看看她的那輛車吧。
  光陰緩慢地打磨出了一個完全陌生的顏藝。童岸記得她害怕一切有危險的事物,夏天頭頂旋轉的吊扇,她怕它掉下來砸得自己血肉橫飛;冬天結了冰的臺階,她總要小心翼翼地再三試探才敢踩上去,怕摔斷腿。當年的童岸喜歡嘲笑她,嘲笑她抬頭看向天花板時瞪圓了的眼睛,還有穿著臃腫的羽絨服搖搖擺擺得像只企鵝,卻認真地拉著他的胳膊一步一步走過冰層的呆萌樣子。
  許多年后,童岸才明白,那時所謂的嘲笑,不過是一個少年為自己的情意打的掩護。如今她也敢開車上路了,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反光鏡三兩下就修好了,至于刮花的地方,也都是小問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童岸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簡潔到近乎沒有的裝飾,童岸看過太多女孩子的車,恨不能把車廂打扮成移動公主臥室,滿天滿地的粉色,看了直發(fā)暈。顏藝的車里什么都沒有,很干凈,干凈到讓童岸懷疑方向盤上都沒有她的指紋。
  他打開她的儲物格,里面有顏藝的一個文件袋,里面有換下來的年檢標,還有辦駕照時多余出來的幾張證件照。童岸小心地用指尖拈出來,上面的女子微端著一張素凈的面孔,矜持地微笑。
  他的手指輕輕地撫摸過這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指端依舊留著曾經感受到的肌膚的滑膩。
  看看四周無人,他迅速將證件照藏進貼身的襯衫口袋里。正要推門出去,余光一瞥,后座上一個明黃色的東西讓他心頭一驚。
  那是一個兒童安全座椅,半新不舊的,上面還依稀殘留著餅干末。
  他的胸腔仿佛瞬間被抽成了真空,悶悶地喘不上氣來,他第一次覺得這里的空氣污濁不堪。他不得不正視這樣一個現實,七年,他消失得太久了,等他再回來,顏藝早已為人妻、為人母。
  他們有過的曾經,在強大的歲月面前,算不得什么。
  數秒后童岸不再覺得那抹黃色刺得眼疼,褲袋里的手機無聲地振動一下,有一條來自老馮的消息——“夜里偷吃的老鼠已經捉到,謝謝你的幫助!
  童岸警覺地看看四周,陰沉沉的車間里沒有什么人,這個角落更是安靜得連一點腳步聲都會放大,第二條信息跟了進來:“我要見你一面,有重要事情,何時方便?”
  童岸屏住呼吸,他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我父親忌日,墳前!
  發(fā)送成功后,他迅速刪掉了這三條短信,包括后臺存留下來的痕跡。在老馮的手機里,他不是童岸,他是一名警方線人。
  顏藝如;氐焦,查看機房設施、發(fā)電機和數據庫,閱讀助理交上來的發(fā)言草稿,歇口氣,要簽的文件小項已經按重要性排列好,放在她的辦公桌上。顏藝依次打開工作臺上的三臺電腦,在等待電腦全部啟動的十幾秒里,快速地瀏覽需要她簽署批閱的文件。
  老費站在門口,輕輕敲了下門,問道:“忙嗎,有點兒事要和你商量。”
  顏藝摘下黑框眼鏡揉揉眼睛,指指沙發(fā):“坐吧,我讓小項給你倒杯咖啡!
  “不用了,我等你哥帶回來的高級貨,”他歪斜地靠在她的辦公桌邊,清清嗓子,似乎有些為難,“Season那邊把合作的初步框架發(fā)過來了,但是有一點,”他偷覷著顏藝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他們要你去心理醫(yī)生那邊做一次評估,要確定你的精神狀態(tài)良好,不會耽誤項目進程,他們才會簽合同!
  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顏藝微微一怔,雙手交疊撐在下頜,歪著頭不怒反笑,一雙黑亮的眸子閃著光:“你告訴Season,生意沒有這么做的,他找我們泰格合作,看上的無非是我顏藝的技術,現在是他們求我,不是我求他們,還跟我要心理評估,我就是個變態(tài)他們也得認了!”
  “別生氣,咱不跟他們一般見識,什么心理評估,玩兒去吧,”老費擦擦額頭上的汗,“可是你也得替老哥哥我操操心,Season是行業(yè)領軍人物,他們的單子可不是隨便哪個網絡技術公司就能拿到的,要知道這個合作搞下來,咱們今年的利潤就能翻倍。”
  老費見她不以為然地搖頭輕笑,覺得還是利誘比較好:“再說了,你那輛小破車早就該換了,像你這個級別的大神,太委屈自己了,這樣,這個項目搞完了,我給你來輛新款的保時捷卡宴,好吧?”
  顏藝不為所動:“我就喜歡開福特,皮實抗造!
  老費的胖臉上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小顏啊,人要有追求啊,你看咱公司的那些程序員,人到中年哪一個不是禿頂發(fā)福,靠什么拯救自信,不就是卡里的錢屁股底下的車,還有床上的妞嘛,你說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要,哥哥都給。”
  果然和顏朗是一路人,交情匪淺是需要相近的三觀打底的,顏藝垂下眼睛,語氣淡然:“市福利院今年要給孩子們換新的運動設施,還有十萬的缺口,七色花兒童孤殘救助中心,今年要收治十個……”
  “加在一起你報個數,二十萬夠嗎?”
  顏藝張開細長的五指,伸到老費面前:“再加五萬,另外給我換輛寬敞點兒的車,不用太豪華,好開就行,答應了我就接Season的項目!
  老費胖臉上的五官都糾結在了一起:“小顏啊,這個公司你可是合伙人之一啊,賺了賠了你也在里面懂不懂,還跟我談這種條件……”
  顏藝二話不說抬腿就走,那么多事情等著她去處理,她懶得廢話,老費一看顏藝油鹽不進,趕緊追上去:“給,我給還不行嘛,先付十萬,后面的看你的表現!
  她莞爾,不客氣地說:“謝謝師兄,剛才的對話我已錄音,不可食言!
  老費臨出門的時候想起來問她:“我前天用你的車接我兒子放學,安全座椅裝上去忘了卸了,你把車鑰匙給我,我一會兒要提前下班接孩子,”他又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那輛破車,難開死了,起步還得抖幾抖,要我說,扔了都嫌麻煩!
  “車在修理廠了,今天不是出了個小事故嘛,得等兩天了!闭f到這里,顏藝覺得早上的幻覺越發(fā)真實,那張神似童岸的臉,連身形都那么像,她想,Season的要求也許不過分,她心里有魔障,不怪別人擔心。
  她一抬頭正看見老費眼底下兩塊濃重的陰影,心里立刻明白,老費最近的家庭生活也不太平,她嘆口氣:“要是過不下去了就好聚好散,兩口子天天吵架慪氣對孩子影響不好,孩子又不傻!
  老費的胖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沮喪,朝她揮揮手:“這里面還好多事兒呢,有時間我跟你細說,我現在心亂得跟馬蜂窩似的,等顏朗回來找他喝酒討教一下,他對付女人有的是辦法。”
  在泰格,員工中間有條不成文的認知,寧可惹得老費拍桌子,也不要惹得小顏總冷笑。
  泰格的整體技術能力不是吃素的,業(yè)界有目共睹,但是強大的程序員團隊背后,有個更加可怕的小顏總。
  小顏總即是顏藝,二十八歲,白,極瘦,個子不算高,走路很快。在一群理科生眼里,顏藝算是美女,但是這個美女不是光用來看的,在每一個程序員都很厲害的公司里,一群很牛的員工搞出了很牛的bug,在所有人都束手無策的時候出來改bug救場的那個,必然是她。就連有海外名校留學背景的老費都不得不服,泰格的技術核心,非顏藝莫屬。
  顏藝對自己的評價,和外界基本一致——“骨子里裝著一個男人的靈魂”。
  按照當年的計劃,她在硅谷結束最后半個學期的實習生涯后,不準備回國定居,她的技術水平足以讓她在那個陌生的國度安頓下來,她不追求大富大貴,只要衣食無虞,哪怕生活枯燥一點也無所謂,反正那個時候她已經徹底失去了童岸的消息——他是遺留在顏藝心頭的一顆腫瘤,漸漸地和心臟連為一體,若割舍掉它,她的心也將停止跳動。
  于是顏藝任由它瘋長,順著神經蜿蜒而上,直到有一天顏朗察覺出不對勁時,顏藝已經失眠、焦慮、抑郁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出現了幻覺,不得已,只能去看心理醫(yī)生。
  正趕上老費準備回國創(chuàng)業(yè),拉來了一筆不小的投資,他很早就賞識顏藝在計算機領域的天賦和敢打敢拼的狠勁兒,有意讓她技術入股。而顏藝的抑郁問題在心理醫(yī)生的干預下逐漸好轉,顏朗也愿意讓她找點事情做,于是她和老費成立了泰格,注冊通過的時候,顏藝離二十五歲生日還差半個月。
  泰格來自英語“tiger”的音譯,老費屬虎,他自詡和顏藝的合作就是如虎添“藝”,而顏藝給出的解釋是公司的名稱來自“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反正不管怎樣,泰格在兩年內一躍成為大陸互聯網行業(yè)的一匹小小的黑馬,業(yè)績和口碑都是有目共睹的。
  老費和顏朗是津洲大學學生會的老相識,脾氣投緣,倆人的性格也有類似之處,自由散漫,不愿意被束縛,都以做個“浪子”為畢生追求,而顏藝克制冷靜,有時甚至冷酷到了被稱為“智力機器”的地步,不喜熱鬧,不愛交際,但泰格上上下下都清楚,她才是泰格的定海神針,技術擔當。
  兩天后,顏藝覺得有人在跟蹤她,鬼魅一般,出沒在她身邊。
  她住的地方是個有些年頭的小區(qū),顏朗當年剛剛工作,手頭有了點錢,趁著房價尚未瘋漲,貸款買了這套三室兩廳的房子。
  在這兒住習慣了,即使是走夜路,也沒什么害怕的,但是今天她下出租車前,看了一眼車里的時鐘,已經接近凌晨一點。
  她提著電腦包,還有端午節(jié)公司發(fā)的節(jié)禮,一盒肉粽、一竹籃活的河蟹,要不是因為這些東西不趕緊放冰箱會壞掉,她可能今夜要在辦公室忙個通宵。
  肉粽雖然不太沉,但是盒子大,河蟹大概五斤,再加上拎回家繼續(xù)工作用的筆記本電腦,顏藝只能手提肩扛,一步步往小區(qū)里面挪。寂靜的夜里,偏偏路燈還壞了兩個,她只好睜大眼睛摸索著往前走。
  深夜的寂靜中,她分明聽到另外一個人的腳步聲,跟在她的身后,如影隨形。
  她心里咯噔一下,加快腳步,可是她快,那個聲音也快,她停住腳步,那個聲音也停住。顏藝心里發(fā)毛,知道即使跑她也不會是身后那個人的對手,于是悄悄地打開手機的手電功能,猛地向后轉身,她以為光線能晃到那個人,可是身后什么都沒有。
  她穩(wěn)穩(wěn)心神,原來是自己嚇唬自己罷了,剛準備往前走,抬頭一看,五米開外的地方,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陷在陰影中,穿著深色連帽衫,帽子罩在頭上,看不清那人的面孔。
  心臟激烈得快要跳出她的胸口,這里的地形十分不利,雖然是居民區(qū),但她身處這個小區(qū)的死角,監(jiān)控攝像頭拍不到,身后是一座假山和幾棵碧桃,白天這里都鮮有人至,如果呼救,也沒有人能聽得見。
  那人站在原地不動,顏藝也不敢繼續(xù)往前,兩個人在漆黑的夜里,靜靜地對峙著。
  顏藝想,這個人處心積慮地跟蹤她,無非是看上了她手里的電腦包和手機,顏藝不敢再用手電晃他,生怕觸怒了對方。
  僵持之中,那個人向前邁了一步,他的手伸進口袋里,顏藝以為他要掏刀子,情急之下把身上所有東西一扔,撒腿就往小區(qū)外面跑。后面的人追了幾步,可能是看見她把包扔了,財物到手,就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在轄區(qū)警局待了大半宿,值班的民警小周給她做了報案記錄,問她記不記得那個人的長相。
  捧著小周遞給她的熱茶,顏藝心魂未定,但還是強作鎮(zhèn)定,說:“很高,大概比我高一頭,挺瘦的,穿個連帽衫,深色的,其余的……害怕,沒敢看……”
  說完,似乎有什么東西重重地敲在耳邊,她描述的這個男子,像是從她腦海中的幻覺里走出來一樣。
  小周沒多說什么,只是提醒她近期如果晚歸,最好有個人送。
  她疲倦地點點頭,又想起自己扔出去的電腦,和顏朗新送她的手機,心疼得不行。家門鑰匙和車鑰匙都在電腦包里,這一扔,她連家都回不去了。顏藝跟小周說明了情況,小周說要是不嫌棄,在大廳的長椅上先將就將就,等天亮了,找個開鎖的師傅,再送她回家。
  連驚帶嚇,顏藝早已疲憊不堪,倒在長椅上和衣而臥,小周給她找了一床不知誰的毛巾被,她也不嫌棄上面潮乎乎的霉味兒,倒頭就睡。
  她的夢境冗長繁雜,充滿了血腥的顏色和凄厲的尖叫,她在夢中不停地奔跑,被寒冷的風噎得喘不上來氣,就在要憋死的那一刻,顏藝醒了過來。
  原來是手臂搭在了胸口,顏藝坐起身來,身上輕藍色的亞麻外套已經皺成一團,腿上臉上被蚊子咬出無數的包。
  她借用警局的電話打給老費,多虧天生好記性,顏藝不假思索地撥出老費的手機號碼。
  “凌晨我被搶劫了,就在我家小區(qū),我在警局待了一宿……不,不需要人過來,我晚到三個小時,回家補個眠!
  放下電話,顏藝站在警局門口,雙手插進西裝短褲的口袋,看著蒙蒙亮起的天色,街上開始有人聲車聲響起,霧騰騰的空氣夾雜著人間煙火的氣息,彌漫上來,昨晚的驚險似乎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沒有什么可怕的,她在心里對自己說,今天會是新的一天,平淡的普通的庸常的一天。
  顏藝,不許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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