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戰(zhàn)的時間是11時15分�，旣悺ぶZ斯報名參戰(zhàn)的時間是正午。那時電報還沒來，她就在吃午餐時簽了名，以免母親反對。課還沒上完，她就走了�，旣悘拿商厮⑽鳍倩┫律�，把裝備扔在坡底，在洛桑發(fā)電報到戰(zhàn)爭部。十九個小時之后，她在繚繞的蒸汽中到達維多利亞車站，身上還穿著高山毛衣�；疖囋邙Q笛。那么，這就是倫敦了，一座熱愛一切開端的城市。
她徑直前往戰(zhàn)爭部。部里的人給她發(fā)了一幅地圖，上面的墨水散發(fā)著咸味。她迅速穿過市鎮(zhèn)，匆匆前往分配地點，不想錯過戰(zhàn)爭的每一分鐘。她很是緊張。瑪麗在特拉法爾加廣場③上奔跑著，剛向著出租車揚手，眼前的群鴿便紛紛飛起，翅膀扇動的噼啪聲就像拍打著紅葡萄酒酒杯的一千把刀，祈求著片刻安寧。這場可怕而美妙的戰(zhàn)爭隨時都會打響，卻不能在她缺席的情況下獲得勝利。
戰(zhàn)爭，不就是頭盔和運兵車里士兵的士氣嗎？如果沒有億萬次閑談匯聚成士兵的勇氣，促使他們向前邁進，那士氣又該如何形成呢？戰(zhàn)爭的真正核心是閑話家常，而瑪麗在這方面可是專家。今早的天氣和她的心情很配，沒有云層，也沒有記憶中與之對應(yīng)的東西。在倫敦的清澈天空下，一萬名年輕女子依照白廳④的命令，從大理石古城心臟的某個房子里出發(fā)，奔赴新崗位�，旣愋廊患尤脒@股志愿者的洪流。
戰(zhàn)爭部沒有給出崗位的詳細說明，這是個好兆頭。他們將她任命為聯(lián)絡(luò)員或是總參謀部的一名專員。需要口才的工作都分給了家世顯赫的女孩子。甚至有傳言說，他們需要間諜，這個崗位是最具吸引力的，因為能體驗再世為人的感覺。
瑪麗攔下一輛出租車，給司機看了看地圖。他伸長雙臂，手中拿著地圖，斜視著圖上潦草的紅色叉叉，那就是瑪麗要報到的地方�，旣愑X得他慢得讓人受不了。
“是這座大廈嗎？在霍利街的？”
“對，”瑪麗說，“盡快吧�！�
“那是霍利街學(xué)校，對嗎？”
“不是吧，我要去參戰(zhàn)呢�！�
“哦�？晌矣X得那個地方只能是學(xué)校啊。街上的其他建筑都是民房�！�
瑪麗正要張嘴反駁，卻沒有作聲，只是整理著手套。當(dāng)然，那幢建筑不可能是皇家騎兵衛(wèi)隊總部旁邊閃亮的塔樓，更不可能掛著“瘋狂密謀部”的牌匾。她要去報到的地方必然是很沒意思的。
“好吧，”她說，“也許我要成為一名女教師了�！�
司機點點頭�！坝械览恚瑐惗匕霐�(shù)的男教師應(yīng)該都上戰(zhàn)場去了。”
“那我們就一起祈禱教鞭比敵人的坦克更厲害吧�！�
司機駕車前往霍利街，匆忙的程度恰好與送一個普通女教師上班一致。瑪麗小心翼翼地露出普通女孩的表情————對她來說，乘計程車應(yīng)該是她不太習(xí)慣的奢侈享受，而女教師這份工作應(yīng)該會讓她十分興奮。她裝作真心享受此刻的樣子，心里卻想著，牧場里的奶牛和肥鵝必定也是這副模樣。
到了學(xué)校，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監(jiān)視。為了與身份相稱，她給出租車司機的小費是平常的四分之一。畢竟這是她的第一道考驗。她用普通女孩前去參加面試的步伐，扭扭捏捏地走著，仿佛空氣討厭被分割，仿佛她每邁出一步，地面就會痛得尖叫起來。
她找到女校長的辦公室，走進去做了自我介紹。瓦因小姐點點頭，卻沒有抬頭看她。瓦因穿著烏毛和羊毛織成的毛衣，戴著眼鏡，眼鏡鏈像極了浴缸塞上的鏈子。
“諾斯……”瑪麗又鄭重其事地說出這個姓氏。
“好了好了，我不是聾子。你帶茶隼班吧。先從記名單開始，你要想辦法記住他們的名字�！�
“好的�！爆旣愓f。
“你之前教過書嗎？”
“沒有�！爆旣愓f，“但我覺得應(yīng)該有許多事情要干�！�
女校長冬日冰湖般的語氣把她鎮(zhèn)住了：“你的想象可不在教學(xué)大綱里�！�
“抱歉。我從來沒教過書�！�
“很好。你要強硬些。不能讓他們放肆，還有，孩子們剛開始學(xué)寫字，不要低估這件事的重要性。手要這樣，心也要這樣。”
瑪麗覺得，這個“女校長”有點小題大做。打聽出這個女人的后臺之后，也許得向她的上級打打小報告。雖然這個女人刻意掩飾，但她對細節(jié)的掌控能力令人吃驚。這里是筆筒和錫罐，裝著削好的鉛筆和圖釘。這里是一小沓贊美詩集，每一本都用不同的封皮包好。這就好像如果從新學(xué)年的第一周就要求孩子這樣做，他們就真能做出來一樣。
女校長抬起頭。“你在傻笑什么�。俊�
“對不起。”瑪麗說，無法保持眼神交流，令她感到稍微有點不安。
“茶隼班，”女校長說，“沿著走廊左邊第三間教室便是�！�
瑪麗走進教室時，三十一個小孩正靜靜地坐在掀蓋式書桌旁。他們用貓頭鷹般的眼睛看著瑪麗，不時轉(zhuǎn)過頭去。孩子們看起來大概八到十歲，幾乎所有人都是近視眼，要調(diào)整一下目光才能找到焦距。
“大家早上好，我叫瑪麗·諾斯。”
“早上好，諾斯小姐。”
P5-7
馬耳他圍島之戰(zhàn)的某一天，皇家炮兵的希爾上尉，也就是我的外公，接到一個任務(wù)，那就是去照顧英國首相才華橫溢、閑游浪蕩的兒子蘭道夫·丘吉爾�！按笮l(wèi)，照顧好他，”把這項非凡的任務(wù)交托給他的少將說，“如果有可能的話，盡可能讓他遠離麻煩�！�
剛開始寫這部小說的時候，我不斷思索這個命令到底是什么意思。軸心國對馬耳他島的死亡之扼持續(xù)了兩年，駐守軍和島民都餓到極點。就在這樣的背景下，肥胖虛弱的蘭道夫跳傘來到這里，著實可憐。天氣很熱，他想去游泳，于是我外公就把他帶到軍官們使用的海灘上，一條薄薄的泳褲就此留在了水雷和鐵絲網(wǎng)之間。
蘭道夫造訪馬耳他的原因是為特種航空隊招募新兵。對于饑腸轆轆的軍官來說，這個邀請難以拒絕：成為突擊隊員就意味著滿滿的配給糧和一張離開馬耳他島的機票。外公幫助蘭道夫打點了這一切，自己不去報名似乎很沒有禮貌，于是，一段時間后，他就降落到深入敵后的北非。
蘭道夫出了名地勇敢，喜歡在槍林彈雨中一邊散步一邊下命令。在馬耳他，他很可能早就死了————或者更糟糕，被俘虜。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關(guān)鍵時刻，如果能把首相之子抓起來當(dāng)俘虜，那就不得了了。外公受過良好教育，配備了一把韋伯李Mk IV左輪手槍，肩負著模棱兩可的命令。
當(dāng)時，這部小說本來是一部舞臺劇，著重探索兩人之間的權(quán)力動態(tài)�？墒堑搅俗詈�，蘭道夫成了錯誤的主角。我發(fā)現(xiàn)我對外公更感興趣————雖然他沒有發(fā)現(xiàn)生活充滿了講好玩故事的機會，雖然他會用冰雕刻出游艇，雖然他會把《查理與巧克力工廠》念給外孫聽，但他是個極其勇敢的人。在小說中，蘭道夫在某種形式上化身成西蒙森這個角色，可是我把他本人————在他看來是很偉大的一個人————留給了出色的傳記作家。
相反，我到了馬耳他，花了一點時間來了解我外公的經(jīng)歷。上了年紀的島民很友善，耐心詳盡地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屬于可以與二戰(zhàn)生還者對話的最后一代作家。我關(guān)掉手機，睡在外公曾在的臨時兵營之中。
我的外公和祖父都曾在皇家炮兵里服役。他們駐扎過的地方還保留著大炮安置的水泥底座和曾經(jīng)幫助他們抵擋外敵的城墻。所以，當(dāng)外公告訴我他在馬耳他駐扎的地點時，我能到那里找到精確的位置。
我也在軍事墓地度過一段時間。外公用圓珠筆寫了一份回憶錄，里面記載著他認識的死者，我用打字機重打了一遍。在我面前的正是那些刻進石頭里的熟悉的名字：我用手指把他們的名字描了一遍。
戰(zhàn)爭的悲傷征服了我，雖然我聽過其他人談?wù)撨@些地方，但我還是覺得很驚訝，很受震撼。
我注意到，馬耳他的墳?zāi)古c其他地方的同盟軍墳?zāi)共惶粯�。每一塊墓碑之下都躺著四五個人，有時甚至是六個人。我問及此事，有人笑著說，你可以在島上任何一個地方挖個坑試試看。我發(fā)現(xiàn)，馬耳他的黃巖之上少有厚于六英寸的表層土。挨餓的士兵已經(jīng)盡了最大努力，用鈍了的鶴嘴鋤敲碎花崗巖。這段經(jīng)歷讓我想到要寫這本書。無可避免的是，這本書肯定無法公平對待書中所述的主題。但也許小說作者的工作，就是挖一個可以容納好幾個人的小坑。
在島上的最后一天，我去了賓格馬。我的外公曾在古老的維多利亞時代要塞上駐扎過一段時間。要塞高聳在峭壁之上，俯瞰著廣闊的平原。我?guī)е鴌Pad，心里想著要在城墻上開始寫這本小說。可是，我發(fā)現(xiàn)要塞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私人財產(chǎn)，殘破不堪，圍著鐵絲網(wǎng)，被那種先咬人后問問題的犬類守護著。
狂風(fēng)刮來沙塵漩渦，逐漸破敗的城墻避風(fēng)處吹來厚厚的紙袋。吊橋上隨意傾倒的碎石和廚房用具擋住了去路。外公曾在那條壕溝里種了一些作物，收成慘淡，如今已經(jīng)覆蓋上植物，不僅有灌木叢，還有成熟的大樹。地上有注射器。這是一個被荒廢、被褻瀆的地方。我沒有在那里開始寫作————我意識到還不知道從何寫起。
我撿了一顆墻上掉下來的石頭，想帶回家給外公看，但最后我還是沒有這么做。我擔(dān)心他看了照片之后知道要塞殘破的模樣，會感到很傷心。也許我不該擔(dān)心，他一有機會就心癢癢，想知道他能不能活得比這個地方長。
我寫這本小說時，外公去世了，然而，他也許會說，這并不是我的錯。我后悔沒有讓他看到這本書。那時，我已經(jīng)完成了第三稿（最終版本是第五稿），但我決定等到小說完美之后才交給他看。我真是太蠢了。請你原諒一個作家給m的一條建議：不要害怕，要把未完成的手稿交給你愛的人看。
出于好玩，大衛(wèi)·希爾的確曾在馬耳他冒著氣泡的海域中，駕駛一條長十四英尺的小船穿梭在水雷之間，他的確用軍隊分發(fā)的地圖確認了《使徒行傳》第二十七行中圣保羅灣沉船的存在。宣戰(zhàn)那天，他就報名參軍了。因為某個神秘的原因，他的確擅離職守了五個星期�；氐杰姞I后（他離開的原因的確難以猜測），他的上校一見到他，就看著他的手表問：“你為什么遲到了？”
除了以上的相關(guān)事實，小說中阿利斯泰爾一角與我的外公并無多少相似之處，而且小說中的情節(jié)當(dāng)然是虛構(gòu)的。這部小說的靈感來源于我外公，如果沒有他，也不會有這本小說的存在，但畢竟小說不是根據(jù)他的真實故事改編的。
故事當(dāng)然是從倫敦開始�，旣悺ぶZ斯成為主人公的原因正是蘭道夫·丘吉爾變成配角的原因：當(dāng)面對生活中的一大堆困難時，勇氣會變得更加微妙。而且，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學(xué)到一件事：我應(yīng)該利用家里人的經(jīng)歷而不是裝作了解世界歷史。
如果只能挖一個小坑，那么在劃定邊界時我至少要十分謹慎�，旣愡@個角色的靈感來源于我的祖母，瑪格麗特·斯萊特，在閃電戰(zhàn)期間，她在伯明翰地區(qū)駕駛救護車；靈感也來源于我的外婆瑪麗·韋斯特，她開辦了自己的小學(xué)和幼兒園。
我勸了許久，都無法勸服兩位老人家談?wù)搼?zhàn)爭的事情。每每論及此事，她們只是揮揮手，微笑著化解掉我的問題。孩提時代與她們交談，我的印象就是戰(zhàn)爭很短暫、很不適，不值得浪費氣力去描述，就像被一場大雨糟蹋的露營一樣。人們根本無法想象，藝術(shù)家瑪格麗特曾駕駛救護車在炸彈之中穿梭。人們從未懷疑，瑪麗的第一任未婚夫死于東倫敦的一次空襲，事故發(fā)生時，兩人坐在電影院里，瑪麗就在他身旁。炸彈幾乎炸死了她，在她身上留下了傷疤。
1941年，現(xiàn)實中的瑪麗與我外公大衛(wèi)在燈火管制中訂婚，她的訂婚戒指上有九顆鉆石，每一顆代表著兩人的一次見面。幾天之后，大衛(wèi)搭上前往馬耳他的運兵艦，直到三年之后，兩人才再次見面。他們那代人的選擇做得很迅速，都是出于勇氣和本能，希望往往懸于一線。他們要對生活和對方有著強大的信仰。他們用墨水寫信，信件會在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之后才到達對方手里，如果能通過防線的話。
因為一封信對于他們來說是那么重要，他們每寫一封信，都會傾盡全力，仿佛紙、墨水和手的運動都會就此停止。
大衛(wèi)寄給瑪麗的每封信都還保留著，但瑪麗的回信一封都沒有————那捆珍貴的信從馬耳他出發(fā)，沒有與大衛(wèi)搭乘同一班船，而裝信的船走到一半，就被德國的潛艇擊沉了。
開始這項工程時，我也許會說，通過寫一個關(guān)于二戰(zhàn)的個人故事，我希望點出目前我們的這場戰(zhàn)爭的偽善————我們大部分人對這場戰(zhàn)爭的承諾都不是與個人有關(guān)的，戰(zhàn)爭的結(jié)果不是勝利或失敗，而是日歷里不斷翻動的日子，以及一個假設(shè)：我們永遠不能和敵人和解。我想讓讀者讀完此書時開始思考，寬恕僅僅可以在勇敢的個人之間實現(xiàn)，還是在國家層面同樣可行。
但在寫這本書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挖的洞比這個更小�，F(xiàn)在我希望讀者會把這本書看成是巨人變成小人物時抬頭去看自己墜落的高度時，發(fā)出的一聲真誠感嘆。
第一幅照片是我外公大衛(wèi)·希爾（右一）與空軍特種部隊在1944年的阿爾及利亞。第二幅也是1944年的照片，是外公和外婆瑪麗的合照。這幅照片是一名波蘭皇家空軍軍官照的，外公和外婆度蜜月時和他住在同一家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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