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記憶的小徑遛過去,拾起石縫里的一片細草,突然發(fā)現(xiàn),這細草比身邊最柔軟的東西還要溫暖。 劉墉用他一貫的詩意語言,將那些細草攢成草坪,讓觸摸它的人盡情地呼吸過去的感動,溫暖當下的心靈,并鼓起面對未來的勇氣。 三十八個劉墉的人和事兒,折射出的不僅是他自己,更是華人對待過去的態(tài)度:過去的并未過去,它每時每刻都在印證人們來自根的本性。有根的人永遠都不會漂泊,哪怕一生為客,客就是家,家就是客。 作者簡介: 劉墉,1949年生于臺北,號夢然。祖籍北京,畫家,作家,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博士研究生,圣約翰大學東亞研究所碩士,“國立臺灣師范大學”美術系學士,曾任美國丹維爾美術館駐館藝術家,紐約圣若望大學專任駐校藝術家、圣文森學院副教授,現(xiàn)任水云齋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負責人及專目錄: 觸動人們心弦,綻放無限光明——劉墉其人其文 輯一夢里不知身是客 輯二拍拍、吹吹、搖搖 輯三跑回故鄉(xiāng)的小巷 輯四四季的聲音 輯五筆·墨·硯·雪 附錄劉墉大事年表愛,就注定了一生的漂泊 飛機起飛了兩個多鐘頭,心里始終不踏實,覺得好像遺忘了什么,看見有乘客拿出一卷長長的東西,才想起為紐約朋友裱好的畫,竟然留在了臺北。 便再也無法安穩(wěn),躺在椅子上,思前想后地怨自己粗心,為什么行前連臥室也沒多看一眼,好大一卷畫就放在床上!想著想著,竟有一種叫飛機回頭的沖動,渾身冒出汗來,思緒是更亂了。 其實一卷畫算什么呢?朋友并非急著要,隔不多久又會回臺,再拿也不遲,就算真急,常有人來往臺美之間,托帶一下,或用快遞郵寄也成!但是,就莫名地有一種失落感,或不只因那卷畫,而是失落了一種感覺。 從臺北登車,這失落感便濃濃地罩著。行李多,一輛車不夠,還另外租了一部,且找來兩個學生幫著提,免得傷到自己已經(jīng)困擾多時的坐骨神經(jīng)?粗话男欣,有小而死沉的書箱,長而厚重的宣紙,裝了洪瑞麟油畫和自己冊頁的皮箱,一件件運進去,又提起滿是攝影鏡頭和文件的手提箱,沒想到還是遺忘了東西。 什么叫作遺忘呢?兩地都是家,如同由這棟房子提些東西到另一棟房子,又從另一戶取些回這一戶。都是自己的東西,不曾短少過半樣,又何所謂失落?遺忘? 居然行李一年比一年多,想想真傻,像是自己找事忙的小孩子,就那么點東西,卻忙不迭地搬過來搬過去,或許在他們的心中,生活就是不斷地轉(zhuǎn)移、不斷地改變吧! 當然跟初回臺的幾年比,我這行李的內(nèi)容是大不相同了。以前總是以衣服為主,穿來穿去就那幾套,漸漸想通了,何不在兩地各置幾件,一地穿一地的,不必運來運去;從前回臺,少不得帶美國的洗發(fā)精、咖啡、罐頭,以饗親友,突然間島內(nèi)的商店全鋪滿舶來品,這些沉重的東西便也免了。 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寫生冊、收藏品和圖書,像是今年在黃山、蘇州、杭州的寫生,少說也有七八冊,原想只挑些精品到紐約,卻一件也舍不下。書攤上訂的《資治通鑒》全套、店里買的《米蘭·昆德拉》、《李可染專輯》、《兩千年大趨勢》,甚至自己寫專欄的許多雜志,都舍不得不帶。 算算這番回紐約,再長也待不過四個月,能看得了幾本《資治通鑒》?翻得了幾冊寫生稿?放得了多少幻燈片?欣賞得了幾幅收藏?便又要整裝返國,卻無法制止自己不把那沉重的東西,一件件地往箱里塞。 據(jù)說有些人在精神沮喪時,會不斷地吃零嘴兒,或不停地買東西,用外來的增加,充實空虛的內(nèi)在,難道我這行前的狂亂,也是源于心靈的失落? 不是說過這樣的話嗎:“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其實東半球有東半球的云,西半球有西半球的彩,又何須帶來帶去?!” 但畢竟還是無法如此豁達,也便總是拖云帶彩地來來去去。 所以羨慕那些遷徙的候鳥,振振翼,什么也不帶,頂多只是哀唳幾聲,便揚長而去。待北國春暖,又振振翼,再哀唳幾聲,飛上歸途。 歸途?征途?我已經(jīng)弄不清了!如同每次歸臺與返美之間,到底何者是來?何者是往?也早已變得模糊;蛟S在鴻雁的心底也是如此吧!只是南來北往地,竟失去了自己的故鄉(xiāng)! 真愛王鼎鈞先生的那句話:“故鄉(xiāng)是什么?所有故鄉(xiāng)都是從異鄉(xiāng)演變而來,故鄉(xiāng)是祖先流浪的最后一點! 多么凄愴,又多么豁達啊!只是凄愴之后的豁達,會不會竟是無情?!但若那無情,是能在無處用情、無所用情、用情于無,豈非近于“無用之用”的境界?! 至少,我相信候鳥們是沒有這樣境界的,所以它們的故鄉(xiāng),不是北國,就是南鄉(xiāng)!當它們留在北方的時候,南邊是故鄉(xiāng);當它們到南邊,北方又成為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 我也沒有這番無所用情的境界,正因此而東西漂泊,且?guī)еS多有形的包袱、無形的心情! 曾見一個孩子,站在機場的活動履帶上說:“我沒有走,是它在走!” 也曾聽一位定期來往于臺港,兩地都有家的老人說:“我沒有覺得自己在旅行,旅行的是這個世界。” 這使我想起張大千先生在世時,有一次到他家,看見親友、弟子、訪客、家仆,一群又一群的人,在四周穿梭,老人端坐其間,居然有敬亭山之姿。 于是那忙亂,就都與他無關了。老人似乎說:這里許多人,都因我而動,也因我而生活,我如果自己亂了方寸,甚或是對此多用些心情,對彼少幾分關照,只怕反要產(chǎn)生不平,于是什么都這樣來這樣去吧!我自有我在,也自有我不在! 這不也是動靜之間的另一種感悟嗎?令人想起前赤壁賦中“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蘇軾不也在動亂須臾的人生中,為自己找到一分“安心”的哲理嗎? 但我還是接近于陳子昂的“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也便因此被這世間的俗相所牽引,而難得安寧。 看到街上奔馳的車子,我會為孩子們擔心;看見空氣污染的城市,我會為人們傷懷;甚至看到一大群孩子從校門里沖出來時,也會為他們茫茫的未來感到憂心。而當我走進燦爛光華布滿各色鮮花的花展時,竟為那插在瓶里的花朵神傷。因為我在每一朵盛放如嬌羞少女般的花朵下,看到了她被切斷的莖,正淌著鮮血。 而在臺北放洗澡水時,我竟然聽見紐約幼女的哭聲。 這便是不能忘情,卻又牽情太多、涉世太深的痛苦吧!多情的人,若能不涉世,便無所牽掛。只是無所牽掛的人,又如何稱得上多情? 臨行,一個初識的女孩寫下首詩送我,我說以后再看吧!馬上就要登機了,不論我看了之后有牽掛,或你讓我看了之后有所牽掛,對我這個已經(jīng)牽掛太多的人來說,都不好! 只是那不見、不看、不讀,何嘗不是一種牽掛?! 猛然想起,有一次在地鐵車站,看見一個衣衫襤褸,躺在墻角的浪人,大聲對每個走過眼前的人喊著:“你們愛自己的家,你們睡在家里面!我愛這個世界,我睡在世界的每個地方。你們都是我的家人,我愛你們!” 也便憶起前兩年帶老母回北京,盤桓兩周,疲憊地坐在返臺飛機上,我說:“回家了!好高興!”又改口講:“臺北是家嗎?還是停幾周飛美時,可以說是回家?但是再想想,在紐約也待不多久,又要返臺了!如此說來,哪里是家?” “哪里有愛、哪里有牽掛、放不下,就是家!” “世界充滿了美,讓我牽掛;充滿了愛,讓我放不下!”我說:“臺北是家,紐約是家,北京是家,巴黎是家,甚至小小的奈良也是家!” 愛,就注定了一生的漂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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