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孩子們》描寫了穆明孤兒、哈力克、蘇里堂是交心知己,三人生活在新疆,閑來在穆明孤兒開的小天堂景點一聚。穆明孤兒無父無母,先是一個打馕師傅,后來富甲一方,一生執(zhí)著于尋找生母的美夢。蘇里堂本來過著安定的婚姻生活,一不小心墜入美麗的春天古麗編織的情網(wǎng),離婚、下海,卻被生活打碎了愛情的夢。哈力克在婚姻中掙扎糾結,癡迷于插在門縫里的一支玫瑰。他們都是時間的孤兒,他們是時間的孩子。時間沒有耳朵,所以它永遠年輕。 作者簡介: 阿拉提阿斯木,維吾爾族,1958年11月11日生,雙語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文聯(lián)副主席、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金礦》、《帕麗達》、《蝴蝶時代》等七部,長篇小說《不要哭朋友》、《陌生的朋友》、《喝生奶的人們》、《時間悄悄的嘴臉》等十三部,散文集《海底的珍珠》。作品多次獲全國與地區(qū)文學創(chuàng)作獎。短篇小說《醒來的和睡著的》1986年獲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評獎二等獎,中篇小說《生活萬歲》1990年獲“新疆新時期文學獎”,長篇小說《喝生奶的人們》2004年獲“天山文藝獎”,中篇小說《阿瓦古麗》2013年獲第十屆“上海文學獎”。 目錄: 1瀟灑的好地方 13穆明孤兒 15醉人回家 24私家手工面 28籠子里的從前 32嘴巴甜的牛犢娘娘多 40春天古麗 46錢多麻煩多 51心計和代價 54朋友的勸告 60春天古麗的決定 66利劍不砍懺悔的頭 71馬里克長老 80蹄子變大師 84陌生的老太太1瀟灑的好地方13穆明孤兒15醉人回家24私家手工面28籠子里的從前32嘴巴甜的牛犢娘娘多40春天古麗46錢多麻煩多51心計和代價54朋友的勸告60春天古麗的決定66利劍不砍懺悔的頭71馬里克長老80蹄子變大師84陌生的老太太89神秘的河灘街95人心和人心100眼睛的眼睛的眼睛105國王的哲學和穆明孤兒的淚水110炕上的名詞動詞和形容詞117心里有的臉上沒有122旅游128不一樣的生活137長老的教誨143紅紅火火屠宰場150同學造訪(一)瀟灑的好地方昨天,在夢里,哈力克來到穆明孤兒的小天堂景點,坐在他們的老地方,美美地喝了一場。他放下酒杯,抬頭欣賞河面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朵多年來折磨他的玫瑰,在銀亮的河岸游舞,仍舊那樣光彩自信。清晨醒來,他開始反芻這個夢,腦子里很亂,肚子里面的苦水,開始在臉上流淌。中午,他約好蘇里堂,來到了白河,穆明孤兒的這個景點,已經(jīng)紅了好幾年了。這地方上的人喜歡白河,土著民和移民,都喜歡。青春時代里談情說愛,都來到河邊傾訴愛心。擁抱的時候,眼睛就失明。幾百年來一直陪伴白河的無數(shù)白楊樹,就是他們的遮羞布,還有河南岸固執(zhí)瘋長的次生林,它們根連根,在看不見的沃土里,夢游綠葉寄托它們的美夢。最后的夕陽驕傲地普照另一個天堂的時候,無邊的白楊林是他們沒有眼睛的耶利哥城墻,時間窺視他們的賊心和幸福,記錄他們的浪漫和幼稚,不說話。晚年他們在葡萄架下數(shù)學家一樣清算青春歲月的時候,時間賣老,像輸光了舌頭和牙齒的哲學家,評判他們的悔恨。有的時候時間像石女,該說話的時候不說話,糟蹋人家的銀子。哈力克的包里裝的是1960年的伊犁大曲,四瓶,半斤的小瓶,是那個時代親切的記憶,商標右上角上那兩棵一高一矮的白楊樹,是一切酒人親切的記憶,像賊心里的野女人,是倫理外的倫理。那個年代姑娘和酒瓶都沒有口紅,像肉體一樣樸素、親切、誘人,F(xiàn)在的酒是包裝的奴隸,現(xiàn)在的眼睛是包裝的奴隸,人的嘴臉不這樣說,而人心已經(jīng)被那個了,一個甲子年的肉體,侮辱的是十八歲的嫩裙子。酒沒有背叛玻璃瓶,時間也沒有這方面的判詞,只是瓷瓶拍馬屁,擠走了我們嬌弱記憶里的玻璃瓶,在我們像睡眠一樣神秘的記憶里,那些酒瓶親切的商標也是我們的方向之一。我們飄飄然的時候,時間窺視我們賊心里的圖像,說,在任何時代,拍馬屁是最佳的藝術,練好嘴巴,立馬就能實現(xiàn)夢想。然而有的時候時間突然瘋癲,世界末日似的玩弄旋風,有的時候又突然美女一樣讓人興奮,像列賓的油畫,像波提切利的色彩,像哈孜·艾買提的西域神奇,像徐悲鴻的宇宙,讓人思考奇妙的生命奧秘。哈力克跟在蘇里堂身后,走進小天堂景點的時候,大門前的白楊樹,窺見了哈力克包里的酒,向天女一樣馨香飄來的風說,有酒的哥哥們來了。風傲慢地說,我知道,伊犁大曲是新疆人的小茅臺,他們喜歡這個品牌。白楊樹說,是啊,我就不懂,酒這東西,一代代的人都喜歡,太神奇了!這地方上的人饑餓年代里,也能釀造這種酒,那個時候,一年里多一半的時間,主食是南瓜,但是他們在精神里沒有離開過酒和民歌。風說,我和時間不一樣,我有眼睛,在鄰國,在蘭州,在西寧,在上海,在廣州,我見過這酒在人們的臉上留下的印記,我有聲音,我聽見過這酒和醉漢沒有遮攔的對話,客人永遠是味道的基礎,他們走過的地方,會儲存下他們的秘密和智慧。小天堂景點在通向笑縣的路上。最早這是上煤礦的村路,兩邊是高大的白楊樹,在暖風里傲慢地飄揚著的樹葉,像神話吊在樹枝上的宇宙記憶,驕傲地窺視大地的隱私和絢麗。笑縣是1980年改名的,以前叫杏縣,杏子有名,叫樹上干杏,不用摘曬,在樹上就干了,饑餓年代里可以當飯吃。后來出了很多笑話大師,老少都跟著大師們學,嘴巴甜的、辣的、怪的、臭的都學成了,就變成了一個非常鮮明、熱鬧、詭異、不可思議的產(chǎn)業(yè),景點根據(jù)需要,邀請大師和有名氣的笑話家,有男有女,給客人們開心,外星人一樣熱鬧,客人高興了,承諾的東西,是別人折騰幾年也得不到的果實。他們的笑話,變成了佳肴的佳肴,從智慧和詭秘的老湯里派生出來的絕佳即興笑話,開始在民間流傳,初學者背誦他們的名段,在時間的牢籠里陣痛著成熟,逐漸踩在大師們的影子里,成大樹。旅游季節(jié)一到,各地的游客就往笑縣跑,瀟灑瘋癲一回,享受活著的樂趣。這幾年,穆明孤兒把個景點大門裝飾得很亮堂,像遠古宮殿的大門,是喀什人的手藝,雕刻的花草詩畫風景,和美麗的景點自然風景融為一體,讓客人們開心。穆明孤兒曾給哈力克和蘇里堂說過,現(xiàn)如今,人們有錢了,葫蘆不值錢了,葫蘆迷宮一樣交叉的群藤來勁了,招人喜歡,葫蘆自己被邊緣化了,可憐的葫蘆的心痛,只有葫蘆自己知道。大門前倩麗的迎賓女喜人月亮,把哈力克和蘇里堂迎進了景點。風把花草的香味灑在了小徑上,候鳥在白楊樹下的景點屋頂上,輕輕地鳴唱,音色灰暗,好像在控訴時間的嘴臉,在很多美好的季節(jié),吞吃了它們的祖輩。白楊樹向風說,有意思嗎?牢騷連野史都不是,享受今天的甘露,才是明天的基礎。風說,你的根在大地下面,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你才敢說這話,我們風,那些頹廢和遠離幸運的人群,他們不發(fā)牢騷,怎么自我調(diào)節(jié)?白楊樹說,鳥類是大地的寶貝,它們是不能發(fā)牢騷的。喜人月亮按照蘇里堂的要求,把他們讓到了修筑在白河上的四人座的涼亭上,每次來,花錢的人是哈力克,選擇地點和菜肴的人是蘇里堂。穆明孤兒說過,在很多時候,哈力克是生活在蘇里堂的眼神里的。穆明孤兒一共有二十五個涼亭,二十五個氈房,涼亭在白河上面,四人座,六人座,八人座,十人、十五人、二十人、三十人座的都有,都是伊斯蘭風格的建筑。從一個個窄小簡便的橋上走過去,也是一種情趣,坐在涼亭上,觀賞西流的白河,欣賞風的私語和白楊樹的智慧詞言,三杯朋友酒在貪婪的肚子里喚醒蛔蟲的時候,和白河兩岸的野草對話,感受野苜蓿的長勢,問候它們紫色的小花,而后再把視線移到秀麗的青草上,回憶杏花一樣的童年時光,讓人激動,像純潔的姑娘,恩賜男人泉水一樣清亮甘甜的夢想。菖蒲多年都是生長在岸邊,風沖擊水面,河水吹打岸邊油亮的葉片,菖蒲搖晃著,像喝醉了的艷女,像成熟的好嫂,讓人看著舒服。開春的時候,它們是家家戶戶包曲曲(餛飩)的好材料,和羊肉剁在一起做餡兒,放少許鹽和黑胡椒,那出鍋的味道,可以壓過天下一切奶奶姥姥們一生練就的手味。開春的時候,窮人們就到白河岸撿菖蒲和苜蓿,在城里,到幾個大的清真寺前鮮賣,人見人愛。有錢人和平民都圍在一起,他們身上的酸味和薰衣草精油味興奮地串味,各種味道沉醉的時候,主人們的心思在菖蒲和苜蓿上,不問價,直喊要多少錢的東西,有錢人的優(yōu)雅就打折扣。這種風景在買肉和買馕的地方也能看到,其他的地方,他們很少能站在一起互相品嘗各自的味道,主要是窮人肚子里面的蛔蟲多一點。二十五個氈房在白楊林里面,冬天的時候,它們是穆明孤兒最主要的資本。這一帶,冬天營業(yè)的景點就他這一家,外面是人墻一樣高高的雪山,像神話,窺視氈房里的客人,偷聽他們的秘密。氈房里,是溫暖的伊甸園,鐵皮爐子置在氈房中央,鏈接在一起的節(jié)節(jié)煙筒從窗口伸出去,把毒煙排到外面,用被窩一樣親切的溫熱,招攬人心。引誘食客和酒君子掏錢的東西不僅僅是這里獨特的冬景,也有穆明孤兒的馬肉,有熏馬肉、風干馬肉、新鮮馬肉,是那種沒有用鹽腌過的馬肉,適合蓓蕾一樣耐看的嬌女小嘴享用。在有女人陪著喝酒的場合,男人猛吃大喝,是吃給女人看的,他們的嘴臉不承認這一點,但他們肚子里面的蟲子知道。喜人月亮把他們要的菜肴端來了,五公斤清燉羊肉和一盤油炸花生米。蘇里堂喝酒的時候,喜歡就肉和花生米。哈力克第二杯酒喝完,抬頭的時候,一只候鳥飛過來,落在了涼亭的欄桿上,不生人,也不唱,像自信的美女,轉動著小頭,優(yōu)美地舞動。哈力克說,以前沒有見過這種綠翅藍身紫頭的鳥,不知道它們是何方來的客人。蘇里堂說,只要活著,什么樣的事情都可以看到,說不定是另一片天地里逃難的候鳥。白楊樹說,這么可愛的候鳥,也會有難嗎?風說,正因為可愛,才會有麻煩。蘇里堂說,風不是有智慧,而是耳朵有福氣,天下的一切秘密都會吹進它的腦子里,風說的好,下雨的時候,第一個受傷的朋友是朵朵鮮花,人即便萬能,也是沒有辦法的。就像我們喝酒,故意要擾亂自己的意志,向魔鬼的氈房靠攏。哈力克說,是這樣,人原本就是一個不要臉的東西,我們知道,酒是路上的罪孽,但是在瓶子里,它如此靜謐高貴,像圣女一樣透明親切,但流進我們肚子里的時候,就像狼和老虎了,可我們還是離不開它。白楊樹說,時間會拯救你們的。風說,時間能顧得過來嗎?無邊的天下,輪回的天下,有光和沒有路的天下,都是它的麻煩,那些笑臉的背面,有許多眼淚,它們是時間內(nèi)在的切齒,永恒的東西,其實是短暫的,人的救星是自己,但是你們往往不知道。欄桿上的那只紫頭鳥開始唱了,唱詞如此委婉,像仙女黎明前的呻吟:天下沒有救星,輪回也是陌生的東西,水是高貴的,但是它沒有墓地,只有脆弱的貪婪,才祈求惡心的墓志銘。風生氣了,說,念臟經(jīng)的流浪鳥。風飄到河岸,浮在馨香的菖蒲葉上,窺聽哈力克和蘇里堂的心語,為了蠱惑他們的心智,把菖蒲和苜蓿的香味,吹到了他們的身邊。景點最早的名字叫白楊樹景點,是幾個小有名氣的詩人給起的,穆明孤兒把他們請來,喝了半天酒,最后他們撂下這個名字,搖晃著走了。第二天蘇里堂來了,說,詩人干不了這種事情,要是這樣,你也可以起這個名字,難道這不是白楊樹,是她娘的頭嗎?要把深藏在這片景區(qū)里的夜鶯找出來,那才是真正的名字。這里有樹,有河,有四季鳴唱的候鳥,有野雞和野兔子,有花園,有斑斕的蝴蝶,有眾多無名的飛蟲,這里是個親切的莊園,像童年的搖籃,又像青春時代羞裸的詩歌,這里的名字應該叫小天堂。穆明孤兒高興了,他把銅牌子掛上去了,加上他的菜肴爭氣,小天堂出名了。他們把兩小瓶酒玩完了。躺在近處地板上的空酒瓶,可憐地回憶在主人手里風光過的那些分秒。風吹過來,企圖吞吃河水留下的詩篇,那是白河從上游攜帶的禮物,在寂靜的天山深處,向往人間的串串珍珠。蘇里堂說,你聽到河水的頌詞了嗎?哈力克說,沒有,我聽不懂巫婆的咒語。蘇里堂說,那你就看一會兒流水吧,水是通人心的,它會安慰你血液里的苦難。哈力克說,錢和苦難有關系嗎?錢是男人的翅膀,如果男人沒爹沒娘,這個錢最后和殘葉有區(qū)別嗎?如果錢不能讓爹娘風光,這錢不會詛咒主人嗎?驕傲的河水流過來,匆匆地問候岸邊吹落河面的樹葉,流向遙遠的綠洲,給哈力克和蘇里堂留下了魚兒們獻給他們的頌詞。河水留下的神曲開始給他們講述隱藏在時間背后的巫術,南瓜變成羊只的時候,白楊樹向羊只告密,把人們極度興奮的時刻宰吃它們的瘋癲暴露給了那些天真的羊羔。一只紅鴿子飛過來,落在白楊樹的枝條上,說,你好殘酷呀,羊羔活得那么甜蜜永遠,你為什么要讓它知道人類的刀子和他們的殘忍呢?你這不是挑撥人和羊之間的關系嗎?鴿子說,這是羊羔的命運,隱藏命運才是真正的殘忍和挑撥,人和羊都有一死,那么虛偽做什么呢?風沒有說話,飛走了,帶走了一片水里的魚腥味。老板穆明孤兒提了一瓶伊犁大曲走過來了,后面跟著魁梧的沙拉穆蹄子,說,剛才喜人月亮說你們來了,我走不開,來了幾個醫(yī)生朋友,我陪他們喝酒呢。沙拉穆蹄子是他們請來的,我借了一個小時,要他給你們獻幾個段子。穆明孤兒說話的時候,習慣臉蛋往上翹,眉毛也跟著跳,前額就一道道的皺紋了,像個滄桑的老人,吞吃自己的年齡。蘇里堂說,現(xiàn)如今,醫(yī)生才是老大,要哄好。哈力克看著穆明孤兒放在桌上的酒,說,哪一年的酒?穆明孤兒說,是1960年的,你看商標的背面,仔細看。哈力克抓起酒瓶,透過酒水,看清了商標背面標明年代的阿拉伯數(shù)字。說,這段時間,都是這種酒,價位很貴,五十多年了,哪兒來的這么多1960年的酒?穆明孤兒說,建設兵團的哥們兒手里有,我都是從他們那里買的。蘇里堂說,那些人心結實,能存住東西。穆明孤兒說,我給你們處理一瓶吧,上次瀟灑過后,有一個多月了吧,你們沒有來,每次看到你們,我的心就酸痛,就想給你們訴苦。他用筷子撬開了瓶蓋,把四個酒杯斟滿,一一遞給了他們。喝完酒,蘇里堂把酒杯放在了穆明孤兒面前,說,給我繼續(xù)倒?jié)M,不連續(xù)弄幾個滿杯,不過癮,就像一塊肉吃了一半,有人過來封住了嘴似的。穆明孤兒說,現(xiàn)在我不敢喝滿杯酒了,以前,找不到爹娘,就拿酒出氣,幾年來,幾卡車酒也喝光了,爹娘還是沒有找到,把個酒癮給染上了。蘇里堂說,這些年,為了找爹娘,你錢沒有少花錢,要是知道這個結果,還不如秘密地聘個嘴巴結實的老人,給你當爸爸,也能解決問題。穆明孤兒笑了,說,不能根本解決問題。蘇里堂說,你爹娘二人一起找,難度大,先找爹,后找娘,可能來得快。穆明孤兒說,三十多年了,我沒有放棄,我總覺得爹娘在離我很近的一個地方,在為我祈禱,不然,這么多年以來,我會這么順嗎?哈力克說,說得好,你現(xiàn)在是有錢人了。當年,收養(yǎng)你的那個瓦哈普師傅,沒有給你留下什么話嗎?穆明孤兒說,沒有,他什么也不知道,那時候他也幫我找過爹娘,但是沒有結果。沙拉穆蹄子插話說,你這么有錢,還要爹娘干什么?哈力克笑了,然而穆明孤兒卻流出了眼淚。當年,瓦哈普是在地毯市場后面的馕市打馕的師傅,有兩個兒子,長大后,都沒有上學,趕毛驢車了,夏天從鄉(xiāng)村拉水果在街頭巷尾賣,冬天和爸爸一起打馕。瓦哈普是個喜歡唱歌的人,每天傍晚馕賣完后,就躺在溫熱的馕坑上面,小聲地唱。開始的時候,穆明孤兒就是被收養(yǎng)的這個爹的歌聲給拴住的,那時候,他六歲,在城里流浪,餐館里吃剩飯,晚上靠在他溫熱的馕坑一角,聽瓦哈普的歌聲,好像是在聆聽父親的誦唱,然后就倒在地上,甜蜜地滑入夢鄉(xiāng)。后來他經(jīng)常唱養(yǎng)父最愛唱的民歌,回憶他沒有眼睛似的童年。凄涼的歌詞,也是他夢海里的?停何宜篮,不要把我埋在戈壁灘上,請把我埋在繁忙的大路旁。沙拉穆蹄子說,諸位,喝酒的時候,最好不要回憶傷心的事兒,用原始的舌頭說,酒和苦難是勾搭不到一起的,酒的發(fā)明是人類的頹廢,我給你們講幾個段子,放松放松,不要整天反芻從前的陰影。五年前,沙拉穆蹄子在自由市場前的電影院后面的小吃街里賣羊蹄子,哥們兒就給起了這么個外號,他的羊蹄子味道鮮美,舌頭和牙齒享受著把筋肉咽下去后,喉嚨還長久地回味那香蜜的味道,加上嘴巴給力,吆喝顧客的美聲,大家愛聽,吃客提著酒瓶來瀟灑的時候,他就給人講段子,大家高興,吃得多喝得多,生意興隆。時間長了,人家請客就邀請他講段子,最終練就了一張好嘴,小有名氣的時候,就開始收賞錢了,往往是在他講的最精彩狂熱的時候,做東的人和那些聽著熱血沸騰的人們,就給他的兜里塞賞錢,后來就不做蹄子生意了,穿上漂亮的衣服,說段子糊口了,用他的話來講,是天天過年了。沙拉穆蹄子咳了一聲,說,現(xiàn)如今,是個好時代呀,說段子也能出名有利啊,我給你們來幾個。話說有一個著名的螞蟻,圈子里有威望,一日,決定娶大象為妻了,母象也是森林王國里的寶貝,但是螞蟻的爸爸不同意,說,不現(xiàn)實,你們會有許多麻煩,不好說的。螞蟻不干,說,我一定要兌現(xiàn)諾言,我愛它,愛是沒有條件的。它們結婚了,森林里沸騰了,因為千百年以來那些動物們沒有見過大象嫁給螞蟻的奇緣。光陰流淌,大象懷孕了,螞蟻驕傲地游說森林王國,說就要有愛的結晶了。不幸,大象生產(chǎn)的時候,死了。螞蟻痛哭著把噩耗告訴了爸爸,螞蟻爸爸說,你就是不聽話,那個叫愛情的事情我是領教過的,那是個大麻煩,這下好了,為了埋葬你的老婆,你這輩子就挖洞吧,一輩子也挖不完。哈力克笑了,說,有意思。沙拉穆蹄子繼續(xù)說,有一對老人,習慣每天早晨在湖邊散步,妻子看見一對天鵝在湖面優(yōu)美地親嘴,停下,向男人說,看見了沒,多么忠誠的一對伴侶啊!男人說,是的,好風光啊。午休后,他們又去散步,妻子發(fā)現(xiàn)那對天鵝還在那里和伴侶親熱著,妻子向男人說,看看,多么執(zhí)著,這就是偉大的愛情。男人說,是的,但是請你記住,這個母天鵝不是早晨的那個母天鵝。蘇里堂插話說,嗨,天鵝應該是純潔專一的呀!穆明孤兒說,天鵝的事情天鵝知道。沙拉穆蹄子笑了,說,我再給你們來一個。有一個小伙子,瘋了,家人把他送到了醫(yī)院,打針吃藥一個月后,醫(yī)生試探著說,出院后,你準備做什么?小伙子說,砸玻璃。醫(yī)生叫來護士,加大了藥量。第二個月,醫(yī)生又問他說,出院后,你準備干什么?小伙子說,砸玻璃。醫(yī)生叫來護士說,還沒有好轉的跡象,繼續(xù)用藥。第三個月,醫(yī)生問小伙子說,出院后,你準備做什么?小伙子說,娶媳婦,醫(yī)生眼睛一亮,說,好,娶媳婦做什么?小伙子興奮地說,我要讓她脫光,醫(yī)生站起來了,眼睛凝固了,說,然后呢?小伙子說,把她褲衩上的松緊帶抽出來,做彈弓。醫(yī)生愣住了,下身蔫了一半,陰森森地說,然后呢?小伙子說,砸玻璃。大家都笑了,唯有哈力克沒有笑。蘇里堂一邊笑著,一邊把準備好的幾張大面額的紙幣,塞進了沙拉穆蹄子的襯衣兜里。在白楊樹后面等著沙拉穆蹄子的一位漢子,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把他叫走了。穆明孤兒說,那漢子是醫(yī)生們一伙兒的,等著他回去講段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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