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馬英雄 這是一起罕見的惡性事故,讓人不寒而栗。 陽光大馬戲團到哀牢山一個名叫黑虎冢的村寨下鄉(xiāng)慰問演出。按照慣例,下午演出車隊開進村子后,演員們在村口草坪平整場地,然后搭建鋼架,支起巨大的帳篷。馬戲團不比其他劇團,其他劇團無論音樂、戲曲還是歌舞,都可因陋就簡在農村的土戲臺演出,也可將打谷場當作露天舞臺進行演出,馬戲團就沒這么方便了,馬戲團許多高難度雜技節(jié)目,尤其是動物演員表演的馬戲節(jié)目,非得在大型帳篷劇場里才能演出。帳篷劇場支起來后,又布置燈光、布景和音響,忙碌停當,天已經黑透。演員們顧不上休息,趕緊換裝化妝,帶領自己所馴養(yǎng)的動物演員匆匆忙忙走臺,熟悉環(huán)境,然后登臺獻藝。 開頭還挺順利,老虎鉆火圈、人熊交誼舞、雙胞胎走鋼絲,好幾個節(jié)目都演得相當出色,沒有出過半點兒紕漏。。 按照節(jié)目表上的順序,該輪到馬演員出場表演了。 馴獸師兼馬術表演家婁阿甲這天非常興奮,用他自己的話說,到黑虎冢就等于回到老家了。他的父母以前從昆明下放到黑虎冢勞動改造,后來在黑虎冢結婚成家,并在黑虎冢生下他。他在黑虎冢生活了整整十二年,一直到一九八二年才隨落實政策的父母遷往昆明。雖然闊別近二十載,但鄉(xiāng)親們都還記得他,他一踏進黑虎冢,便有許多老人圍上來拉著他的手噓寒問暖,更有眾多年齡相仿的兒時伙伴,爭相請他演出結束后到家去喝酒敘談,濃濃的鄉(xiāng)隋讓他興奮異常。 也許是出于對生他養(yǎng)他的故鄉(xiāng)的眷戀之情,也許是想答謝父老鄉(xiāng)親的厚愛,婁阿甲演得特別賣力。他身著玫瑰紅演出服,足穿亮閃閃馬靴,系著寶石藍領結,率領六匹渾身雪白的高頭大馬,氣宇軒昂地跑進場地。他手執(zhí)用綢帶編織的大彩球,做出各種舞蹈姿勢。隨著他的舞姿變化,金鞍銀轡披紅掛綠的白馬們變換各種隊形。忽而后面的馬踩到前面的馬后背上,每匹馬都用兩條后肢行走,組合成一個小圓圈,忽而銜尾奔馳,后面的馬嘴咬住前面的馬尾巴,形成一個快速運動的大圓圈,忽而走出方形、菱形或三角形圖案,整個場地五彩繽紛,宛如流動的花環(huán),令人目不暇接。響起熱情奔放的搖滾樂,六匹白馬又排成一字橫隊,隨著搖滾樂強烈的節(jié)奏,細長的馬腿忽而右旋忽而左蹁,忽而勾起前蹄踢踏地面,忽而尥蹶子跳出空中霹靂,盡興表演馬式現代舞。 這六匹白馬都是婁阿甲一手帶大的,馬是通人性的動物,感覺到主人的澎湃激情,受主人情緒的影響,也表現得十分出色,隊形整齊有序,動作剛柔并濟,情緒飽滿亢奮,表演非常到位。毫不夸張,這是一場精彩的演出。 馬戲節(jié)目告一段落,觀眾席上理所當然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 前來觀賞演出的,都是黑虎冢和附近幾個山寨的村民,感情上把婁阿甲當作自家人,為婁阿甲出色的表演頗感自豪,也含有捧場喝彩的意味,掌聲經久不息,婁阿甲三次出來謝幕,那雷鳴般的掌聲仍然潮水般涌來。 “高導演,讓我加演一個節(jié)目吧。我想演‘超級馬術’!眾浒⒓紫蚰缓髨(zhí)行舞臺監(jiān)督職責的高導演提出請求。 所謂超級馬術,是婁阿甲最近排練成功的新節(jié)目。表演者騎在駿馬身上,一面快速奔馳,一面直立、倒立、跪膝、橫臥、翻轉、打滾,做著各種驚險的雜技動作。 “不行。你坐了一天汽車,夠累的了。馬坐了一天汽車,也夠累的了。不能搞得太疲勞,明天還要到別處去演出呢!备邔а輷u著頭說。P9-11 牛與人的關系 牛是人類最早馴化的家畜之一。人類究竟是怎樣成功地把脾性暴烈的野牛馴化成俯首帖耳的家牛的,歷來眾說紛紜。 人類學家認為太古時代的先人在狩獵時意外地捕獲了牛犢,正巧這段時間食物豐盛,一時吃不掉,就圈養(yǎng)起來,后來發(fā)現圈養(yǎng)起來的牛犢長大后能交配繁殖,這比到森林里去圍獵野牛要省事省力得多,于是就開始了固定的圈養(yǎng)。 這種解釋當然很科學,可我卻覺得不來勁。 我對先人如何馴化野牛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我以為太古時代的某天某位先人外出狩獵,突然發(fā)現一只惡豹和一頭野牛正在搏斗,野牛已傷痕累累快不行了,先人認出這只惡豹前幾日咬殺了他的一個兄弟,為了復仇,先人舉著木棒和石塊介入這場糾紛。先人也極難單獨對付豹子,危急關頭,負傷的野牛趕過來用牛角捅死了惡豹,替先人解了圍。鮮血凝結了牢不可破的戰(zhàn)斗友誼。先人出于感激,替牛療傷。牛覺得人這種異類動物心腸蠻好,和人生活在一起能不遭猛獸襲擊,有安全感,于是就留在了先人身邊。那時先人還沒開化,并不覺得自己是萬物之靈長,天地之主宰,而把自己擺在一個和牛平等的位置,把?醋魇强梢酝使部嗟呐笥。牛出于報恩,閑來無事就幫先人馱運東西或牽拉木犁。牛老死或病死后,先人不僅不食,還像對待同類那樣舉行安葬儀式。牛對人愈加信賴,愈加感恩戴德,矢志不渝地跟著人類過日子。后來,人進化了,變聰明了,就翻臉不認牛,就利用牛的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品性讓它整天拉犁馱架服苦役,對老牛也覺得棄之可惜,安葬麻煩,不如吃掉安逸。我覺得我這種解釋角度新穎,是翻開了歷史新的一頁,雖然正宗的科學家未免會對我的理論嗤之以鼻。 現在牛與人的關系,真是不忍往細里說。 農家愛牛,我在農村插隊六年,對此有切身體會。我的房東家境清貧,六十年代末才總算七拼八湊了一筆錢買回一頭牯子牛,全家當它寶貝疙瘩,天天牽它到河里給它沖澡,用梳子替它篦虱子,用葵扇替它驅牛虻,它生了病,翻山越嶺替它去請獸醫(yī),寧肯自己吃南瓜湯,也要用紅糖熬糯米粥給它補養(yǎng)。 但這只是兩個物種間關系的一個側面,還存在著另一個血淋淋的側面。 在我插隊的最后一年,那頭牯子牛牙口已過十歲,青春磨損,容顏衰老,多耕兩趟地就會累得口吐白沫,房東便有了嫌棄之心,全家商量后決定催肥了零賣。三個月后,牛催肥了,就要開宰,那天,當牛被屠夫牽走時,房東一家子都流淚了,老牛也熱淚盈眶。但等到新鮮的牛肉做成佳肴,房東一家卻吃得興高采烈滿嘴流油。 愛也深沉,吃也痛快。 每想到這一點,我就覺得有點兒滑稽。我覺得牛與人的關系是很夠檔次的黑色幽默。面對將愛戴與殺吃這兩種水火不能相容的感情同時施予牛的人類,我作為其龐大種群的一分子,會有一種羞赧與愧疚。但我也和其他人一樣,羞赧歸羞赧,愧疚歸愧疚,牛肉是照吃不誤的,尤其愛吃將五臟六腑剁碎后煮得又糯又香的牛雜碎。 不知道這是人類的虛偽,還是人類的成熟與明智。 但孩子對待動物的態(tài)度就完全不同。我們家就曾發(fā)生過這么一件小事,我兒子九歲那年,一位朋友送他一只小兔。小兔全身絨毛雪白,兩只兔眼像兩粒紅瑪瑙,挺惹人愛。兒子天天撿菜葉喂它,小兔很乖巧,聽到兒子的腳步聲便會從沙發(fā)底下或冰箱背后跳出來,直立起兩條后肢去咬兒子手中的菜葉。兒子給小兔起名叫小乖乖。幾個月后,小乖乖變成大兔。一次有客從遠方來,我便倒提兔腿將兔腦袋悶進水里嗆死,這種殺兔法據說能使兔肉更鮮美,然后剝皮削骨做了一大鍋紅燒兔肉,準備饗客。兒子放學回家,傷心地哭起來。我諄諄教誨,兔就是兔,它存在的價值就是為了豐盛人類的餐桌,兔生來就是被人吃的,殺它合情合理,自然順暢,犯不著為它流淚。我覺得我說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但兒子偏不聽,摟抱著給兔子當窩用的紙盒,嘴里念叨著小乖乖、小乖乖,悲慟欲絕。我、妻和朋友都覺得兒子太幼稚,太不懂事,太孩子氣,實在可笑;可同時我們又覺得受到了某種無形的壓力,靈魂好像在遭受某種形式的拷問。三個成年人臉上雖然都還掛著微笑,笑意卻生澀并有點兒尷尬,圍著餐桌,遲遲不動筷箸。最后妻將一鍋紅燒兔肉倒進紙盒埋葬花園,兒子才勉強止住淚。 我覺得孩子的思維與感情,有點兒像太古時的先人;孩子的心里,還沒形成物種的優(yōu)越感。他們平等地看待周圍的動物,他們覺得自己和動物是可以進行真誠的感情交流與心靈互滲。他們無法把愛與吃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情合二為一。他們不會制造黑色幽默。他們的價值取向和成年人的價值取向有著質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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