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火印


作者:曹文軒     整理日期:2015-06-04 16:33:10

★《火印》中坡娃與雪兒的深厚感情感人至深。整部作品中,坡娃數(shù)次得到雪兒,又數(shù)次失去雪兒,每一次得到都驚心動魄,每一次失去都潸然淚下。讓我們跟隨作品,跟隨坡娃去尋找雪兒,去感受孩子和動物間深厚的情感……
  ★對戰(zhàn)爭的深刻思考。《火印》中戰(zhàn)爭占了較大的篇幅,《火印》對戰(zhàn)爭的描寫,并不是全景式的、大場面式的,而是從野狐峪村民村民的眼中對戰(zhàn)爭進行觀察,用他們的親身遭遇對戰(zhàn)爭進行描繪。整個審諦和思索都是站在人性的高度上的,在殘酷的戰(zhàn)爭中,每個人都是悲劇人物和被摧殘的受害者。
  ★對中國北方草原地區(qū)自然風光的精彩描寫。作品的主要的背景是中國北方地區(qū)一個叫野狐峪的小村莊,作品用大量的筆墨描寫了這里的四時風光和風土人情。為了寫好這些自然風景,作者曹文軒曾數(shù)次到張北草原一帶實地考察,做到了心中有數(shù)、下筆有度。日出,日落,微風,雨雪,草原,密林,大山,斷谷……美麗的自然風光,時時風景,處處精彩。這些對我們“大好河山”的描寫,也能真正激發(fā)起小讀者們的愛國熱情和民族自豪感。
  ★對人的情感的深刻描寫。描寫人的情感,尤其是中國人的情感,一直是曹文軒最擅長的東西,他的《草房子》《青銅葵花》等作品經(jīng)常小讀者讀得熱淚盈眶!痘鹩 犯侨绱,用大量筆墨描寫了人的各種情感,人與動物的深情,親情、友情、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情感、對家鄉(xiāng)的熱愛、對敵人的仇視……讓人欲罷不能,潸然淚下,心中久久不能平靜,這些感情放在特殊的敵我對陣的特殊年代,更是讓人印象深刻。
  ★精美的傳統(tǒng)線描風格插圖!痘鹩 芬粫牟鍒D創(chuàng)作邀請到曾任人民文學出版社美編室副主任、副編審的老一輩著名藝術家于紹文先生鼎力相助。于老是連環(huán)畫《清宮演義》《三國演義》《封神演義》《中國十大元帥》等作品的繪制者,作品曾獲第三屆全國連環(huán)畫展套書作品三等獎、全國第二屆書籍裝幀藝術展封面設計三等獎。于老功力深厚,作品風格與《火印》書中描寫的年代非常契合,二者相得益彰。
  作者簡介:
  曹文軒,1954年1月生于江蘇鹽城。北京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著有長篇小說《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根鳥》《細米》《青銅葵花》,以及“大王書”系列、“我的兒子皮卡”系列和“丁丁當當”系列等。主要文學作品集有《憂郁的田園》《紅葫蘆》《追隨永恒》《甜橙樹》等。主要學術著作有《中國八十年代文學現(xiàn)象研究》《第二世界——對文學藝術的哲學闡釋》《二十世紀末中國文學現(xiàn)象研究》《小說門》等。《草房子》《青銅葵花》多部作品被譯為英、法、德、日、韓等文字。獲國際及國內(nèi)權(quán)威獎項40余種,其中包括國際安徒生提名獎、中國安徒生獎、國家圖書獎、“五個一工程”優(yōu)秀作品獎、中國圖書獎、宋慶齡文學金獎、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冰心文學獎大獎、金雞獎最佳編劇獎、中國電影華表獎、德黑蘭國際電影節(jié)“金蝴蝶”獎等獎項。
  目錄:
  第一章狼群
  第二章黑團團,墨團團
  第三章鬼子何時進村?
  第四章黑狗走了
  第五章后山
  第六章山頂上的一塊石頭
  第七章追蹤
  第八章火印
  第九章子彈從耳邊飛過
  第十章苦役
  第十一章歸來
  第十二章燃燒的火把
  第十三章日子象浮云一樣飄過
  第十四章小馬駒
  第十五章與駒同眠第一章  狼群
  第二章  黑團團,墨團團
  第三章  鬼子何時進村?
  第四章  黑狗走了
  第五章  后山
  第六章  山頂上的一塊石頭
  第七章  追蹤
  第八章  火印
  第九章  子彈從耳邊飛過
  第十章  苦役
  第十一章歸來
  第十二章燃燒的火把
  第十三章日子象浮云一樣飄過
  第十四章小馬駒
  第十五章與駒同眠
  第十六章馬場的末日
  第十七章野狐峪
  第十八章分離
  第十九章伏擊
  第二十章深山
  第二十一章“嘶鳴!嘶鳴!嘶鳴!……”
  第二十二章懸崖勒馬
  第二十三章槍口
  第二十四章虐馬
  第二十五章炮擊
  第二十六章野戰(zhàn)醫(yī)院
  第二十七章俘虜
  第二十八章廢墟
  第二十九章跪乞
  第三十章  圍攻
  第三十一章重回后山
  第三十二章復仇
  第三十三章復仇
  第三十四章雪 從寫作的那一天開始,總希望自己的文字能長久流傳。這也許是一番癡心,但幾十年過去了,這一番癡心非但沒有淡去,反而變得更為固執(zhí)。這也許是人性追求“不朽”,是無法消解的人性。只不過,每個人所追求的“不朽”內(nèi)容不一樣罷了。我追求的只是文字的“不朽”。心里明明知道,這天下萬物,就沒有什么可以不朽、可以與天地共存的,但還是癡心不改。這也許是我的悲劇。
  ——曹文軒
  第一章狼群太陽已經(jīng)落山,從山峰背面噴射到天空的萬道光芒,像無數(shù)支金箭齊發(fā),在一天結(jié)束之前,上演著最后的輝煌。
  坡娃趕著羊群,已開始回家。不時地,他會禁不住向西邊看上一眼。他心里明白,此時大山的后面藏著一輪太陽——一輪很大很大、很紅很紅的太陽。他想象著那一刻太陽的樣子,心中有一種強烈的愿望:向西跑去、跑去,登臨頂峰,然后俯瞰太陽在峽谷中徐徐墜落……但他心里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因為還未等到他跑到山腳下,太陽早就入土了。
  金紅色的光芒在不住地變短,亮度也在不斷地減弱。坡娃環(huán)顧四周,看到的只是萬頃寂靜——草原已經(jīng)開始悄然等候夜晚的降臨。
  坡娃揮起長鞭,隨即空中爆發(fā)出一記清脆的“噼啪”聲,它告訴羊們:走快點兒!
  跑到一旁去玩耍的黑狗,立即收回心思,快速跑到羊群的后面,熟練地配合著主人。它“汪汪”叫了兩聲,將幾只散漫的羊趕回羊群。又沿著羊群的邊緣催趕一陣之后,它跑到了羊群的前面,做出一副要率領羊群快點兒回家的樣子。
  一只只羊都吃得肚子圓滾滾的,走得有點兒費力。
  不一會兒,黑狗就與羊群拉開了一段長長的距離。它回頭看了看羊群,又“汪汪”叫了兩聲,但并沒有往回跑,而是繼續(xù)朝這座矮山的山頭跑去——它要在那里等著羊群。
  但坡娃很快看到,剛剛跑到山頭的黑狗還未站定,不知為什么“汪汪”大叫了兩聲又扭頭跑回來了,并且一副倉皇的樣子。因為跑的速度太快,中途它差一點兒被地上糾結(jié)的草莖絆倒。
  坡娃老遠就聽到了黑狗喉嚨里發(fā)出的“呼哧呼哧”的聲音。
  “怎么啦?”坡娃疑惑地看著疾風般向他跑來的黑狗。
  這時,西邊的天空已是濃濃的紅色,葡萄酒一般的紅色。
  黑狗跑到坡娃跟前,一個勁兒地叫喚,并不時地回頭張望,被長長的毛幾乎遮住了的雙眼,充滿了不安和恐懼。
  “黑,黑,你胡叫什么?”坡娃連忙問它。
  黑狗在坡娃的腳邊焦躁地轉(zhuǎn)著圈兒,不住地甩動尾巴。當它看到羊群還在無憂無慮地繼續(xù)行進時,立即跑到它們的前頭,沖著它們大聲叫喚,一副竭力阻止羊群繼續(xù)前進的姿態(tài)。
  走在前面的羊停住了,但走在后面的羊還在走,不一會兒,它們便擠成了一團,全部停在了那兒。
  “這是見鬼啦!”
  坡娃抓著鞭子,快步向山頭走去。
  黑狗一見,又“呼哧呼哧”地跑過來阻止坡娃的腳步。
  坡娃根本不理會黑狗,一腳將它踢到一邊,以更快的腳步向山頂走去。黑狗又幾次跑過來阻攔,都被坡娃踢到了一邊。離山頭還剩下五十米左右時,坡娃索性跑了起來,并且越跑越快。還剩下二十米左右時,干脆開始沖刺了。
  黑狗無奈,只好隨著坡娃一起沖到山頭。
  呈現(xiàn)在坡娃眼前的情景,從此永遠地印刻在了他的腦海里:
  在六七十米以外的一塊平坦草地上,一群狼正無聲地包圍著一匹小馬駒!
  那些狼對坡娃的突然出現(xiàn),并沒有顯出過于吃驚的樣子,甚至顯得有點兒不在意,或蹲著,或站著,依然紋絲不動。那小馬駒不知是因為被嚇壞了,還是懵懂無知,竟也紋絲不動。沒有一絲風,眼前的一切,看上去是靜止的、凝固的。那些狼并沒有顯出平素令人膽寒的兇相,只是平靜地看著小馬駒,就仿佛在欣賞一道讓它們著迷的風景。
  黑狗不再大聲叫喚,而是將身子緊緊地挨著坡娃。它一直在微微顫抖,喉嚨里不住地小聲嗚咽。
  坡娃也在顫抖,并且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顫抖中,他沒忘了數(shù)一數(shù)狼:一共十一只——不,一共十二只,那第十二只狼并沒有參與對小馬駒的包圍,而是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柳樹下安閑地蹲著。那大柳樹的樹冠,猶如巨大的帳篷。那狼好像是一只置身于局外的狼。但坡娃一下子就看明白了:
  它是頭狼!
  不知是在什么時候,羊們也來到了山頭。它們很快看到了草原上的敵人,驚恐地圍繞著坡娃,拼命向中心擠去。被擠到外圍的羊,顯得尤為恐懼,不住地低著頭,猛烈地撞擊著羊群,企圖一頭扎到里面。但那已變得緊緊的一團,就像一塊結(jié)實的石頭,連一道縫隙也沒留下。一次又一次的沖撞之后,那些身處外圍的羊,只得放棄無謂的沖撞,而把顫顫的身子緊緊地貼著那顫顫的“一大團”。
  一直在顫抖中的坡娃,感覺到了黑狗和羊們的顫抖。這一個個的顫抖聚攏起來,使坡娃覺得連腳下的矮山似乎也在顫抖。
  坡娃見過狼,但沒有見過狼群——也見過一次,但,當時那狼群游走在遠處的山坡上,隱隱約約的一團團黑點,而且當時還有爸爸以及許多大人在他身邊。
  幾乎沒有一只狼在朝坡娃看——朝坡娃看的,只有那匹小馬駒。
  坡娃根本不認識這匹小馬駒。他回憶了好一陣,也沒有想起周邊誰家有這樣一匹小馬駒。它也許屬于一個過路的馬隊——那馬隊有這樣一匹小馬駒,因為淘氣、貪玩,它從一直行進的馬隊中溜到一邊去了,而馬隊的主人卻沒有能及時發(fā)現(xiàn)它。等它忽然想起馬隊時,馬隊已經(jīng)走遠,它便開始胡亂地尋找,結(jié)果走了一個與馬隊越來越遠的方向,孤單地流落到了這里;或許是這群狡猾的狼發(fā)現(xiàn)了它,將它圍追堵截到這里。
  恐懼中,坡娃胡亂地推測著小馬駒的由來。
  西邊天空的酒紅色,好似在不住地被水稀釋,漸漸淡去。
  大柳樹下,那只頭狼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隨即,那幾只蹲著的狼也都站了起來?醇軇,它們馬上就要做它們想做的事了。
  坡娃看到,小馬駒在不住地甩動尾巴,四蹄在地上不住地刨著,干燥的泥土被刨到空中變成了灰,在沸沸揚揚地飄動。它心里懼怕著的是狼,但眼睛卻始終在看坡娃。那是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盡管天色已經(jīng)暗淡,卻依然可以看到閃爍著的光芒。
  黑狗完全感覺到了狼的心思,就在它們馬上要采取兇殘的行動時,突然沖主人叫了幾聲,隨即向狼群沖去。但,它只沖出去二十多米便站住了。它頸上的毛全都豎立起來,眼珠凸出,身子矮在草叢里,喉嚨里不住地發(fā)出“嗚嚕”聲。原本只顧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小馬駒的狼,這時,全都轉(zhuǎn)動了一下身體,面對著黑狗。黑狗正是在這一雙雙饑餓的、寒森森的目光下停止它的跑動的。
  狼們顯然是在警告黑狗:“滾開!這里的事與你毫不相干!”
  黑狗沒有后退,不住地向狼群發(fā)出威脅性的叫聲。這使那些饑腸轆轆的狼感到很不開心。它們竟然暫時丟下了小馬駒,以極其緩慢的腳步,試探性地向黑狗走來。
  黑狗堅持著,甚至又向前沖出去五六米。不過,它又很快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坡娃已經(jīng)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些狼。他甚至看到其中一只狼的臉上有一個月牙形的傷疤。它們一只只都很瘦,瘦得皮包骨頭,牙齒很白,白得讓人感到身上發(fā)冷。按理說,這個季節(jié)的狼,不應當瘦成這副模樣,但今年的夏季,是一個多年未見的旱季,春天那一片綠茵茵的草原,卻并沒有在這個夏季變得更加蔥蘢、更加茂盛,卻不住地變得枯黃。而那個顏色本來是屬于秋季草原的。流火般的炎熱,導致水和食物嚴重匱乏,小動物們不住地死去,狼很難在草原上尋找到充饑的食物。草原成了饑餓的草原。狼們瘦弱不堪,疲憊不堪。此時,它們的目光變得越發(fā)兇惡起來了。
  小馬駒企圖逃跑,站住大柳樹下的頭狼嗥叫了一聲。這聲音充滿恫嚇,并充滿威嚴。小馬駒又站住了,不住地跺著蹄子。
  黑狗在狼群的步步逼迫下,只好不住地后撤。
  隨著狼的逼近,羊群開始騷動,大有馬上就要炸窩、四下逃散之勢。
  “黑!”坡娃叫了一聲,“回來!”
  黑狗掉頭跑回到坡娃的身邊。
  好似得到統(tǒng)一的口令一般,所有的狼幾乎同時嗥叫起來。它們并不沖著坡娃和黑狗,而是沖著蒼茫的晚空。聲音之大,讓坡娃耳膜發(fā)顫、生疼。他禁不住轉(zhuǎn)過頭去,向家所在的方向望去。因為近處已無綠草,這些天,他把羊群趕到了離家很遠的地方。他根本看不到他的村莊,甚至看不到村莊的炊煙——此刻,村莊的上空應該是炊煙裊裊了。
  不知是晚風吹來的緣故,還是因為內(nèi)心的極度恐懼,坡娃用雙手緊緊抱了一下自己的肩頭,然后扭頭向后看去。他很清楚,他完全可以重新選擇一條回家的路線以避開狼群。看了看變得越來越兇、越來越難以克制的狼,坡娃打算帶著黑狗和羊群往后退去,一直退到這座矮山的腳下,然后一路向東,翻過另一座矮山回家。
  頭狼又大聲嗥叫起來。
  天色的緣故,坡娃已不能清楚地看到頭狼那邊的情景,但他的眼前,卻分明飄忽著被頭狼的嗥叫震落下的無數(shù)柳葉。
  坡娃往后退了一步,只輕輕一揮動鞭子,羊們便立即紛紛掉頭往山下跑去?瓷先,像白色的雪團在迅速地滾動。轉(zhuǎn)眼間,山頭上就只剩下了坡娃和黑狗。坡娃沒有看狼,而是看了一眼小馬駒——那時,小馬駒也正朝他望過來,兩對目光在空中相遇了,一對目光里含著的是無邊的哀憐和急切的求救,一對目光里含著的是深深的憐憫和無盡的歉疚。坡娃避開了小馬駒的目光,低下頭。他聽到了羊們踏上另一條歸家的路之后的走動聲,沒有再看小馬駒一眼,轉(zhuǎn)身向山下走去。他走得很慢,仿佛每走一步都要用一百年的光陰。
  黑狗是最后撤離山頭的。在撤離之前,它不忘一條狗的本分,沖著狼群氣勢洶洶地吼叫了一陣。
  坡娃再一回頭,什么也看不見了。
  太陽已經(jīng)徹底溶化到了泥土里,西邊的天空已經(jīng)轉(zhuǎn)為淡淡的青灰色,遠處的山巒籠上朦朧的暮氣,天空下的景物,包括天空,都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小馬駒長長的一聲哀鳴,讓坡娃的心猛然一顫,立即停止了前行的腳步。
  那哀鳴是那么的單純,那么的無望和悲切,天空猶如薄綢在晚風中顫抖。它真的是一匹小馬駒,即使哀鳴時,聲音里都帶了少許小馬駒所特有的稚氣,讓人心中滿滿都是憐愛。聽到小馬駒的哀鳴,坡娃無端地聯(lián)想到一個三四歲的娃娃的哭泣——那個娃娃找不到媽媽了,在哭喊著。更奇怪的是,他無端地覺得這是一個小女娃的哭泣。
  又一聲哀鳴,而這一聲哀鳴更是撕心裂肺。并且,坡娃覺得這一聲哀鳴,既不是沖著天的,也不是沖著地的,而是沖著他坡娃——一個放羊的孩子的。
  坡娃十二歲,但坡娃已經(jīng)能不時地想到他是一個大人了。
  在小馬駒哀鳴的余音中,他幾乎要哭了。他不顫抖了,他蹲下來對黑狗說:“黑呀,你帶著羊群回家吧!”
  黑狗用“嗚!钡穆曇舯硎舅辉敢。
  “聽話!這個地方需要大人們,懂嗎?”他用鞭桿敲了敲黑狗的腦袋,“要快!快!……”說完,他轉(zhuǎn)過身去沖向山頭。
  坡娃看到的已是十一只狼的黑影和一只小馬駒的黑影了。十一只狼的黑影,與一只小馬駒的黑影是等距離的。在坡娃離開的這一時間里,狼的黑色包圍圈已經(jīng)明顯縮小了。
  第十二只狼的黑影——那只頭狼的黑影,已經(jīng)向這邊緩緩移動而來。它比其他任何一只狼的黑影都顯得大。不可思議的是,坡娃覺得這頭狼的黑影,比其他十一只狼的黑影都要濃重得多,簡直像一大團濃稠的墨。
  小馬駒的眼睛已不再發(fā)亮,因為它只是一匹夜幕下的馬。而十二只狼的眼睛,此時卻發(fā)出藍幽幽的寒光。黑夜完全是狼的世界。它們顯然看到了矗立在山頭上的坡娃,正不住推進的包圍又被迫停頓下來。
  坡娃沒有立即沖向狼群去解救小馬駒。坡娃甚至想坐下來。他明白,他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盡量拖延狼群撲殺小馬駒的時間。他掉頭看了一眼遠處,隱隱約約地看到黑狗正率領羊群快速地奔跑在回家的路上。他知道一個孩子的力量十分有限。他要等到大人們——只有他們才能趕走或收拾掉這些可惡的家伙。
  狼們一時失去了主意。它們無法判斷矗立在山頭上的這個孩子究竟有多大的能量與危險,連頭狼都暫時停在了那兒。
  坡娃更加挺直了身子,風中他的衣服在“唰唰”飄動。夜空下的坡娃,比陽光下的坡娃要高大許多。位于他下方的狼在仰望他時,也許就更覺得他高大了。
  他覺得他的小腹有點兒脹痛,便解開褲帶,立馬一股尿液洶涌地噴射了出來。這是一泡憋了很久很久的尿,量很大,尿了好一陣仍然還很有力量。尿落在由尿積蓄而成的水洼里,發(fā)出“叮叮咚咚”的聲音,猶如山泉作響。
  這聲音使十二只饑渴的狼,感到十分新鮮與困惑。
  終于撒完尿,身體頓覺輕松多了。他系好褲帶,居然沖著天空唱起來(準確一點兒說,是吼叫起來):太陽出西落在了東,
  胡蘿卜發(fā)芽長了一根蔥。
  天上無云下大雨,樹梢不動刮大風。
  滾油鍋里魚打滾,高山頂上把船撐。
  東洋大海失了火,燒毀了龍王的水晶宮。
  一只螞蟻咬死驢,小麻雀嘴上叼了一只鷹。
  陽光道上有人騎著大刀扛著馬,
  又來了個口袋馱驢一溜風。
  半空中有只兔子咬死了狗,
  院子里老鼠把貓拖進了黑窟窿。
  一個小子下了蛋,蛋中長根骨頭硬似釘。
  小雞吃了黃鼠狼,青蛙吃了條長蛇精。
  老太太見了心發(fā)顫,胡子嚇得直撲棱……吼叫到后來,他閉起了雙眼。吼叫完了,他“咯咯咯”地大笑起來。從前,他每次吼叫完這一段古怪的歌之后都會“咯咯咯”地大笑,有時會笑倒。但現(xiàn)在他卻不敢笑倒。他一旦笑倒,狼就可能向他撲過來。
  但他還是慢慢地坐了下來。是那種盤腿的坐,上身挺得直直的。他把鞭子橫放在交叉的雙腿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狼群,耳朵卻聽著遠方。他希望能聽到遠處的路上傳來“哧嗵哧嗵”的腳步聲。當然現(xiàn)在是不可能有的。
  風漸漸大了起來,帶來遠方草原的青草味和花香。在南邊的一座山上,已經(jīng)有一只夜鳥在叫。坡娃無法判斷這只夜鳥是在樹上叫,還是在草叢里、天空里飛著叫。干干凈凈的鳥鳴,襯托得夜晚的草原格外寧靜。
  頭狼仰空長嗥了一聲,隨即那十一只狼像赴盛宴一般,開始搖搖擺擺地走向小馬駒。
  坡娃慢慢地站了起來。當他看到小馬駒馬上就要受到攻擊時,將手中的鞭子高高地舉起,突然猛地劈向天空,再猛地一抽回,立即,空中爆炸一般發(fā)出一聲尖厲的脆響。
  狼群一驚,四下逃散而去。
  小馬駒趁機跑向坡娃。
  坡娃俯沖而下,雙臂張開,迎向小馬駒。
  一忽兒,小馬駒和坡娃居然站到了一起。當坡娃聽到小馬駒急促的鼻息聲時,伸出手去在它的腦袋上拍了兩下,說了一聲:“別怕!”
  不一會兒,狼群又掉過頭來。它們遲疑了一陣,在頭狼的嗥叫聲中,朝坡娃和小馬駒小步奔跑著、跳動著,不是以一條線的方式推進,依然是以包圍圈的方式不斷推進。
  包圍圈在不住地縮小。風將處于上風口的狼的氣味傳到了坡娃的鼻子里。這是一種其他動物身上所沒有的氣味,特別強烈,非常刺鼻,十分難聞,令人作嘔。
  坡娃又甩響了鞭子。這一回聲音更響。但狼只是掉頭跑了很短一段路便都停住了,并很快轉(zhuǎn)過身來,再度縮小包圍圈,態(tài)度十分堅定,一只只急不可待。
  那只頭狼停在那里,不時地沖著天空嗥叫,仿佛它的狼群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天空游蕩一般。
  坡娃又試著抽了兩鞭子,但已沒有什么效果了。狼只是稍作停頓,很快就又恢復了圍攻。
  月亮爬上了東邊的山頭,草原居然亮了起來。這使坡娃感到歡欣鼓舞,而狼們則顯得不安起來。對于它們來說,黑暗是寶貴的,因為它們的雙眼屬于黑暗,而其他一些動物,譬如這匹小馬駒,黑暗便意味著它成了睜眼瞎。月光使小馬駒也興奮了起來,它居然出人意料地向其中一只狼沖了過去,當然它很快掉頭回到了坡娃的身邊。
  他和它緊緊地挨在一起。漸漸升高的月亮,像一張安靜的面孔在默默地注視著這相依為命的一對。
  狼的耐心正在一點一點地喪失。它們的喘息聲變得越來越粗濁,目光越來越兇狠,藍幽幽的,似乎變成了紅通通的,像燃燒的煤球,甚至跳動著淡淡的藍色的火焰。
  一只最瘦小的狼終于按捺不住了,突然撲了過來——也不知道它是撲向坡娃還是撲向小馬駒。坡娃迅捷地做出反應,一鞭子抽了過去,正抽中它的臉。也許是鞭梢恰巧打中了它的一只眼睛吧,它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叫聲,并在地上翻滾了一陣后哼哼唧唧地跑開了。
  其他的狼又有所收斂,原地不動了。而就在僵持不下時,那只頭狼突然撲了過來。它的目標很清楚:不是小馬駒,而是坡娃。因為在它看來,今天早該結(jié)束的這場捕殺,卻因為這個男孩的半途出現(xiàn)而一次又一次地被延遲了。它十分惱火,極其惱火。
  坡娃的身子機靈一閃,頭狼撲了一個空,差點兒一頭栽在地上。
  坡娃躲過了頭狼的一撲,但卻立即嚇出一身冷汗。怕頭狼再次撲向他,他吼叫著,胡亂地抽著鞭子,“噼噼啪啪”聲響成一串。
  頭狼與坡娃之間,現(xiàn)在隔著小馬駒。它居然繞開小馬駒,還是朝坡娃撲來。不知是在什么時候,坡娃的手里已經(jīng)抓了一塊石頭。他把鞭子插進褲帶,高高地舉起石頭。他不僅沒有躲閃頭狼,反而迎了上去。他是一個放羊的孩子,用石子擊打那些不聽話的羊,用石塊擊打奔跑的野兔或狐貍,早練就了他一番出色的擊打功夫。在頭狼離他還有兩三米遠的地方,借著已經(jīng)十分明亮的月光,他猛地將手中的石塊擲了出去。他猜測石塊可能擊中了頭狼的鼻子,因為頭狼發(fā)出的嗥叫聲告訴了他這一點:鼻音很重,聲音很悶,是從一個顯然塌陷了的鼻子里發(fā)出的聲音。
  不可一世的頭狼居然丟人地扭頭跑到一邊,其他的狼又一次很不情愿地停了下來。
  這一擊幾乎用盡了坡娃全身的力氣,差一點兒要癱軟在地上了。他的身體開始搖晃。小馬駒趕緊靠了過來,他顫抖著用手扶著小馬駒的背以支撐自己,不讓自己倒下,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喘氣。
  接下來,狼群的進攻有點兒不管不顧了,毫無章法,極其混亂。而可怕的、難以招架的正是它們的混亂。這種混亂使坡娃和小馬駒失去了判斷,很快就受到了攻擊。先是一只狼撲到小馬駒的身上,而當坡娃雙手倒握鞭桿猛地向那只狼的眼睛杵去,那狼慘叫一聲跑開時,另一只狼卻偷襲了坡娃。他本能地閃了一下,這只準備一口咬住坡娃右腿的狼,尖利的牙齒雖然只輕輕地傷到了他的皮膚,但卻咬住了他的褲子。坡娃猛一掙脫,就聽見“哧”的一聲,褲子撕破了,他的右腿立即感覺到了一股涼意。
  頭狼返回了。這顯然是一只老謀深算的狼。在它的帶領下,狼輪番撲擊,很快將坡娃與小馬駒分開了。它們只想速戰(zhàn)速決了結(jié)這場捕殺。它們要的是小馬駒而不是這個男孩。
  小馬駒最危險的時刻終于到了。它再度被狼群鐵桶一般包圍了起來,包圍圈小到狼們幾乎肩并肩了。
  小馬駒只能絕望地嘶鳴著。
  嘶鳴聲在夜空下傳向遠方,撞到四周的山梁上發(fā)出回響,于是整個的草原都響起了它的嘶鳴聲?諝庠陬澯,月光在顫悠。
  坡娃號叫著沖向狼群。他的號叫聲居然與狼的嗥叫聲如出一轍,甚至比狼的嗥叫聲更為凄厲。他居然一下子沖開了狼群,再度與小馬駒站到了一起。
  遠處,有無數(shù)的火把正在向這里急速移動。
  黑狗的“汪汪”聲已經(jīng)清清楚楚。
  坡娃抓著光禿禿的鞭桿——鞭子已經(jīng)抽爛了,居然敢一下一下地朝狼沖過去。
  小馬駒的兩只后蹄不停地蹬踢,其中一次居然踢中了一只狼的腦門。
  終于,坡娃和小馬駒都招架不住了。一只狼已經(jīng)一口咬住了小馬駒的右后腿。小馬駒向前跑時一下跌倒了,隨即又有幾只狼向小馬駒撲了過來。
  黑狗突然閃電般沖入狼群,在咬住小馬駒的那只狼的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那只狼口一松,小馬駒又掙扎著站了起來。
  黑狗吐掉了一角狼耳朵,發(fā)瘋似的朝任何一只敢于反咬過來的狼反咬過去。
  到了這一時刻,狼們已不分對象了,對人、對狗、對小馬駒都咬,一時亂成一團。
  突然,一聲槍響,天空震碎了一般,滿天的星星仿佛在紛紛墜落。
  狼們一驚,立即丟下坡娃、黑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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