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時英(1912年3月14日-1940年6月28日),浙江慈溪人,中國現(xiàn)代小說家,新感覺派代表人物,筆名伐揚、匿名子等。 一 。ㄒ粋斷片) 上海。造在地獄上面的天堂! 滬西,大月亮爬在天邊,照著大原野。淺灰的原野,鋪上銀灰的月光,再嵌著深灰的樹影和村莊的一大堆一大堆的影子。原野上,鐵軌畫著弧線,沿著天空直伸到那邊兒的水平線下去。 林肯路。(在這兒,道德給踐在腳下,罪惡給高高地捧在腦袋上面。) 拎著飯籃,獨自個兒在那兒走著,一只手放在褲袋里,看著自家兒嘴里出來的熱氣慢慢兒的飄到蔚藍的夜色里去。 三個穿黑綢長褂,外面罩著黑大褂的人影一閃。三張在呢帽底下只瞧得見鼻子和下巴的臉遮在他前面。 “慢著走,朋友!” “有話盡說。朋友!” “咱們冤有頭,債有主,今兒不是咱們有什么跟你過不去,各為各的主子,咱們也要吃口飯,回頭您老別怨咱們不夠朋友。明年今兒是你的周年,記著!” “笑話了!咱也不是那么不夠朋友的——”一扔飯籃,一手抓住那人的槍,就是一拳過去。 碰!手放了,人倒下去,按著肚子。碰!又是一槍。 “好小子!有種!” “咱們這輩子再會了,朋友!” “黑綢長裙”把呢帽一推,叫擱在腦杓上,穿過鐵路,不見了。 “救命!”爬了幾步。 “救命!”又爬了幾步。 嘟的吼了一聲兒,一道弧燈的光從水平線底下伸了出來。鐵軌隆隆地響著,鐵軌上的枕木像蜈蚣似地在光線里向前爬去,電桿木顯了出來,馬上又隱沒在黑暗里邊,一列“上海特別快”突著肚子,達達達,用著狐步舞的拍,含著顆夜明珠,龍似地跑了過去,繞著那條弧線。又張著嘴吼了一聲兒,一道黑煙直拖到尾巴那兒,弧燈的光線鉆到地平線下,一回兒便不見了。 又靜了下來。 鐵道交通門前,交錯著汽車的弧燈的光線,管交通門的倒拿著紅綠旗,拉開了那白臉紅嘴唇,帶了紅寶石耳墜子的交通門。馬上,汽車就跟著門飛了過去,一長串。 上了白漆的街樹的腿,電桿木的腿,一切靜物的腿……revue似地,把擦滿了粉的大腿交叉地伸出來的姑娘們……白漆的腿的行列。沿著那條靜悄的大路,從住宅的窗里,都會的眼珠子似地,透過了窗紗,偷溜了出來淡紅的,紫的,綠的,處處的燈光。 汽車在一座別墅式的小洋房前停了,叭叭的拉著喇叭。劉有德先生的西瓜皮帽上的珊瑚結(jié)子從車門里探了出來,黑毛葛背心上兩只小口袋里掛著的金表鏈上面的幾個小金鎊釘當(dāng)?shù)匦χ阉统鲕囃,送到這屋子里。他把半段雪茄扔在門外,走到客室里,剛坐下,樓梯的地氈上響著輕捷的鞋跟,嗒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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