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高爾基名自傳體三部曲中的第一部。三部曲總體描寫了“我”孤獨(dú)而堅定的成長過程。小說中,“我”寄居在籠罩著濃厚小市民習(xí)氣的外祖父家,這是一個充滿仇恨的家庭,一個令人窒息的家庭!锻辍芬砸粋孩子的獨(dú)特視角來審視整個社會及人生。此外,小說也展現(xiàn)了當(dāng)時整個社會的腐敗、沒落而趨向滅亡的過程。小說通過“我”幼年時代痛苦生活的敘述,實際反映了作家童年時代的艱難生活及對光明與真理的不懈追求。 一 父親四腳朝天地躺在地板上,房子窄小而昏暗。他穿著一身白衣,光著腳,手指僵硬地打著彎兒。他快樂的眼睛緊緊地閉上了,像是兩個黑洞,臉色發(fā)黑,齜著牙咧著嘴,好像還在嚇唬我。 母親跪在父親旁邊,用那把我常常用來鋸西瓜皮的小梳子,為父親梳理著頭發(fā)。母親圍著紅色的圍裙,粗里粗氣地自言自語著,眼淚不停地從她紅腫的眼睛里涌出。 外祖母緊緊拉著我的手,她也在哭,甚至渾身發(fā)抖,以至于我的手也開始抖起來。她極力把我推到父親身邊去,我不愿意去,我心里害怕! 我還從沒見過這種陣勢,有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外祖母不停地嘮叨著:“快,跟爸爸告別吧!孩子,他還不應(yīng)該走呀,可是他死了,你再也別想見到他了,親愛的……” 我一向信服我外祖母說的任何一句話。盡管她現(xiàn)在穿著一身黑衣服,并且腦袋和眼睛都顯得出奇的大,挺奇怪,也有些滑稽。 小的時候,我曾得過一場大病,一開始是父親看護(hù)我,后來,外祖母來了,她來照顧我了。 “你從哪兒來的呀?”我問她。 “涅日涅呀,是坐船來的,要知道,水面上是不能走的,小鬼!”她回答。 在水上不能走!要坐船!啊,太可笑了,太有意思了! 我家樓上住著幾個大胡子波斯人,地下室住著販賣羊皮的卡爾麥克老頭兒,沿著樓梯,可以滑下去,要是摔倒了,就會頭向下栽下去。 所有的這一切,我都非常熟悉,可我卻從來沒聽說過從水上來的人。 “為什么叫我小鬼呢?” “因為你多嘴多舌呀!”她笑嘻嘻地說。 從那一刻起,我就愛上了這個和氣的老人,我希望她領(lǐng)著我立刻離開這兒。因為我在這兒實在是太難受了。 母親的哭聲嚇得我心神不定,她可是從來也沒有這么軟弱過,她一向是態(tài)度嚴(yán)厲的。母親人高馬大,骨頭堅硬,手勁兒特別大,她總是打扮得利利索索的。 可是如今不行了,衣服歪斜凌亂,烏七八糟的,以前的頭發(fā)梳得光光的,貼在頭上,像個亮亮的大帽子,現(xiàn)在都耷拉在赤裸的肩上。她跪在那兒,有些頭發(fā)都碰到了爸爸的臉。 我在屋子里站了好半天了,可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一個勁兒地為父親梳著頭,淚水嘩嘩地流。 門外唧唧喳喳地站著些人,有穿黑衣服的鄉(xiāng)下人,也有警察。 “行啦,快點(diǎn)收拾吧!”警察不耐煩地吼叫著。 窗戶用黑披肩遮著,來了一陣風(fēng),披肩被吹了起來,瑟瑟有聲。這聲音讓我想起了那次父親帶我去劃船的事。我們玩著玩著,突然天上一聲雷響,嚇得我大叫了一聲。父親哈哈哈地笑起來,用膝蓋夾住我,大聲說:“別怕,沒事兒!” 想到這兒,我突然看見母親費(fèi)力地從地板上站了起來,可沒站穩(wěn),仰面倒了下去,頭發(fā)散在了地板上。她雙目緊閉,面孔鐵青,也像父親似的一咧嘴:“滾出去,阿列克塞!關(guān)上門。” 外祖母一把推開我,沖門外喊著:“你們別怕,朋友們,為了基督,請離開這兒吧!” “這不是霍亂,這是生孩子,請原諒!” 我嗖地一下跑到了角落里的一只箱子后面,母親在地上打著滾兒,痛苦地呻吟著,把牙咬得山響。外祖母跟著她在地上爬著,快樂地說:“噢,圣母保佑!以圣父圣子的名義,沃廖莎,挺。 太可怕了! 她們在父親的身邊滾來爬去,來回碰他,可他一動不動,好像還在笑!她們在地板上折騰了好半天,母親有好幾次站起來都又倒下了,外祖母則像一個奇怪的黑皮球,跟著母親滾來滾去。 突然,在黑暗中,我聽見一個孩子的哭聲! “噢,感謝我的主,是男孩!” 點(diǎn)著了蠟燭。 后來的事兒我記不清了,也許是我在角落里睡著了。 我記憶中可以接上去的另外的印象,是墳場上荒涼的一角。下著雨,我站在粘腳的小土丘上,看著他們把父親的棺材放進(jìn)了墓坑,坑里全是水,還有幾只青蛙,有兩只已經(jīng)爬到了黃色的棺材蓋上。站在墳旁的,有我、外祖母、警察和兩個手拿鐵鍬、臉色陰沉的鄉(xiāng)下人。雨點(diǎn)不停地打在大家的身上。 “埋吧,埋吧!”警察下著命令。外祖母又哭了起來,用一角頭巾捂著臉。 鄉(xiāng)下人立刻撅起屁股來,往坑里填土。土打在水里,嘩嘩直響,那兩只青蛙從棺材上跳了下來,往坑壁上爬,可是土塊很快就又把它們打了下去。 “走吧,阿列克塞!”外祖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掙脫了,我不想走。 “唉,真是的,上帝!” 不知她是在埋怨我,還是在埋怨上帝。她默默地站在那兒,墳填平了,她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刮起風(fēng)來,雨給刮走了。兩個鄉(xiāng)下人用鐵鍬平著地,啪嘰啪嘰地響。外祖母領(lǐng)著我,走在許多發(fā)黑的十字架之間,走向遠(yuǎn)遠(yuǎn)的教堂。 “你為什么不哭?應(yīng)該大哭一場才對!”走出墳場的圍墻時,她說。 “我不想哭! “噢,不想哭,那就算了,不哭也好!” 我很少哭,哭也是因為受了氣,而不是因為疼什么的。我一哭,父親就笑話我,而母親則嚴(yán)厲地斥責(zé)我:“不許哭!” 我們坐著一輛小馬車,走在骯臟的街道上。街道很寬,兩邊都是深紅色的房子。 “那兩只青蛙還能出來嗎?” “可能出不來了,可上帝會保佑它們的,沒事兒!” 不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沒有這么頻繁地念叨過上帝。 幾天以后,外祖母、母親和我一起上了一艘輪船。剛生下來的小弟弟死了,包著白布,外面纏著紅色的帶子,靜靜地躺在一張小桌子上。 我坐在包袱上,從小小的窗戶向外望,外面泛著泡沫的濁水向后退著,濺起來的水花不時地打在窗戶上。我本能地跳了起來。 “噢,別怕!” 外祖母用她那雙溫暖的手把我抱了起來,又把我放到了包袱上。水面上灰霧茫茫,遠(yuǎn)方偶爾現(xiàn)出黑色的土地來,馬上就又消失于濃霧之中了。 周圍的所有東西都在顫抖,只有母親,雙手枕于腦后,靠著船站著,一動不動。她臉色鐵青,雙眼緊閉,一聲不響。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連衣服都變了,我覺得她越來越陌生了。外祖母常常對她說:“沃廖莎,吃一點(diǎn)兒東西吧,少吃點(diǎn)兒,好嗎?”母親好像沒聽見,依舊一動不動。 外祖母跟我說話總是輕聲慢語的,和母親說話聲音就大了點(diǎn)兒,可也很小心,似乎還有點(diǎn)膽怯。她像是有點(diǎn)怕母親,這使我和外祖母更親近了。 “什列多夫,那個水手呢?”母親突然憤怒地吼道。 什么?什列多夫?水手?奇怪。 走進(jìn)來一個白頭發(fā)的人,他穿著一身藍(lán)衣服,拿著個木匣子。外祖母接過木匣,把小弟弟的尸體放了進(jìn)去。她伸直了胳膊托著木匣走向門口,可她太胖了,要側(cè)著身子才能擠過窄窄的艙門。她有點(diǎn)不知所措。 “看你,媽媽!”母親叫了一聲,奪過棺材,和外祖母一起走出了艙門。我還在艙里,打量著那個穿藍(lán)衣服的人。 “啊,小弟弟死了,是吧?” “你是誰?” “水手! “什列多夫呢?” “是個城市。你看,窗外就是!” 窗外的霧氣中時而露出移動著的黑土地,像是剛從大面包上切下來的圓圓的一塊兒。 “外祖母呢?” “去埋你的小弟弟去了! “埋在地下?” “不埋在地下埋在哪兒?” 我給他講了埋葬父親時埋了兩只青蛙。他抱起我來,親了親。 “啊,小朋友,有些事你還不懂!用不著去可憐那些青蛙,可憐一下你的媽媽吧,你看她被折磨成了什么樣子了!” 汽笛嗚嗚地響了。我知道這是船在叫,所以并不怕。那個水手趕緊放下我,跑了出去,邊跑邊說:“得快,得快!”我不由自主地也跟著跑了起來。 門外,昏暗的過道里一個人也沒有。樓梯上鑲著的銅片閃著光。往上看,一些人背著包袱、提著提包在走動。他們要下船了,我也該下了。 可當(dāng)我和大家一起走到甲板旁的踏板前時,有人對我嚷了起來:“這是誰的孩子啊?” “我不知道我是誰的孩子。” 人們摸摸我、拍拍我,弄得我有點(diǎn)不知所措。最后那個白頭發(fā)的水手跑了過來,把我抱起來說:“噢,他是從艙里跑出來的,從阿斯特拉罕來!彼盐冶Щ氐脚摾铮釉谛欣钌,嚇唬著我:“再亂跑我要揍你了!” 我呆坐著。頭頂上的腳步聲、人聲安靜下來,輪船也不噗噗地響了,也停止了打顫。艙里的窗戶外邊擋著一堵濕漉漉的墻,艙里黑黑的,行李好像都大了一圈兒,擠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就這樣永遠(yuǎn)被扔在了船上? 我去開門,開不開,銅門把手根本就扭不動。我抄起裝牛奶的瓶子,拼命向門把手砸過去,瓶子碎了,牛奶順著我的腿流進(jìn)了靴子里。我非常沮喪,躺在包袱上,悄悄地哭了起來。最后,我噙著淚水睡著了。 輪船噗噗的顫動把我吵醒了,艙里的窗戶明晃晃的,像個小太陽。外祖母坐在我身邊,皺著眉頭梳頭,她不停地自言自語念叨著。 她的頭發(fā)特別多,密實地蓋住了雙肩、胸脯、膝蓋,一直耷拉到地上。她用一只手把頭發(fā)從地上攬起來,費(fèi)力地把那把顯得很小的木梳梳進(jìn)厚厚的頭發(fā)里。她的嘴唇不自覺地歪著,黑眼睛生氣地盯著前面的頭發(fā),她的臉在大堆的頭發(fā)里顯得很小,顯得很可笑。 她今天不高興,不過我問她頭發(fā)為什么這么長時,她的語調(diào)依然像昨天一樣溫柔:“這好像是上帝給我的懲罰,是他在讓我梳這些該死的頭發(fā)!年輕的時候,這是我炫耀的寶貝,可現(xiàn)在我詛咒它了!睡吧,我的寶貝,天還早呢,太陽剛出來!” “我不睡了!” “好,不睡就不睡了,”她立刻同意了,一面編著辮子,一面看了看在沙發(fā)上躺著的母親,母親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像根木頭。 “好了,你說說,昨天你怎么把牛奶瓶給打碎了?小點(diǎn)兒聲告訴我!” 她的語氣溫柔又甜蜜,每個字都是那么有耐心,我記住了每個字。 她笑的時候,黑色的眼珠亮亮的,閃出一種難以言表的愉快,她牙齒雪白,面孔雖然有點(diǎn)黑,可依舊顯得年輕。她臉上最煞風(fēng)景的大概就是那個軟塌塌的大鼻子、紅鼻子頭了。她有一個黑色的鼻煙壺,也總是穿黑色的衣服,可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來的是讓人感到溫暖的光明。她胖胖的,有點(diǎn)駝背,舉止卻靈巧得很,像只大貓。 她一下子從黑暗中把我領(lǐng)出來,走進(jìn)了光明,還為我周圍的東西帶來了耀眼的光環(huán)!她是我永遠(yuǎn)的朋友,是我最了解的人,我和她最知心!她無私的愛引導(dǎo)了我,讓我在任何艱難困苦的環(huán)境中都絕不喪失生的勇氣! 40年前的這些日子,輪船這樣緩緩地前行著。我們坐了好幾天才到涅日涅,我還能清晰地回憶起最初那美好的幾天。 天空晴朗,我和外祖母整天都在甲板上待著。伏爾加河靜靜地流淌,秋高氣爽,天空澄澈,兩岸的秋色很濃,一片收獲前的景象。 橘紅色的輪船逆流而上,輪槳緩緩地拍打著藍(lán)色的水面,隆隆作響。輪船后面拖著一只駁船。駁船是灰色的,像只土鱉。景走船移,兩岸的景致每時每刻都發(fā)生著變化,城市、鄉(xiāng)村、山川、大地,還有水面上漂著的那些金色的樹葉。 “啊,多美!” 外祖母容光煥發(fā),在甲板上走來走去,興奮地瞪大了眼睛。她偶爾站住,立在那兒,看著河岸發(fā)呆,她兩手交叉放在胸前,面帶微笑,眼里含著淚水。我扯了扯她的黑裙子。 “噢,我好像睡著了!”她一震。 “你為什么哭啊?” “親愛的寶貝,我哭是因為我太快樂了!我老了,你知道,我已經(jīng)活了60年了!” 她聞了聞鼻煙,開始給我講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有善良的強(qiáng)盜,有妖魔鬼怪,也有圣人賢士。 她的聲音很低,臉緊緊挨著我的臉,神秘地盯著我的眼睛,似乎從那里往我的眼睛里灌進(jìn)了令人興奮的力量。她講得流暢自然,非常好聽,每次她講完了,我總會說:“再講一個!” “好,好,再講一個!” “有一個灶神爺,坐在爐灶里,面條兒扎進(jìn)了他的腳心,他哎喲哎喲地直叫:‘哎喲,疼啊,我受不了了,小老鼠!’”講著,外祖母抬起一只腳,晃來晃去,假裝非常痛苦,好像她就是那個被面條兒扎進(jìn)了腳心的灶神。 和我一起聽故事的還有船上的水手們,都是些留著胡子的高大的男人。他們夸贊外祖母講得好,說:“再講一個,老太太!”還說:“走,跟我們一起去吃晚飯!” 餐桌上,他們請外祖母喝伏特加,讓我吃西瓜,還有香瓜。不過,這一切都是偷偷進(jìn)行的,因為船上有一個人,禁止所有的人吃水果,他看見了會毫不猶豫地奪過水果并扔到河里去的。這個人穿的衣服有點(diǎn)像警察的制服,上面釘著銅扣子,整天像喝得醉醺醺的,人們都躲著他。 母親極少到甲板上來,她躲著我們。母親身材高大而且挺拔,面孔鐵青,辮子粗大,盤在頭頂上,像王冠似的。她永遠(yuǎn)沉默著,好像有一層看不透的霧籠罩著她,她那一雙和外祖母一樣的灰色的大眼睛,好像永遠(yuǎn)在從遙遠(yuǎn)的地方冷漠地觀察著人世。 她曾經(jīng)嚴(yán)厲地說:“媽媽,人家可都在笑話你呢!” “我不在乎,盡管去笑話吧,讓他們笑個痛快!” 我的頭腦中還清晰地記得,外祖母一看見涅日涅,就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她興奮地拉著我走到船舷旁邊,大聲地說:“你看看,啊,太美了!那就是涅日涅,天啊,多像神仙住的地方!你看,那是教堂,好像是在空中飛翔!” 她興奮地幾乎流出淚來,央求著我母親:“沃廖莎,你快看看啊!“你可能把這地方都忘了吧?快看看呀,你會高興的!”母親非常勉強(qiáng)地笑了一下。 輪船泊在了河當(dāng)中。河上擠滿了船只,成百根桅桿聳向天空。一只裝滿了人的船靠上了輪船,人們從船上搭好梯子,爬到了輪船的甲板上。一個干瘦干瘦的老頭兒走在最前面,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胡子是金黃色的,鼻子是彎的,眼睛是綠的。 “爸爸!”母親深沉而響亮地大喊了一聲,撲到了他懷里。 他抱住母親,撫摸著她的臉,聲音很尖地喊著:“噢,傻孩子,怎么啦?” “唉,你們這些人!” 在這同時,外祖母則像個轉(zhuǎn)起來的陀螺,一眨眼就和所有的人擁抱、親吻過了。 她把我推到大家面前:“噢,快快,這是米霍亞舅舅,這是雅可夫舅舅,這是妮坦列婭舅媽,這兩個表哥都叫撒沙,表姐叫卡杰琳娜!咱們都是一家人,怎么樣,多不多?” 外祖父問外祖母:“身體怎么樣,老媽媽?” 他們吻了三下。外祖父把我從人堆中拉了出來:“你是誰?” “我從阿斯特拉罕上來,從船艙里跑出來的……” “噢,天啊,他說的什么呀!”外祖父問我母親,沒等我回答,就一把推開了我。 “啊,看看,顴骨跟他父親一模一樣!好了,下船吧!” 下了船,沿著斜坡往上走,斜坡上鋪著大個兒的鵝卵石,路的兩側(cè)全是枯黃的野草。外祖父和我母親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的個頭很小,剛到母親的肩膀,他走路的速度很快,而母親則像在空中漂浮著似的,俯視著她的父親。 緊跟在他們后面的是兩個舅舅:米霍亞舅舅的黑頭發(fā)梳理得非常整齊,他像外祖父一樣干瘦干瘦的,雅可夫舅舅的頭發(fā)是淺色的,打著卷兒。 接下來是幾個胖胖的女人,穿得很鮮艷,6個孩子跟在最后面,都默不作聲。 和我走在同一排的是外祖母和小個子舅媽妮坦列婭。 小個子舅媽臉色蒼白,藍(lán)眼睛、大肚子,走起路來很吃力,常常要停下來喘氣。 “哎喲,我可走不動了!”她嚷著。 “唉,他們干什么讓你也來啊?真蠢!”外祖母罵道。 走在這群人中間,我感到很孤獨(dú),我覺得自己是個陌生人,連外祖母好像也變得跟我疏遠(yuǎn)了似的。一開始我就最不喜歡外祖父,我聞到了他身上的敵意。我既有點(diǎn)怕他,也有點(diǎn)好奇。 上了河岸,便看到了大街。前面是一座低低的平房大院,粉紅色的油漆已經(jīng)非常骯臟了,房檐很低,窗戶是凸出來的。單看外觀,你會覺得里面地方很大,可實際上里面被分成了許多小房間,非常擁擠。 到處都是人,并且好像都在發(fā)脾氣,大家怒氣沖沖地走來走去,孩子們則像一群覓食的麻雀,竄來跳去,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特別難聞的味兒。 院子里掛滿了濕漉漉的布,滿地都放著水桶,里面的水五顏六色,浸泡著布。墻角的一個矮得貼了地的房子里,爐火燒得正旺,火上的大鍋被煮開了,咕嘟嘟地一個勁兒響,蒸氣里一個人在叫著:“紫檀——品紅——硫酸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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